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柳沄沄细想别的可能,江霞萍晚上回来后的一番话,彻底让她思绪混乱。
“沄沄,你觉没觉得,薛阿姨家新回来的这位,好像和他两个哥哥长得不太像呐?昨天米钢发疯的时候,也一直在嚷嚷这孩子不是他的,把薛阿姨气得够呛,但就在旁边抹泪,也不拦他,我总觉得有点怪。”
薛阿妹的两个大儿子在柳沄沄搬来之前就去下乡了,但屋子里挂着相片,她也曾看过两眼,不过没往像不像上面考虑。
毕竟找到人之后,他们就去找万所长摊牌了。
对方也承认,当初是因为多年没怀上孩子的妻子有了身孕,加上这孩子那时太过调皮,常常推搡有孕的妻子,他们只能把他去同宗的亲戚家。
他也记得很清楚,彼时正是在薛阿妹生产后的第二天,米钢就把孩子给他送去了。
他本来也不想要别人家的孩子,但米钢都快给他跪下了,一直说他老婆这胎生了两个,家里现在实在太困难,如果不送人,两个孩子都养不活。
推脱不成,他也只好收下孩子。
时间人物都能对得上,柳沄沄根本没想那么多,虽然回大杂院那天,她也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这人长得不像他的双胞胎兄弟。
当时柳沄沄只想,也许两人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相有些区别。
但现在被江霞萍这么一点,她心里也有些忐忑。
“你们说,会不会是他们出生那天太混乱,所以搞混了?”
沈穗莱也下班回来了,她是后院唯一一个在这儿长大的,依稀记得薛阿妹生产时的一些事。
原来薛阿妹生孩子那会儿,正赶上几十年不遇的一场特大暴雨。
大杂院排水不畅,院子里积水太多,全都倒灌进了屋内。
加上狂风大作,胡同里有一户人家的房子被院里的那棵大树砸中了,吓得几个院子的人都不敢待在家里。
收拾了一些值钱的细软,就赶紧跑去了附近机械厂的大礼堂。
当晚那里已经聚满了附近的街坊邻居,怀孕待产的足足有近二十个。
不论是足月或是不足月的,在狂风暴雨中受了惊,几乎都有了生产迹象。
一屋子人,却仅有一个有经验的产婆,她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医院又离得太远,外面雷电交加,在没车的情况下寸步难行。
最终还是产婆带着几个生过孩子的妇女,一起接生完了所有婴儿。
但那时候婴儿成活率还不像现在这么高,有些产妇又是早产,其中几个孩子刚生出来就没了气息。
“你们不知道那晚有多乱,礼堂里面又憋又闷,二十个女同志就在礼堂的主席台上拉着幕布生,后来又听到谁家的产妇不好了,男同志不能上去,还有一些又回家拿重要物品了,好几个胆子大、有经验的母亲都上去帮忙了。”
说到这儿,沈穗莱忽然顿了一下,有什么场景在她脑海中闪现。
那会儿他们一家刚搬进大杂院没多久,她怕生人,每天都要黏着母亲,当晚她妈妈也是产婆的帮手,她找不到人,就在大厅里来回乱跑。
她好像,看到了某个现在很熟悉的人。
但一时却很难想起来究竟是哪位。
根据沈穗莱的回忆,柳沄沄想出了另一种可能。
假设她找回来的这个孩子,的确不是薛阿妹所生,排除万所长后来私自换孩子的极小可能,只会是在大礼堂出生的那天被换。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跑到了放置已经夭折的婴儿那里,然后...好像就是看到了米钢!他胳膊上不是有条喝了酒自己砍伤的刀痕吗?就是他!”
沈穗莱终于想起来了那天的情形。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那里是放那种婴儿的地方,看见米钢抱着一个孩子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后来把手里的孩子和那几个婴儿中的某一个互换了襁褓,把那个孩子抱走,自己的孩子放下了。
她坚定的口吻让其他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他已经决定要把孩子送走,那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穗莱姐,咱们大杂院里,那段短时间还有哪家也要生孩子吗?”
柳沄沄决定再去找当时的产妇问问,看看还有谁家还记得这事儿。
“齐保光他妈好像那天也生了,不过孩子没活,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胡同里那些小孩儿不是总瞎传么,‘保光保宗保耀,就是不保祖,齐家丢了个大祖宗!’齐家没凑齐四个儿子,你不知道齐大爷生了多久的气,一辈子都为这事儿耿耿于怀。”
一瞬间,柳沄沄想到了齐大爷特别爱吃羊血,她撞见过几次对方早起去菜场。
也就是说,他能拿的到牲畜的一盆血。
也能在昨晚溜进车间,找到纪禄源。
所有的关键点都聚在一起,她大概想明白了。
现在在米钢家的这个孩子,很可能其实是齐大爷家的第四个儿子,当初,是被米钢用亲生孩子换走的。
那个一出生就不幸夭折的,可能才是米钢的孩子。
但,当她正打算去和米钢把这事问明白时,忽然回想起薛阿妹第一次和她说的话。
那天,对方好像说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连产婆都夸了一句。
不过,薛阿妹从来都没提过,是双胞胎还是龙凤胎。
也就是说,被米钢换给齐家的亲生孩子,很可能没有夭折,而是一个女婴。
那么,齐家这样报复他们,是为了警告他们不要继续寻找那个女婴吗?
他们是否知道女婴并非亲生?
他们一家,究竟私下藏了什么秘密?
这是穿到这里以后, 柳沄沄最难调整心情的一晚。
几个小时前,当她还陷在这两家孰真孰假的猜测中,为自己是不是真的找错了人而担忧时, 酒厂传来了新的消息。
由于工人操作失误, 原本一个月都绰绰有余的药材, 最多只能撑十天。
贾国昌连夜做出了两种方案, 要么派人去省内的山上广撒网、仔细找,要不然就是去中药房高价收购草药。
前者费时, 后者费钱, 恐怕都并非最优选。
柳沄沄没法儿坐视不理,她数了数,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已经用卖配方、卖药草等方式赚到了近二十张大团结。
这笔钱放在任何一个工作岗位上, 都是一笔巨款。
于情于理,这事她都得帮。
但时间不会等人,高考的日子逐渐逼近, 她再不抓紧复习, 恐怕就来不及了。
柳暗花明往往来得及时。
第二天一早, 纪禄源带着十多块来了胡同口。
“这笔钱我不能收,那晚是因为我,险些耽误了生产的进度,再说我也没帮到啥, 这么多钱受之有愧。”
他在家睡了一天,还不知道厂里的事, 举着钱在那儿愣了几秒, 才发现柳沄沄心不在焉。
“咋了?是不是因为机器问题, 药材被烤坏了?”
他知道对方心里急, 也不催她问结果,绕去买来两瓶汽水,把她唤到阴凉地上,静静地等她开口。
酸甜的凉意抚平了多半焦虑,柳沄沄慢悠悠地喝下两口,给他讲了一遍自己如今的困境。
“你们这大杂院还真是有意思,怎么能有这么多故事!”
纪禄源不禁叹道,看来还是自己见识少,没想到一间院子就能发生这么多离奇的事。
“人心难测,这些人背后的秘密都不少。”
有些话柳沄沄没说出口,她对薛阿妹的事这么上心,也不全是为了还她上次的恩情。
除了对她的同情以外,还有一个更长远的打算。
在原书中,柳小文在后来下海时,从南边带回来很多新潮的衣服,在市里摆地摊赚了不少钱。
那时的薛阿妹看到了,也想模仿着做几件补贴家用。
结果这事不知道怎么被曾威知道了,他叫了几个兄弟一起,把人家做好的成品全都偷走,放在柳小文姐弟俩进来的货里混着卖钱。
当时原主的恋爱脑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不仅在家里和父母反复辩解,曾威是为了赚钱养家才这么做的。
还跑去大杂院里和薛阿妹起了争执,不但不还钱,还把人家手艺贬低了半天。
最后还是柳小文出面,拿出一笔钱偿还了薛阿妹,让曾威一行人免了牢狱之灾。
当时柳沄沄只顾着为原主的脑回路生气,没有细想背后的始作俑者会是谁。
现在想来,曾威一个住在大杂院外的人,如果没有柳小文在背后指点,他怎么能准确找到薛阿妹藏衣服的地方。
尽管薛阿妹做出来的衣服和南方时兴的款式相差不大,得知自己做的那些货也被卖了好价钱,也想再继续做下去。
但没过多久米钢就下岗回家了,也不知私下听了谁的谗言,偏认为自己被辞退是因为薛阿妹惹到了柳小文夫妇,绝口不提自己喝酒误事的原因。
一回家就砸了她的缝纫机,从那以后再也不让她做衣服。
搬来之后,柳沄沄在薛阿妹家里看到过她做好的衣服,虽然数量不多,但做工精细,一看手艺就不错。
若是这次和她有了交情,到以后靠服装挣钱时,她一定能帮得上忙。
只苦于现在西河市还没有亲子鉴定,要不然她就能尽快推出真相了。
无论如何,这事一时急不得,要等米钢和齐家自己露出马脚,她才好一次揭露事实。
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先把草药的事解决掉。
“这事简单,我来办,正好我还要在省内找找看哪里能赚钱,你留下来安心复习。不过我一个人可能带不回来太多,要不咱和贾厂长说一声,让他再派两个人和我一起去。”
纪禄源松了口气,他今天来,除了给她钱,就是想来问问,还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事。
刚才看她无精打采着实紧张了一会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幸好这事自己完全能解决。
“那这次你千万不能推让,就当是我花钱请你来帮忙,要不然,以后挣钱我就不带着你了。”
喝下半瓶汽水,柳沄沄又恢复了不少气力,就算纪禄源不提,她可能也会去找他。
他见过这种草药还在泥土中的样子,比什么都不懂的人找起来要快很多,多少能节省一些时间。
纪禄源听到她同意,利落地点点头,激动地猛吸了几口汽水。
喝到一半,又想到什么,停下来笑着碰了下她手中的玻璃瓶。
“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艳阳渐升,他们站着的地方已不再凉爽,光线均匀地从脚下洒向远方,好似漫长的明灯。
有了纪禄源相助,柳沄沄没再为这事花费太多的精力,完全投入进了复习中。
日子飞速前进,二十多天后,高考如约而至。
周围的邻里加上附近的几条胡同,共有三十几人参考。
正值七月,暑热难挡。
有不少人还没上考场就中了暑,在家里唉声叹气。
还有一些没经历过这么大的考试,刚进教室便眼冒金星、两腿发软。也不知自己写了些什么,昏昏沉沉地交了试卷。
柳沄沄和沈穗莱都准备得还算充分,第一天考完后,没出校门,就看到朝她们挥手的江霞萍。
“天气太热了,我给你俩带了两缸温水来。本来想买半个西瓜的,结果我听说啊,我们厂有人吃坏了肚子,咱可不能冒险。”
教室里还没有风扇,哪怕开着窗也出了一身汗。对二人来说,这两搪瓷缸的水真是如同甘露。
考场外堪比热闹的早市,甚至更多了些夸张荒谬。
不少考得还算不错的,沿着马路呐喊着飞驰,不巧激怒了那些自知发挥失常的,情绪激动的几位甩开挎包就向他们砸去。
一时间,哭声喊声骂声笑声,凑齐了人生百态。
柳沄沄一早就和沈穗莱约好了,为了防止对后续的心态产生不好的影响,前两天考完不对答案,等三天都考完再一并核对。
知道消息的江霞萍,也就没问她们考得怎么样,反正不论好坏,过段时间就都知道了。
从考前一周,为了给两人提供一个好的考试环境,她特意把儿子送回了娘家,免得孩子哭闹,影响了她们复习。
又在厂里厨房悄悄开了小灶,给她们做了些清淡爽口的饭菜。
天气热,等两人回来时,温度晾得刚刚好。吃完后,也没机会再洗刷碗筷,被她推着回各自房间复习了。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到了第二天考完后,江霞萍因为被领导叫去说事,没来给她们送水。
两人走出门没多远,看见那边多了一个送汽水的人。
一打听才知道,他说自家儿子去年考中了,所以今年花了一笔积蓄,买了几箱汽水,就是为了来恩惠大家的。
此举让围观的人群感激不已,有些良心上过不去,不想占小便宜的人,又偷偷地塞给他一点钱才肯拿走。
人流瞬间就团在一起,没挤进去的也不急着走,一层层地叠在那里,总想着能轮到自己。
沈穗莱好不容易被挤到了近处,正想买来一瓶和柳沄沄一起去去暑气,却被她一把拦下。
“别喝,他往汽水里下了毒。”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在原地炸开,一片哗然。
片刻功夫, 人群已经乱成一团。
那男人听了顿时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道:“你这小同志怎么血口喷人!我好心好意给大家送汽水,你反倒在这里胡编乱造!”
已经拿到汽水的人逐渐分成了三派, 有人惊慌失措地放下了;有人不信她的话, 拿起来又喝了一口;还有些停在原地犹豫不决, 胳膊几经起起落落, 就是做不了决定。
一瓶汽水一毛钱,虽算不上什么贵重物品, 但在每分钱都要被掰成八瓣儿用的年代, 这当然不是随时都能享用的美味。
在柳沄沄没有继续开口之前,大多数人都心存侥幸, 只当她是在胡说。
“小姑娘,你这么说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人家这位同志是学雷锋做好事,你这样口说无凭,也太伤人心了。”
“是啊, 你该不会是因为没拿到汽水, 就这么乱说吧?想让我们都把汽水让给你?”
利益面前, 多数人都失了理智。
柳沄沄一声不吭,径直走到那人身前,从箱子里抽出来一瓶。
“大家伙儿都仔细瞧瞧,这汽水儿的颜色怕是不对吧?”
天气太热了, 很少会有人仔细观察这些细节。
再加上多有些没怎么喝过汽水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经她这么一提醒, 赶忙举起来瓶子对着阳光打量起来。
“不对!这颜色怎么是发黑的!”
有人已经喝了几口, 听到这话, 又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滋味儿, 眉头一蹙,把瓶子怼到那人面前:
“就是有问题!我现在嘴里直发苦!你往里面加什么了?!”
前后不过两分钟,在场众位的态度硬生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纷纷嚷着要个说法。
男人还在佯装无辜,委屈巴巴地又解释道:
“这是因为瓶盖都已经打开了,所以里面的东西染上热气儿就变色了!你们想想,那新鲜的大苹果,切开放一会儿都会变黑,这汽水变色不是很正常吗?平常你们去买的时候,都是刚开盖的,当然不黑了!而且甜的东西吃多了,隔一会儿就会嘴里泛苦,这和我有啥关系嘛!”
大多数时候,人心就像摇摆的天平。听了这一整个有理有据的辩驳,各个又都感觉好像有几分道理,瓶子又都被默默收回了自己身前。
眼看反响不错,那人也知自己已经得逞,抹了抹硬挤出来的泪花儿,推起地上的放汽水箱的小推车就要往外走。
“罢了罢了,我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要不是我儿子说去年考场上有人中暑了,想让我做件好事,我又何必来讨这嫌!”
他一边垂着头,一边摆摆手向前推去。余光中,挡在周围的鞋子都已经朝两边散去。他不禁暗喜,看来只差几步就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咣...”
小车突然不动了。
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开,刚才钉在汽水上的目光都换到了他身上。
他不敢抬头,以为自己是撞到了树上,换了个方向又朝前推去。
还是不动。
冷汗围在帽檐儿下,有几滴滑进了眼睛里,火辣辣地烧得生疼。
他想,可能是轮子上卡了小石子。
人群又有人出声,不能再久留了。他猛吸了一口气,聚齐了全身的力气朝前推去。
“哗!”
哪知道这次前面竟然没有了阻力!
小车不受控制地朝前滑去,过分用劲儿的他,忘了掌心还铺着一层细汗,在铁杆上一打滑,不仅没拉住车,自己还摔了个狗啃泥。
“啊!”
玻璃瓶子倒地的声音没有出现,他龇牙咧嘴地抬头一看,刚才说他汽水有毒的那姑娘,正悠哉悠哉地拉着小车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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