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医生忙道:“院长,我我我不是说不想干活,想占公家便宜,我就是怕……会不会彻底不管我们了,以后卫生院的资金,还有我们的工资,全让我们自己解决了?”
这话一出,高源顿时沉默了。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地看着高源,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高源抬头看着台下的一众忐忑的眼神,他不由抿了抿嘴,有点艰难地说:“至少现在还没有,上级也强调了,不能完全自负盈亏。所以我想以后应该也不会彻底放开的,毕竟……医疗这种事情,不能完全推向市场。”
说完之后,高源似乎听见了不少人松气的声音,尽管松气声是那样的轻微,轻微到本人都很难听到,就更别说离这么远的高源,可高源还是觉得他听见了。
大家是松了气了,可高源自己的气全又紧了起来,高源强笑了笑,说:“跟大家说一个好消息吧,我们县准备多开一个医院,地点在县城,是我们县自己的中医院。”
“哦?”大家纷纷讨论起来。
小张医生又问:“院长,这是县级医院吗?”
高源点头:“对。”
小张医生兴奋道:“那院长,我们能去县中医院吗?”
李胜利当即问他:“怎么?张庄留不住你了?”
“不是,不是。”小张医生满脸涨红,慌乱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高源摆摆手道:“没关系,中医院也是需要医护人员的。但你们要记住,到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到哪里都要为人民服务。尤其是自己的医德态度,这个事情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对待病人要有耐心,态度要亲切一些,做事情要仔细一些。正因为自己是公家的人,所以才更要有一个公家人的样子。”
高源说完之后,台下有不少人露出了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个年代连售货员的鼻孔都朝天上,就更别说医院里的了。
高源又从故的发生率放进浮动工资考核里面,我们大家一起讨论一下。”
这话一出,台下人眼珠子都瞪大了。
所以,这一场讨论,进展的并不顺利,大家的积极性都不高,反而更多人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调到新开的中医院去,心思灵活的已经去打听新院长是谁了,有关系的人已经去疏通关系了。
而面对这乱糟糟的样子,高源心中也添了很多无奈。
“喂,是我,我是高源。”
王汉章:“怎么不来县里开会?中医院还有很多筹备工作要你来主持,你为什么不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高源有些支支吾吾。
王汉章:“你怎么突然态度变得这么消极?怎么,伱不想做这个院长?还是不想办中医院了?我告诉你,这个中医院是我们费了很大劲才办起来的,你要不来,中医院就没了!”
高源:“汉章啊,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王汉章声音一下就大了起来:“你还想什么?你还打算想什么?我告诉你,现在到处都缺资金,这点钱是我们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你要是不想办中医院,我现在就把地方上出的资金撤走!以后你可别赖我!”
高源一时语塞。
王汉章却是气的把电话给挂了。
高源慢慢握紧了手上的话筒,犹豫了一下,才有些疲惫地把话筒放回去。他望向窗外,神情有些忧虑,脸上也多了很多挣扎的无奈之色。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高源快速收拾了心情。
门开,进来的是赵焕章。
“赵大夫,坐。”高源招呼赵焕章,他用手揉着自己的下巴,缓解刚才复杂的心情。
赵焕章上前坐了下来。
高源问:“赵大夫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高源跟赵焕章认识很多年了,他很了解赵焕章的性格,这人小心谨慎惯了,尤其是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都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所以根本不会跟高源聊天谈心,没事情是不会来找他的。哪怕到现在这个年代了,他也还是如此。
赵焕章微微颔首,询问:“我想问,县里准备新开的中医院,院长人选是你吗?”
高源有些疑惑地看着赵焕章,他一时也没有把准赵焕章的想法。
赵焕章自己又道:“应该就是你,也只能是你。因为除你之外,任何人做这个中医院院长,都是不能服众的,也只有你才能牵起这个头。”
高源皱眉:“你也是来找关系想去县里的?”
赵焕章摇头:“我生于此,长于此,老于此,也想死于此,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我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很深,我不想离开。同样的,我也知道你对张庄的感情,还有对卫生院,还有农村医疗的担忧,所以你也在犹豫,对吗?”
这话真是说到高源心坎里面了,一时间,高源沉默下来了。
赵焕章对高源道:“我们都是学中医的,县里能拥有一家中医院,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曾几何时,我们多么羡慕省里的中医可以拥有自己的中医院,曾经的可望而不可即,到现在竟也可以成为现实。这是一件多么提气的事情,你说你怎么可以不去?你应该很清楚,多一个中医院对我们当地老百姓意味着什么,其重要性远超一家公社卫生院!”
高源下巴微不可察颤了两下,他问:“可这里怎么办?我要是走了,这里……”
赵焕章抬手打断,他道:“交给我吧。”
“你?”这下,高源是真的意外了。
赵焕章露出笑容,问:“怎么,我还不行吗?要知道,你刚来诊所那会儿,我可是所长,我是你领导。”
高源疑惑道:“可你之前不是一直……我想推荐你做副院长,你都不肯,只肯做中医科室负责人,现在怎么……这是为什么呀?”
赵焕章低着头,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他总是这样,衣服永远都是干净整洁的。赵焕章用手慢慢捻着衣角上的褶皱,嘴里也慢慢地说道:“说到对卫生院的感情,我不比你浅,甚至来说,比你更深。”
“解放前我就在这里开诊所行医了,后来相应号召组建联合诊所,也是在这里,那时候你还没来呢。一直到现在的卫生院,我始终在这里,我想我是离不开这里了。但你应该走,应该带着我们的梦想继续走下去。”
赵焕章抬起头,看着高源的眼睛:“我还记得,你刚回来的时候,就带着我们联合诊所这几个人去霍乡支援治疗流感,那个时候我还顾虑重重,不敢治大病重病,可霍乡人多,医生少,我们必须分兵两路。二十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劝我的吗?”
高源回看赵焕章的眼睛,微微颔首,他说:“赵大夫,我可以把这里的病人交给你吗?”
赵焕章认真地答:“你可以。”
高源又问:“赵大夫,我可以把这里的人民交给你吗?”
赵焕章亦认真回答:“我可以!”
高源紧紧地看着赵焕章。
“我因为出身的关系,躲了半辈子,逃避了半辈子,活的像个窝囊废。但现在,你看到的,就是一开始的我。”赵焕章心绪渐澎湃起来,他一下一下用手指戳着桌子,有些激动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我本该就是这样的!”
说完,赵焕章眼眶都闪着晶莹,他努力挤出笑:“这一次,是我主动来找你承担,我想做回原来的赵焕章,我想做回那个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的赵焕章,你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高源站起来,伸出手,他道:“谢谢你,赵院长。”
赵焕章也与高源握手,他微笑着道:“你放心,我会守护好我的家的。”
高源用力握着这位认识几十年的老朋友的手。
次年,县中医院正式成立,高源任院长,他们县终于拥有了一座新的医院。
卫生院也迎来了新的改革,原本的浮动工资制度被认为是由吃大锅饭变成了吃中锅饭,所以再次加大了工资浮动的范围,改为全工资浮动,并且国家不再补助医护人员工资,医护人员工资由卫生院全额支付,卫生院收支制度也改为独立核算,自负盈亏。
同时,放开了赤脚医生个体行医的限制,农村赤脚医生可以个体开业行医,但村卫生室仍应该坚持集体办,凡是赤脚医生或者个人经营的,应当纠正,要坚持集体办医的方向,可以几个大队合办,不能卖给私人当副业经营。
然而,赤脚医生的待遇问题却迟迟未能解决。
县中医院成立仪式上,高源站在医院广场上,有些麻木地拍着手,神色怔怔,他很想努力挤出笑容,可怎么挤,嘴角也挤不出弧度来。
反倒是他的徒弟,已经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的严旬却是兴奋跟孩子似的,他在广场上跑来跑去,兴奋地挥着手:“老师,老师,你快看,这个烟花是最大的一个,放出来能有半山高,快看,快看,点了,点了。”
高源抬头看着天空,看着烟花绚烂。
“赵院长。”高源跟赵焕章打招呼。
赵焕章摆摆手:“高院长可是太客气了,这尊称显得很见外啊。”
虽然已经做了县中医院的院长,可高源还是会经常回张庄,也会去其他卫生院查看情况,高源坐下来询问:“焕章,卫生院这段时间还好吗?”
赵焕章正在给高源泡茶:“还好。”
高源询问:“真的还好吗?这次新的改革,你们受到的影响大吗?”
赵焕章把茶杯盖子盖上,给高源端了过来,他道:“影响肯定是有的,职工的全工资浮动,国家不补助工资了,工资让医院自己支付。卫生院又独立核算,自负盈亏了。”
“我们从爹娘宠爱的乖宝宝,变得踹到外面去独立生存,受到的压力肯定是大的。大家的心里也变得很慌,也有不少人在找关系往上调。”
高源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赵焕章在高源对面坐下:“不过这样改的优点也非常明显,至少,这些医护人员的治病态度认真负责了很多,医疗事故减少了不少,护士还有医生的态度也没以前那么恶劣了。要知道,我们以前怎么强调,都很难压下来这股子坏风气,但现在人家主动变好了,大家的工作积极性也充分调动起来了。”
高源微微颔首,他就在一线卫生系统工作,自然很清楚这里面的变化,他又问:“那咱们卫生院过度医疗的问题严重吗?我也去了其他卫生院,现在有点乱,医生开大方,胡乱要求住院的情况很普遍。”
赵焕章说:“有肯定是有的,毕竟是人性如此,但你放心,我一直盯着呢。你看看我办公室门口,挂着举报信箱呢,至少是有病人反应,我都会去看的。”
“我们卫生院的情况现在还好,毕竟是全县最大的卫生院,实力也是最强的,周边卫生院治不了的病人也会转到我们这边来,所以我们的目前的财务状况还可以,不用太担心。”
高源闻言放心不少。
谁知,赵焕章话锋却是一转:“就是……”
高源又问:“有什么问题吗?”
赵焕章说:“就是各村各大队的赤脚医生,原本他们是定期来向卫生院做汇报的,所以各个村的卫生情况我们是非常清楚的,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来了,很多赤脚医生都去独立开业了。”
高源微微一滞。
赵焕章朝着高源伸伸手,示意他喝茶,他问:“中医院怎么样,听说李润玉也去中医院了?”
高源道:“对,他现在主管着中医这块业务。”
赵焕章道:“李大夫的水平还是非常高的,在我们县里一直都是最顶尖的。你那徒弟严旬也在中医院里,他们俩没闹出什么矛盾吧?”
高源摇了摇头。
赵焕章微微叹了一下,又道:“当年的严桥老中医跟李润玉可是斗了大半辈子啊,严旬到现在还顶着他爷爷扬眉吐气的遗愿,他跟李润玉可能最终还是得有一个对决呀。”
高源道:“医学上的比试是好事,这些年李润玉也教了小旬很多,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良性的竞争,他们总不会结仇吧?”
闻言,赵焕章看了高源几眼,他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连小旬都结婚生子了,不过我倒是听说他那个老婆还挺凶啊。”
高源也只是摇摇头:“年轻人的事情,随他们自己吧。行了,不多打扰了,我去村里看看。”
说完,高源起身骑着自行车就往村里去了。
“杨叔。”高源回去之后就熟门熟路去杨家了,只是还没进门又听到了杨德贵和杨爸的争吵声,高源赶紧快步进去。
杨家父子看见高源,才偃旗息鼓,只是两人背过身去,谁都不肯看谁。
“怎么了,这是?你们怎么年纪越大,脾气越暴躁啊?”高源笑着问两人。
杨爸戳了一下拐杖,怒道:“你问他。”
高源看向杨德贵。
杨德贵也赌气道:“你问他。”
高源无奈了:“都不肯说,我问谁啊,我总不能自己瞎猜吧?怎么,是不是卫生室遇到什么问题了?”
杨爸接过话道:“他不想干赤脚医生了,要在村子里独立开业,问我要钱去进药材,我不给他,他就跟我吵。”
杨德贵叫道:“我哪是问你要,我是借的,我可以打借条的。”
杨爸粗着脖子道:“我说的是这个事儿吗?我说的是你要自己开业,你要去挣乡亲们的钱,你要吸他们的血,他们当初白培养你了?”
杨德贵很不服气:“什么叫吸血?这是靠知识和技术挣钱,国家已经允许赤脚医生个体行医了,你去看看别的村子,多少人都开个人诊所了,凭什么我不行?”
杨爸跺着脚道:“不行就是不行!咳咳咳咳……”
杨爸气的咳嗽不止。
杨德贵见老爹这样,他也不敢多呛了,他道:“那……那实在不行,要不就让我干点别的。正好邻村的吕大头想叫我一起去当挑货郎,在各个村子卖点小东西,我总得找点活计干吧?”
杨爸转头,手指着杨德贵的鼻子:“你……你居然想去投机倒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王八蛋。”
杨德贵要疯了,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你打死我算了,这不行,那不行,你是不让我活啊。那你让我怎么办?守着这个卫生室饿死吗?治疗费治疗费不让收,诊费诊费不让收,药品原价卖。说好的乡村医生补贴,好不容易考出来了,你看看才补了几个月?现在啥都没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们家怎么办?”
高源也有些头疼:“待遇问题迟迟解决不了,建立在生产队经济上的赤脚医生就很难再搞下去。”
杨德贵一拍手:“对嘛。”
杨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而门外又响起了叫声:“德贵,德贵,看病,看病,你怎么不再卫生室啊?你在家干嘛呀?”
“我在家上吊自杀呢!”杨德贵骂了一句之后,转身出门了。
杨爸和高源对视着,两人都叹了一下。
高源还只能劝杨爸:“杨叔啊,你也不能太苛责德贵,他也不容易。”
杨爸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可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高源道:“现在不是提倡几个大队合办卫生室嘛,集合几个大队的力量,总能解决掉赤脚医生的待遇问题吧?”
杨爸往外一扬手:“什么大队小队呀,都分的差不多了,连称粮食的秤都分掉了,哪来的什么生产队哦。现在说是说不让赤脚医生个人承包卫生室,可也都是顶着集体承包的名义,让赤脚医生自己去干了。”
“还有很多村子,赤脚医生也不敢这样干,也不愿意干,怕冒风险。个体开业又怕赔本,又不想继续白干,所以有直接去做农民的,也有改行去学木匠手艺的,还有做裁缝赚副业的,弄得那些村子没有医生了,只能去外村找个体开业的医生去看病。”
高源也皱紧了眉。
杨爸拍拍高源的肩膀,说:“出去走走吧。”
高源默默点头,然后跟在了杨爸后面。
杨爸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所以走得很慢,他指着山上忙碌的农民,说:“分包到户之后,大家种地的积极性比以前高太多了,日子也逐渐好过起来了,村里也有后生去做县里给人家挑沙子赚副业,好像说也赚了一点钱,所以德贵心里不平衡,我能理解。”
“但我总感觉不是那么个事儿,你说当初我们是多么的困难啊,在谁都吃不饱的时候,还要挤出口粮来送他去你那里学医,还每天都给他记工分。你说……你说,这个情怎么还呀!”
高源也追忆到了从前,他们张庄和霍乡早在五十年代就开始培养卫生员了,那个时候条件是真的非常艰苦,跟626之后没法比,626之后有了政策支持,培训起来也就方便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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