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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知青宿舍(东边月亮圆)


这在父母眼里,就是通天大道。
许淑宁道:“你想这么做是好事,但人家家里会同意吗?”
梁孟津沉默两秒说:“我不知道。”
幸好还没有天真到这地步,许淑宁道:“困难很多,你的工分、孩子们的工分,大队里重要的是温饱。”
读书是很好,于他们暂时不切实际。
这些问题,梁孟津都考虑过,所以他一直在犹豫,但今天都没个决断。
他道:“我再想想。”
许淑宁希望他想到最后打消这个想法,咬咬牙问道:“你什么时候会走?”
走去哪里?梁孟津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呐呐道:“我不知道。”
没有确切日期,但父母也提过,等他们身上的事情稍微平息,会想办法把他调回西平。
早晚要走的人,何必在这儿点一簇火。
梁孟津品出来她的意思,低垂着头不说话。
许淑宁是站着的,感觉他的背影都很可怜,忍不住说:“你要真的想,教几个字也行。”
开班授课就算了。
梁孟津顶多是书读得多几本,真要教书育人也没本事。
他猛地仰起头说:“我就扫盲,别的不干。”
许淑宁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家长,一言难尽道:“缺人的话可以叫我。”
梁孟津心想自己应该可以应付,但还是感激几句。
许淑宁看他已经把这件事放心上的样子,无奈摇摇头。
她一揭锅盖道:“粽子好了,我再蒸个包子,你去把郭哥和齐阳明叫回来吧。”
梁孟津都闻见香味了,撒腿就跑,半路跟要找的人撞见。
郭永年挑着柴火,很是可惜道:“今天啥能吃的都没找着。”
亏他们俩还天不亮就上山。
这种事,本来也是碰运气而已,梁孟津有些急促道:“家里有。”
大家一般称呼为“宿舍”,家这个字一出来,感觉都很不一样。
郭永年对自己家最没有什么牵挂的地方,笑得百感纠结说:“那还是家里好啊。”
语气之古怪,齐阳明本身想法多,看他一眼道:“那走快点。”
三个人站成一排走,远远能看见知青宿舍。
炊烟袅袅升起,院门虚掩着,推开之后鸡鸭满地跑,齐晴雨和陈传文在吵架,扭过头谁都不看谁,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不错,家本来就不是那么温馨的地方,挺像样子的。

其实知青宿舍现在的样子, 本身就是个大家庭,起码从分工上没两样。
每天早上鸡没叫,人就先动起来, 张罗着自己手里的活。
恰巧轮到许淑宁喂猪,她进去的时候看到猪还睡得香甜, 突然有点羡慕, 虚虚做出踹它的动作, 却不敢大声惊动它。
因为吃好睡好,才能长膘, 等过年的时候不仅有肉吃, 还能换点钱。
按今年的价格来说, 好歹值三十几,大半年的油盐酱醋就有着落。
自从下乡来, 许淑宁天天算这些,连每次弯腰都想着能换多少吃的。
好像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 她都不太清楚啥时候能咬到,毕竟能交的猪也要够一百二十斤。
这年头, 人都没啥吃的, 家畜更是瘦巴巴的, 偶尔有两个臭地瓜都是加餐。
反正猪不嫌弃, 就是人看着会心疼,毕竟粮食有限。
这时候就显出大锅饭的好处来, 一个人只要少咬一口。
当然,再怎么少, 都不会亏待郭永年和齐阳明, 尤其前者可是最主要的劳力。
郭永年吃得也不含糊,嘴一擦拿上工具就走, 脚步火急火燎的。
他现在可是天天满工分的人,一刻都不能耽误,到地里也不咋休息。
其余人就没有这个体力,都得停下来喘口气。
许淑宁给自己是定时间的,每四十分钟休息十分钟,只是自从开始按表干活以后,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心想后背都湿透了,怎么才过去二十分钟。
但还没到时候,她也得稍歇一会,双手叉着腰,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
哦,不算新鲜,有肥料的味道。
许淑宁闭紧嘴,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掌心。
她现在已经有一层薄茧,可到割小麦的时候还是累,指尖还留下两个镰刀划拉的小豁口。
这破刀,除了干活不利索,给人添伤口就很厉害。
整个知青宿舍的人没有不受伤的,其中最严重的数陈传文。
准确来说,是现在成了陈传文。
方圆三亩地的人估计都听见他的嚎叫,不用猜也知道出事了。
许淑宁对他哪怕有再多不满意,下意识仍旧拔腿跑过去看。
很快几个知青们围成一圈,表情都是大变。
因为陈传文的血实在流得太多,跟水龙头一样哗啦啦的。
大家都慌了神,相互看看没反应过来。
还是梁孟津率先扯一把自己的衣服下摆,想先止个血。
这一下,人人都醒过来神。
齐阳明用力从身上补丁的位置拽下来一块布,齐晴雨掏手帕给他擦擦,郭永年把他背起来,梁孟津跟在旁边扶着,许淑宁慌忙掏口袋拿出颗红糖来,一把塞进陈传文的嘴里,
总之人人身上都带血,仿佛此地出什么杀人命案,吓得来搭把手的队员们才叫三魂不见七魄。
还是一位老人家动作快,薅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路边杂草揉碎之后敷在伤口上。
有外物的刺激,陈传文叫得更大声了,比杀猪的场面更夸张。
老人家用力一拍,用方言说了句话,从语气上判断应该是“没事”的意思。
许淑宁反正是这么觉得的,揣度着陈传文的脸色又觉得不像。
他简直是白得像下一秒要归西,眼睛慢慢合上。
齐晴雨一咯噔,心想这要是睡过去能不能醒来也是大问题。
她赶紧叫唤道:“陈传文,你别死啊!”
陈传文这模样本来就吓人,齐晴雨的话更是让人提心吊胆。
许淑宁微微颤颤伸出手,探陈传文的鼻息,结结巴巴说:“还,还有口气。”
这都叫什么话,仿佛下一秒就没呼吸。
郭永年的脚步更快起来,背着人回到宿舍。
赤脚大夫八叔恰好也到,他对这种伤已经太熟悉,说:“把裤子剪了。”
两个女生赶快退出去,但还是闻到空气里一股子酒味。
就这玩意往伤口上一喷,陈传文直找妈,简直是鬼哭狼嚎的样子。
许淑宁现在不疑心他命悬一线了,嘴角抽抽说:“我去生火。”
熬药做饭都需要。
刚刚还憋出一点哭腔来的齐晴雨这会直后悔,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血迹说:“我去换衣服。”
只是轻松一些,不代表完全不在意,最后还是八叔的宣布说“养几天就好”,大家才真的松口气。
但陈传文觉得自己很不好,嚷嚷着说:“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还有这个劲,谁死他都死不了,许淑宁没好气道:“吃你的红糖鸡蛋吧。”
说完自己咽口水,心想这可是从她牙缝里抠出来的糖。
陈传文就是好吃懒做而已,倒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
他道:“我拿饼干跟你换。”
许淑宁愿意拿出来是一回事,他要真不懂事直接收下,她肯定特别不高兴。
因此她道:“你下回包裹来再说。”
知青里头各人的家境是有区别的,但在这年头无非几块饼干的差距而已。
陈传文也不是一次性能收到很多补给,慢慢呼吸说:“行,谢谢啊。”
看来讨厌鬼,也有不讨人厌的时候。
许淑宁看他窝在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温和道:“你好好休息。”
陈传文心想自己这一镰刀挨得挺值得的,两个女生现在看他都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这种感觉不错,而且还不用干活,他对此是很满意的,养几天后明显变成故意不复工。
正是农忙的时候,割完小麦收水稻,事情多如牛毛,大队长赖大方未免有点不高兴,说:“你们城里人太娇气了。”
在乡下,这点事涂个口水就能好。
这话把所有人都带进去,齐晴雨第一个不满说:“那他确实是受伤了。”
那么多血是做不得假的,肯定要多休息几天。
赖大方平常在队里是说一不二的,被顶了句心生不悦,只是不跟她小姑娘计较,板着脸背着手走了。
在大队的地方,惹人家管事的做什么,齐阳明无奈说:“就你长嘴了?”
齐晴雨一脸不服气道:“公道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凭良心讲,陈传文确实伤得重。
跟这演包青天呢?齐阳明以手抚额说:“得亏是跟着我下乡。”
要是一个人,不知道得罪多少人。
齐晴雨三天两头的被哥哥批评,一点不放在心上,扮个鬼脸哼一声跑跑跳跳走人了。
齐阳明真是拿她没办法,叹口气继而跟上道:“最好给你跌一跤。”
才能知道什么是教训。
不过只有语气凶而已,翻译过来就是“当心摔倒”。
许淑宁回回看见都能想起她哥来,不由得有些怅然。
不知为何,梁孟津总是能捕捉到她的小情绪,侧过头看一眼说:“我待会去摘龙眼。”
想也知道,又是西瓜皮这帮孩子们的秘密基地,他们可把梁孟津引为知己,真是去哪都不忘叫上他。
许淑宁不由得笑起来说:“很有童趣。”
确实是有,梁孟津道:“就一会会,还得马上回来上工。”
农忙的时候,没有什么会不会中暑的作息安排,大家顶多避开中午的两个小时。
对小朋友们来说,这就是难得的休闲时间,抓紧空档都要到处跑。
他们向来如此,梁孟津可是头一遭。
许淑宁叮嘱道:“戴好帽子多喝水。”
梁孟津乖乖巧巧地点头,吃完午饭出门去。
他们摘龙眼的地方不远,来去一个多小时而已。
知青宿舍里人人都有幸分到几颗,真是甜到五脏六腑去。
许淑宁觉得比自己的红糖都好,抿抿嘴说:“还是南方好。”
西平卖的水果没几样,她以前一年只能吃几次四分之一的苹果,运气好的话能在她姐那份上也咬一口。
不比大队这儿的水土,一年四季野果不断,山上的东西说都是公家的,到底禁得不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小朋友们漫山遍野跑。
大人的话是绝对不行的,叫人知道还得了。
像梁孟津这样的,勉强算半大孩子,不然怎么能跟西瓜皮他们玩一块。
尤其是那种偷偷从兜里摸出个龙眼的架势,更像刚从托儿所出来的。
因为托儿所都有小点心,小孩子们会把好吃的就给父母。
但许淑宁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看着梁孟津的手心不确定说:“给,我的?”
梁孟津左右看一眼才悄悄道:“分不均,你吃吧。”
他回来的路上数过,怎么分配早就想好。
许淑宁没办法拒绝这种善意和体贴,笑道:“行,那我不客气了。”
梁孟津也不希望她太客气,腾出的手在衣服上搓搓。
两个人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很有默契地赶快跟上去。
接下来就是重复的劳动,人像是被线操控着,连思考都不用。
只有来过这儿的人,才知道队员们为何不在乎孩子的学习,因为对他们而言用不上。
解决眼前的温饱才最重要,花十几年时间供孩子读书,有好结果的概率却很低,多数人根本接受不了。
梁孟津却还是想试一下,因此种完晚稻,他来不急休息就去找大队长商量。
赖大方听完还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说:“你活都干不好,还操这个闲心。”
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开荒,来年多点收成也好。
梁孟津是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可人始终愿意往好处想。
他道:“我不用大队帮什么忙,只是想跟您说一声。”
这儿是红山大队,万事都需要许可才可以。
梁孟津只是想光明正大一点,说:“就教认字和数数,背背语录。”
语录啊,那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赖大方心思一转说:“你教吧。”
前后转变得也太大,梁孟津心想齐阳明支的招还真不错,赶快道谢走人。
就高兴成这样了,赖大方心想真是年轻人,事情才哪到哪,队里人可不会太积极响应。
没办法,几代人的观念改不了,哪怕孩子们也未必会听话——叫他们听听故事还行,学习可是熬人的苦差事,比在地里干活不知道累多少。
梁孟津倒是没有这么悲观,毕竟他自觉和西瓜皮他们关系不错,已经算是摸清楚性格。
他信心十足回宿舍,翻出四处凑的小学课本,伏案在桌前。
知青宿舍的人都知道他要干嘛,把带字的东西全贡献出来做教材。
只是行动上支持,心里其实也都不太看好,毕竟教书育人,本身就不是件容易事。
许淑宁怕他最后落不到好,期期艾艾提醒说:“你记得循序渐进啊。”
梁孟津看出她的吞吞吐吐来,直接道:“我努力我的,剩下的听天由命。”
许淑宁放下心来,鼓励地拍拍他的肩,心想回头别哭鼻子就好。

第19章
哭鼻子, 梁孟津倒是不至于,但是为难肯定有的,因为西瓜皮这帮孩子们, 根本一点都坐不住。
他只要教上两个字,大家的耐心就尽失, 四处找机会想跑。
花草树木, 哪样都吸引人的目光, 除了梁孟津的课。
教书育人,他也是头一遭, 实在摸不到章法, 有些无奈道:“你们就不能坐好吗?”
西瓜皮已经是用尽最大的耐心, 抓耳挠腮道:“咱们还是去玩水吧。”
这么大的太阳,在这儿读书有什么意思。
梁孟津有点想叹气, 不过觉得还是别把人逼得太近,说:“那今天就到此为止。”
话音刚落, 一群人轰散开来。
只有西瓜皮脚步踌躇,扭过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梁孟津正琢磨着用点什么方法好, 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过几秒才答道:“当然没有。”
西瓜皮才不信, 他是个心里藏不住的事的孩子, 利利索索说:“你就是有,咱们男子汉要大方一点。”
他这个年纪, 自称为男子汉实在勉强,梁孟津听着只觉得他可爱的好笑, 说:“就你还大方啊?”
队里的孩子们分好几派, 他们这一派是出名的记仇,跟谁结过怨那就从不往人家门口过, 大人天天批评都不顶用。
西瓜皮心想那对“仇人”肯定不能太宽容,完全不是一回事,很有领导风范背着手说:“是他们先得寸进尺的!”
这词用得真的是没沾边的地方,梁孟津拍拍裤子上的灰说:“你还得好好学习才行。”
学习有啥用吗?西瓜皮不知道,他识几个字而已,没能从中看出黄金屋来,倒提前领略出“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意思来。
反正这么一直坐着,他铁定是熬不住,飞奔喊着“等等我”就没影了。
梁孟津没有这个脚力,晃晃悠悠在后面,从路过拐个弯回宿舍。
正是午休时分,大家都抓紧时间眯一会,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郭永年在编箩筐。
他现在学得已经很不错,慢条斯理能出个雏形来,就是手上好几个口子,隐隐还能看到血渗出来。
梁孟津凑过去看说:“怎么没戴手套啊?”
嗐,郭永年摇摇头说:“耽误功夫,还闷。”
劳保手套不透气,戴着手心汗哒哒的,干活也不爽利。
梁孟津看他的手哪哪都粗糙,再看看自己的,坐下来说:“我也学学。”
郭永年快速瞥过头一眼,心想原来书生气不是靠白来体现的,怎么人家晒的黑是内敛,到他身上就剩淳朴。
这样的人,坐下来编箩筐可惜了,他道:“你不用备课吗?”
说法挺高级的,但梁孟津到现在也没教什么,有些苦恼道:“我本来排一个月要上的课,现在估计能学到过年去。”
还得孩子们肯配合才行。
郭永年一听就知道进展不顺利,说:“慢慢来,一个字有一个字的积累呗。”
积水成渊的道理人人都懂,但有耐心就很难,梁孟津也知道自己太心急,把烦人的部分先甩一边道:“对了,郭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怪客气的,郭永年大大咧咧道:“尽管说。”
梁孟津比划着说:“就是这么大的木板,边上砸俩洞,我好挂着。”
郭永年一看就知道,腾出手拍胸脯说:“明天给你。”
又道:“挂教室是吗?”
梁孟津都不太意思用“教室”两个字,毕竟那就是一棵树下面的阴凉处,四周没有任何遮挡,还不知道赶上下雨天要怎么办才好。
他含糊道:“算教室吧。”
因为十来年前队里办过扫盲班,也在那地方,到他的时候仍旧是这条件,简陋得样样都要自己置办,等于白贴钱,哦还要砸进去郭永年这个劳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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