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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高源(唐甲甲)


高源也一阵阵无奈,他们这个联合诊所里面,每个人身上都有毛病。赵焕章也不例外,他的毛病就是过于谨慎。他有三怕,怕治重病,怕给领导治病,怕治不好被追究责任。
所以赵焕章一身的本事被锁上了大半,这就是为什么上辈子赵焕章私底下会说他若是早些回来,张远材母亲还能有些希望。其实以他的能力,面对这样的病是十拿九稳的,可惜谁让他过于谨慎了呢。
农村医疗资源不足,所以他们这些大夫经常能遇上危急重症。而赵焕章在面对这类疾病的时候,总是畏手畏脚,经常延误病机。事后他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可再次让他面对重病的时候,他的胆怯和谨慎又会冒出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恶性循环的矛盾综合体。
高源见他不说话了,自己就去拿了纸笔过来,写了小承气汤的方子,交给张远材:“这边能拿到药的吧?”
张远材点点头:“可以。”
齐主任打趣道:“你这个小大夫挺敢开药啊。”
赵焕章赶紧说:“那主任您要不要换个方子?”
齐主任却道:“哎,这叫什么话?哪有让病人选方子的,我又不是大夫,用什么方子,你们说了才算。这个小大夫既然敢开,那我自然就敢喝。”
高源对着齐主任微微笑了笑。
这两人还挺默契。
而后,药煮完拿上来了。
高源让齐主任先服用一半。
齐主任端着药碗,还跟他们开玩笑:“我这一碗下去,人要是不行了,你们谁抢救我啊?”
赵焕章讪笑几下。
齐主任又道:“可别说喝了这个之后,明天又得让李润玉大夫过来擦屁股,刚才有些人牛皮吹得很响哦。”
高源道:“那也得喝了才知道。”
齐主任笑了几声,不废话了,端着碗就喝下去了。服下不久,他肠鸣之后便开始放屁。
可随即,齐主任就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坐立不安兼有些烦躁:“怎么还有些心烦呢?”
高源却道:“已经放屁了,把剩下一半药也喝了。”
张远材问:“还喝啊?”
高源点头:“喝。”
赵焕章有些欲言又止。
齐东升主任拿过药碗,只是看了一眼高源,然后一仰头就都喝完了。
而后,齐主任皱着眉烦躁地弄着自己的衣领子,他问:“药也喝了,该谈事了,你们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高源说:“是这样,我们这次过来有两件事情要跟您商量一下……”
不等高源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跑进来一个小伙子在齐东升耳旁说了些什么。
“什么?”齐主任立刻紧张,他赶忙站起来:“两位大夫,你们事情着不着急?”
“啊?”高源和赵焕章齐齐一愣。
齐主任道:“如果不急的话,我们明天再谈。你们看,现在天也黑了,这样吧,让小张安排你们先住下来,好吧?”
高源也看出对方应该是有急事,他便点点头:“也好,齐主任您有事先去忙,我们明天再聊也是一样的。”
“好。”齐主任拿上自己的外套,对张远材匆匆说了一句:“小张,你先安排他们住下。”
说完,齐主任着急出门了。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赵焕章叹了一声,说:“其实……最好是今天谈事情。”
高源问:“为什么?”
赵焕章看了看药碗,担忧道:“万一没治好,或者反而攻伐伤正了,那明天就不好谈了。”
高源:“……”

天已经黑了,现在再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事情也没谈。
索性,他们就在张远材的安排下,在药材公司里面住了下来。
这一晚上,赵焕章都忧心忡忡,时不时长吁短叹一下。
弄得高源都心烦起来,他从床上坐起来问:“你干嘛?”
赵焕章说:“高大夫,其实我想跟你聊一聊这个谨慎行医用药的事情。”
高源无语了,他还没跟赵焕章聊大胆用药,对方倒先跟他说谨慎行医了。
两人掰扯了一顿,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高源道:“这样吧,明天看看齐主任的治疗效果,看完了,我们再聊这个事儿,行吗?”
“好吧。”赵焕章只能答应。
两人终于睡下。
次日清晨。
一大早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赵焕章提着裤子去开门,见是张远材站在外面,他问:“怎么了?”
张远材气都还没喘匀呢,他赶紧说:“赵大夫,高大夫,是我们主任,我们主任有事……”
不等人家说完,赵焕章就听岔劈了:“什么?你们主任出事了?”
顿时,赵焕章脸色大变,他立刻转头看向高源。
“你看吧!”赵焕章露出焦急之色。
高源也正在提裤子,闻言,他露出疑惑之色,追问:“你们主任出什么事情了?”
赵焕章悔恨道:“肯定是你昨天那服小承气汤,我就说了,齐主任年纪大了,那么大年纪怎么还能用承气汤呢,你非不听!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好了。也怪我,我怎么就不拦着你呢。”
赵焕章嘚吧嘚个没完。
张远材忙解释:“哦,不是不是,我们主任已经好了,早上就不呃逆了。”
“啊?”正在捶胸顿足的赵焕章顿时愣住了。
高源无语地看着他。
赵焕章问:“那你说你们主任出事了……”
张远材说:“我是说我们主任有事求你们,他的小孙子现在在县医院里,情况不太好。他昨晚匆匆离开,也是因为这个,现在想请你们过去帮忙给看看。”
高源探出半个脑袋看赵焕章。
“哦。”赵焕章应了一声,把身子转过去,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脸,然后默默穿衣服去了。
高源穿完衣服过来,问:“齐主任孙子是什么情况?”
张远材道:“我也不知道,等你们过去看看呢。”
就这样,三个人赶紧往县医院奔去。
老县城很小,就一条十字街热闹一点。药材公司的办公楼到县医院还不到一公里,很快,几人就赶到了。
县医院是50年办起来的,是全县唯一一个有西医的地方,里面有28个医务人员,有一张万能手术床,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小手术,比如阑尾切除,疝气手术,剖腹产等。
只能做血尿便之类的常规化验,目前还没有x光之类的放射性设备,也没有心电图,监护仪等功能设备。目前医院有内科、外科和妇产科,其他科室就没有了。
三人赶到了县医院。
到了病房。
齐东升出来接人,赶紧上前跟高源握手:“哎呀,高大夫,辛苦你了。”
赵焕章看的一愣,昨天还叫人家小同志,今天就变成高大夫了?
高源点点头,说:“治病救人要紧,谈不上辛苦。”
齐东升说:“本来该我亲自去接的,可是这里实在是走不开。怠慢了,怠慢了,高大夫,请不要见怪。”
高源道:“不用客气,先看看病人什么情况吧。”
“好,好,里面请。”齐东升赶紧伸了伸手,然后又对着赵焕章点头笑了笑。
这把赵焕章弄得有点不自在了,他才是联合诊所的所长,高源才是新来的年轻大夫,这怎么搞得他像是专家身边的跟班似的。
几人进了病房,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在病床上频频抽搐,还在不停呕吐,他的母亲正在照顾他。
齐东升焦急地说:“这是我的小孙子,昨天傍晚放学的时候,突然头疼呕吐晕倒了,是校长给他抱回家里的。所以昨天傍晚,我得到消息就赶紧赶回家了。”
高源点点头,这才知道昨天傍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东升又给高源介绍:“这两位是县医院的医生,这是乔正医生,这是小田医生,昨天晚上是他们接诊治疗的。”
高源向他们打招呼:“你们好。”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相互看了一眼,皆难掩奇怪之色。乔正医生年纪稍长,他问:“齐主任,这就是你要去请的中医专家?”
齐东升点点头:“对,你们别看高大夫年轻,但他的医术是很高明的。哦,这位是赵焕章大夫,是跟高大夫一起的。”
两人这才看向后面跟着的赵焕章。
小田医生忍不住打趣道:“哎,这不是中医赵老师嘛,赵老师又来要论述神经里面藏着经络,气怎么在神经里面走的新想法了吗?”
乔正医生轻轻瞪了小田医生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赵焕章面露尴尬。
齐东升询问:“你们认识?”
小田医生笑道:“认识,在咱们县的西医学习中医班里,赵老师是我们的授课老师,他给我们大讲现代医学和中医的关系。比如著名的心主神明,可解释了半天,也解释不出来心脏里面是怎么产生意识的。”
赵焕章脸都红了,有些难堪。
他这趟出差,就是去给人家西医上课去了。
齐东升看看几人。
高源皱了皱眉,他道:“医学上的讨论,等下再说,救人要紧,跟我说一下昨天的接诊治疗情况。”
说罢,高源直接挤上前,两个大夫被他挤了出去,两人纷纷皱眉,觉得这个年轻人很粗鲁。
高源在小孩床边蹲下来,伸手一摸,小孩子身上烫的跟烧红的炭一样,高热,但是四肢却逆冷,已经厥逆了,他问:“孩子体温多少?”
见高源如此认真的模样,小田医生有些讶异:“他还真敢治啊?”
乔正医生则看向了年纪更大的赵焕章,赵焕章紧张地看着这个小孩,但却迟迟不敢上前,神色焦虑却又难掩畏惧。
见两人不说话,高源又抬高了声音:“体温多少?”
齐东升也盯住了两人。
小田医生这才说:“39.7”
高源继续检查,发现孩子脖子绷的笔直,角弓反张,身子绷的像反过来的一张弓一样,呕吐是呈现喷射状的。已经神志昏迷了,嘴里一直在说着胡话。
乔正医生走到齐东升身旁,说:“齐主任,你孙子是暴发性脑炎,危重症。这个病,严重起来是要死人的。洋灰厂会计孙德海的儿子就是死于这个病,所以我们建议赶紧送到市医院去,可能还有一点活下来的机会。”
齐东升神色焦急,他说:“那也得有车去市里啊,最近一班运煤火车,也要等到明天,这哪里等得起啊。”
乔正医生也皱紧了眉,孙会计的儿子就是因为来不及送到市里,耽误救治才没的。他看了看正在诊断的高源,然后对齐东升说:“还是尽量想想办法吧,中医……唉……毕竟救人要紧。”
齐东升面露难色。
而高源却站起来道:“还是别送市里了。”
乔正医生眉头大皱:“为什么?”
高源说:“我怕市里治不好,到时候病危出院又得送回我这里。”

这小年轻口气大的跟两年没刷牙似的。
赵焕章悄悄往旁边撤了两步,其实他跟高源也不是很熟,昨天才认识的。
高源看看众人,他的神色如常,因为他没说大话。这年头农村的医疗资源非常匮乏,所以很多人生病了也不敢言医。现在又是疾病和传染病多发的年代,很多人拖着拖着就成危急重症。
他们没有资源送到大医院去,都是找农村大夫来救命。别的大夫畏惧治这些重病,但高源是个认死理的人,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尽力抢救。上辈子经手了很多大症危症,所以真被他闯出了一条血路。
为什么后来他成为全县公认的中医第一人呢。就是很多市医院,甚至省医院病危出院回家等死的病人。
在垂危之际,家属不忍心,想尽尽最后的心意,就去公社卫生院请他做最后努力。
只不过,高源又把很多人给救回来了。
有这样的战绩,能不是第一吗?
现在市医院的条件还比不上后来呢,所以与其想尽办法送到市里,还不如直接让他放手施救呢。
乔正医生嘴角忍不住抽抽几下,他对齐东升道:“你请的这专家……这……呵……”
乔正医生都给听笑了。
尽管齐东升已经比较信服高源的医术了,但听到这么狂妄的话语,他也忍不住一阵阵眼黑。你一个小年轻再强,也不可能有一个市医院厉害啊,那可是市医院!
里面有各种他们县里没有的现代医疗设备,还有两个去老大哥那边留学过的医学专家,能是你一个农村土中医能比的吗?齐东升也觉得高源这个年轻人太气盛了。
赵焕章苦笑连连,素来谨慎过头的他,当然觉得高源狂妄上天了,他都不知道高源待在联合诊所里是福是祸了。
最后齐东升也只能叹一声:“高大夫……一直是这样比较有自信的。先让他开个方子,看看能不能稍微稳定一下,我再去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孩子送到市里。”
乔正医生也只能点头,他们县里就那么几辆汽车,不管动用哪个都需要审批,一般人真搞不下来。
小田医生一脸又好笑又古怪地走过来,小声地对乔正医生说:“老师,他们中医都这么会吹牛的吗?”
乔正医生压了压手,道:“好了,别说了。”
小田医生摇头笑了笑,看了一眼赵焕章,又摇了摇头,再看高源,还是摇了摇头。
高源不管他们的反应,他把孩子的衣服掀开,发现孩子胸部和背部都有瘀点和瘀斑。
从进来到现在,这孩子不停抽搐,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他询问孩子母亲,得知小孩小便赤色,大便干结,大渴饮冷。
高源想查舌,但孩子牙关紧闭,无法查舌,高源也就不去强行打开了。他去诊断了脉象,发现脉滑数。
小孩母亲紧张地问高源:“大夫,我孩子怎么样?还……还有救吗?我公公说你很厉害的,他病了八天……连李润玉都没给他治好,你一服药就治好了,你应该有办法的吧?是吧,你应该有办法的吧?”
高源点点头:“放心,还没有到最危险的时候。”
宽慰完家属,高源看向了赵焕章,对他说:“这孩子瘟毒炽盛,气血两燔,热深厥深,已经入营动血了。而且热结阳明,还引动了肝风,邪闭心包,已成了危重症之势。”
赵焕章舔了舔嘴唇,眼神躲闪。
高源心累,关键时候赵焕章又掉链子了,没办法跟他会诊,他索性就抛开他了,他问:“有针灸工具吗?”
张远材道:“旁边就是新生联合诊所,他们应该有。”
高源道:“李润玉的联合诊所?”
张远材点头:“对,不过李润玉大夫昨天就出诊了,还没回来。”
高源果断道:“那你快去借针灸盒来,我需要三棱针和毫针。”
“好。”张远材答应一声,跑出去了。
见着高源终于得空,赵焕章这才把高源拉到旁边来,他小声问:“你真要治这个孩子啊?”
高源颔首。
赵焕章愁眉苦脸劝道:“那你用药什么的,要谨慎一些啊。不要过于凶险,尽量稳定病情,争取时间,让他们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去吧。”
高源盯着赵焕章。
赵焕章被看的有些不安,他问:“怎……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高源看着他,道:“你知道你跟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啊?”赵焕章一怔,而后问:“什么?”
高源道:“我,总有一股执拗的决绝,所以哪怕在最危急的时刻,也能抓得住那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而你,却总是顾虑重重,还未迎战,便已经胆怯了三分,一身本领难以尽展,所以面对重症常常失手,事后又会自责懊悔。”
赵焕章呆住了,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里,甚至像是从他心里说出来的一样。
高源直盯着赵焕章的眼睛,其实这话本来就是赵焕章自己说的,是赵焕章上辈子对他说的。
高源认真道:“医者与病邪,就是一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斗争!任何战略战术的前提,都要求医者要有敢于斗争到底的勇气,要敢于粉碎一切来犯之敌,永不服输,决不放弃,要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赵焕章听得呆住了。
高源道:“这是我在部队里面学到的精神!”
此时,张远材跑回来了:“针灸盒借来了。”
“给我。”高源拿过针灸盒,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就朝着病人大步走去,步伐坚定且果决!
赵焕章目光呆滞地看着高源的背影,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个大夫,更是一个坚强的战士。而自己,只是一个软弱的地主罢了。
不过,他们这个阶级,天生就很软弱。哦,那没事了。
高源拿出三棱针,拿起小孩的手,非常果断,直接重刺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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