在春天(法拉栗)

不知道是谁问：“是春兰空调吗？我老丈人家里今年过年也装了，冬天一开暖和得不行。”
“不是，是海尔的。”周远说道。
佳夕依旧踩着自己的小凳子趴在窗户上看，她隐隐约约看到空调上好像贴着一张贴纸，只是，这个贴纸上的小人怎么这样？
“妈妈，你快看呐，那两个小孩不穿衣服，羞羞。”佳夕没看过《海尔兄弟》的动画片，扯了扯祝玲的衣角，小声说。
不过她并不算大的声音并没有被祝玲注意，祝玲还在看着那个空调：“海尔？这空调好贵的吧，我看报纸上说，起码三千块。”
只有周砚池听到了佳夕的声音，他在房间里望了一眼佳夕，又抬头看向那台空调。
周远摇了摇头，“没有那么贵，样品机，托熟人买的，两千出头。”
屋外传来张老师艳羡自嘲的声音：“两千！我两个月的工资加起来还没有那么多，这也太贵了，吃不消啊。”
“不过也不可能一辈子住这里，到时候搬家也不方便带走，装了不划算，我们就吹吹电风扇好了。”
周远笑笑，没说什么。
周远不是老师，初中毕业就开始在南京摸爬滚打做生意，这两年做白酒包装的投资，赚了不少钱，就算在县城中心买套大房子完全不是问题，但考虑到老婆孩子上班上学方便的事，也就没想着搬家。
不过家不搬，生活质量还是可以提高一下。
空调本来是要装在周远和许宜的卧室，但是打孔不方便，最后装在了周砚池的卧室里，不过平房空间本来就不算大，空调一打开，只要门不关，几个房间都能接收到凉气。
一开始，周家开了空调以后还要许宜去叫佳夕，佳夕才知道过去，后来只要窗台外的那个室外机发出呼呼的热风，佳夕就知道，哥哥家又开放冷气欢迎她啦。
有天，佳夕黏在周砚池旁边看青少年科学读物，看困了就自己爬去他的床上睡觉，醒来以后，懵懵愣愣地发现头顶的空调上，那两个没穿衣服的小人的身体已经被用黑色胶布给贴了起来。
“咦？”佳夕揉了揉眼睛，趿拉着拖鞋坐到周砚池身边，拉着他的手指了指那里。
“有什么好‘咦’的。”
周砚池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被他贴起来的没穿衣服的海尔兄弟俩，黑色胶布贴得好像不太对称，每看一眼都会让他难受几分钟，今晚一定要撕下来再重贴一下。
八月初，南县持续高温，当地的晚报都在报道各个工地都有工人因为中暑受伤，许宜见天热得人发燥，就叫祝玲一家三口没事的话中午到她家里吃饭。
虽然两家关系好，祝玲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佳夕年纪小，完全不知道难为情是什么意思，每次都硬拖着她往周家走，自在得就像回她自己家……
渐渐的，这个夏天，两家中午和晚上就自然而然地合到一起吃饭了。
周家出了电费，买菜做菜自然看王平了。
“看男人做事怎么就那么开心呢，王平在家，让他做顿像样的饭像是要他的老命。”
许宜说：“你不做，他就做了。”
“哎，反正没有你家周远勤快。”
料酒去腥的鸡翅刚下锅，被炸得金黄，王平放生姜葱八角的功夫忍不住为自己打抱不平，“我人还在呢，听得见啊，这就说我坏话了啊。”
“干嘛，我们说坏话从来不在人背后说。”
“行，不过许老师，你家这蚝油在哪啊？”
许宜起身，往厨房走过去，一看炒三素和素什锦都做好了，她说：“应该在上面的柜子里，我们家都不怎么用。”
王平把地上的可乐打开，倒了不少进锅里。
“收个汁就好了。”可乐鸡翅是王平的拿手好菜。
快到饭点的时候，周远也忙完到家。
“外面热得我心口有点闷，就早点回来了。”周远把从巷口老字号买来的盐水鸭装盘，又把买来的半个西瓜放到来饭桌上，接过许宜手上的毛巾擦了把脸。
饭做好的时候都不用人叫，佳夕闻着香味就把还在练字的周砚池拽出来了。
佳夕和周砚池坐在一条长条板凳上，离她最近的是爸爸做的红烧鱼。
周砚池见她扒拉着米饭，和盘子里的那条鱼大眼瞪小眼，顿时就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东西了。
到底为什么他要懂她？周砚池握着筷子有些烦恼。半分钟后，他没什么表情地从香菜下面挑了一个大片生姜，盖住了鱼头上那颗又白又小的眼睛。
佳夕开心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开始夹菜。
“别把筷子上的油蹭我身上。”周砚池嫌弃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晚上在周家看了两集《大汉天子》后，祝玲牵着佳夕的手往家走。
门口的桂花传来阵阵清新的香味，月光下，女儿一蹦一跳的，祝玲被女儿的快乐感染，忍不住琢磨，要不要也狠狠心，买上一台空调。
佳夕牵着妈妈的手，看到地上白色的花瓣，蹲下身想捡一瓣。
“地上的别捡了，不干净。”祝玲制止道，又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佳夕踮起脚，将手心放在妈妈的鼻子下方，“可是，是花呀。”
祝玲被舒心的香气包围，又望向女儿手心里沾着土的小小花瓣，也笑了。
“嗯，很香。”
佳夕好心情地收回手，“我就说嘛。”
祝玲问：“吹空调那么开心啊。”
佳夕不加思索地回道：“开心呀。”
还没等祝玲出声，她继续说道：“吹冷气很好，还有，我们这样，好像和哥哥还有许妈妈变成了一家人，好好哦。”
“这就一家人啦，你知道怎么才能成为一家人吗？”
佳夕绞尽脑汁想了想：“嗯，一家人就是吃睡都在一起，你看，我们每天一起吃，而且睡得也很近呢。”
祝玲被女儿童真的话语逗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还是小傻瓜呢。

第006章 . 不能牵手的小学生
空调房间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坐在书桌前，周砚池正在看爸爸六一儿童节给他买的《趣味物理学》1993 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图书，别莱利曼著。，而佳夕在一旁捧着拼音标注版的《西游记》在看。
“哥哥，你说花果山那么多猴子是哪里来的呢？和大圣一样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周砚池听她叫孙悟空像叫自己的朋友一样，愣了几秒钟，《西游记》的动画片和电视剧他都看过，但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
“可能是孙悟空拔了毛变出来的？”其实他也不确定，这种不确定答案的感觉有点让人讨厌。
过了一会儿，佳夕把头勾过去，总感觉哥哥的书要好看一点。
“但是……哥哥，你在看什么啊？”
周砚池见她凑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书，问道：“你看得明白？”
“不明白，不过，”佳夕摇了摇头，“也认识几个字的。”
祝玲在外面听着，“她整天关注的点怎么和别人不一样。”
“小孩子嘛。”
祝玲说：“我最近看这俩孩子坐在一起学习的样子就老在想，你说佳夕现在也快六岁了，这大班不上会怎么样？我总觉得她在这幼儿园没学到什么，直接让她念小学行不行？也不是拔苗助长，就是你看她也只比砚池小一岁半，砚池都快二年级了……”
许宜思索了几秒，“我觉得可以，到时候他们上下学还可以一起，万一后面佳夕上得吃力的话，小学留一级也不是不行，虽然我觉得不会跟不上，只是……佳夕年纪还没达到一年级的标准吧。”
祝玲有时候就是需要有个人支持她的想法，王平说行还不算，一听到许宜说可以，她才放了心：“你也觉得可以是吧，那年龄不是问题，改大一岁就好了。”
不过这件事毕竟事关女儿，即使她还小，祝玲也想征求佳夕的想法。
晚上九点的时候，祝玲见佳夕坐在周砚池旁边还没有要起来回家的意思，就过去叫她。
这一过去，祝玲才发现佳夕早就枕着周砚池的胳膊睡着了……
祝玲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我怎么就以为你一下就转性了呢，是你妈还不够了解你啊。快起来，你别把你哥的胳膊枕脱臼了。”
周砚池听到动静，用胳膊捣了捣还在睡梦中的佳夕，“回去睡。”
佳夕终于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嗯……好，明天见哦，哥哥。”
入睡前，祝玲躺在佳夕身侧问道：“你想不想和哥哥一起上小学？”
本来还在眨巴着眼睛困得不行的佳夕瞬间来了精神，立刻靠近妈妈怀里：“真的吗？妈妈我想我想我想！”
在这个年纪里，没有一个幼儿园的孩子不渴望进入小学生的队伍里，佳夕也不能免俗，因为那意味着，她离长大又近了一步。
特别是，还是和哥哥一起，真是想想就开心。
“那你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好！”
祝玲一贯是个追求效率的急性子，第二天就托关系把佳夕年龄改大了一岁，又找到了熟人把佳夕安排进了和周砚池一样的南县附属小学。
开学前的日子里，佳夕一直沉浸在马上就要和她崇拜的哥哥一起上小学的愉快心情里。
“哥哥，我们就要一起上学啦！”
周砚池实在不理解她的喜悦究竟出自哪里，又不是一个年纪一个班。
“不看书就一边睡觉去。”他说。
“可是我开心得睡不着。”不过她话是这样说，但毕竟还是趴哪都能睡着的年纪，倚在周砚池的床边，没到两分钟就睡着了。
周砚池看了一会儿书后回头望了她一眼，他已经开始怀疑，佳夕会不会因为上课睡着被老师打手心。
应该不会吧，她一定会在老师拿起戒尺的时候就狗腿地夸老师拿戒尺的样子很威严，看起来很厉害，又或者立刻流出眼泪，这样的话，老师应该不至于还下得去手。
周砚池回过头，努力从这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回到课本上。
2002 年 9 月 1 日，是一个大晴天，这天是佳夕步入小学生涯的第一天。
也是从这一天起，跟佳夕一起步行上下学成了周砚池生活的一个部分。
他们的小学离大院步行只需十分钟，走出教师大院，过完马路后，经过一条人工湖上的石桥，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本来祝玲有早辅导，是没办法送佳夕的，但王平这个学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被调到了偏得不行的乡镇学校双林初中教物理，天还没亮透他把早饭做好，已经骑上他的脚踏车上班去了。
祝玲只好提前跟其他老师调了早辅的时间，开学第一天怎么也要送女儿上学。
上学的路上，佳夕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周砚池往前走。
只是没过几分钟，周砚池就把手抽回来擦掉手心上的汗，虽然几秒钟后，他的手又被佳夕牵住了。
祝玲早就注意到女儿的这些小动作，而再度被牵住的周砚池看起来有些麻木，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以为常。
祝玲笑了笑，真不知道女儿这个强大的心理素质到底是遗传谁？不管许宜的儿子对她什么脸色，她下一秒还是笑嘻嘻地凑过去。不过祝玲很快就想通了，她小时候也总是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小孩儿玩，看不懂眼色，但是大一点的孩子最讨厌带小的了。
“哥哥，我们真的要一起上学啦，就像做梦一样，我真高兴呀。”佳夕一边说着话，一边晃悠着两边人的手。
“高兴了一个月，你不累么？”周砚池手稍微用了一点力，不至于被她晃荡得太高。
他一眼就看到路边拿着竹篮要去菜市场买菜的老奶奶在看他们，到底为什么走路就不能好好走，用脚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非要用上手？
“完全不累诶，哥哥你呢？开心吧！”
关于这个问题，在这个月里，周砚池的耳朵已经快听出老茧了，他终于决定妥协，不再作无谓的挣扎。
“开。”他敷衍地说。
“耶！”
祝玲在一旁听着女儿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像只快乐的小鸟，她自己思绪倒是有些飘远了，佳夕又长大了一点，一晃都要上小学了，她慢慢会有自己的小伙伴，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会儿时时刻刻黏着她，走哪都叫妈妈了。
想到这里，祝玲竟然有些舍不得，这多愁善感也来得早了些，明明是她自己选的。
到了附小的校门口，保安让祝玲在纸上登记一下。
从进校园开始，周砚池就不肯再让佳夕牵着手了。
“你现在是小学生了，知道吗？”
趁祝妈妈在保安室登记的时候，周砚池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脸严厉地对佳夕说。
“可是，为什么小学生就不可以手牵手了呢？”佳夕无法理解，盯着他的手看。
周砚池余光望着人来人往的学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班的同学，又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佳夕。
这个暑假，每天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她几乎都是和他在一起的，连体婴似的，走哪都要黏着他已经成了佳夕的习惯。
他只好说：“……放学再牵。”
登记完以后，祝玲带着两个孩子往教学楼走，佳夕东张西望，对这个比幼儿园大很多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佳夕是一 10 班，祝玲记得周砚池去年是一 1 班。
“砚池，你们班级是二 1 班对吧，在几楼知道吗？”
“对，在二楼。”
周砚池本来想说，他自己去就可以，就听到祝妈妈说顺路。
其实并不顺路，二 1 班在二楼的最东边，佳夕的 10 班在一楼楼梯西边的第一个教室。
祝玲牵着佳夕的手停在二 1 班门口，周砚池的班级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了，祝玲往里面忘了一眼，都还是半大的小孩儿呢，不过看起来确实都比佳夕成熟不少。
她笑着对周砚池说：“进去吧，上课要好好听。”
“好。”
周砚池摸了一下佳夕的头，“走了。”
佳夕见周砚池进了教室，一脸期翼地向祝妈妈伸手。
“妈妈，包包。”
“马上给你。”祝玲心想这还没到她班级呢，怎么已经积极起来了。
“可是，哥哥已经进班级了呀。”她指着已经在最后一排坐下的哥哥，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把包给她。
祝玲一头雾水，“但你的班级还没到呢，走，我们送完你哥现在下楼吧。”
“什么？”
佳夕睁大了眼睛：“可是，不是说我和哥哥一起的吗？为什么还要下楼呢？”

第007章 . 我不要和他分开
周砚池把书包放进抽屉，他的座位就在最后一排靠墙，两步就走到了。
他刚坐下，就有人来找他收作业，只是他听到身后的动静，直觉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回过头，他看到佳夕的一只手抓住他的座椅椅背，望向他的眼神流露出惶惑和担忧。
“哥哥，我们不是早就说好要一起的吗？”
周砚池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祝玲已经将佳夕的手从他的椅子上掰开，把她拉出了教室。
“宝贝，出来，你告诉妈妈，你不是认真的吧？”祝玲问的时候真有点想笑，如果她的女儿不是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你想什么呢？你哥上的是二年级，你是一年级啊，你要是因为这个哭就让哥哥姐姐们看笑话了啊。”见佳夕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祝玲连忙哄道。
脚被迫离开哥哥班级的瞬间，佳夕眼底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妈妈，我不要，你答应我的，我要和哥哥一起呜呜呜，我不走。”
明明说好要一起上学的，而且这个暑假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她不要和他分开……
祝玲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两年前送她上幼儿园的时候，没出一点问题，怎么现在大了反而开始闹了？看着她搞不清状况的样子，祝玲已经开始怀疑让她跳级上一年级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祝玲见好声好气地哄已经没用，只好压低声音说：“王佳夕，这里都是人，别让妈妈骂你啊。”
佳夕大串大串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手还往周砚池的方向伸：“呜呜，可是我和哥哥说好了，我不想跟他分开……”
坐在座位上的周砚池始终没有说话。
这是他完全没预料到的事，原来整个暑假佳夕都误会了和他一起上小学的意思，怪不得她这一个月里是那样的反应。
而这个时候，他班级里的同学因为门外的这场小闹剧早已笑成一团……
“班长，这是你亲妹妹吗？是不是还没断奶啊？怎么搞得生离死别一样啊哈哈！”
“班长竟然还带着妹妹一起上学，也太感人了吧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