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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高源(唐甲甲)


“关门!”
沈丛云又过来把茅房的门关上。
“呼”高源重重呼着气,他好久没被气的这么重了。
高源气着气着,突然又无奈地叹了一下,他苦笑,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是他把沈丛云从一个混日子的老油子变成现在这样的,都是因果,所以也不能怪沈丛云死盯着他。
这次抗击腺病毒肺炎,老沉是真出把子力气了,还孤身前往霍乡支援,这行为不说大书特书吧,至少也能多说几嘴。
原本沈丛云以为自己可以受到超高礼遇,结果啥也没有。
后来他一想,就明白了。没错,他是孤身前往霍乡了,可他治的只是普通患儿,那些危重症患儿是送到张庄来治的。
是治普通患儿功劳大,还是治危重患儿功劳大?
这一下,他就比不上了。
况且,霍乡这些危重患儿是他们村卫生员抱着走了一天一夜跑出来救命的,现在又是鼓励发展卫生员的时候。那是人家卫生员表现更亮眼,还是他沈丛云更出色?
最后,当市里被腺病毒肺炎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是高源跑去市里力挽狂澜的。在领导面前露脸的是高源,跟他沈丛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中西医合作,是高源推动的。
治疗方案,是高源制定的。
卫生员,是高源培养的。
市里领导,是高源见的。
这尼玛跟他有半分钱关系啊?
沈丛云心态崩了,上次治疗战斗英雄苏平川,他就没赶上趟。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一定要跟在高源身边。结果他得到的教训,就是从来不吸取教训。
沈丛云是痛定思痛,他是打死主意了,甭管人家是洗澡拉屎,还是睡觉吃饭,他都绝不会让高源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高源拉完出来,沈丛云又在门口等着。高源差点一口气憋过去,高源前后两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沈丛云搓着手,说:“高大夫,您待会儿有什么打算?”
高源没好气道:“我打算去严家做个客,找严桥好好聊聊天。”
“啊这”沈丛云万万没想到居然迎来了这么一句。
高源问:“你还打算跟着去吗?”
“这这这”沈丛云结巴了。
高源哼了一声,就往外走。
见高源真要走,沈丛云却又急了:“哎,哎,你真要走啊?”
“有本事你就跟上来!”高源在门口还挑衅了一下,他最近是真被沈丛云给搞毛了。
说完,高源出门了。
沈丛云脚都在发抖,已经看不见高源人了,他焦急地喊:“这次是哪个大领导要来吗?”
“没有。”高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可沈丛云哪里信的过,他已经错过两次机缘了。现在怎么样也不肯放过高源,他很想追上去,可却发现自己的腿跟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哎呀,哎呀!”沈丛云用力捶着自己的腿,好让这发软的腿再硬起来:“怎么还不行,怎么还不行,真的是年纪大了,硬不起来了吗?”
沈丛云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又是努力一阵爆锤。
“沉家呀”沈丛云焦急地呐喊,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吃的苦头,就仿佛有一股力气从嵴椎骨里面冲到腿里来。
“啊!”沈丛云大吼一声,两腿一拔,终于迈步跑了起来。
“高大夫,你等等我啊”沈丛云鬼哭狼嚎地冲出去,叫的非常凄惨。
大街两旁的人纷纷探头来看。
万斤粮闻声跑出来看,问:“沉大夫是怎么了?”
李胜利看一眼,就摇摇头:“发神经了。”
县城,严家。
望着严家的门头,沈丛云冷汗直流,差点没瘫软在地上,他扭头看高源,都结巴了:“真真来?”
高源道:“来都来了。”
沈丛云擦擦满头冷汗,问:“那要不我们在外面等等,等领导来了,我们再进去。”
高源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今天没有领导来。”
“呵。”沈丛云现在是半点都不肯信了。
高源说:“你进不进,你要是不进去,我可进去了。”
说完,高源也不管沈丛云,就直接往里面走。
“哎哎,等等我呀,等我等呀。”沈丛云话都说不清楚了,让他一个人守在严家门口,他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怎么着也是跟着高源安全一点。
高源上前敲门。
“请问找谁?”少年开门询问。
高源对他说:“麻烦进去通报严桥老中医,就说高源和沈丛云前来拜访。”
“您就是高源大夫?”少年很是惊愕。
高源点点头。
少年眼睛一下璀璨起来了,就跟看见了偶像一般,而后他又望向高源身后,问:“那位就是沉老王八蛋吗?”

高源闻言看向了后面的沈丛云,他没想到这老家伙在严家还有这么一个专门称呼。
沈丛云也满脸尴尬,头都不敢抬。
少年看看高源,又看看沈丛云,然后对高源说:“高大夫,您稍等,我进去通报。”
说完,少年匆匆进门,刚跑进去两步,又回头说:“高大夫,我叫严旬。”
高源对其点点头,他说:“严旬,好,我记住了。”
少年见高源记住了他的名字,便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兴冲冲往里面跑。
高源对着严旬的背影露出怀念的微笑,而后回头看沈丛云,沈丛云头低的就差把脑袋埋到土里了。
很快,严桥就带着人出来了,乌泱泱一群人挤到了门口,顿时门口温度都降低了几度。
严桥眯着眼睛,拄着拐看着眼前两人,他澹澹道:“高源大夫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倒是失礼了。”
高源客气地说:“冒昧来访,是我们打扰了。”
粗浅客套完,严桥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两人,把两人晾在了门外。
沈丛云已经满头大汗了,哪里还敢抬头,他感觉对面那些人生吞活剥他的心思都有了。
高源也没想到严桥居然这么不顾体面,都没邀请他们进去坐坐。
场面正尴尬着呢,还是小少年严旬说话:“爷爷,高大夫远来是客,该请他们进去坐坐吧?”
旁边几个大人都是脸一黑,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严桥脸色也微微僵了一下,而后挤出笑容,说:“瞧我,老湖涂了不是,都忘记请客人进去了。高大夫,快请。”
高源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高源往里面走。
沈丛云正想跟着高源进去,严桥却冷澹地说:“我们严家是请客人进门,不是让狗一起进去!”
沈丛云顿时大窘。
高源没想到他们在大门口就能开撕,他道:“严老,你们之间的恩怨总归是要有一个解决的办法,总不能这样一直僵持下去吧?”
严桥看向高源,眼睛微微眯起:“高源大夫,之前你就屡次插手我们跟沈丛云的恩怨,这次更是带着他找上门来,你究竟想干什么?”
见严桥有动怒的趋势,沈丛云更怕了。
高源神色如常,他看了看外面的街道,又看看来往行人,说:“严老,您是准备在这里谈事情吗?是想让这来来往往的路人,一起听一听严家的家事恩怨吗?我倒是不介意,就是不知道严老您怎么想。”
沈丛云小心地看一眼高源,他没想到高源竟然敢这样跟严桥说话。
连严桥那些儿子们都觉得高源很有种。
严旬目露佩服。
严桥老脸微微抽搐,可素来要面子讲究体面的他,根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礼的,他忍下了心中的不满,道:“牙尖嘴利。”
说罢,严桥转身进屋。
严家人依次进去。
严旬走在最后面,悄悄给高源比了个大拇指。
高源呼出一口气,进门这第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走吧。”高源招呼沈丛云。
沈丛云都快哭了,他说:“要不我还是走吧。”
高源有些哭笑不得,这老家伙之前是打都打不跑,现在终于不黏着自己了,看样子是真的害怕了。
高源对他说:“你跟严家的恩怨总要有个了解吧?你的两个儿子还在里面呢,就你现在这样,肯定生不出来了。你一直嚷嚷着要重振沉家,总不能到最后,你没了,沉家也跟着没了吧?”
沈丛云一时哑口无言。
高源朝他招了招手:“走吧。”
“等一等。”沈丛云突然喊住了高源,他有些迟疑地说:“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等我得到大人物的赏识。哎,严家就会把我两个儿子还给我了。”
高源都无语了,这老家伙果然一辈子都是投机分子,他说:“你放心,绝无这种可能!”
沈丛云脸一僵。
高源说:“你要是现在不进去,以后你的破事我就再也不管了。”
沈丛云没办法了,只能委委屈屈地说:“那就进去看看吧。”
两人进去。
“上茶。”严桥吩咐儿媳妇给高源泡茶,解放前,严桥家里是有好几个佣人的,还有马车夫,现在都不敢搞了,什么活儿都是自己家人干。
沈丛云缩在高源后面,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被家长领过来上门道歉。这样的画面看着就违和,要是两人反过来就正常了。
严家的二代都在大厅里,三代在外面院子里,三代里面就只有原先开门的严旬在里面,你就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受宠了。
“谢谢。”高源谢过对方的茶之后,便对严桥道:“严老”
严桥挥手打断:“高大夫,我敬佩你的医术,也敬重你的医德,但这并不代表我就畏惧了你。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淌这趟浑水,为了这么一个混蛋,不值得。”
沈丛云低着头抠起了指甲。
高源伸手在茶几上擦了一下,说:“严老,有些脏东西,擦掉就没有了。不去擦掉,它就永远存在。”
沈丛云用余光看一眼高源,咋还骂上人了?
严桥闻言也沉默了,沈丛云的赘婿噬主,确实让他们严家丢尽了脸面。这个面子不找回来,他们严家脸上就永远会留着这一块污渍,他顿了顿,问高源:“你想怎么做?”
高源诚恳道:“我说了,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解决?”严桥问:“怎么解决,你对他的事情知道多少?”
高源回道:“略知一二吧。”
严桥道:“那好,那我们就来算一算账。在这混蛋穷苦潦倒,流落街头的时候,是我们严家收留了他,这笔账怎么算?他在我严家吃住十年,这账怎么算?”
“我把女儿嫁给他,他却始乱终弃,这账怎么算?他仗着自己严家女婿身份,骗学我们严家不外传的医术,这账怎么算?学成之后,他抛妻弃子,叛出严家,这账怎么算?”
“让我女儿守寡十余年,让两个孩子被人讥笑十余年,这账怎么算?他在外面私自开业,用我们严家医术治病敛财,这账怎么算?他让我们严家丢尽了脸面,这账又怎么算?”
严桥说完,沈丛云差点没趴在地上。
严家二代们个个眼中冒火,想上前把沈丛云给生吞活剥了!
严桥也是越说越火,他用手指头用力戳着茶几,他道:“桩桩件件,高源大夫,你打算怎么算给我!”
高源回头看向沈丛云,他露出惊讶道:“竟然有这种事情?”
“啊?”沈丛云顿时一呆,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意思,高源大夫把他带到狼窝里面就打算不管了吗?

严桥疑惑问道:“难不成你之前不知情?你不打算插手了?”
一见高源似乎有不想插手的意思,沈丛云顿时急了,他道:“高大夫,你可不能不管我,是你把我带来的,你要不管我,我怎么办?”
高源有些迟疑。
沈丛云急叫道:“你别听他们一面之词啊,没错,当初我是穷困潦倒,才会来做上门女婿的。可那时候,正是他们老太爷垂危的时候,他们严家是想招婿冲喜,我是给他们冲喜用的呀。”
“在严家吃住十年,我又不是白吃白住,我也是干活的呀,白天要去药房帮忙,晚上还要洗衣洗裤,干家务,我这个上门女婿跟佣人没两样。”
“而且,也不能怪我叛出严家。我刚入赘之时,就说我叫沈丛云,是沉家传人,将来是要重振沉家门楣的,他们也是答应的。老太爷辞世之后,你们非要给我改姓严,又把我孩子也改姓严,是你们不讲信义在先!至于至于学严家医术那我确实是学了。”
严桥闻言勃然大怒,勐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晃出水来,他道:“混账,你一个上门女婿,是最无能的东西。若不是我们收留你,你早饿死在外面了,不知感恩图报,还倒打一耙。”
严旬张大了嘴,似是听到了什么隐秘。
“小旬,你先出去。”严家老二来赶人了。
严旬小声说:“二伯,让我再听一会儿吧。”
严家老二挥了挥手,板着脸道:“大人的事情你别管,出去!”
严旬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到门口,见二伯始终盯着他,他才没办法,只能出去,但却接着躲在门口偷听。
沈丛云激动了起来,他对着严桥颤抖着声音,大声道:“你们答应过的,我说了,我只会姓沉,不会姓严!”
“你!”严桥指着沈丛云,气的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爸。”严家老大赶紧上前扶住了严桥。
“混账!”严家老三想上前打沈丛云。
高源赶紧道:“现在可是新社会,你们不怕公安找上门吗?”
他们这样旧社会家族现在正是被重点观察对象,他们最怕行差踏错,惹上麻烦,所以这么久,他们一直是嘴上谴责,行动上很难做什么。
严家老二赶紧上前拉住了暴脾气的老三。
沈丛云好不容易壮起来的胆子,现在又缩下去了,他又躲在了高源身后,低着头怂怂地抠指甲。
严桥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高源关切地问:“严老,您没事吧?”
严桥闭上眼睛,喘着粗气,理都不想理高源。
高源心里很清楚,严桥跟沈丛云的矛盾的根源,就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类人。
沈丛云一心想要重振家族名声,想要恢复他心目中的那个沉家。而严桥也最看重家族名声,他就是一个封建大家长,不然也不会逼着沈丛云非要改姓严了,所以两人天然就是一对矛盾。
要解决两人的矛盾,就得从他们最看重的家族名誉上来处理。
高源见严桥不理他,他便自顾自说道:“既然严老前面想让我们算一算账,那我们就一样一样算。您对沉大夫的确有收留之恩,可沉大夫也有冲喜之功,所以这就扯平了。”
“十年吃住,哪怕是招个佣人,你也得管人吃住,还得给人工钱,这一点也扯平了。至于嫁女儿,招女婿,婚姻的事情你情我愿可不能算账。所以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学医加上一个离婚的事情,是这样吧?”
严桥突然又睁开了眼,他很想说不是,因为在他看来沈丛云就是十恶不赦之人,怎么掰扯着就剩这么点了?可他又反驳不了,因为本来就是这样,他道:“那还不够吗?单一个骗学我们严家医术的事情,就够他千刀万剐了!”
高源吃惊道:“这么严重吗?”
严桥怒道:“废话,你大剂量使用乌附药的窍门,能随意教给别人吗?别人来偷学,骗学,你能不气吗?”
高源只回答了后半句:“来骗来偷,我肯定是会生气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严桥冷哼一声。
严桥指着沈丛云鼻子骂:“你若知些廉耻,你就只用你自己的外治法治病救人,不该再用我们严家的内治医术。可惜,你永远都是个不知廉耻的小人。”
高源对严桥道:“严老,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为何不想一个更加合适的解决方案呢?”
严桥问:“什么方案?”
高源道:“你们重新做回一家人,不就不存在什么偷学还是骗学了嘛。”
严桥惊怒道:“你说什么!你还想让我跟这种小人成为一家人?”
高源赶紧劝道:“你也应该为您女儿想想看,她的病情我也听说一二了,她现在已经起不了床。儿子再孝顺,也总不方便给母亲每日擦洗身子,把屎把尿,换洗衣裤吧?她总需要有人照顾,不是吗?”
这话一出,原本正欲暴怒的严家人一时也陷入了沉默中。
沈丛云看一眼高源,而后又低下了头。
高源劝道:“再这样僵持下去,只会苦了家人,对您严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严桥不说话了。
沈丛云偷偷看高源,他隐隐感觉高政委又要现身了。
高源道:“其实说白了,你们的过节甚至都不能称之为过节。对您来说,沉大夫是叛出严家了。可沉大夫究竟是一个有骨气的男人,对于您来说,您是想要一个唯唯诺诺的上门女婿,还是一个有出息的能给严家增光增彩的真女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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