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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知青宿舍(东边月亮圆)


他改口说:“没有,我看错了。”
齐晴雨好糊弄,随意地点点头,又接着去找陈传文的茬。
屋里很快就是两个人吵架的声音,不大点地方被密集的话语挤得水泄不通。
许淑宁的脑壳都疼起来,赶紧躲进厨房烧水。
借着灶膛的火,梁孟津拿了本书坐下来看,也不怕这么点明明灭灭的光把眼睛照瞎了。
许淑宁一把盖住他的书页道:“别看了,你看你这眼睛红得跟兔子差不多。”
天天的点灯熬油,也不知道这书有多好看。
梁孟津讨好笑笑,把书合上说:“那瞎聊聊。”
许淑宁趴在自己的膝头犯困,眼皮都快合上,含糊道:“聊什么?”
她连话音都不准,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梁孟津看一眼手表,心想也到她该睡觉的时间,说:“你要不早点休息。”
许淑宁半眯着眼看他说:“还没洗澡呢。”
现在天气冷,她得足足用一大锅热水才行。
梁孟津也就不再劝,转而道:“幸好下午没有西瓜皮他们。”
说的是一大家的那把火,起因是几个烤地瓜的小孩子。
现在天气干燥,一点火星子都足以燎原,加上建筑多有木材,风一吹朝向堆积的柴火,简直是熊熊烈焰。
哪怕是救得再及时,家当估计也要没一半,许淑宁这样的人,听不得哪里有一丝浪费的,叹口气说:“本来能过个好年的,现在这样怎么办?”
红山大队这几年收成都不错,今年核算下来每个工分破天荒值八分钱,队员们好容易松快几天,没想到现在就遭重创。
都是辛苦钱,梁孟津也跟着叹息道:“队里应该会帮着解决一部分,晚上在开会呢。”
本地人是一家子亲戚,自然轮不到他们外人来插嘴。
许淑宁也知道重宗族的地方很讲究同气连枝,就是她在西平的时候哪家有事,都会第一时间找亲戚。
她道:“明天我打听一下,估计咱们宿舍也要送点东西过去。”
一尺布两斤粮食,是什么都不要紧,但人情往来肯定躲不开的。
梁孟津本来没想到这一茬,她一提起来就知道,点点头说:“应该的,大家相互帮助。”
知青们的家庭环境虽然有所差异,但吃大锅饭的日子把这种不同平均化,跟多数队员们比起来,他们的生活水平已经算是吃饱饭。
当然,吃不饱的人家起码也帮忙挑担水,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第二天连男知青们都去重修房子。
女知青们仍旧留守,两个人坐在厨房里翻花绳,齐晴雨百无聊赖道:“今天收音机怎么没信号?”
全是乌拉乌拉的杂音,听得人更加的心烦意乱。
许淑宁也觉得吵闹,说:“还是关了,太浪费电。”
齐晴雨顺手按开关,鼻子动动说:“好香。“
小火炖了三个小时,土豆已经化开,要不是还等人齐才开饭,现在一锅鸡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下。
许淑宁道:“要不你先吃一口?”
齐晴雨记得在家的时候,逢年过节她也很喜欢在厨房,这样能多吃到两块肉。
可父母的疼爱能接受,在宿舍就称得上是不知好歹连,她也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摇头说:“我不饿。”
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一句话,许淑宁却有一种长辈的欣慰。
她就这种好为人长的毛病,到哪里都要管一管,心想自己要结婚的话兴许就是位英雄母亲。
不过英雄哪有好做的,她道:”行,那再等等。“
齐晴雨摸着自己的肚子用力点头,忍不住回望院门,盼着大家赶快回来。
男知青们当然也很着急,毕竟要出门的时候看到杀鸡了。
但满大队的人几乎都在帮忙搬石头清火堆,他们总不好落于人后。
大概是想着一鼓作气,午饭的点过好久,众人才各回各家。
许淑宁都觉得饿得头昏眼花起来,忍不住掰了个馒头跟齐晴雨对半分说:“先垫一口。”
两个人各执半个馒头相望,坐在太阳下发呆,听见敲门声都蹦跶起来。
多么热情的迎接,陈传文调侃道:“怎么,今天是吃人肉?”
齐晴雨嘴上不饶人,非要在他手臂上咬一口说:“就吃你。”
陈传文着急忙慌想躲,情急之下卖可怜说:“先让我吃点,快饿死了。”
就是没躲,齐晴雨也没想着真的咬他,不过恶狠狠磨牙说:“记账。”
陈传文啧啧摇头道:“将来不知道谁会娶你,有福气了。”
齐晴雨声声冷笑,头发一甩说:“反正你肯定是没有。”
又催促说:“不要啰里八嗦,快点进来,我们也饿死了!”
这种未能及时开饭的时候很少,往常吃肉的日子大家都是早早围在一圈。
齐阳明第一个心疼妹妹,说:“下次你们先吃,不用等。”
那哪成啊,齐晴雨亲亲热热拽哥哥说:“才不要。”
几个人随意坐下,很快一锅热腾腾的炖鸡端上来,里面吸饱汤汁的土豆比肉多,配馒头吃正正好。
大家也顾不上说话,先吃半饱才聊天。
陈传文眉飞色舞讲着早上干活的时候听来的新闻,颇为喜悦道:“原来男人堆里才是话最多的地方。”
他以前都没发现,居然错过了这么多。
许淑宁觉得他的表情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知道以后饭桌上肯定要更加热闹。
当然,这会也是精彩异常。

一般来说, 有陈传文在的地方,只用热闹远远不足以形容。
再夸张一点,可以讲是以一敌千, 仿佛他人就是大喇叭投胎转世。
非要说和喇叭有什么不同的话,恐怕是机器有人做主开关, 他的嘴任凭心意, 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开着。
他如此, 齐晴雨当然忍不住要时时反唇相讥,吃过晚饭两个人在院子里吵架。
许淑宁觉得跟斗鸡似的, 你啄一口我叼一下, 羽毛却都没掉几根。
就是队里的孩子们打架, 都比这有看头,因此她的视线不多做停留, 打个哈欠说:“我先睡了。”
这才七点,梁孟津看手表说:“今天这么早?”
即使队员们舍不得点灯, 天不亮就要上工,但多数人家还是八点才渐渐安静下去, 知青们更晚些, 有时候能闹腾到快十点。
每天虽然都是许淑宁第一个进入梦乡, 不过七点着实是叫人太惊讶, 叫人误会她有哪里不舒服。
梁孟津最操心,伸出手摸她的额头说:“没烧啊。”
许淑宁眼睛已经快闭上, 猛地睁开困倦道:“有点累。”
又打个哈欠笑笑说:“好像今天没干啥。”
梁孟津仔细想来确实没什么,只嘱咐道:“行, 那你休息, 不舒服就叫我。”
许淑宁本来觉得自己很健康,被他这么一讲也怀疑起来。
她冰凉的手掌摸着脸颊, 慢腾腾往房间走,进屋后换好睡衣钻进被窝里。
说来也怪,她沾枕头反而睡不着,呆呆看着天花板。
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点光,影影绰绰让人以为房梁上有条蛇。
有错觉,就会害怕。
她这人很经常是自己吓自己,非得站起来确定真的不是才行。
齐晴雨正好蹑手蹑脚进屋来拿东西,乍一看她往房梁抛绳子一样的东西,还以为是打算上吊,大叫起来说:“淑宁你干嘛!”
又赶紧过来抱她的腰。
许淑宁茫茫然低头看她,不知怎么的觉得手上的毛巾误事,随手一甩让它在自己脖子上绕两圈。
大概是甩得用力,她有种被勒住的窒息感,赶紧松开喘口气。
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只够几个男生赶过来。
毕竟男女有别,他们没好意思直接往里看,只有声音道:“咋了?”
许淑宁哪里知道,低下头看道:“晴雨,咋了?”
齐晴雨仰头看她,讪讪道:“那个,我奶一跟我爷吵架,就拿麻绳出来抛。”
老太太气头上从来都是动真格的,子孙们只能着急忙慌地拦,搞得她都成心理阴影,哪怕知道她没理由这么做都吓死了。
但许淑宁只觉得有点荒唐和好笑,扬声对外面道:“没事,就叫一下。”
齐阳明对妹妹的声音最熟悉,心想刚刚可叫得都劈叉了,按他的猜测起码是被窝里看见两只死老鼠的程度,不安道:“齐晴雨!”
连名带姓的时候,一般是祸大于福。
齐晴雨汗毛倒竖,赶快敷衍道:“我绊倒了,没事!”
越说没事越有事,齐阳明向来不怀疑妹妹闯祸的本事,不依不饶道:“马上给我过来。”
齐晴雨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无非是惨叫一声,怎么哥哥就严肃得好像下一刻要拉她去广场上批/斗。
她语气也不高兴起来,说:“我不要!”
好端端的,奔着吵架去了。
许淑宁赶快和稀泥说:“是我没开灯,窸窸窣窣吓到她了。”
有第三者这么讲,齐阳明就没办法追究细节。
他想想应该没大事,在心里把这茬记下来说:“行,你们小心点啊。”
小心小心,齐晴雨不满地哼一声说:“干脆把我拴门环上好了。”
拴门环上?许淑宁盘腿坐下来道:“一般都讲裤腰带。”
这个说法倒是头回听。
齐晴雨也顺着坐在她床沿,一本正经道:“他从来不用腰带。”
开玩笑的话里添上两分真事,许淑宁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轻轻推她的肩膀说:“你哥也是关心你。”
齐晴雨当然也知道,笑嘻嘻利索站起来说:“我都忘记了,你要睡觉。”
闹这么一通,许淑宁的瞌睡虫居然没跑走,很快呼吸声变得匀称起来,完全没被隔壁的动静影响。
说是动静,也只有收音机在响,陈传文跟着哼几声。
这多亏齐晴雨沉迷于那套百看不厌的连环画,跟他斗气的功夫都没有。
他们俩安静,别的人更不会说什么,大家各做各的事情。
因为房里就一盏灯,看书和看画的人凑一块了。
梁孟津翻一页,一滴泪掉下来,在书页上晕染开。
怎么就哭了,齐晴雨知道男生要面子,很是体贴悄悄道:“你怎么了?”
梁孟津眼角还带着泪花,摘下眼镜说:“眼睛疼。”
齐晴雨有自己的判断,心想借口而已,男人果然嘴巴硬。
她哥刚下乡的时候其实也偷偷哭过两回,还总讲是眼里进沙子了,她懂,她都懂。
这种自信感,她流露出来的眼神就与众不同。
梁孟津跟她的想法可没啥共通之处,自顾自说:“你别跟淑宁讲。”
不然明天又该骂他早晚变瞎子。
小秘密,齐晴雨肯定会帮他保守的,只是隔天漫不经心提醒道:“淑宁,你有没有觉得梁孟津最近怪怪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偷偷哭已经是大事了。
正在掰花生仁的许淑宁回头看道:“哪里怪?”
现在磨刀的样子看着挺正常的啊。
齐晴雨心想自己还是有点道德的,可不能跟陈传文物以类聚。
她眼镜一转说:“那就是没有,你们比较熟,你的感觉准。”
不是,这什么话呀。
许淑宁不好意思道:“大家都是舍友。”
齐晴雨揶揄地撞她一下说:“哪种舍友?”
哪种都不跟她说,许淑宁手肘碰她道:“别瞎讲。”
齐晴雨可是有的放矢,眉头一挑说:“从来不瞎讲,也不瞎。”
她目光如炬,早看出来两个人之间有点事。
许淑宁也不瞎,知道梁孟津对她不一样。
十六岁的少女,因为得到的特殊,心里有淡淡的喜悦,隐藏于其下的还有无法描述的心动。
没有人教过她如何表达,况且女孩子总是被教育要矜持,她偶尔还会故意跟梁孟津说话凶一点,好像对他很一般。
但梁孟津从没发脾气过,反而是她一不高兴就小心翼翼起来,搞得许淑宁都觉得自己是坏人。
可她其实不是,再次回头看一眼。
藏不住的小动作,齐晴雨没忍住笑说:“舍友,下次也记得多关心关心我。”
许淑宁又羞又臊,索性挥着手说:“信不信给你来一下?”
离得近,齐晴雨都闻到她手上的蒜味了,赶紧往后退说:“别别别,饶了我吧。”
许淑宁才没那么好商量,步步紧逼,两个女生嘎嘎乐,在院子里玩起你追我逃来。
追就追呗,路过齐阳明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这事是齐晴雨干的,她理直气壮道:”你坐这儿干嘛?”
多新鲜,齐阳明砍柴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他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欠收拾?”
齐晴雨才不怕他,扮个鬼脸到一边去,愣愣站在一边还没想好要干嘛,就听见有人喊“梁孟津,梁孟津”。
一听就是一大帮孩子,那叫一个嘹亮。
梁孟津进屋拿上足球,这才出院门说:“走吧。”
他这句是跟西瓜皮他们说的,在躺椅上消磨时间的陈传文却立刻跟上,速度快得齐晴雨看不下去,她拽上在洗手的许淑宁道:“我们也去。”
许淑宁一手蒜味,打三遍肥皂都没能散去,刹住自己的脚步说:“等会等会,我再洗一遍。”
齐晴雨心想一百遍估计都不管用,哀求道:“待会玩玩球就好了。”
还从没听说过这种偏方,况且许淑宁根本就不会踢足球。
她对一堆人追着一个球跑来跑去也没兴趣,到大钩子下面自己找地方坐下来看。
梁孟津给孩子们讲解规则,一边看着齐晴雨和陈传文毫无违和感地混在里头。
真是亏得他俩都是“不要脸”的人,换一个肯定都不好意思挤进去。
但加上他们还真有个好处,梁孟津道:“你们俩各带一队,能行吗?”
齐晴雨觉得自己不太行,乖巧地举手说:“我以前没踢过。”
巧了,陈传文也道:“一样。”
他的爱好是聊是非,可不是在太阳地下跑来跑去。
合着两个人天天在宿舍嚷嚷,其实根本不了解这项运动。
许淑宁都很疑心他们有没有带好队伍的能力,对接下来的比赛更是有一种两败俱伤的悲观。
但对头一次见到足球的小朋友们来说,一切都值得期待,要不是西瓜皮喊两嗓子把伙伴们都镇住,早就成一团乱麻。
梁孟津的老师威严在此刻也有渺小的作用,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个口哨说:“听我号令。”
还有口哨,这下子谁都顾不得地上那颗球,纷纷跳着也要吹一下。
到底是进嘴巴的东西,梁孟津手举高说:“不行不行,都是口水。”
口水有什么关系,西瓜皮一个劲重复喊说:“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就是天王老子来都不行,梁孟津在他的脑门上敲一下道:“分两队站好,快点!”
西瓜皮没办法,只好趁机把自己觉得应该能踢好球的人挑出来,站到了陈传文的后面。
啥意思,专选男孩子?
齐晴雨不干了,也不管他实际才十岁,斤斤计较说:“不行不行,这样不公平。”
论跟她掰扯,陈传文最擅长,两个人规则都还没消化清楚,已经先明里暗里来一架。
许淑宁只觉得脑瓜子被吵得疼起来,手放在腿上撑着下巴定定看。
梁孟津恰好回头看她一眼,觉得很是眼巴巴,想想把刚擦干净的口哨给她。
许淑宁倒是看见他用手帕擦了几十遍,但觉得给自己这个行为还是匪夷所思。
总不能她也吹一下吧?那得叫什么事。
她捏着口哨是扔也不是,吹也不是,表情似笑非笑。
怎么笑成这样,梁孟津眼见分队伍的人还没吵完,凑过来说:“要是觉得无聊,我先送你回去。”
倒不至于无聊,许淑宁小声道:“我就是耳朵疼。”
说完又往后挪一点。
梁孟津知道她怕吵,闷闷道:“哦,你不是想要口哨。”
谁想要了,许淑宁塞回给他说:“你吹过的给我。”
梁孟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说:“我擦过很多遍的。”
擦过那也是,那也是吹过的!
许淑宁都想发脾气了,最后也只是催他说:“快去主持一下,再不开始天要黑了。”
此刻日头高挂,正是运动的好时间。
一场乱七八糟的球赛,也即将拉开序幕。

踢足球并不是项斯文的运动, 参与者年纪小的话更是乱七八糟。
加上西瓜皮他们本来玩得就野,讲完的规则根本没人遵守。
那真是满场只听见梁孟津吹哨子,甚至讲句好笑的, 只有他吹得像这是正规的比赛。
许淑宁觉得他的运动量说不好比所有人加起来的都好,啧啧摇头往后又退一步, 想着离噪音更远些。
但退的时候没往后看, 哪里知道后面还站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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