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摆放着一把琴和端坐着一人,白衣黑发,腰背挺直,安静地垂着眸,指尖行云流水地弹弄着琴弦。
琴音珠落玉盘、如鸣佩环。
数不胜数的荷花从水里探出来,开得烂漫,他们越过搭建在水亭附近的水上廊,站在水亭面前。
男子和女子朝里道:“阁主。”
林三七往周围看,不见吹笛的人,刚进楼阁的时候琴音和笛音是和着的,现在只剩下琴音。
那笛音从何而来?
水亭内,白衣青年十指修长,指腹轻压着琴弦,琴音便缓慢地停了。
他抬首透过一层层薄如蝉翼的纱幔看出来,视线先是落在落无悔身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勾了下琴弦,再停到林三七脸上。
原是一对璧人。
青年站了起来,隔着纱幔与他们对话:“难怪姑娘都这等姿色了还要变美,原来是公子生得太俊俏。”
林三七:怎么感觉是踩一捧一。
是她太咬文嚼字了么?
算了,不跟他计较。
经过他们这一闹事,黄粱一梦的阁主还那么淡定,不得不说是干大事的,林三七想给他点个赞。
“阁主?”
她见没人拦就靠近了点儿水亭。
“你说的没错,他生得太俊俏了,我怕别的姑娘把他勾走,这不是喜事将近了,就想变得好看些,不知阁主能否助我?”
风过水亭,掀起一角。
落无悔牵上她的手,似笑非笑地说:“不会的。”
林三七差点绷不住。
她震惊三百万年:他竟然会主动地配合她演戏了,真是孺子可教也。
只要他不发疯,林三七还是相当喜欢这种相处模式的,肢体接触什么的,其实自己也不太排斥。
这种天气碰他,她还会觉得很舒服,冰冰凉凉的,可以想象在汗流浃背的热天抱着一台常年制冷的冰箱。
好凉快。
林三七不受控制地悄悄用指腹蹭了蹭落无悔手背上的温度,肌肤光滑,比常年保养得当的爱美女子更甚。
他似羽般的睫帘轻颤了下。
落无悔没抬头,长指绕着她被风吹起的一缕头发慢慢地卷着,一遍一遍地,握着她的手也没松开。
他还喜欢她身上的温度。
可她太弱了,不知能活多久,还是个没灵根、无法修习术法的人,一旦身死便没有他喜欢的温度了。
听说林三七的灵根是因为少时救沈轻风才断的,世人皆异常看重自己的灵根,她竟宁愿被斩断灵根,也要救他。
落无悔眼睑微抬,望着她。
他忽然想——
把沈轻风的灵根也断了。
男子似嘲似讽地看着他们:“姑娘也无需变美了,我看这位公子怕是爱你入骨,不然刚刚也不会见不着你就要杀人。”
林三七:……
兄台,凡事不能净看表面。
青年莹白的指尖挑开半角纱幔,身子微侧,隐约地露出下半张脸,责备道:“不得对客人不敬。”
男子低眉认错:“是我多嘴,请阁主责罚。”
“也罢。”青年也并不是真的想责罚他,一句话带过,这才回答林三七的问题,“既然我答应见你们,自然是愿意助姑娘您的。”
一张写满清隽的字的纸飘到林三七面前。
青年放下纱幔,转身回琴前坐下,怜爱地拂过琴弦,语气平淡:“签下这张契约,我自会助姑娘达到所愿。”
“若是不签,我也不强迫,你们可以直接回去,黄粱一梦素来讲求你情我愿。”
林三七签了。
她签前给落无悔看了一眼。
是夜,百盏灯笼齐齐亮起。
房间还留着一支烛火,回到清柳派的林三七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又转了个身,面向墙,背对门口。
“咔吱”
几不可闻的推门声。
烛火晃动,灭了。
半夜蝉鸣,繁华殆尽。
窗子半遮半开,貌似是刚刚被风吹开了,“吱呀、吱呀”地来回响,扰人清梦。
房间里很安静,林三七坐了起来。
她在烛火灭掉的那一刻就睁开了眼,手里拿着一道符纸,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房间。
黑夜静谧,星辰纷乱。
檐下的红绸灯笼微亮。
林三七也不知怎么的,一路往前走,越过数道长廊,像是前方有什么在指引着自己一样。
按理来说,清柳派晚上是有人轮流巡逻,可她走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看见。
她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背影,对方一袭红衣,红袖翻飞,吴带当风,一头墨色长发散落,流淌在月色之下。
林三七怕是邪祟,止步不动。
直到他转过身来,端的是一张看似温柔良人的相貌,身形匀长瘦削,却异常形销骨立,皮肤苍白透明。
仿佛刚结成的初雪。
他兀自站着,腰封微松地扣着劲瘦的腰,一道锁链沉甸甸地系在伶仃的脚踝上,绯色衣摆晃动间能朦胧地看见。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
忽然,他施施然偏过头来。
唇角带笑,半张脸尽是血水,顺着下颌淌落,眼角一颗泪痣稠艳,眼神是平静无波的,底下却涌动着某些极度扭曲的情愫。
有种诡异的美感和破碎感。
落无悔。
穿红衣的落无悔。
林三七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喊这三个字:“落无悔。”
此话一出,他便化作点点萤火虫散了,飞向无尽黑夜,其中一只栖落在她的脸上。
林三七眨了眨眼。
萤火虫飞开又化作人形,落无悔站在她几步距离之外,缓缓地走过来,每走一步便牵动着脚踝上的银色锁链。
“哐啷哐啷”地响。
林三七心脏无端跳得越来越快。
他伸手覆上她的胸口,轻柔地,佛子般的脸染着愉悦的笑:“林三七,我想要你的心……”
她想动不能动。
想开口也不能开口。
林三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穿过她的胸口,将一颗还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可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不痛。
明月高悬,清柳派灯火璀璨。
房间里的床帘微微摆动着,榻上之人嘴里不停地呓语着,小脸皱成一小团,睫毛一直在簌簌地颤抖,像是梦到什么可怖的事。
烛火灭后房间一片黑暗。
落无悔坐在榻边,手指在林三七柔软的长发中穿过,指间徐徐地泛起酥麻,似水拂过皮肤,让人在舒服间不知不觉地沉沦。
渐渐地,他眉眼略一弯。
她梦到了什么呢。
居然会吓得冒冷汗。
他笑得更欢了。
不过落无悔也没打算进林三七的梦看,依然还是长腿曲起,慵懒地坐着,骨骼分明的手指还游走于林三七铺散开来的青丝。
入梦也算是魂魄相交。
他至今没用过,原因有两。
其一,此法稍有不当便会损害他自身的魂魄,其二,她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他身上的阴气,容易爆体而亡。
毕竟她是人,他是鬼。
房间安静得连针掉地的声音仿佛也能听见,落无悔思忖片刻,正想抚平林三七紧拧的眉头。
她翕动唇:“落无悔。”
他的手顿在半空,低低地笑了,原来是梦到了他,白天里说只是有点儿怕,未曾想竟然怕到如此地步。
林三七猛地睁开了眼。
梦境和现实在相互交织,她蓦对上落无悔漆黑如墨的眼,愣住几秒,也不喊不叫。
草了,他怎么会在这儿?
难不成刚刚不是梦?
林三七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心还在跳:“你为什么大晚上来我房间?”
落无悔缓缓地松开指间的发丝,将一张纸摊开,递过去给她:“你不是让我把契约的字都记下来,回到清柳派后写给你?”
确有此事。
是的,林三七的脑子不太好使,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过目不忘,过目即忘倒是常事,只好拜托他了。
可一定要晚上过来给她?
林三七接下来:“哦。”
落无悔站起来,准备离开,临走前忽笑问:“你梦到了什么?”
林三七折好纸张,放在枕头底下,闻言磨牙凿齿:“梦到了一个疯子要挖我的心,然后我把他打死了。”
他好像来了兴致,还没迈开的腿又收了回来,笑容愈发高深莫测:“你是如何把他打死的?”
林三七:……别了吧。
以后还是不要吹牛的好。
翌日,艳阳高照。
四郎今天是一身浅色青衣,绣着清柳派的折柳图腾,低着如画的眉眼,纤手在阳光底下晾晒着草药。
他喜欢研究医书。
采摘草药和晾晒这些事素来不假手于人,皆一一亲力亲为。
柳若柔尊重四郎,也不多加干涉,更何况他的医术确实比清柳派本来的医师更厉害,于情于理都不应就此埋没。
于是他成了清柳派的第一医师。
云彩被太阳映成了一片金红色。
草药不多时便被晒得有些烫了,四郎走到另一个笸箩前,抬手翻了翻,目光在草药上逡巡而过。
这都是要给派内的弟子用的。
不知为何,他眸色暗了暗,拿起几缕草药,病白的细瘦指尖与褐色的草药在光线下有明显的视觉冲突。
此时,林三七从过道转过来。
她要去找白千流,恰好途经这里,看到他就停下来,礼貌地打声招呼:“四郎君。”
清脆的少女声犹如婉啼的鸟儿。
四郎放下手中药草,抬起眸来,随意地拢了下宽袖,盈盈一笑道:“林姑娘这是要去找沈公子他们?”
林三七捂唇咳嗽了一两下,再向他走过去:“嗯,我找白姐姐有事,四郎君懂医术?”
院落摆放了十几个有药的笸箩。
他颔首,视线在她腰间的锁魂袋停驻几秒,旋即移开:“略懂一二,我见林姑娘脸微发红、目赤、还轻咳,可要一些忍冬回去用?”
也就是金银花,清热解毒,林三七喉咙的确有点儿不舒服:“好,那就先谢过四郎君了。”
四郎笑道:“林姑娘客气了。”
林三七道别四郎后,将他给自己的忍冬放好,打算见完白千流再回去用热水泡来喝。
有清柳派的弟子扛着几筐枇杷从她身边走过。
“见过林姑娘。”
他们想放下枇杷向林三七行礼,被她出言拦住了:“不用行礼哈,你们怎么摘了那么多枇杷?”
他们还是坚持放下枇杷行礼。
一名面容姣好的男弟子毕恭毕敬地道:“回林姑娘,这是门主拿去喂灵狗的。”
喜欢吃枇杷的林三七嘴角一抽,但还是咽了咽口水,“这也太多了吧,可不可以给我几颗?”
馋猫上线。
弟子们面面相觑,略有不解:“当然可以,只是林姑娘也养了灵狗么?”
她:谁说只有狗能吃枇杷?
不能是人么。
就比如她,林三七。
她摸了下鼻子:“是我想吃。”
弟子们顿时茅塞顿开,“啊”了声,恨不得把泼出去的话都收回来,忙拣了几串又大又黄的枇杷放林三七手中。
新鲜的枇杷还带着几片叶子。
叶子上还蠕动着一条虫。
他们为说错话而惴惴不安,面露尴尬之色:“林姑娘日后还想吃便让我们去摘,要多少有多少,清柳派在后山种了枇杷树。”
林三七用手指弹掉那条虫。
青色的虫以抛物线坠地。
她并不觉得他们说的话有什么,以前自己还吃过家里的狗粮饼干,很好吃,吃着吃着就把一包都吃完了。
然后就被她的母亲大人拧着耳朵赶下楼再买一包回来。
因为她把要给狗吃的吃光光了,狗没得吃了,而狗又被养得嘴刁,不吃剩饭剩菜,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但不妨碍林三七继续跟狗争吃。
心满意足的她笑着谢过那些弟子,又八卦地扯了几句,便收获满满地往白千流所住的院子去。
不错不错。
先有四郎给了忍冬,后有问清柳派弟子拿的枇杷,抛开别的不说,这生活过得还算得劲儿。
前提是脸皮足够厚。
沈轻风习惯早起练剑,从后山回来,俊脸还带着些运动过后的薄红,衣衫仍然一丝不苟。
他一抬眼便撞见拎着几串枇杷、悠哉悠哉地走着的林三七。
“三七?”
昨夜他和白千流很晚才回清柳派,被一些事耽搁了时间,回来又怕他们休息了,所以没来得及问有关黄粱一梦的事。
“沈大哥。”
有一颗枇杷从林三七手里滚了下去,似匀速地滚动着,分毫不差地滚到了沈轻风脚边。
她:……
嗯,感觉是颗很有心机的枇杷。
他弯腰捡起来,黄黄的枇杷躺在掌心上,五官立挺的脸有些疑惑:“你怎么拿着这么多枇杷?”
枇杷香扑鼻而来。
林三七看了沈轻风拿着的枇杷一眼,随口问一句:“我问那些弟子拿来吃的,沈大哥要不要尝几颗?”
这个方向是去白千流院子的。
沈轻风笑着摇头,扬了下手:“不用了,我吃手上这一颗便好,你这是要去找千流?”
她听他说不用了也不强求:“我想拿些东西给白姐姐看看,是关于黄粱一梦楼阁,我觉得可能跟那些少女的死有关。”
最重要的是,她也签了契约!
之所以先去找白千流,而不是先去找沈轻风,是因为林三七自认为是手拿女配剧本,所作所为还是会影响到剧情的。
跟女主亲近些没什么,在非必要情况下还是得跟身为男主的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林三七不想美人白千流吃醋。
沈轻风心思全系在邪祟上,也没察觉不妥,不假思索道:“好,那你先去千流那里,我换套衣服便来。”
练剑会出汗,他向来爱干净。
林三七应好。
起风了,沈轻风广袖被吹得微微扬起,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落无悔:“落公子。”
落无悔转过头,高马尾发梢垂落肩上,黑衣黑发衬得脖颈皮肤犹如凝脂,也唤了声:“沈公子。”
廊芜佩环相碰。
他似不经意地看过沈轻风拿着的枇杷,潋滟着薄光的眸子抬了抬,笑着问:“你这是哪儿来的枇杷?”
沈轻风道:“三七给我的。”
落无悔转动眼珠,目光又回落到枇杷上,纤长手指搭在了廊栏沿,笑吟吟:“沈公子也跟林三七一样喜欢吃枇杷?”
沈轻风以前吃过一次,不过忘了滋味。
“还好。”
他虽觉得落无悔行事有怪异之处,有时候笑着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似乎笑容永远浮于表面。
但自己还是由衷地钦佩术法了得之人,毕竟这样的人太难得了。
跟落无悔说了待会儿要在白千流的院子相见详谈黄粱一梦楼阁一事后,他们便分开了。
回到房间的沈轻风走向衣柜。
他抬起手想打开柜子拿出一套新衣裳,却倏地发现原本握在掌心的枇杷不见了,无声无息地。
瓦上檐间被太阳晒得滚烫,房间内摆放着一盆冰块降温。
白千流得知林三七签下契约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纸张上面的字,圈出其中一句话:信女愿以余生祭拜。
信女愿以余生祭拜……
这句话乍一看没什么,但往深处想,余生不就是往后的寿命?
那些死去的少女当时可能只是以为这张契约上写的祭拜是日后烧香拜佛或是用金银供奉的祭拜。
所以没有任何的犹豫便签了。
白千流神色凝重地看着林三七,欲言又止:“三七,你说你签了这张契约,你现在有没有感觉有哪里不同?”
众人看向她。
正在照铜镜的林三七转过身来:“没有,那个黄粱一梦的阁主好像是个骗子,我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美。”
沈轻风:“……”
白千流:“……”
落无悔指节轻敲着桌面,掀起眼皮看她。
少女梳了垂鬟分肖髻,发上所带饰品很少,两缕燕尾垂至肩前,唇不点而赤,脖颈细白,容貌本就不俗。
可能最近吃得多,脸多了些肉。
穿的是嫩黄薄衫子,腰肢被腰封包裹住,袖口因热微微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腕,细润如温玉。
他敛回目光。
皮囊对他来说只是一层遮挡着骨肉的皮罢了。
落无悔更喜欢去掉人的皮囊,取之骨肉,将肉除掉,再将一根根的骨头洗干净,放好。
他曾握过林三七的手。
她的骨头应该会很细。
一折便断。
林三七不再照铜镜,回到他们旁边,双手撑在桌面上,捧着腮帮子,问:“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沈轻风认真地想了想:“你签了黄粱一梦的契约,可能很快就会有危险,你不会术法,得时刻有人陪在身边。”
签了契约有不好,也有好。
不好是林三七得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让黄粱一梦的人伤到。好是只要黄粱一梦的人出手,那么他们就可以顺藤摸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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