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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道玄)


薛玉霄忍不住乐,她道:“你真是不怕死啊,一句好话都不说。”
“是啊。”他竟然认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你抢到这里之后,平白生出这么多抵抗的勇气。”
裴饮雪挽起衣袖,给她倒了杯茶。
廊下的小茶炉冒着丝丝缕缕的薄烟,茶香、墨香、浸透整个室内。
薛玉霄脱了外衣坐到他对面,心情很好地抵着下颔,跟他聊天:“这是你的意识觉醒了,不再是一个只知道顺从的物品。人本来就有自己想说的和不想说的,这世上多得是麻木顺从的木雕泥塑,你这样才算鲜活。”
裴饮雪沉思片刻,凝望着她的眼睛。
薛玉霄继续道:“你是为一个人觉醒的,她来了,你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裴饮雪皱眉:“什么?”
薛玉霄不想告诉他太多,转而说:“我要多谢你这么多日的栽培,估计过不了几日,你就要听到我驳倒李芙蓉的难题、大出风头的美谈了。”
裴饮雪疑惑地看着她:“你……”
“我是说真的。”薛玉霄忽略他不相信的目光,“你觉得我做不到?”
裴饮雪合拢书卷,聚精会神地问:“她的辩题是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薛玉霄将白日里的情景完完整整地复述给了他。
说得比较高深的内容,裴饮雪便挽袖记录下来。他的字非常飘逸美丽,字如其人,内中有一股峥嵘不散的清傲。
薛玉霄一边欣赏他的字,一边欣赏他时而沉思、时而锁眉的神情。
这张脸没有毁掉,还是那样清冷俊美。
薛玉霄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摸。她反应过来,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心说罪过罪过,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系方……不是,尊重在哪里!
这可是女主的人。
她不过是暂时替女主照顾,到时候他跟女主两情相悦,她正好完璧归赵——这时候摸了算什么事儿,真想当那个恶毒反派啊?过了手瘾,把人家三贞九烈的小郎君逼死了可怎么办。
裴饮雪并没注意到,他深深地思考着薛玉霄说的话,想要开口问,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终于在悠长的品味和哲思当中回神,开口第一句是:“你到底师从何人?”
薛玉霄:“没规矩,在外面会露馅的,叫妻主。”
裴饮雪张了张嘴,没能一下子说出来。
薛玉霄笑道:“没关系。你就当我一觉睡醒开悟了吧。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对了,西院的人有没有找你麻烦?”
她指的是青竹,还有跟青竹同等身份的那些侍奴。
裴饮雪先是摇头,随后道:“但料想他们恨我入骨。”
“这是必然。我天天泡在你这儿读书写字。”薛玉霄倒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唯恐你吹吹耳边风就被赶出去,寝食不安。谁知道裴郎君还没摸上床边儿呢……”
裴饮雪怔了一下:“你我没有婚姻之实,三娘要是有需要,我便立即收拾东西……”
按理来说,两人成婚之后,薛玉霄应该分配一个屋子给他。但她迟迟没有动静,所以裴饮雪只得住在她这里。
薛玉霄不允许他离开,而是把他放在了眼皮底下,每日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就算有心挣扎,暂且也翻不出个花儿来。
“不用不用。”薛玉霄哪里知道侧夫不能住在主屋,她觉得俩人都是成过亲的关系了,在外人面前就得睡一个屋,于是赶紧打断他的话,“好像我把你赶出去了一样。我只是觉得天热起来了,我们的床褥太厚,应该换一床了。”
裴饮雪还没回答,一旁听候吩咐的还珠已经站起身,殷勤地将厚床褥抱了出去,将熏过香的薄被铺了上去。
薛玉霄看着他抱来的两床绣花薄被,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怪,瞟了裴饮雪一眼。
裴饮雪看着还珠的背影,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叹气声似有还无,只有薛玉霄注意到了。她的脑海中定了片刻,猛然醒悟:哪有给自己主人和主母抱两床被子的下人啊?
少年铺好了被子,还熟练地打好了洗漱的水,他知道郎主不会触碰少主母的身体——连看都会避嫌。这些天薛玉霄的洗漱更衣都是他伺候的。
还珠眼巴巴地望过来。
薛玉霄没发觉还好,这么一发觉,感觉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她道:“你下去吧。”
“少主母,我来伺候……”
“下去。”薛玉霄盯着他的脸,语气冷淡了许多,“让林叔把沐浴的水烧好,送到隔间,不用你等着。”
还珠脸色一僵,明亮的大眼睛里很快蓄满了泪。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他的主人嫁给了薛三娘子,按照习俗,陪嫁侍奴也本来就是通房一样的地位——公子不愿意侍寝,可是他愿意啊。
留在薛园的这段时日,是他过得最好的一段自在日子。不用看主家的脸色、不用挨骂,少主母看起来和颜悦色的,薛园还有泼天的富贵,他想留在这里。
薛玉霄一冷下声,还珠也不敢再待下去了,少年跪下行了个礼,悄悄地走了。
蜡烛烧干了大半。
薛玉霄脱了绣鞋,坐在床畔上,看着地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裴饮雪:“知道什么?”
薛玉霄是好脾气,但不证明她就一点儿也不凶。她瞪了裴饮雪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你的心比比干还多一窍,别跟我装傻。”
裴饮雪又叹了口气,只好道:“趋利避害,这是人之常情。”
“你倒是管一管啊。”薛玉霄控诉,“他要是哪天霸王硬上弓怎么办,很危险的啊?”
裴饮雪用那种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她。
薛玉霄捏了捏眉心——昏了头了,她对这世界的男性还抱有防备,好像应该是男子防备她才对。
她纠正了一下自己的世界观,看着裴饮雪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绷着一张没有情绪的脸,一板一眼地道:“我不想用他,你来。”
好歹裴饮雪对她没有半分不轨之情。
内院里的贴身服侍只能选男子,而沐浴洗漱的流程又非常繁琐,像她这种身份,没有四五个人陪着,林叔都要唠叨内院的男人没用,更别提她想自己洗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裴饮雪沉默了半晌,刚要回绝,就被她凉飕飕的视线来回扫了一圈。
室内一时寂静,气氛变得有些僵持。
薛玉霄也没生气超过一分钟,她马上就觉得自己这是迁怒,明明说好的跟裴饮雪保持距离,这会儿又为难人家……不就是被一群男人惦记着爬床吗?她一个新时代的灵魂,开放自由又独立,还怕这个?
要不……咬咬牙忍了?
薛玉霄正琢磨呢,眼前的烛火被挡住了大半,一股冰凉凛冽的寒气包围过来。
初夏夜晚,算不上有多热。但这股凉气翻涌包围过来时,还是让人神清气爽。薛玉霄想的事情在脑海凝滞了,她看着裴郎素色的衣衫,还有一双骨节分明、匀称修长的手。
他的手掠过她绣图华贵的锦带。
薛玉霄浅浅的呼吸,沁凉的冷气灌入肺腑。她的眼神从手背上挪过来,看着裴饮雪低头垂眸的脸。
女主眼光真好。
我过过眼瘾怎么了,我还帮你养男人呢。
薛玉霄默默地看着他,也不出声。两人没有对视,他绕到她的后腰上,将锦带解下来,然后敛起衣角,跪坐在她艳色的石榴裙面前,修长白皙、冰凉一片的手握住她的脚踝。
薛玉霄本来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的“服侍”。
但他的手好似不太一样,薛玉霄甚至下意识地有躲避的想法,她觉得裴饮雪这样一个满身书卷气、为人清高的郎君,不太应该跪在地上为她解裙脱袜。
他的脸上倒是没有半分怨气,仍旧很平静。这种安静像是铭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作为他在世上存活下去的一种方式。
血色罗裙解落在他的手里。
屏风外响起轻叩声,然后有人将热水搬进隔间,林叔提醒了一声:“少主人,水烧好了,让裴郎君伺候您沐浴安寝吧。”
林叔的影子映在门扉上。
裴饮雪抬起头,恰逢薛玉霄垂眼看着他。
裴饮雪:“你……”
薛玉霄:“我……”
两人的话撞了个正着。
薛玉霄顿了顿,轻咳一声,有点尴尬:“你先说。”
裴饮雪道:“请三娘先说。”
薛玉霄这才道:“我好像不太适应你帮我,要不,嗯,我自己……”
不等裴饮雪回答,林叔就又道:“少主人,西院说裴郎君这里人少,恐怕使唤不过来,青竹公子送了几个乖巧的人来帮忙。”
薛玉霄:“……不用了,送回去!”
他这哪是帮忙啊,争宠加添乱还差不多。
静谧良夜。
薛玉霄伏在浴桶边缘,升腾的浓郁雾气将一切都挡得严严实实。她一开始还有点尴尬,但发觉其实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心境一下子豁然开朗,那点不好意思也就消散了。
热水泡得人昏昏欲睡。
薛玉霄的长发散落下来,像是流动的水墨一样披落在肩上,湿淋淋地蜿蜒在脊背间。
裴饮雪帮她洗了头发——也只洗了头发。他弄湿了袖口,换了件外衫,将薛玉霄换洗的衣衫、布巾、还有用来保养发丝的脂膏都放在她手边,自己点了一盏灯,在看薛玉霄口述给他的肥皂配方。
这就是薛玉霄方才没来得及告诉他的正事。
在原著文中,就有一部分篇幅是说裴饮雪这方面的能力,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女主将制造方法口述给他,最多不超过三个月,他必然能拿出成果。
不过裴饮雪帮女主的时候,是怀着一片爱意襄助。薛玉霄也不知道自己说话到底管不管用,只当是随手试试:“你要是感兴趣的话,能不能帮我做出来?配方里可以加入花瓣香料……这个比皂角好用。”
裴饮雪:“帮你?”
薛玉霄默默缩了回去,以为他不愿意,就闭上眼埋头不动:“算了,怪麻烦的呢,你还是歇着吧,我闲了自己研究。”
旁边的托盘上放着天然皂荚捣碎做成的皂角团,里面混着名贵香料。齐朝的风气如此,无论性别,都格外地讲究干净、以及行走坐卧香气飘然,所以仕宦贵族之家对香料的需求非常大。
因为女尊而男卑,所以女子的熏香也更加馥郁和甘甜,往往能够通过一个人身上的香气来辨识对方的性别。就算是隔着帘子、屏风,或者一道门,只要有风经过的地方,就有闻香识人的美谈。
热雾缭绕之中,裴饮雪望着她朦胧的面颊。薛玉霄的肌肤很白,从热水里蒸腾出一种艳丽灵动、生机勃勃的粉,蔓延在她湿漉漉的指节间。
他只是想跟她说话,见状又很快别开视线,只认真地借着灯光、看向手中的配方。他想了半晌,说:“你其实不必说,请我做什么,或是让我帮你做什么。”
裴饮雪背下配方,将纸叠起,道:“你尽可以将我当成你麾下的谋士,当成一件好用的物品使用,只要别有意折辱,这就已经很好了。”
薛玉霄眯着眼睛,强撑困意,问他:“那你觉得什么算是折辱?”
裴饮雪还未答,她就继续说下去:“譬如我觉得你身段很好,立如松柏,动似春柳。这是折辱你吗?比如我觉得你的腰生得很细,让我想起……嬛嬛一袅楚宫腰……”
这是夸赞女子的诗,用在他身上并不和谐。
她的声音里有着浓郁的倦意。裴饮雪猜想她快要睡着了,可他还是没有抬头,他不应该看……哪怕他对薛三娘诞生了无限的好奇。
“不是。这只是……你没背好诗。”
薛玉霄闷闷地笑,半晌没吱声,就在裴饮雪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却用力揉了揉脸清醒过来,拿过架子上的布巾擦身。
意识到在这个世界当女人还算安全之后,薛玉霄也抛去了一些不必要的介意和害羞。她背对着裴饮雪穿上洁净的薄衫,赤着脚走回去。
裴饮雪听到滴水的声音,淡淡地嘱咐了一句:“仔细脚下滑——”
话没说完,听到薛玉霄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隔间,走过去倒在床上,砰地一声。然后她像个毛毛虫一样埋头拱进了新换的薄被里。
……好消息是没滑倒。
坏消息是,年纪轻轻倒头就睡。

清谈会上的事很快传到其他士族名门的耳朵里。
王家的放鹿园中,当今凤阁尚书令王秀站在廊下,听到几个属官在谈论“反者道之动”,便招手让几人过来。
几人穿着便服,向王秀行礼:“丞相。”
当今皇帝虽然已经将“丞相”的官名废除,但凤阁尚书的职责和地位与丞相别无二致,一样是权倾朝野、百官之首,所以私下里很多人还是叫丞相。
这位就是写出《金玉名篇》的王秀王大人。她年过四十,梳着官员常梳的高髻,带着一顶珠玉做的冠子,含笑问道:“你们可是在说薛家女儿在崔征月面前所说的话?”
几人道:“是。现下很多地方都在谈论她的‘反者道之动’。”
王秀轻轻颔首:“我知道。你们觉得如何?”
几人互相对视一下。她们其实很想说“惊才绝艳、轻易难出其右”。但一想到前几年王秀为自己家的小儿子的终身,亲自去薛府跟薛司空退了婚,为此还惹得诸多士族大为不满。
琅琊王氏是豪门,整个陪都能跟王丞相讲“门当户对”的人家。就只有薛司空嫡出的女儿——薛家三娘薛玉霄。但薛玉霄的风评有目共睹,王秀为了不让自己的小儿子跳进火盆,不顾颜面,把当年指腹为婚的婚约解除了,从此跟薛司空势同水火。
几人想到这里,唯唯诺诺道:“一家之谈,算不上什么。”
王秀摇了摇头,道:“你们不用顾忌我,有话直说,不要遮遮掩掩。”
几个属官这才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赞美之情。
王秀认真听了半晌,让她们下去,沿着回廊走回议事厅,面前是她的姊妹,也在朝中任职。
她的二妹王婕道:“姐姐怎么愈发心事重重了,难道崔征月交给您的这篇辩文并不好?”
王秀问她:“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王婕十分兴奋:“无论是谁,此人必有大才,未来的成就恐怕不比班昭、蔡琰要低。”
拿她来类比写出《汉书》的班昭,以及才气英英的蔡文姬,可见王婕对此人非常欣赏。
但崔征月特意没有写出这篇辩文的作者,王婕也就不知道她如此赞许的一个人,差一点就是她们家的准儿媳。
王秀叹了口气,说:“这是薛家三娘写的。”
王婕的表情呆滞了两秒,随后马上变了变,豁然起身:“这怎么可能!”
薛三娘……她,她根本不学无术、不通经义啊!
王秀喃喃道:“或许是我真的看错了?……她只是狂放不羁,大器晚成……不,哪怕真是这样,她也不能跟珩儿相配。”
王婕立刻道:“姐姐不要迟疑。就算薛玉霄有惊世之才,难道她将身边的通房侍奴活活打死就是假的吗?她将青楼楚馆的戏子倌人收入园中也是假的吗?这样的人,绝对不是珩儿的良配。就在半月前,她还强行娶了裴氏的庶公子!”
看来薛玉霄的“美名”,连她们也有所风闻了。
王秀点点头,不再谈论这事,两人起身因公事离开放鹿园,就在登上马车后,王秀还是再度叹气,非常遗憾地道:“如果她的品行能再好一点,真是我预想中最好的小儿媳了。”
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一个小郎君从屏风后转入议事厅。
他穿着缥色衣衫,清淡如天边流云,自顾自地挽起袖口,为母亲和姨母整理书案上的书卷纸张。
旁边还有几个不识字的侍奴陪伴。这是小公子经常做的事情,他的爱好很是奇特,身为一个儿郎,对相妻教女并不感兴趣,从来只喜欢读那些女人们才看的正经书,还好王丞相对他非常疼爱,任由他出入阅读。
王珩照例将书卷放好,抬手从案上拾起一篇辩文,指腹沾到了上面崔征月的私印。
他垂眸看去,见上面写着“崔征月代录。”他习惯性地从头开始看,这么一看下来,忽然立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清风乱翻书,拂起书声簌簌。
旁边的侍奴见他入了神,叫了几声“公子”。王珩怔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他叠起辩文,想了很久,道:“今日属官大人们所说的‘反者道之动’,看来就是这篇了……我还不以为然,原来确实出神入化。”
因为经常出入议事厅,王珩对这些事还算耳聪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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