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老祁又想到之前郑正辉的话,他问:“汉章啊。”
“是。”王汉章赶紧转过身。
老祁问:“听说之前你们这边最偏远的霍乡发生了流感,是高源大夫带队去治的?”
王汉章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了:“哦!那都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霍乡一个医生都没有,里面情况非常严重,我在县里动员了好几次,就是没人肯去。”
“大家都说本地的病人都没治完,哪里有精力去霍乡,当时把我给急的呀,眼睛都要肿了。后来再一问,呵,高源大夫早带着人连夜赶去霍乡了。”
“我当时还纳闷呢,怎么着,张庄的情况不严重吗?他们这么快就治好了。后来才知道,高源大夫带着他们当地的医生连续奋战好几天,不眠不休治完所有病人,才又连夜赶去霍乡。”
“这效率,都跟部队的急行军有的一拼了。沉大夫已经太困了,在走夜路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摔倒了沟里,把牙都给磕坏了,你看他现在的门牙都还是破的呢。”
老祁也终于在王汉章这里了解到了更多细节了,他问:“那霍乡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王汉章道:“那好太多了,也是在那次之后,高源大夫才提出来让他们霍乡培养卫生员。高源说了要动用集体的力量,在卫生员出来培训的时候,要给他们记工分,还要给他们提供口粮。”
“集中全村人的力量培养三个月,等他们回去之后继续函授学习,然后半医半农记工分,免费看病,药材由村里购入。就这样,整个霍乡,每个生产队也都拥有了自己的卫生员。”
“而且他们的卫生员培训时间是最长的,学的也是最刻苦的,因为他们带着的是村里人集中起来的口粮,带着的是全村人祖祖辈辈的希望。早在三年前,霍乡就彻底改变了没有医生的局面了。”
老祁再度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想去霍乡看看。”
“啊?”王汉章愣了一下,说:“霍乡进去很远的,而且有几段路很不好走,连牲口车都进不去,只能走路进去。”
老祁却道:“走路就走路,我们当初爬雪山过草地都走过来了,还怕你眼前这么点山路?”
高源也有些哑然失笑。
王汉章悲催地看着高源。
高源道:“既然领导想进霍乡考察,那我们就走一趟吧。”
王汉章无奈地捶着自己的腿,他不是怕领导走不了这么远,他是怕自己扛不住啊,他可不是铁脚板。
但也没办法,领导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照办了。
只是今天太晚了,他们就在张庄先住下了,明天再出发。
沈丛云这个狗东西已经去给领导打洗脚水了,结果把老祁都整无语了。
一直在外面奔波的胡仁华也赶紧回来了,跑到老祁面前就开始哭爹喊娘地求药了。
老祁也埋怨地看着王汉章,早知道就连夜进霍乡了!
第262章 个个是人才
这一晚上总算是过去了,说真的,老祁很闹心,主要是被胡仁华和沈丛云给搞的。这两人都是小妖精,老祁不是没被人讨过东西,但也没胡仁华这样的。
老祁都服了,自己好歹算是个大一点的干部,是胡仁华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结果这么一个乡下卫生院的院长,跟个愣头青似的,是真的一点都不怂他,后半夜都敢在他门口念经。
老祁一晚上没睡好。
至于沈丛云,那真是绝了,老祁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人,给他端洗脚水还不算,还想着要给他暖被窝。老祁膈应的,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这会儿,老祁也是纳闷的很,要不是他亲眼见过沈丛云外治的能力,又有高源做保证,他都要以为这是个老骗子了。老祁见过太多有本事的医生了,那些人不说恃才傲物吧,但高低也是有些傲骨在身上的,哪有沈丛云这样的?
老祁牙都要疼了。
就这样熬了一夜,第二天,老祁更崩溃了,因为他连早饭都没得吃。
老祁虽说对物质生活没那么讲究,但也不能喝西北风啊?不管好赖,好歹给口东西吃。他只要一问,胡仁华就哭穷,说他们连药都没有了,哪里吃得起饭?
老祁算听明白了,不给药,人家就不给饭吃。
老祁看高源,高源一摊手,他也没辙啊,他只是一个医生而已,人家胡仁华是他的顶头上司。老祁又看王汉章,王汉章也没辙啊,胡仁华连老祁都敢顶,还能把他放在眼里?
好了,碰上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老祁也崩溃了。
可关键老祁现在手上也没药啊,他也安排不了。老祁也是个硬脾气的人,不给饭吃就不吃。一赌气,老祁饿着肚子就往霍乡走去了。
这下,轮到胡仁华傻眼了。
“你看吧。”王汉章朝着胡仁华一摊手。
“我还是揣两个杂面渣饼子带上吧。”高源也只能这样说了。
王汉章和高源也跟着出门了。
而沈丛云却已经哭爹喊娘起来了:“胡院长,你湖涂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领导?”
“你闭嘴!”胡仁华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你有本事把药弄来,我管你叫爹都行!”
沈丛云又哑火了,眼瞧着领导都出门了,他也不能跟胡仁华置气,就颠颠跑出去了。他肯定是想跟领导同进退的,肯定也想要去霍乡的,只是被高源他按住了,让他老实待在卫生院里。
不是高源不愿意让他去,而是高源已经发现老祁眼里已经带着懵逼和嫌弃了,就沈丛云这鸟样子,要是这一趟霍乡去完,他在老祁心里的印象那就不能要了。
沈丛云现在也不敢不听高源的,可他就是这幅德行的人,不能陪领导同行,送总是要送一送的。
就这样,沈丛云一路把领导送到山里,都不肯掉头,还是高源发了火,沈丛云才终于不跟着上前了。只是这老家伙却还是站在原地,久久凝望,把老祁都给整害怕了。
搞的老祁一把年纪还得噔噔噔飞快走山路,一趟下来,老祁差点气都没接上来。
“歇会吧。”高源劝了一声。
老祁在旁边找了一个石头坐了下来,他喘着粗气说:“我说高源啊,你们这公社里都是些什么人,各个都是人才!”
王汉章有些好笑,但又看了看老祁,他敏锐地发现老祁对高源的称呼变了,倒没之前那么生分了。
只是老祁这话把高源问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半天,他只能说:“乡下嘛,没得挑,总是这样的条件。但不管怎么样,活都得干。给把机关枪当然更好,但分了根烧火棍,咱不也得上战场嘛。”
老祁点点头,也有些感慨,说:“难为你了。”
高源摆摆手,把带着的饼子递给了老祁。
老祁也难得开了一次玩笑,他说:“要不要钱的?要钱还好说,要药材我可没有啊。”
高源也是哑然失笑,说:“我私人请的。”
老祁这才笑着接了过来。
吃完喝完,继续出发,三人早上出发,一直到傍晚才到霍乡。
老祁体力已经到极限了,他说:“不行了,终究还是要服老。年轻时候被敌人追着屁股后面咬,我们急行军两个昼夜也不觉得累,现在才走这么点路就不行了。”
王汉章也很吃力了,现在累的都不想说话了。
高源倒是还好,他毕竟还年轻,另外就是他走惯了山路,他隔个三五天就要巡诊一次,常年奔波,没有停歇,也就不怕走了,他看看快落下去的夕阳,说:“还能走吗?那我们是先去他们公社,还是在外面村子先住一晚?”
老祁已经不行了,他道:“先在村子住一晚吧,要跟群众打成一片,在人家家里吃住,该给的钱和粮票都不能少,你们都带着的吧?”
“行。”高源点了点头,指了指前面,说:“那就这个村子吧。”
几人蹒跚着脚步往村子里走。
走到村尾的时候,王汉章说:“得找个人问问他们大队干部在哪儿?”
高源问:“找干部做什么?”
王汉章道:“让人家干部帮我们安排一下,要不然这人生地不熟的,人家都不知道我们是干嘛的。”
老祁也点了点头。
高源却道:“不用这么麻烦。”
王汉章和老祁都扭头看高源。
高源正好看见前面有个扛着锄头回来的老人,他马上喊道:“哎,牛大伯。”
“啊?”牛大伯回头看来:“哎呀,是高源大夫啊,你终于来我们霍乡了。”
高源往前两步,说:“对,带了两个领导过来看看。我们都走累了,你找个地方让我们歇个脚,喝口水。”
“好好好。”牛大伯忙答应着,又从高源身上拿下包裹,说:“我来背,我来,我来,去我家,我家就在这儿,今晚就在我家住了,我让我儿子儿媳把房间给你让出来。”
高源道:“不用,不用,我们去大会堂住就行,你先让我们喝口水,歇一会儿。”
王汉章还懵逼呢,他哪里知道?
王汉章和老祁往前看,却发现牛大伯已经拉着高源走了,压根没管他们。搞的两人都有些没着没落的,他们高低也是个领导,咋没人理他们?
但没办法,他们只能先跟上去,再不跟着就只能在这里杵着了。
牛大伯家就在旁边,几人两步路就到了。
牛大伯刚到家门口,就扯着嗓子喊:“家里的,高大夫来了,快给烧水!赶紧去点火!”
高源问:“有凉的吗?我们都渴了。”
牛大伯说:“有,你不嫌弃就成。哦,你放心,这都是烧开过之后放凉的,我们都是听你的话的。自从两年前你来我们霍乡治了痢疾之后,我们就不喝生水了,这几年我们都是坚持喝烧开过的。”
“好。”高源满意地点点头。
牛大伯赶紧给高源拿水去了。
老祁也微微颔首,让老百姓养生喝烧开过的水可不容易啊。城里尚且都不能完全做到,别说乡下了,就更别说这种在大山深处的不与外界交流的穷乡僻壤了。
当地人坚持两年多不喝生水,看来高源做出了很多努力。老祁看了看高源,又扭头看王汉章。
王汉章嘿嘿一笑,得瑟道:“这只是我们卫生工作一个小小的缩影,等下向您具体汇报。”
老祁问高源:“高源,你之前就认识这个老哥?”
高源点头道:“对,这个村子有一半人我是认识的?”
“哦?”老祁有些讶异。
高源则说:“我三年前刚回来就碰上流感了,然后就给霍乡培养了卫生员。但人家也是刚上手,很多病都不会治。所以从三年前开始,我每个月都会来霍乡两次。”
“一个是帮他们解决重病和疑难杂症问题,另外一个也是再带一带这些卫生员,毕竟函授的教材,他们也不一定都看得懂。所以这一来二去,基本上都认识了。”
“霍乡这些村子里的人,面孔都是熟悉的,很多人我也能叫出名字来。其他人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人家也是认识我的。所以到了村子就不怕了,随便找个人家歇个脚,喝口水,休息一下是没问题的。”
老祁看王汉章,问:“是你要求的吗?”
王汉章回看老祁,什么都没回答,但老祁也懂了。
牛大伯去拿水的这点时间,村里人都知道高源过来了,现在正是收工的时候,所以一下子人呼啦啦全涌过来了,都在争着跟高源说话聊天。
老祁都看呆住了。
不说他了,王汉章自己都有点愣。高源在外面虽然名气很大,威望也很高,但论到受群众的喜爱程度,还是远远不如霍乡的。
老祁再度看王汉章。
王汉章也有些汗颜,感觉自己的工作的确没有做到位。
很快,不止是这些村民。生产队的干部,还有卫生员和接生员也都过来了。
牛大伯家里一下就热闹了。
老祁和王汉章抱着两碗水,默默地坐在角落头,冷冷清清的,这世间热闹仿佛都跟他们没关系了。老祁不由苦笑,这画风确实显得有点惨澹。
直到大队支书过来,才得知王汉章也来了,然后又得知了老祁的身份,这才让老祁和王汉章重新感受到了人间温暖。只是村里人还是懒得鸟他们,对于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领导哪有大夫重要!
已经到饭点,高源承诺他们等吃完饭,再给他们看病,那些没治好的病,让他们等下再过来找他看。
晚上大食堂吃饭,食堂大师傅为了招待他们,抠抠索索做了几个纯的玉米面窝头。打菜的大姐拿上来的时候,直接摆在了高源一个人面前,这搞的老祁和王汉章都懵逼了,他们是拿还是不拿啊?
“干什么,干什么!”大队支书又骂上大姐了。
高源也有些无奈,赶紧跟几个人分窝头:“现在正是闹饥荒的时候,弄这几个窝头也不容易,两位领导多理解。”
老祁轻叹一声:“人家是专门留给你吃的。”
王汉章也看高源。
这下大队支书又尴尬了。
高源哭笑不得,只能说:“那我们就跟大家吃一样的,领导说了要跟群众打成一片,这些窝头留给生病的老人和妇女吃吧。”
大队支书想劝。
高源压了压手,赶紧拦住了他。
饭后,高源在大会堂给大家看病,普遍性问题,都是营养不良引发的各种疾病。高源也很头疼,只能嘱咐卫生员要注意这个问题,同时让他抽出时间来。到时候让沈丛云进霍乡一趟,再给他们培训一下外治医术。
是夜,老祁无眠。虽然已经很累了,可他却没有半点睡意。老祁躺在硬板上,抬头看着,心中有无限的感慨。
次日,他们去了公社。而高源就在门口搭了张桌子,给大家治病。前段时间为了治白喉,高源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了,霍乡人都在关注高源什么时候过来。
所以高源过来的消息传得很快,附近几个生产队的病人都过来了。远一点的,中午也都到了。全公社的卫生员也都集中到这里,就等着高源带着他们实操。
看到这场面,老祁更沉默了。
王汉章却对老祁道:“这就是高源。”
老祁点点头。
王汉章说:“那我带您附近看看?”
“好。”老祁同意了。
两人去旁边的村子看了看卫生情况,别看霍乡在这么穷乡僻壤,但人家卫生工作做的竟然比外面的公社还要出色,更干净,更整洁,粪便管理更加到位,水源保护也更加严格。
每个地头都有饮水棚,是队里的卫生员负责的,每天烧完水挑到地里,他们整个霍乡,已经有两年多没喝过生水了。
老祁感慨道:“我也走过不少乡下公社,像霍乡这样做的如此好的,真的很少见。”
王汉章说:“霍乡人是吃够了生病没大夫的苦,所以比起外面的公社,霍乡这两年是近乎苛刻地开展卫生运动,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成果。这两年来,霍乡传染病的发生的概率和数量,比外面的都还要少很多。”
“而且霍乡这些生产队的卫生员,都不再半医半农了,他们全成了专职的卫生员,除了给村民治病,就是专门负责卫生工作。”
老祁点了点头,再看一眼眼前干净整洁的局面,而后又回头往高源的方向看去,他说:“突然有些话想跟高源聊一聊。”
王汉章微微一怔。
第264章 同志
虽然说老祁想找高源聊聊,但高源是真的抽不出时间,霍乡那些重病和疑难杂症病人都在等着高源。王汉章本来想去把高源喊出来的,只是被老祁给拦住了。
公社干部一直陪在老祁身边,不停地说着高源的好话。他也知道高源之前的经历,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个大领导,他很希望能还高源一个清白,因为他怎么都不会相信高源是个坏人。
用公社书记的原话说,哪有这么好的坏人?如果坏人都这么好,那不如让所有人都变成这样的坏人。
看着公社书记笨拙地帮着高源说好话的样子,老祁微微叹了一声,内心亦是动容,他也没想到一个背着叛徒身份的人,竟然能在群众心目中达到这样的高度!
老祁再度看向那人头躜动的方向,看着高源忙碌的身影,他沉沉叹了一声。再度想起之前郑正辉说的话,只要是认真了解过高源所作所为,就没有不对他心生佩服的。
这一刻,老祁心中真的生起了佩服之意。
一直到傍晚,高源才将将忙完,他才知道老祁在找他,就赶紧过来,问:“领导,找我有事啊?”
老祁问:“走走?”
“啊?”高源愣了一下,而后扭头看王汉章。
王汉章对其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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