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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癫(木鬼衣)


“夫人。”玉箫的声音卡在嗓子眼,跟一口浓痰似的,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李妙音食指与拇指捏着绣花针,抬头问她:“怎么了?”
玉箫左右看了看,继而迈着碎步,凑到李妙音耳畔:“夫人,衙门在庆福寺的花园里发现了一具男尸,现如今贴出了告示,叫人去认尸……”
李妙音手一抖,银针刺破指腹,滚圆的血珠顺着手指滴落,浸透了红梅,晕染开来。
十指连心,她这一刺,真像往心脏上扎了一根钉子。
“什么时候的事?”李妙音忙道。
玉箫舌头发抖地说:“两三天前了。”
李妙音脸色微微发白,不由打了个寒颤。银针随着颤动,打指尖坠落,尾部仍系着丝线,悬在半空来回晃动,成了个活脱脱的吊死鬼。
一眨眼的时光因彼此的沉默而拉得无比绵长,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听春风拂过树梢,从这头到那头,直至层层叶片间,传来一两声轻盈鸟啼,似唤醒了她们。
玉箫深深垂下脸,急促地吸了口气,继而狠狠一咬牙,屏息道:“夫人莫怕,他、他仇人多,也不一定……”
她牵强的安抚之辞说到一半,李妙音却低头,拿白胚布擦去指腹的血珠。鲜红的血珠渗入白布,晕染开,与梅花彼此交融,分不清何处的鲜红是血,何处的鲜红是线。
“若是平时,倒还可以心存侥幸,但如今有巡按御史在,这件事,糊弄不过去的。”李妙音缓慢说着,重新捏起细针,摆在濡湿的朵朵红梅之上。她的心底似有一种可怖的力量,逐渐占据了她。“玉箫,我们得想个法子。”
话音方落,玉箫腿一弯,双手扶着李妙音的膝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强撑着一口气,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妙音,一字一句道:“夫人,若是……若是瞒不下去了,你只管将我送交官府……”
李妙音腮帮子微微收缩,也是咬住了牙,道:“胡说八道!那畜生死便死了,死不足惜,你是为我,我若是害你判了绞刑,妄为你主人。”
说罢,李妙音思索片刻,而后站起身,脸朝向玉箫,漆黑的眼瞳地倒映出她惨白的面容。
她冷冷道:“这事儿既然传到了我这里,想必也该传到了五姑娘那儿。你快派人,去把五姑找来,就说我闷了,想请她吃枇杷。”
“可大少爷不是说……”
“不必管他,”李妙音立刻打断。
玉箫听闻,浑身微微颤动着,弯腰俯身,向李妙音行了一个跪拜礼。随后,她起身,拍净膝上的尘土,出了古春园,远去了。
李妙音收起针线,独自在树下沉思许久后,带着绣片回到卧房。她有意换上一身素净的布衣,拆掉头上唯一的一根金簪,脱掉手镯与耳饰。接着,她命丫鬟去换一杯茶,指定要用碎茶叶泡出来,茶味越淡好,然后到小厨房拿一盘糕点,一盘枇杷。
待到她万事俱备,五姑娘这股东风也适时地吹进了家门。她捏着绣帕,哭哭啼啼地迈进来,而跟着身后的玉箫,将她送进屋内后,不安地瞥向了李妙音。千言万语,难以说出一句。李妙音则递给她一个眼神,下巴抬一下,示意她离开。只见五姑流着泪,一屁股坐到桌边的黄花梨圈椅上。
李妙音则不急不缓地走过去,为她斟上一杯淡茶。“五姑娘,怎么了?哭得这般伤心?”柔声询问着,她坐到范五姑的正对面,上半身朝她稍稍倾斜,摆出一副倾听者姿态。“可是出什么事了?”
范五姑抽泣道:“嫂嫂不知,我那糊涂的官人,竟被歹人害死了!”
此句一出,李妙音心口一疼,只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掏了去。她强笑,装傻道:“好端端的,说这晦气话,妹夫不是去杭州府做生意了?哪里来的歹人?”
“啊呀,嫂嫂,你不知道?那庆福寺挖出个男尸,衙门都已经贴出认尸告示了!”范五姑说着,不奸泪水涟涟。“贞固可在?我正想过来找他,托他替我去官府仔细问问,不曾想你派人把我叫来了。也好也好,我在你这儿等他……生前当属阿兄最疼我,他走之后,我是人人可欺。现如今有节很可能、可能……天啊,老天爷,我宁可叫你将我的性命夺了去。”
李妙音五指搭在白瓷杯上,收拢,眼眸低垂着盯着她,不动声色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没望妹夫身上想……你是去官府认尸了?打算什么时候下葬?”
“还没去呢,”范五姑说。
李妙音趁机道:“你没去,怎就晓得是妹夫?五姑娘,你少听信外头的风言风语,靠不住的。”
范五姑听闻,面上显然流露出些许犹豫,她反驳道:“这身长约八尺,衣着华贵,失踪已有三个月……”
“五姑娘,你听我一句劝,这事儿你先别急,叫贞固去看看。女人家轻言丈夫生死,成何体统?”李妙音又一次打断。她表现得像一位十足的贞妇,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可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万一被其它人家知道了,以后游园看戏,谁还会叫你?何况传出去,被妹夫的族长们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这关口,你可得谨言慎行,一不小心,你就是克夫的扫把星。到那时,就算你能改嫁,又有谁还敢要?”
范五姑虽是将信将疑,却也被她一番话唬住。她看向李妙音一身朴素的衣衫,又低头看看自己的,一时间,对丈夫惨遭毒手的悲痛转成了对自己前途的担忧。
她惴惴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一只手抬起,搭在李妙音的手腕,低低问她,:“大嫂嫂,我问你,若是没有孩子,然后官人走了,那这位夫人……”
李妙音连忙露出浅笑,反过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别怕,万一妹夫真遭了难,我就同贞固说,叫他把你接回家,好好孝敬你。你是启元最疼爱的妹妹,自然也是贞固最敬重的姑姑,咱们都是一家人,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女人掌心潮湿,紧握着对方的手,如同爬满后背的冷汗。
范五姑略有些悚然,不由抽了下手,嘟囔道:“可我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侄儿能容得下我,兄长们也未必——”
“五姑娘,你莫嫌我年纪比你轻,可有些道理,我比你更清楚。”李妙音见状,松开她的手。她侧过脸,假意拭泪,实则一狠心,将指腹贴到了湿润的眼球。眼珠子一疼,泪水跟开了闸似的,湿了衣袖,在袖子上留下点点泪痕。
李妙音装腔作势,有意哭给对面人看,嘴上则字字清晰地说:“你晓得,启元走得早,我这些年也是受尽白眼,若不是老天有眼,给我留了乾儿,我怕是早就随启元而去,一条白绫了却此生——幸而贞固孝顺,顺顺当当地考中了举人。我如今就盼,待到明年他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不瞒你说,这个家将来还是得靠他。”
说到这里,范五姑脸上闪过一丝贪婪的动容。
“再说了,妹夫这情况,启元在世时,就同我说过无数次。”李妙音一扭腰,转身坐到离范五姑最近的一张椅子上,两人挨得极近,膝盖仅仅离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妹夫在外的仇家不少,万一行凶的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流氓,官府又没立刻捉住他们,很难不叫他们起报复心,跑来害你呢。”
“这、这有官府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退一万步说,就他那两间生药铺子,可供得起你后半辈子?更别说在外头欠的债。恐怕你将那两件铺子搭进去,都不够啊。”
女人的一字一句好似一颗钉子一下下钉在了范五姑的心头,她倒吸一口冷气,望着李妙音问:“那、那按你的意思,我该如何是好?”
李妙音咽了咽嗓子,以更加轻柔的嗓音说:“你莫慌,先回家去。我叫贞固去官府打听打听 ,若真是妹夫,便领回来下葬,叫他早日安息,免得变成孤魂野鬼。至于剩下的……妹夫的地契田契放在哪里,你可知道?”

范五姑坐到日头偏西,方才离去。
提心吊胆地送走五姑娘,李妙音骤然泄了气,一屁股赖到柳木圈椅上,胃里翻江倒海。她扶额,闭目养神。不多时,耳畔一阵脚步声,她懒懒地睁眼,见玉箫捧着托盘,上头放着几叠蜜糕。玉箫走过来,双膝跪在主子脚边,一件件摆上方桌。
摆完,她也不走,仅跪在那儿。
短暂的沉默后,李妙音长长叹了口气。她俯身,握住玉箫的手腕,说:“我当说的都说了,看五姑的神色,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去衙门认尸。”
说着,李妙音拉她的手顿时一紧,嘴唇凑到她耳边,又轻声道:“事已至此,你我也无退路。你带着这串珊瑚珠,今夜回一趟我的娘家,托乳母找两个无赖,佯装上门收债,去五姑家闹事,好好吓唬她一番,叫她不敢报官,只得来求我。就说,她官人在外欠了赌债,要立刻还钱,否则他们就要扣押那两间生玉铺。她要是敢报官,他们就一把火烧了屋子,再将她卖到窑子里去。”
玉箫点了点头,起身取出范贞固送回来的珊瑚串,捧到李妙音跟前。
李妙音把玩了几下圆润的红珠子,颇为不舍地叹了口气,又摆摆手,道:“去吧,告诉他们,事成之后,少不了赏他们的。”
玉箫将珊瑚串塞入袖中,行了个礼,匆匆出门去。此时,白日西沉,东方的素月隐隐可见。玉箫看着渐沉的日头,不由加快脚步。她走到月洞门,不巧正撞见正往这儿走的范贞固,她驻足,又低头行礼。
范贞固见玉箫,笑了一笑,问她:“这么晚了,你不在房里伺候母亲,这脚步匆匆的,是要到哪里去?”他吐字略有些含混,如同一潭浑浊的池水,绿萍浮满水面,稍一搅动,水底腥臭的淤气儿便涌了上来。
对范贞固,玉箫不敢懈怠。
她打起十二万分的奸神,斟酌着字句说:“回少爷,夫人今日胃口不佳,想吃乳娘做的蒸小奸,便派我回一趟娘家,去取食谱。”
“你对母亲倒是忠心耿耿。”范贞固玩味地笑着,又道。“可惜,你要是能看在我昔日对你的恩情上,将忠心分一半给我,就好了。”
边说,他边取下别在腰后乌黑的洒金折扇,右手握着,在左掌轻轻敲打两下,继而捏在手心左右把玩。
玉箫脸一白,连忙屈膝,半跪在他跟前:“少爷恕罪,玉箫从没忘过您的恩情。”
“说说吧,娉娉叫你回娘家做什么?”范贞固垂眸,展开扇面,一片又一片的金箔贴在漆黑的扇面,恍如一只只金色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箫。
玉箫嗓子眼发紧,半真半假道:“五姑娘今日过来找夫人要钱……夫人手里拿不出来,便派我回娘家,看看能不能用身边的首饰换点现银出来……”
“怎么不同我说?就算姑姑缺钱,也该问范家取,岂有劳烦外公外婆的道理,”范贞固道,“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很容易被骗。”
“夫人也是怕您担心。”玉箫讨好道。
范贞固听完,沉默地盯着对方,半晌后,啪的一声合拢了折扇,面上微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快去吧,再不抓紧天就该黑了。”
玉箫没料到范贞固就这样轻松地放过了自己,她又福了福身子,连忙往大门逃去。
范贞固停在原处,目送玉箫离开后,折扇再度敲了两下掌心。
若有所思。
少顷,他回过神,往内院去。
进入蚕月,树上的绿意愈发浓厚,新发的叶片一层层盖在人的头顶,那种朦胧的绿意仿若能同鲜血一般,一滴滴落下来,浸染他月白色的衣衫。
李妙音手里拿着尚未完工的绣帕,正踩着门槛,使唤丫鬟搬椅子,打算坐到外头,借最后一点天光,将梅花绣完。
范贞固不声不响地走过去,站到她身后。
李妙音没注意,一转身,吓一大跳,小巧的双足险些从高高的门槛上跌下来。范贞固眼疾手快,暗暗地扶了下她的腰。李妙音后背靠着他的胸膛,顺势落地,心口突突跳。她仰头,后脑勺松散的发髻扫过他的喉结,露出一张格外素净的脸。
未等她反应过来,范贞固便不着痕迹地松开手。
他微微俯身,低着眼睛,唤了声:“娘亲。”
李妙音愣了一愣,继而眼珠子落到一旁的丫鬟身上,便道:“行了行了,快把椅子放下,去给大少爷倒杯茶。”
待丫鬟走,范贞固才直起身,替她将椅子放到树下摆正。李妙音跟在他身后,两人相差一条小臂的距离,共同站在树下,金与红的余晖在纷乱摇动的树影间抽搐。“怎的了?突然搬凳子出来。”范贞固两手搭在座椅的那一圈靠背,望着她说。
“里头太闷。”她别过脸,一点心虚。“没什么大事。”
“胃口不大好?”继续问。
“是有一些。”
“我进来时,刚好撞见玉箫。”他笑。“说你想吃蒸小奸了,她替你回家问奶奶的食谱。”
头顶的树叶哗啦哗啦响,李妙音听着,心脏也发出相同的噪声。她不知玉箫对范贞固说了什么,含含糊糊道:“嗯,突然嘴馋了。”
范贞固点头,一阵沉默后,他冷不丁道:“对了,姑妈的事情怎么样了?”依旧笑着。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李妙音头皮突得一紧,也学着他的神态,干涩地笑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我来处理就好,你平时已经够忙了。”
“真的不用?”他还是问。
李妙音摸不准他的心思,便狠了狠心,试探着开口:“哦,对了,你还记得吗?我们过年那会儿,全家人去庆福寺祈福问禅……”
“记得。”范贞固答得果断。“怎么了?”
“我听你姑妈说,孔大人前几日在庆福寺里挖出一具尸体……哎呀,她真是人老了,容易犯糊涂,硬说那来路不明的尸体是你姑父。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你姑父大年初五还跑去赌博了呢。”李妙音说。“反正,你有空帮忙跑一趟衙门,问问孔大人究竟是什么情况,也好叫你五姑安心。”
“行,我明天就去。”范贞固说,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她的脸,蜘蛛似的,要在她的面颊结一张厚厚的网。“不过,姑父确实失踪了很久。有两个月了吧?”
“谁知道呢。”李妙音抿唇。“我也只是在你父亲在世时,逢年过节,偶尔见过两面。”
“听父亲说,姑父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位貌若潘安的风流才子。”
李妙音听他这般说,如同被钉子一下下穿透的野猫,胃里翻江倒海。她的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勉强道:“这样吗,真没想到。”
范贞固手中的折扇敲了敲圈椅的柳木靠背,正要说什么,泡茶的丫鬟终于回来了。她捧着托盘,上头是一个紫砂菱花茶壶,泡着普洱茶,两个杯子,表层碎裂,是哥窑的产物。
两人喝过茶,范贞固没再说话。李妙音坐下来,对着帕子继续绣花。浸了血珠的梅花,透着隐约的褐色,显得沉甸甸的。日暮稍纵即逝,天逐渐暗下来,椅子又挪到了屋里。屋里的确是有些闷,可已经到了这个季节,开窗又怕招惹小虫,只得将就着闷下去。
范贞固取来火折子,点上几支白蜡烛。
因是夜里起风,窗户纸又不够严实的缘故,烛火一忽儿明,一忽儿灭,不断摇闪。李妙音放下床帐,人钻进去,从帐帘的缝隙朝外望,看见范贞固瘦长的身影。
男人的面容已被昏沉的烛光篡改,模糊不清,只见他点完蜡烛,盖上火折子的盖子,放到一旁,然后转身朝床边走来。
李妙音爬到帘子前,正欲撩起,迎他进来。
范贞固却在床边停住了脚步。
“其实,我有点不开心,”他轻声说,“我已经叫你不要搭理姑妈了,可你不听。”
背光,低头看她,眼神落在她仰视的脸上,颊中一点小痣,蚂蚁似的在啃她的心。
“她自己上门来的,贞固,我不好——”
“好姐姐,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他打断,语调轻柔,“是她来的,还是你派人去叫的,我会不清楚吗?”
李妙音沉默。
范贞固垂落着的睫毛轻轻颤动,又抬眼,目光微微右斜地看向她。李妙音屏息,一动不动。他笑一下,抬手,右手穿过凝脂般的床帘,又触到同样滑腻的长发,食指轻挑,撩起一缕。
“所以你和他偷了吗?”他沉声道。
话音像泼了一杯水,在沙子上,迅速干涸了。

第30章 冥判上
李妙音抬眸,直勾勾地望向范贞固,上挑的眼尾映着微微的烛光,宛如翘起的蛇尾。
她并不着急回答,只是抬起手臂,反牵住对方抚发的手,五指搭在他的掌心,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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