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撞一下, 大家一起跌倒,上下压着, 叫的声音都挺大。
许淑宁听得出是个小孩的语调, 下意识手忙脚乱想要站起来。
她撑着一边的地, 梁孟津已经跑来拉她,两个人都太用力, 从另外的方向又摔下去。
这都叫什么事啊,许淑宁难得骂道:“娘的, 真倒霉。”
梁孟津背着地的时候磕到碎石头,胸前又被她按了一下, 正是前后不知道顾哪里的时候, 目光却只望着她。
看得叫人手脚都局促起来, 许淑宁的四肢好像不听使唤。
她愣两秒才记得要爬起来, 蹲在他边上道:“你没事吧?”
梁孟津想说话,一张嘴就咳嗽, 只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太好。
他索性双臂张开,仍旧躺在地上说:“我缓缓。”
许淑宁小心翼翼看他, 刚要慰问几句, 另一个受害者已经忍不住。
小男孩扯着嗓子叽里咕噜用方言喊一通,因为语速太快而像是对牛弹琴。
许淑宁只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是抱怨, 赶忙问道:“你没事吧?”
本地虽然不注重教育,但小朋友们多半会去念几年书,普通话多多少少能听会讲几句。
小男孩估摸着说过没两次,一字一顿道:“很痛!”
许淑宁也没瞧见自己是怎么压着他的,伸手绕到背后在梁孟津的身上拍两下以示安抚,一边道:“撞着哪了我看看。”
大冬天的,衣服总是厚实些,小男孩扒拉自己的裤腿,卷起来道:“膝盖!”
许淑宁看着他黑黢黢膝盖,心想没有蹭破皮的话也有可能是内伤,小心翼翼伸出手戳一下说:“这样疼吗?”
小男孩眼睛转转实诚道:“不疼。”
前后未免太不一致,许淑宁茫然道:“那是哪里疼?”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知道多皮实,小男孩双手叉腰道:“不疼了!”
挺有意思的,许淑宁从口袋里掏出糖说:“那这个给你致歉行吗?”
致歉两个字,算是比较高级的词汇,小男孩只听懂“给你”两个字,毫不客气接过来吃。
他长得瘦,两颊没多少肉,一颗糖放进去,左脸颊就顶起一块,样子别提多可爱。
许淑宁生来有一种照顾幼小的仁慈,语气更加温和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吃着东西,小男孩口齿不清道:“我叫欧阳强,九岁。”
欧阳?那就不是队里的孩子,因为复姓的人家肯定会听说过。
许淑宁就觉得自己没见过他,摸摸他圆溜溜的小光头说:“那你家在哪,怎么跑这儿来了。”
欧阳强没有多少防备心,手一指说:“来我舅舅家。”
那一片全是房子,许淑宁还没有能把队员们全认遍的本事,但也不再追问,继续关心梁孟津。
不过梁孟津已经很坚强地站起来吹口哨,维护这一场比赛的公平和正义。
只是在许淑宁看来,仍旧是小动作不断。
她眼睛尖,都瞅见齐晴雨把陈传文给绊倒,心想他们好歹还知道只在窝里斗,没好意思对小朋友们做点什么。
大概也因为小朋友们自己也对彼此很不客气,完全不顾素日的情谊,连小彩虹都对哥哥西瓜皮“痛下杀手”。
竞争如此激烈,灰尘铺遍人身上的每一寸。
许淑宁又往后退,这回记得先看一眼四周。
就在这时她发现,观战的人居然还挺多的。
农闲嘛,队里没什么大事情,走街串巷地唠嗑是队员们的日常,大家都很有闲情逸致讨论别的,况且新鲜的东西总是很吸引人的眼球,因此往外围一圈都是人。
有大人,也有小孩。
西瓜皮并非是整个大队的孩子王,他们私底下还分好几派,像这种时候肯定是自己人优先。
不过梁孟津对人有一颗善意,抽空喊道:“二栋,下一局到你们。”
就数他最忙,许淑宁都看见他吹着哨子,额头已经跑出青筋来,脖子也绷得紧紧的。
哪有这样做裁判的,许淑宁想想说:“都给我收着点,犯规三次的罚一局!”
梁孟津就是个狠不下心来的,说坏人还是得她来做。
连陈传文和齐晴雨都老实起来,规规矩矩地用脚带着球跑。
不见棺材不落泪,许淑宁都不知道从何骂起,没好气地瞪着梁孟津。
大家全犯错,怎么到头来没落下好的只有自己?梁孟津百思不得其解,腼腆笑笑。
一脸好欺负的样子,难怪古人都要讲百无一用是书生。
许淑宁恨铁不成钢,在场外跟他比拳头。
梁孟津挠挠头,笑得淳朴忠厚,偏偏长相和这四个字没关系。
谁叫他生得斯文俊秀,一看就知道性情好。
许淑宁都觉得自己是被他的皮囊蒙了眼,踢踢站得有些酸的脚。
她两只手也甩着,第二下还没出去就击中了人。
今天到底是什么黄历的好日子,她回头看,郭永年正捂着肚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许淑宁的手臂还痛呢,她龇牙咧嘴道:“不是,你怎么走近都没声音的。”
郭永年没好意思说就是想吓他一下,倒吸口气道:“你可真有劲。”
许淑宁虽然是随意地动着,可惯性甩出去的份量不容小觑。
她猜也知道肯定疼,尴尬道:“没事吧?”
郭永年自诩铜皮铁骨,调侃两句摇头说:“没那么脆弱。”
许淑宁知道他脾气好万事不计较,目光越过他身后说:“阳明还没回来吗?”
齐阳明最近忙于砍柴,好像打算在院子里垒百八十个柴垛,天天的大早上就不见人影。
只是按理这个点,再怎么着也该下山才对。
经她一提,郭永年才想起来是为什么出门,说:“差点忘了,我去找找他,还没回呢。”
许淑宁是个多思多想的,眉头微蹙道:“要不我跟你去。”
郭永年觉得要有事的话,一个人去反倒方便些。
更何况他乐观地认为顶多是东西太多不好拿下来之类的小麻烦,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就行。”
许淑宁也聪明,心想自己去恐怕是拖后腿多些,只嘱咐道:“那你们小心点,找到的话回去拐这儿和我一声。”
不然她总惦记着,也不叫个事。
郭永年被她这一句说得心也悬起来,忐忑道:“怎么这么吓人。”
大高个的,这是做什么。
许淑宁催他说:“快去吧。”
郭永年腿一迈,很快顺着踩出来的路上山。
他心底其实有两分着急,四处看没瞧见人,越往深处走。
深山的树遮天蔽日,南方的枝叶在冬天里依旧繁茂,只有原来清晰可闻的鸟叫消失不见,安静得有两分阴森森。
不过郭永年胆子大,毕竟他七八岁的时候还敢去坟堆里玩探险,况且现在令人担心的是齐阳明。
他边走边喊,回声从远处弹出来,内心的焦躁在不断加深。
另一边,齐阳明已经从别的路下山了。
他进院子把柴火放好,琢磨着怎么会空无一人,洗干净手后出门去找。
没费多大劲,他就摸到大钩子这儿,一声不吭地站在许淑宁的后面。
总之一句话,今儿的黄历对许淑宁不好,她仿佛感应到背后有什么,势如闪电地回头。
即使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吃一惊,愤怒道:“人吓人,吓死人的!”
齐阳明也知道她的胆子其实很小,得逞地哈哈大笑。
许淑宁拍他一下,没找到郭永年的身影,问道:“中午永年做饭吗?”
齐阳明方才只见冷锅冷灶,双手一摊说:“我还想问你他去哪了。”
什么意思,许淑宁那颗杞人忧天的心忍不住一颤道:“他说你还没回来,上山找你去了。”
得,还要再跑一趟,齐阳明了然道:“那我去叫他。”
他也是急性子,跑得又快,一会人就不见。
许淑宁心想别待会再有个找来找去的轮回,不然大半天的时间等于浪费。
不过暂时轮不到她管这个,她现在只惦记着回去做午饭,瞅着一局终了的间隙过去说:“我回去了,你们呢?”
梁孟津想也不想把口哨给陈传文道:“你们组织,我送她。”
没几步路,许淑宁不觉得自己走有什么问题,却也知道他心中的症结在何处。
她没反对,只是不忘叮嘱道:“再一局记得回来吃饭,别让我叫。”
陈传文和齐晴雨很有默契道:“知道了妈。”
这时候倒是挺团结一心的,许淑宁只给陈传文一拳,又对着齐晴雨眼前的空气挥一下这才走。
梁孟津亦步亦趋跟上,忽然觉得自己最欠缺的就是一些家长风范。
他从小很希望能成为大人,仿佛到那时候可以完全的顶天立地,现在却陡然发现,原来并非和年纪有关系。
有的人,注定就是成熟。
看着成熟的许淑宁, 一进知青宿舍就开始嘀嘀咕咕。
左一句“陈传文这地扫的,要死了”,右一句“谁把凳子放这儿的”, 总之举目四望,全是不满意之处。
梁孟津跟在后面收拾, 样子别提多乖巧, 就是一边琢磨着自己早上有没有做错什么。
许淑宁才把火烧上, 想起来他的事,喊道:“梁孟津, 你过来!”
得, 梁孟津扫帚靠着墙放好, 低眉顺眼地进去,还记得敲门道:“报告。”
这门口又没贴着办公室三个字, 也不知道在这儿揶揄谁呢。
许淑宁酝酿了几句话,憋不住笑说:“给我正经点。”
梁孟津为自己难得的幽默高兴, 深觉得表现良好,背着手道:“很正经。”
他念书的时候是一等一的好学生, 在老师面前从来只有被表扬的份, 即使是在长辈跟前, 得到的苛责之词也屈指可数, 这会难得生出的等待批评的忐忑来,两只手在身后紧紧攥着。
许淑宁不知道他的心情, 她坐在灶膛前的矮凳子上,不得不仰着头看他说:“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哪里?梁孟津思来想去, 都觉得没啥大问题, 小心翼翼说:“我,再反省反省?”
他想破头没个章程, 愿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找不到头绪。
许淑宁只看他一脸困惑,就知道没想到,忍不住叹口气说:“你早上带什么东西出门了?”
梁孟津双掌摩擦着说:“足球,待会晴雨他们会带回来的。”
那么大一个,他总不至于给忘记。
然而他信心十足的答案,许淑宁并不满意,一言难尽摇摇头说:“你可真行。”
说完站起来掀开锅盖,往沸水里倒切好的地瓜。
梁孟津听着就知道自己肯定漏了什么,恍然大悟去摸口袋。
一摸,才晓得随身带着的两块钱不知何时丢了,索性手掌心朝上说:“你打我吧。”
许淑宁是眼睁睁地看着从他口袋里掉出来,几乎称得上是当着他的面捡起来的。
她站在那儿围观比赛半天,还存着他能自己发现的心思,现在想想,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怎么会有人粗心至此呢?许淑宁叹口气说:“下次注意点,那可是两块钱!”
购买多少东西的。
梁孟津闷闷点头,自己抽了根柴火说:“打吧。”
多有意思,没见过这么讨打的。
许淑宁哭笑不得说:“怎么,你也想管我叫妈?”
梁孟津才叫不出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攥着留有她余温的两块钱说:“那别生我气。”
许淑宁是心疼而已,毕竟他们这代人生长于物资匮乏的年代,顶多惆怅于他的漫不经心,犯不上为这事发脾气。
她道:“行,记得知错能改。”
梁孟津改成点头,转念一想说:“要不你帮我在口袋上缝个扣子。”
这没什么难的,许淑宁应下来,又喃喃道:“阳明去找永年,怎么这么久。”
别是出事了。
但和她担心的不同,郭永年和齐阳明正在山上玩。
整个知青宿舍数他俩平常最跟老黄牛一样,几乎是昼夜不敢歇息,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少得可怜。
赶上现在农闲,倒松了下乡之后最长的一口气,那点子十七八岁的活泼劲也跑出来。
齐阳明上山的时候,喊两声就找到人。
他拳头一挥捶一下舍友的胸口道:“我能出什么事,还用你特意来找。”
本来是郭永年来找他的,这会反倒掉个,听上去虽然很麻烦,但大家谁跟谁,郭永年道:“冬眠时节,山上也什么都有的。”
往前些年,据说还有过熊伤人的事件,大队长三令五申只许在外围打转。
齐阳明胆子挺大的,他对这座山的几个地方也算是熟门熟路,说:“放心,真遇上什么我就上树。”
一般的危险,躲在高处一阵子都能避开。
郭永年站在原地抬头看,伸手一指道:“我能爬到那儿你信吗?”
他说的是棵五六米高的大树,树干直直朝着天,看上去可落脚的地方并不大。
齐阳明顺着看过去,接话说:“这有啥难的,我也行。”
两个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道:“比比看?”
男人骨子里都有那么点争强好胜,平常稳重的人也不例外。
又或者是最近的悠闲,齐阳明率先说:“我上左边那棵,看谁更快。”
话音刚落,郭永年已经借力往上攀爬,抢占了个先机。
齐阳明不甘人后,跟猴子似的,蹭蹭蹭也往上。
说真的,也就是他们胆子大,换许淑宁在这儿的话是一步都迈不出去,哪怕运气好能到顶,下来肯定很困难。
毕竟从上往下看,好像下一秒就要坠落,叫人胆战心惊。
不过齐阳明和郭永年都伸手矫健,从小锻炼出来的灵活,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从某种跃下来,重新站立在地上。
可以说这一局是不分胜负,齐阳明撸袖子说:“再来一次?”
郭永年欣然应战,两个人爬个过瘾,不知道的以为上辈子是猿猴。
只急坏了做好饭的许淑宁。
她本身就是爱多操心的人,这种时候的设想大多不吉利,偏偏越是告诉自己别瞎猜,最坏的结局就蹦出来。
于她而言,真是最大的折磨,因此两口喝完地瓜汤说:“不行,我得去找找。”
齐晴雨才坐下来端起碗,赶快放下说:“我也去。”
哪有她们两个女生去的道理,陈传文吃口菜道:“我和孟津去。”
话音刚落,陈传文和郭永年就进院门。
许淑宁觉得约莫是老天爷没打算让他们整个宿舍的人一整天的光花时间在找来找去上,松口气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齐阳明没来得及随意找个理由,郭永年已经快人快语道:“爬树玩呢。”
许淑宁微微笑,高兴是看不出来,捏着拳头道:“不错,很有闲情逸致。”
齐阳明就知道肯定要挨骂,老老实实说:“我们有罪。”
按理应该准时开饭的,谁过了点还不在大家都操心。
许淑宁对着他不像教训梁孟津,只是说:“下次注意点时间。”
又不安道:“爬树也要小心,摔下来可不得了。”
郭永年刚犯了太过坦诚的错,这会说:“以后不爬了。”
撒谎的样子太明显,连泡沫都算不上。
许淑宁心想他也是个不能犯错误的,所有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还有下次。
当然,她没戳破,甚至点点头说:“那最好了。”
郭永年就真以为糊弄过去,没发现连齐晴雨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不过他吃饭的时候向来认真,自然很多细节都会错过,一心扒拉着碗。
许淑宁看他饿得不轻的样子,说:“锅里还有。”
郭永年饭量大,恨不得连锅底也吞下去,都吃完后自觉去洗碗。
大中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正是孩子们奔跑的好时间。
西瓜皮他们在院门外呼朋唤友,名字叫长串道:“孟津!传文!晴雨!!”
好家伙,新的团伙已经出现了,喊得跟大合奏差不多,此起彼伏的。
许淑宁捂着额头,太阳穴都快跳起来,赶紧催促说:“快走快走。”
梁孟津一手抱着球从她跟前过,顺便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许淑宁接的动作是下意识,定睛看才发现是颗大白兔。
她自己也还有点,不过想留到过年的时候吃,每天数着望梅止渴,想起味道都咽口水。
香香甜甜的,萦绕其中的回忆有许多。
许淑宁紧握着糖,一时舍不得吃,索性揣在口袋里,把自己的针线篮子拿出来。
此刻院子里就剩下三个人,齐阳明在劈柴,郭永年在编箩筐,许淑宁在织毛衣。
叮铃当啷的声音络绎不绝,汇集成不怎么动听的乐曲,因为没有人说话显得更加吵闹。
许淑宁都觉得那柴是劈在自己的心头,停下手喊道:“永年你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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