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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高源(唐甲甲)


高源都快被他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汉章擦了擦嘴上的水迹,还挺无所谓地说:“没事,多喝了两杯。”
“什么?”一听又是因为吃饭,高源气又要冒出来。
小刘气愤道:“才不是,领导胃不好,早不喝酒了,就那个外商欺负人,非逼着人喝酒,一斤多白酒下去,能不出事吗?”
高源皱眉看向王汉章。

“怎么回事?”高源问王汉章。
王汉章无所谓地摆摆手:“别听他瞎说,就是一开心,多喝了几杯。”
小刘小声嘟囔道:“才不是,明明就是喝一杯多加钱合办工厂投资。”
“啧!”王汉章转头盯小刘。
小刘才闭嘴。
高源也是眉头大皱,他道:“喝酒不要命了?”
王汉章随意道:“小事儿,工厂能谈下来就行。现在县城大批的返城年轻人没有工作,所以社会上才乱糟糟,各种矛盾都很尖锐。只要这个项目弄下来,就能解决上千人的就业问题,这关系到上千个家庭啊。不过是喝点酒嘛,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以前我可比现在能喝多了,这点酒还不够我润嗓子的。”
高源瞥了王汉章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吹牛,等哪天国家出规定了,把你们这群公职人员宴请喝酒全给禁了,那才好呢。”
王汉章闻言笑了笑,可随即一个转头,又对着痰盂盆呕了一下。
“你早晚把自己喝死。”高源又骂了他一句,然后坐在他旁边,给他诊断检查。
王汉章还嬉皮笑脸:“这不还有你嘛,有你这个神医在,还能让我死?那不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吗?”
“闭嘴吧。”高源也没什么好语气。
王汉章一点不在意,转头道:“小刘,去给我找杯凉水来,心里头烧的慌。”
“是。”小刘答应一声,马上就出去了。
高源问他:“怎么?心里烧的慌?”
“嗯。”王汉章道:“这段时间比较忙,各种事情很多,没日没夜的,心里烧好长一段时间了。”
高源看他一眼,说:“舌头伸出来,我看一下。”
王汉章吐舌。
高源查看,发现对方舌苔白浓欲黄,他问:“大便怎么样?”
王汉章道:“三天没拉了。”
高源又吐槽了一句:“这么久没拉,你也心大,一点不耽误你喝酒吃饭啊?”
王汉章道:“都说是工作需要,我又不想喝的。再说了,本来都还好的,可能吃饭的地方太热了,又喝了酒,身上就出汗了,出来的时候被风一吹就感觉不好了,然后就这样了……”
一边的严旬说道:“老师,这是温病兼吐血吧?”
高源不置可否,拿过王汉章的手来诊断,发现对方脉象左部弦长,右部洪长,一息五至。
王汉章还问呢:“怎么样,还有救吗?”
高源皮笑肉不笑道:“王老爷公务繁忙,操劳过度,心肝先有蕴热,又兼外感之热传入阳明之府,再加上骤饮白酒,两热相并,逼血妄行,所以吐血,脉象也是火热之极。”
听到对方叫自己老爷,王汉章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他道:“怎么治?你可别吓唬我,我也是卫生系统出来的。”
高源道:“虽年岁不小,但正气仍不虚,所以还当以清胃腑之热为主,兼清心肝之热,内伤外感之热俱清,血自然就不吐了。王老爷,给您来个白虎汤,敢喝吗?”
王汉章则道:“神医大人开的方,毒药我也敢灌三碗啊。”
高源不理他,转头去写方子,白虎汤加味治疗。
严旬就在旁边看着。
高源写完了交给严旬,严旬一看,然后问:“用犀角?”
高源往后瞥一眼,道:“人家有单位报销,你当是啥都没有的农民啊?”
王汉章没理会高源的嘲讽。
严旬则拿了药方要走。
高源问:“你脖子上怎么回事?”
严旬捂着自己脖子,尴尬地说:“被蚊子咬了一下,痒,一用力,挠破了。”
高源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他也懒得管他。
严旬赶紧拿着方子跑出去了。
王汉章抱着痰盂,见病房就剩他们两个了,他才道:“行了啊,没完没了你还,你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找个没人的地方拿脑袋撞墙去,在我这里挑三拣四干什么,我够给你面子的了,你也给我点面子行不行?”
高源拉了椅子过来,坐在了一旁,只是仍然撇着头,不看王汉章。
王汉章脾气比高源好很多,他道:“行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差点闹出人命来了?”
高源道:“事情也很简单,我们村的赤脚医生杨德贵用青霉素的时候给病人做了皮试,发现有红肿,差不多1厘米。按照以前,他就不用了。但是现在药开了就要收费,病人不舍得这份钱,坚持要用,他看红肿程度也差不多,就用了,所以差点出了大事。”
王汉章听完之后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看了看高源,问:“所以你现在什么想法,打算找我聊什么?”
高源才扭头看王汉章,他道:“我早就想问了,怎么现在医疗改革,改啊改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王汉章反问他:“改革不好吗?以前那样就真的好吗?如果以前那样真的是最好的状态,那我们为什么要改?”
高源一噎。
王汉章又道:“是,以前我们是基本实现了全面覆盖的合作医疗,也基本上可以称为免费医疗,但那是在最特殊的条件下实现的最基础的,甚至来说是比较低级的医疗。”
“你一直在一线工作,难道你就真的看不见吗?你看看医院里是什么状态,天天人满为患,病人想做个最简单的手术,你得托人找关系,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根本没有机会,都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拿的是国家给的固定工资,一个个眼高于顶,工作态度散漫之极,对待病人态度恶劣之极,时常发生各种大大小小的医疗事故,怎么禁怎么管都管不住。”
“医院里面乱七八糟的非技术职位塞了不少人进来,人浮于事。财务混乱,各个方面都在浪费,每年的财务赤字相当巨大。只是没有人在意这个,因为有财政兜底,可这样的医疗真的是可持续的吗?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王汉章一连串的反问,把高源说的站起来了。

第358章 时代变化
高源道:“我当然知道这里面存在的问题,所以最开始的改革我是举双手赞成的。是应该要让医院承担一部分的经济责任,也应该让医护人员采用浮动工资,来改善他们工作积极性和服务态度,可这步子不能越迈越大啊。”
王汉章捋着自己的胸口,他问:“什么叫越来越大?”
高源道:“就像卫生院,现在全部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医护人员的工资待遇全由医院发放,医院不应该成为一个营利性机构,这很容易造成医疗成本的大幅度上涨,甚至医院医生为了赚钱会过度医疗,增加老百姓的负担……”
王汉章却打断道:“医疗成本本来就应该要上涨!”
“什么?”高源一怔。
王汉章大声道:“你以为过去的医疗成本从哪里来的,靠每个农民每年集资五毛钱或者一块钱吗?你以为这几毛钱够他们一年免费看病的吗?剩下的钱哪里出?要不集体上出,要不就是财政兜底。”
“你知道这个窟窿有多大吗?你知道每年要填进去多少资金吗?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财政是什么样的穷样子吗?你知道还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吗?蛋糕就这么大,这里多一块,那里就得少一块。”
“为什么要搞包产到户,就是为了让大家吃饱饭。病,不是每一天都会生的。但饭,是每一顿都要吃的。你不能让大家把吃饭的钱,全投到这个大窟窿里面。我就问你,你打算绑架多少人吃饱饭的权利?”
王汉章说的相当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高源的鼻子骂了。
高源被骂的沉默了。
王汉章瞪了高源好一会儿,语气才慢慢转缓下来,他说:“老高啊,你不能老盯着治病救人,你也应该看看这时代的变化,现在什么都在改,什么都在变。换做几年前,我他妈吃饱撑的才陪这种人喝酒?”
“但现在没办法,年轻人需要工作,经济需要发展,连国企都要改革,你知道吗?但不管怎么搞,我们都是希望国家能逐渐富强,老百姓能逐渐吃饱,逐渐吃好,能把日子真正过起来。或许,在以后那个时候,医疗也就不是个问题了。”
高源沉闷地很久,他才道:“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你怎么解决医院过度医疗的事情,人心和人性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王汉章回转头,看着窗外,在黑漆漆的窗户上他还能看见高源明亮的眼睛,他自己则稍有躲闪:“靠制度,靠规定,靠法律。”
高源又问:“那农村怎么办?农村的赤脚医生不仅仅只是医生,他们还承担了卫生宣传,防疫,接种疫苗,妇幼保健,做卫生运动,而且他们会定期去卫生院汇报村里情况。他们要是独立执业了,这些事情可就没人干了。”
“这些年我们做得就是预防为主,治疗为辅。这样搞,可就要变成治疗为主,预防为辅了。还有三级医疗体系,恐怕也很难维持好了。”
王汉章不敢回头,他说:“赤脚医生制度是一项伟大的制度,可很难复制。建立在集体经济上的赤脚医生制度,分产之后,必然会崩溃。防疫,疫苗,妇幼保健,我们会想办法安排卫生院和防疫站做。你要问我有没有最优的解决办法,我无法给出任何答案,我们不过是一群摸着石头过河的人,谁又能比谁看得远?”
“唉……”高源沉沉叹息,他道:“但不管怎么样,别让医院成为商店,别让医生成为商人,行吗?我们总要保障老百姓最基本的医疗,还有很多人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更不要让大家因病返贫。”
王汉章才回头看高源。
高源也看王汉章的眼睛,期待他给出自己一个肯定的回复。
王汉章一张嘴,却又吐了一口血:“呕。”
高源看的无奈摇头。
后,生产队成为了过去时,各村恢复了村名,也放开了赤脚医生独立承包各村卫生室的限制。杨德贵顺利承包了卫生,杨爸最终没有为这件事违规犯错。
虽然继续做着村里的医生,但日子却不能像当年那样潇洒了,他不能再像集体时期做一个全职的医生。除了给大家看病之外,他还是要在大会堂弹棉花,而且大早上还要起来去种地。
他一个人,干着三样活。
虽然很累,但日子是慢慢过起来了。
张庄公社卫生院也改名为张庄乡卫生院,那个时代真的过去了。
高源还在做他的中医院院长,但经常会去张庄和霍乡,去看看他们的卫生院,也会去农村再走一走。
这几年变化很大,农民逐渐都能吃饱了,但离着家里把日子过好还有差距,有些心思活泛胆子大的已经出门务工了。高源听杨爸说,村里几个后生听说隔壁市要修路,需要壮劳力,给的钱还不少。
几个年轻小伙子搭伴就去隔壁市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坐车,问了一大圈,只知道到了城市要做3路公交,几个人都没坐过公交车,误以为车牌号上有3就是三路车了,结果不知道错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没带几块钱,几个人流落在外面,钱很快就花完了。老实的那几个靠着问路,一步步往回走。几个胆子大的,起了坏心思,居然去客车上抢劫了。
胆子小的,回来的时候跟乞丐一样,只说再也不出门了,但从来不肯说路上到底吃了什么苦。胆子大的那几个,已经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村里几个学过裁缝的年轻人想去河北的工厂做工,借了点钱已经出发去市里报道等着派遣了。但前段时间,家里突然收到电报,说是人出事了,让赶紧带着钱去。
家里人又借了一圈钱赶了过去,人还没回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杨爸也说不清楚。
杨爸絮絮叨叨地说着,高源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只是时不时会望着远山青松。山还是曾经的那个山,但树早就不是那个树了。包产之后,勤劳的农民把山顶都挖出来种粮食了,现在山顶上都出现大片大片黄色印记,还有一个个佝偻的身影。
这个时代,是真的在变。
85年,高源55岁,医疗制度再次迎来改革,情况又变了。

高源看向他:“小齐啊,说说怎么回事?”
小齐医生道:“这个病人三天前来门诊治感冒,我诊断完之后,发现病人头痛项强,发热,无汗咽痛,但有轻微的恶寒。这段时间不是流感挺严重嘛,而且基本都是银翘散证,所以我就开了青霉素和银翘汤。”
“只不过病人用药三天之后,病情反而更严重了,今天过来我一看情况不好就赶紧给她收治入院了。我有些把不准是怎么回事,就请您过来帮着给看看。”
“嗯。”高源轻轻应了一声,再看病人,病人面壁蜷卧,盖了两床棉被,可还是不停在打寒战,显得非常怕冷。
“同志,同志,转过来让我看一下。”高源呼唤女病人。
“好。”女病人颤颤巍巍地回答,准备转身子,却又难受地说:“不行,不行,腰疼的转不了。”
病人丈夫赶紧上前帮着她转身子。
等人转过来了,高源给她做面诊,发现其面色青灰,眼睛白色地方都变成赤红色了,高源拿了手电筒,道:“嘴巴张开。”
病人张嘴。
高源看了一下,发现扁桃体微肿,颜色鲜红,舌苔白润,他又问:“体温多少?”
小齐医生回答:“39.5”
高源继续诊断和询问,发现病人不口渴,脉象沉细微,双膝冰冷,前面饮用稍许温热橘子汁,便觉得胃寒嘈杂难受。时时思睡,但是又难以入眠。
高源思索起来,从这些表现来看,病人有太阳伤寒表实的症状,可脉象却是沉细,又思睡,所以又像是少阴本证,可是其咽痛,高热的症状却又像是温邪所致。
高源一时间也有些困惑,他下意识问:“严旬,这个病你怎么看?”
问完之后,高源却没等到回复,他抬头看了一圈,发现严旬并不在,他疑惑地说:“小齐,你们严主任呢?”
小齐医生摸了摸鼻子,说:“不在……”
高源又问:“去哪儿了?”
小齐医生看看左右,尴尬地笑了笑。
高源眉头又皱起来了,按照正常流程小齐是需要先找严旬来会诊的,严旬解决不了,才会来找自己,可是现在严旬这个中医内科主任居然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高源压下内心不满,说:“等严旬回来,让他来找我!”
“哦。”小齐医生弱弱地答应。
高源再看病人,他一时难以判断,就继续询问病人:“平时身体怎么样?吃饭和上厕所情况怎么样?”
女病人已经很难受了。
她丈夫回答道:“平时身体就不好,怕风怕冷,稍微被冷风一吹,或者淋一点雨,就会感冒。吃的也不多,稍微吃一点就拉肚子。哦,每天清晨鸡叫的时候准时要起来拉肚子。”
“五更泻?”高源微微皱眉,见病人捂着腰,他又问:“腰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平时疼吗?”
丈夫看一眼病人:“疼,平时就腰痛,只要在家肯定会躺着,都不想起来,她说站着就疼,家里这么多活儿,啥也不肯干,她就是个懒女人。”
高源没管人家的家务事,但听到对方的讲述,他的思路倒渐渐清晰起来,平时就畏风寒,又腰困痛,那就是素来阳虚,而且是比较明显的肾元虚惫。
本气自旺的人,受邪之后,容易热化表化。像这样素来阳虚的人,感邪之后就很容易寒化。
“《伤寒论》辨寒热真假有云,’病人身大热,反欲得近衣者,热在皮肤,寒在骨髓。‘你看,病人虽然体温很高,但盖着两床被子仍然觉得寒冷。”高源开始指点小齐医生了。
小齐医生看看病人,又看高源,他问:“所以……病人的目赤,咽痛,还有高热都是假的?”
高源露出赞许之色:“不错。”
“可是……”小齐医生又有些犹豫。
高源鼓励道:“说嘛,大胆一点,不要怕错。”
小齐医生道:“可是病人的扁桃体颜色很鲜红,体温又这么高……这个我就有点搞不懂了,不是热象吗?”
高源点点头,说:“伱空闲的时候,要多读一读医术,同时呢,读书不能读死书,要把书读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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