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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癫(木鬼衣)


“孔公要放过他们吗?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魏子安问。
孔怀英思索片刻后,略显狡黠地答:“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了,被抓到,就是活着,没被抓到,就是死了。”
魏子安垂眸而笑,调侃道:“孔公学会耍滑头了,小心进阎王殿下油锅。”
“是是非非,等我死后再说吧。”孔怀英大笑。“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做不成包公,还得劳烦包公来判我。罪过罪过。”
两人路过一片竹林。
孔怀英顺势摘下一片竹叶,衔在口中,尝试着吹了吹,没出声。他拿着竹叶问:“你什么时候回九江?”
“后天一早的船。”
“这么急?”孔怀英颇为讶异。“你身体才好,不如再歇半个月?”
他指的是魏子安终于下定决心去关仙,在苏州找了个梅爷,结果符咒水喝下肚,人整整昏迷了五天,期间全靠孔怀英往他嘴里灌米糊,才没叫他饿死。姜月娥气得把孔怀英一顿数落:“你还是读过书的进士呢!居然怂恿魏哥去关仙?天晓得那梅爷给他灌了什么东西。”
“没事,只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后有些恍惚。”魏子安顿了一下,回想起那个因为吃了符水而做的幻梦,梦中,他并非出身贱籍,而是与小姐青梅竹马长大,顺顺当当地赴京科考,中了进士,衣锦还乡……兴许是幻梦过于美好,他在某一瞬冷不然清醒过来,失魂落魄。
接着他笑一下,泰然道:“不过我以后,恐怕要对神鬼之说敬而远之了。”
“后悔了,不该叫你去看梅爷。”
“孔公,不是梅爷的问题,是我问心有愧。”魏子安声音轻了,看向孔怀英,又像是能通过他看到姜月娥。“我发现在这个地方,只要心里有鬼,眼睛就会看到鬼。”
“子安,君子问迹不问心。”孔怀英似是发觉了什么,但只是温和的看向他,彼此都没有把事情挑破。“你是个很好仵作,如果以后不想在九江府干了,写信给我。”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封钤印后的公笺,交给魏子安。“你带上这个,好回去复职。”
魏子安将公笺塞入衣襟,道一声谢。
不知不觉,路已走到尽头,彼此停在分岔路口。
“孔公。”
“嗯?”
“就此别过。”
两人作揖告别。
过半年,孔怀英从苏州离任,将回京城述职。
在这半年间,玉箫没有落网,范乾也不知所踪,至于李妙音与范贞固,更是不知所踪。或许真的死了,与古春园的花儿一样,零落成泥碾作尘。时间一天天过去,通缉告示日益褪色,后来县衙将此事呈报给刑部,但一直没等到回函。孔怀英清楚,这一桩案子报上去,兜兜转转,恐怕得等到来年,上头才会有反应,但那时,孔怀英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任职。
此事也逐渐成为了一桩疑案,被记载进片牍。
一如三十年前的废园的沉尸案。
到了京城,做了几年的京官。京城的生活相当无趣,官场晋升也无望,加之每逢春季,便会迎来黄沙的情袭,方圆十里,见不到半点绿意,孔怀英忍无可忍,决定自请外调。他修书一封给魏子安,邀请他与自己同行。魏子安答应了。
于是,过了一年,孔怀英被调往湖广任职,路过苏州府。
又是一年满地桃红乱如雨。
孔怀英携妻女再度前往无妄园,昔日的园林已被范家人变卖,但新主人并没有入住。被焚毁的古春园也被乱花覆盖,成了少女们荡秋千的好去处。
“爹爹!”
孔怀英循声望去,只见小女儿提着罗裙向他跑来,他张开双臂,一把抱起她,问道:“玩得开不开心?”女孩搂着父亲的脖子,用力点点头,又神秘地伏在他耳边,说:“爹爹,刚才我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嗯?”孔怀英应一声,抬起头。
伴着游春少女们的笑声,他似是在层层乱红之中,瞧见了一个女人修长的身影。她举着折扇,挡住了半张脸,唯剩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浮在白扇之上。
“孔公,”她屈膝行礼,似是说了一句。
不过惊鸿一瞥,再一眨眼,便消散无踪。

“什么?”
“城西孙家发生了一起命案,就几天前的晚上,孙家全家被屠,老的小的,没一个幸存,连家丁也被杀了。捕快赶到现场一看,发现孙老爷的头被砍下来,园子里只留了半截身子。”
“怎么回事?谁干的。”
“听说是一个叫希光的寡妇,”女人有意压低声音,桌台前的油灯颤动两下,豆大的火倒映在眸子里。“丈夫暴病身亡,她被孙老爷强占,控告无路、申诉无门,便假意答应圆房,在预备搞那事儿的时候,带着刀,先把孙老爷杀了,再杀了闯入的家丁,然后将孙家人全杀光……”
“骇人!骇人!后来呢?人抓到没有。”
“抓到了。那女人把孙老爷的头砍下来,装在袋子里,抢了孙家的马儿,跑到了她官人坟前拿头祭祀他。紧跟着知县带人赶到,却见她用裙子的系带在一旁的树上自缢了。临死前还留了一句话。”
“啊、啊,留了什么话?”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吾以此下报董君,吾死不愧魂魄矣!”
“呜呼。”长长的一声叹息。
凉凉的呼气吹到耳朵里,李妙音不由发出一声黏糊糊的哼唧。她正趴在母亲膝头小睡,迷迷糊糊地听着大人们的谈话。
“你说,那女子怨气这么大,是不是得请个道士或者和尚来做法,去一去邪气?”母亲唏嘘完,又道。“否则必将化为鬼怪,在城东为非作歹。”
“还不知道呢,得看城东那边的老爷怎么处理。”
李妙音半梦半醒间听着这些话,一丝诡异的寒意缠上了她的后背。她皱起眉头,嘴巴里呜呜哼着,突然翻了个身。
女人膝头一重,连忙伸长了胳膊兜住女儿,免得她滚到地下去。
“姐儿多大了。”一旁的姨娘问。
李妙音的母亲答:“过了中秋就十五了。”
“啊呀,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了三两年,姐儿也该出嫁了。”
“是该出嫁了,可她这个性子,还跟小孩子似的,将来可怎么办呢。”母亲又叹气。“将来伺候不好夫君,养育不好儿子,有的苦吃。想我十五六岁时,绣工有多巧?再瞧瞧这孩子,叫她缝个衣带子都难。”
“姐儿模样漂亮,性子又和软,将来定能嫁个好人家,你呀,莫要太潮心……”
睡在膝上的李妙音知道母亲又在和姨娘说自个儿的坏话了,撅起嘴,又猛然翻身回去。母亲“哎呀”一声,又嘀咕“这孩子,这孩子……”,边嘟囔,边抚上她的后背,轻柔而有力地拍打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女孩的小手攥住娘亲的小袄,朦胧睡去了。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卧房内的婆子推醒。李妙音迷迷糊糊地坐起,被湿面巾搓了脸,又被拉到状态前梳发。丫鬟将她头顶的两股头发挽作牛角包似的小发髻,用缝满珍珠的红发带扎住,后头披着薄薄一层零碎的头发,浑然是少女模样。
近来家中有男客寄宿。
来客是范公范滋荣。他被外调杭州府两年,如今回京复职,顺道过苏州府拜访友人,便在李家小住几日。
家中女眷为了避开男客,大多不出后园。李妙音虽仍未及笄,但已经有了大姑娘的形貌,范公的儿子范复明,也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懂得男女之别,不能像七八岁时那样,带到女眷的厢房内玩耍。
闺阁方方正正,李妙音呆在这不开户牖的小匣子里,闷得心烦意乱,便借口跟商小姐约好了一起绣花,拖着奶娘坐车去了商家。
商淑清正在屋内读书,见李妙音来,趿拉着绣鞋跑出来迎接。少女在门前抱成一团,又手牵手进了卧房。地板上摊着商淑清的习字,墨字未干,李妙音扫过,咯咯笑一声。
“商伯伯容许你读经典?”李妙音几步上前,黏在商淑清耳边,甜蜜的热气呼出去。“这是男人考科举用的。”
“我偷偷看的。”商淑清拿手肘捅她一下,别过身,迅速踢开几张散落的字帖,未干的墨迹糊成一团。“你可别说出去,说了我爹要打我手心。”
李妙音佯装被她推倒,迈着碎步退几步,后腰不慎撞到了身后的小桌。桌面晃动,女孩转头,见桌面上是一句新写的诗: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油亮的松烟墨黏在雪白的宣纸上,恰如蝴蝶的鳞粉,微微泛着冷光,是月亮的光,从夹缝里偷来了太阳的光彩,镀到了自己身上。
冷光反色到李妙音的脸上,她驻足,在心里念过,又转头问:“淑清,这诗的上句是什么?我一下想不起来了。”
商淑清张张嘴,一下脑子卡壳,没能反应过来。大抵是觉得自己丢了脸,她骤然羞红了脸,转身要去书箱翻李太白的诗集。
“啊呀,”李妙音慌忙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好容易来一趟,就呆半天,不留宿的。你可别看书了,等我走了,你再慢慢看。”
“你个笨蛋,”商淑清哼一声,仰起下巴,“根本不懂。”“我不懂,王公子懂,你将来同你的王公子在婚房里说。”李妙音捻起袖子,挡在脸前,窃窃地笑。
商淑清的脸更红了,这次是羞的。“他爱懂不懂。”她躲一躲脚,转过身去,踢了绣鞋,一双小脚踩着地板,啪嗒啪嗒。“李太白是仙人,仙人不需要人懂。”
她几步迈到了巨大的书箱前,箱子上绘有芙蓉花的彩漆,映着女孩身上银红的衫子。
“我立志学他,要在江上饮酒,去水中捉月,最终水解而登仙。”商淑清回身,倚着木箱,笑着继续说。“从此,天地万物,再没有可以困住我的东西。到那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扬州、杭州、荆州、应天府、开封府……妙音,不如我们结伴,相约死后做一对女仙,饮花露、食清风,共游天下。”
李妙音呆呆望着她的笑颜,不由点头答应:“好。那你要当什么仙人?”
“我要做女诗仙,”商淑清说,“你嘛,你可以当我的侍女。”
“坏东西,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李妙音佯装气恼,扑过去就要打她。商淑清笑着躲闪回击。两人娇娇地扭打到一处,你掐我的腰,你拽我的手。两张红扑扑的脸蛋贴到一起,缝成了一匹用来做嫁衣的布。
她们玩闹了一阵,玩累,双双躺进拔步床内。帷幔堆叠如烟瘴,四面一罩,眼前骤然暗了。商淑清搂着李妙音,与她说了些悄悄话,又聊起哪家的绣娘的手艺更巧,哪家的糕点更好吃,聊着聊着又说起其它人的坏话,淑清说玉娘的诗不如自己,妙音点头称是,淑清又改口说你就会哄我,妙音掐她腰说那我不哄你了。商淑清咯咯直笑,翻身从被褥下摸出一本小书,递到李妙音跟前。
“其实我这儿还有一本书,更得偷偷看。”
“是什么?”
“还魂记。”
商淑清悄声说着,翻开来与她共读。帐中太暗,她们小心翼翼地将四合的帷幔掀开一角,叫光照进来,二人仅借着那一点光彩,趴在床上,读着书卷上的小字,不觉出了神,连日头西斜也察觉不出,直至帐中昏暗直至,辨不出字迹,方才双双掩卷叹息。
读的慢,只到冥判一则。阴司与花神数着花儿,密密麻麻写着桃花、梨花、金钱花、绣球花……李妙音看得头晕气短,那些小字似是要钻进她的脑袋,将她的头颅钻出一个孔。
她趴在褥子上,昏昏沉沉地问商淑清:“淑清,你说,人死了,还能不能复生?我不想叫杜丽娘死。”
“会的呀,怎么不会?”商淑清眼睛圆圆的,话音清脆道。“你不知道?城西有个侠女,为夫报仇,杀掉了钱氏一家歹人,然后上吊自杀。我听婆子讲,这几日周遭的妇人路过,都会留下瓜果点心祭拜她,还有上香的。你看,孔庙里的孔夫子,关公庙里的关公,佛堂的弥勒佛,道观里的三清,都有人祭拜,他们都是神仙。所以我想,她一定是成仙了。”
“那、那万一呢……毕竟谁也没见过神仙。”
商淑清抿唇,气恼道:“如果她不成仙,那——那——我不管!她肯定是成仙了,我明儿就央求奶娘带我去拜她。”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隐约有男人的交谈声,他们说着“朝堂,圣上,张叔大,江南赋税……”来到了门前。丫鬟敲门,进来,对商淑清说,老爷来了,快快起来,又对李妙音说,范公来接您回家,也快快起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藏了《牡丹亭还魂记》,又遍地寻自己的小绣鞋儿。穿戴整齐后,丫鬟领着二位小姐出门。
男人站在月下,身着蟹壳青的道袍,下着檀色的裤,颜色在淡色衣摆的遮掩下若隐若现。他正与商老爷谈话,两手交叠在前身,身居高位却显得尤为谦逊。门关一声吱呀,男人转身,朝她走来。
“啊,范叔叔。”她仓惶行礼,脑袋深深埋下去,显得有些滑稽。
男人低沉地应一声,弯下腰问她:“玩得开心吗?”
“开心,”李妙音抿唇,抬头看向他,眼睛盛了水似的。“您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章婆婆来接。”
“夜深了,派婆子不大放心。”他道。“我又恰巧有空。”
李妙音眨眨眼,像在说原来如此,不过嘴上没做声。
范启元不由笑了一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领她迈过高高的门槛。明月当空,庭内铺满卵石,真像积了一池清澈的湖水。
见了叫人为之神伤。
李妙音踩着莹白的石子,跟着男人朝前去。
还未到月洞门,范启元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问她:“要牵手吗?”说着,温热的手掌从宽袍内伸出半边,食指留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老茧。李妙音用力地点点头,迈着碎步上前,将小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两人走了几步,忽然,李妙音想到什么,转身冲留在屋内的商淑清大喊:“淑清,淑清!”
只见明朗的月色下,一位少女的头颅钻出纸窗,她的面庞是如此洁白,恰如一朵高悬枝头的玉兰花,摇摇欲坠。
“怎么了?”商淑清的音调高高的。
“我想到了,”李妙音牵着男人的手,蹦跳着喊,“前面那句诗!”
“啊?是什么——”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姐姐!”
马车还未停稳,李妙音便听见了门前的呼唤声。她抛下身旁的范启元,扶着晃动车厢,跳下马车,只见门口蹿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着合欢红的衫子,乌发半披半束,直冲冲奔过来,一把抱住她。
他冲劲儿太大,李妙音“啊呀”一声,没兜住,险些被他扑倒。幸而范启元眼疾手快,连忙弯腰扶住了两个孩子,才没叫他们双双跌倒。
“范复明,我平日是怎么交你的?”将两人扶正,范启元皱起眉头,低低呵斥一声。
范贞固抿唇,眼珠子飞快地瞥了眼父亲,方才同李妙音行礼。李妙音吓得心脏砰砰跳,肩膀耸了下,与他回礼。
范启元无奈地叹了口气,带两个孩子回府。
婆子们等到小姐归家,便想带她回后园。可范贞固攥着她的手不肯放,说好容易才见到姐姐,要和她多玩一会儿。正巧李妙音的父亲归家,范启元还有事要同他商议,没空劝服儿子,便叫两个婆子留在前厅,盯着他俩,免得范贞固这小子没轻没重,一不留神伤了他家小姐。
待到范启元离开,范贞固紧握着的手才稍稍放松。
他松开李妙音的手,推着她的后腰,拉她坐到椅子上。
“姐姐用夜饭没?我给你拿了一个软桃,你吃。”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桃子,递给她。
李妙音怕软桃的碎毛,没有接。范贞固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低着头,一点点剥掉外皮,才重新送到她跟前。
“你在这里住几天?”她小口吃着桃。
“三四天,”范贞固说,“再回一趟老宅,就该出发去京城了。”
“好快,”李妙音惊呼。
“是啊,”范贞固盯着她说。“上回见面是在两年前,我随父亲去钱塘,也是在这儿歇了两三天……那时候你说要带我去划船,姐姐还记得吗? ”
李妙音摇头。
范贞固显得有些失落,声音低下来:“父亲这次去京城,应当是要留在那里做官……这一去,又不知多少年,等再见面,姐姐肯定又不记得我了,只剩我记得姐姐。”
他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李妙看着他,因软桃吃到一半,手里湿漉漉的,要放没法儿放,要吃不能吃,只得讪讪地招招手,暗示婆子递帕子来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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