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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绿茶不爱我(碧小如)


像是驶入了时光隧道,时间倒退回她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那个晚上,也是在一个昏暗逼仄的空间里,她被看不清脸的男人压在身下。
她记得,无论自己怎么呼喊,都没有人来救她,而她喊得越大声,那个男人就越兴奋。她像一个廉价的口袋,被人敞开,被人蹂躏,被人踩在脚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少女时期落下的阴影,胜过任何穷凶极恶的歹徒。逆光里,胖子的身形化作一团黑影,与那年的男人重合。岑潇只觉得浑身发抖,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悬浮于黑暗的角落,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潇潇,潇潇。
突然,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她。
潇潇,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你要怎么做?
有,她当然有。在那些痛苦难眠的夜里,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如果还能有选择,她一定要和那个男人鱼死网破。
大声呼救有什么用?不如咬下他的皮肉!
黑暗中划出一道光来,岑潇张开双唇,就在胖子俯身压下来的一瞬间,瞄准了他下颌处皮肤最薄的位置。
只是这一口还没咬下去,面包车再次晃动起来。这次的 S 型的弧度颇大,晃得全车人东倒西歪,司机反应过来,连忙抓紧方向盘,可他还来不及回正车身,车子又被一个重撞推着往前滑了几步。
全车人都向前倒去,胖子首当其中,重心不稳地从岑潇身上滚了下去。
“老大,后面那车是故意的!”司机开口大喊,音量盖过了胖子的呼痛声。
而离开了胖子钳制的岑潇,好似从泥沼中抽身。她倒抽一口冷气,感觉灵肉再次合一,自己回到了人间。
这一次,终于有人来救她了吗?
岑潇迷惑着,车子再次晃动起来。她条件反射般地核心发力,尽全力地稳住自己的身子。可司机黔驴技穷,没能稳住车身,整辆面包车向着四十五度斜角的方向,撞上了路边的绿化带。
面包车的右前车头全部憋了进去,司机和老齐满脸是血,胖子的脑袋撞在右侧车门的门把手上,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而岑潇坐在面包的左后车尾,除了头晕恶心,倒没受什么外伤。
这车撞的,像在特别保护她一样。
胖子在她旁边“哎哟哟”地叫着,岑潇忍住想吐的冲动,用力咳了几声,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儿。
可是,她连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呢,车窗就被人敲响了。
僻静的省际公路上晚风徐徐,带着一股诡异的“渣男香”,钻进了她的鼻腔。
这“渣男香”却有奇效,岑潇倏地清醒过来,睁大一双眼睛,挣扎着在后座上坐起来。
她甩开满脸的长发,朝窗外看去。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她瞥见一个潇洒不羁的身影,正微微塌着腰,向面包车里打量。
不过半日没见,陆平川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黑色衬衣搭配及膝风衣,更衬得他肩宽腰窄,眉宇间是他招牌的七分散漫与三分不羁,但与她对视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他又敲了敲车窗玻璃,对她说:“潇潇,你下来。”

陆平川敲了敲车窗玻璃,说道:“潇潇,你下来。”
岑潇冲他举了举自己被捆住的双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陆平川一把拉开这一侧的车门,就见她形容狼狈:被捆住了手脚不说,衣裳更像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露出大片的雪白色肌肤。
他的眸色深了几分,一边脱下风衣披在岑潇身上,一边观察面包车里的情况——前座两个瘦的,一个趴在方向盘上,一个靠在椅背上,还能喘气;后座这个胖的,卡在前后两排的座椅中间,正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唧着。
陆平川作势要将岑潇抱起来,胖子仰着头,努力伸出一只手,扯住了风衣的腰带:“这个……这个臭娘们,不能……走。”
这位三合会的兄弟,意志还挺坚定的。
陆平川感叹着,一把抱起岑潇,再微微一挣,就把腰带从胖子手里抽了出来。胖子还想去抓,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气得直骂:“操你妈,小白脸……你……你哪条道上的?敢坏我们三合会的事!”
岑潇靠在陆平川怀里,冲胖子说了句:“他是江城白家的人。”
陆平川动作一滞,正想发问,又听岑潇对自己说道:“我的皮包还在车上。”
看了眼她空荡荡的手腕,他心下了然。只能先收起心中的疑惑,将她抱进休旅车里,又走回面包车,冲胖子问道:“她的包呢?”
胖子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你……你真是白家人?”
陆平川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时,从休旅车后侧走过来一个黑衣人,将冰冷的金属制品抵在胖子的额头上,很不友好地说:“我们少爷问你话呢。”
胖子眼皮微抬,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大气都不敢出了。
这伙人,这伙人身上还有枪?
这世道,敢随身带枪走动的……或许真的是白家人!
恐惧击败了疼痛,胖子连滚带爬地在车里环视了一圈,接着从车座底下拎出来一个白色的手提包,哆哆嗦嗦地递过去:“包……包在这儿。”
陆平川接过包,走回岑潇身边,后者对他盈盈一笑:“谢谢。”
陆平川沉默着,替她拢了拢风衣的衣领,却发现她裸露的皮肤上有几道渗血的抓痕。
他绷紧了下颌线,问道:“那个胖子干的?”
岑潇听懂了,点了下头。
陆平川没再说话,只是替岑潇关上了车门。过了几秒,车外便传来胖子的尖叫声。他仿佛遭遇了什么非人的虐待,喊出来的阵势堪称惨绝人寰。哪怕隔着一道车门,岑潇都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得跟着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胖子的叫声终于停了,休旅车的车门复又打开,陆平川和黑衣人上了车,卷进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岑潇扭头去看,便见陆平川握着那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手背上还有几丝血迹。
“别怕。”注意到岑潇的目光,陆平川抽了几张湿巾擦手,“打废了他的一双手,死不了。”
他说完,又敲了敲前方的驾驶座:“K,开车。”
黑衣人应了一声,随即启动休旅车,往 B 市的方向开去。
比起面包车,这辆进口休旅车的密封性好多了,十分安静地行驶在公路上。陆平川擦干净手,便把枪随便一摆,开始处理岑潇手上的胶带。
他的动作很轻,鼻息若有似无地扑在岑潇的手背上,她犹豫着问道:“你们……就来了两个人?”
两个人,又是撞车,又是开枪的,搞出来的动静也忒大了。
“嗯,救你够了。”陆平川回答着,注意力都在她的手腕上。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担心力度太大,弄疼了她。
想起自己那两片差点就被胶带粘掉的嘴唇,岑潇的心软下去,暂时将关于陆平川的种种猜忌埋进心底,低声说了句:“谢谢。”
陆平川抬眼看她:“谢什么?”
岑潇如实回答:“当然是谢你来救我。”
“你就不奇怪,”陆平川问她,“我怎么知道你被绑了?”
“你送我的那块表,装了追踪器。”岑潇说着,顿了一下,“刚才撞车的地方,是这条公路车流量最小的地段,到了深夜,几乎不会有什么车子经过。你们跟我很久了吧?特意选在那个地方动手?”
久到陆大少爷都有时间,给自己换了身行头。
他对她的答案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白家有关系?”
岑潇依旧诚实:“我找人查你。”
陆平川一听就笑了,夜色氤氲中,他的眼睛却灿若星子,亮得吓人。
岑潇迎着他的眸光看进去,说:“我不信你没查过我。”
如果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假名媛、真捞女,他不会在送她的手表里装追踪器。
此刻,陆平川正好将她手上的胶带扯干净。他将胶带撇到一边,再握住她手,没有松开。
岑潇的手是真的粗糙,就像他妈妈的手一样,因为常年雕塑,要握刀握笔,再泡在泥浆里,所以总有伤口和粗茧。
可小时候,他只要握着妈妈的手,就会觉得安心。
他忍不住说道:“岑潇,女人不能太聪明,太聪明了容易吃亏。”
岑潇一下就笑了:“蠢女人就不吃亏了?她们只是因为蠢,不知道自己吃亏罢了。”
陆平川被岑潇逗乐了。他松开了她的手,说道:“好。我查你,你查我,这方面咱俩算扯平了。可我救了你,作为报答,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三合会为什么要绑你?”
岑潇犹豫着,没有马上回答。她俯下身子,看似要处理自己脚踝上的胶布,其实是在快速地思考对策。
陆平川查过她,但具体查到了多少,她心里没数。
要是让他知道,贺景胜被捕和她脱不了关系,他还会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脚上的胶布扯完了,岑潇在心里也做了决定。只见她把胶布卷了卷,对陆平川试探道:“他们绑我……好像和景胜哥有关系。平川哥哥,是不是城南那个项目出问题了?”
她这声“平川哥哥”叫得实在虚伪,一下子就打破了原本还算坦诚的交流氛围。
陆平川弯了弯嘴角,随即坐正了身体,解释道:“嗯,贺景胜被捕了。城南那个项目涉及黑社会纵火和非法拆迁,所有投资全部叫停,政府可能要把土地开发权收回去重新招标。”
他说着,目视前方,实则在用余光观察岑潇的微表情,只见后者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新闻,满脸震惊,但眼睛里却没半点情绪。
“先别担心贺景胜了。”陆平川说着,从后座的购物袋里翻出一盒饼干,“饿了吧?到 B 市还有一会儿,你先吃点儿这个垫垫肚子。”
岑潇确实饿了,她今天只吃了顿早饭,挨到这个时间,早就前胸贴后背了。见陆平川没有追问,她也稍微放了心,接过饼干就吃了起来。
可她没吃两口,又听陆平川问道:“岑潇,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漂亮吗?”
岑潇始料不及,下意识地回复了一个单音:“啊?”
陆平川说:“就是你半真半假撒谎的时候。”
岑潇心头一紧,倏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可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阵浓重的困倦感包围了。
手里的饼干盒“哐”的一声砸在地上,眼前的陆平川也开始变得模糊,在彻底昏过去的前一秒,岑潇忍不住在想:靠……我竟然在一天之内,被人迷晕了两次?
当岑潇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待遇比之前好了许多。
此刻,她正坐在酒店客房的沙发椅上,身上还穿着陆平川的风衣。尽管整个人都被捆在椅背上,但这次用的是上好的真丝布料。
岑潇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好像……是一条男式领带。
她再抬头,就见陆平川坐在对面,拿着一个六边形水晶杯,姿态悠闲地喝着威士忌。
“这就醒了?”见岑潇醒了,他甚至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我还以为,你得再睡一会儿。”
“陆公子,”岑潇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陆平川听着,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怎么又变成‘陆公子’了?不是‘平川哥哥’吗?”
岑潇听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家哥哥给妹妹下迷药啊?
可心中再恼怒,此刻的岑潇也不敢发作。她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那个叫做“K”的黑衣人并不在,厚重的窗帘遮蔽了窗外的景致,水晶吊灯明晃晃地照着,直叫人生出一种“山中无日月”的错觉。
“这是什么情趣新玩法吗?”她试图挣脱手上的男士领带,委屈巴巴地问道,“平川哥哥,你能不能先把我松开?”
陆平川听着,起身走到岑潇身前,就坐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他放下酒杯,拿起岑潇的皮包,从里面掏出那个针孔摄像头,接着又从自己西裤口袋里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他在岑潇面前摊开手心,三枚摄像头并排躺在一起。
岑潇看着,头皮一阵发麻——原来书房里的摄像头,被陆平川拿走了。
“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你是在书房里偷装摄像头吧?”陆平川说着,见她微微吃惊的表情,又继续问道:“岑潇,敢不敢来一把坦白局?”
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岑潇也懒得再装,只忍无可忍地叫道:“你先把我松开。”
“诶,你现在这个语气就很好。”陆平川微微俯下身子,与她平视,“为表公平,我可以先坦白一点——从小到大,我最烦‘绿茶’和‘白莲花’。所以,别拿你‘茶里茶气’的那一套来对付我。”
岑潇瞪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回些什么。
“我坦白完了,该轮到你了。”陆平川迎着她恼怒的目光,拿起手枪对着她虚点一下,“接下来我的问题,你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听明白了吗?”

岑潇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十分陌生。
一开始,她只当他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富贵闲人”,想从他这里捞点钱;后来他算计她,她也只是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有点儿利用价值,所以一边和他欲擒故纵,一面暗中观察;可今天,这个男人脱掉了层层伪装,展露出冷漠与疯狂的底色。
是她大意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也只能按照陆平川的游戏规则走。
这么折腾一天,精力再旺盛的人也到了体能的上限。岑潇觉得自己身心交瘁,也懒得和陆平川虚以为蛇,直接道:“你先帮我松开。你要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NO,NO。”陆平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可你每次都有理由离开。我这个人吧,耳根子软,如果我把你松开,你又说自己有急事,我可留不住你。”
他松开岑潇的脸,不知从哪儿抽了块擦枪布,开始擦枪,“所以咱俩就这么坐着聊,挺好。”
岑潇看了眼他手里的枪,黑色的工程塑料反射着森然的光。她闭了闭眼睛,安慰自己道:只要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陆平川。
这么想着,她复又睁开眼睛,只道:“行,开始吧。”
“很好。”陆平川终于满意了,拍了拍她的脸颊,“先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贺景胜的书房里装了摄像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岑潇既在心里做了决定,索性就不挣扎了,老老实实地答道:“是。”
陆平川点点头,又问:“所以举报贺景胜涉黑的视频,是你让蒋元君交给警察的?”
岑潇依旧干脆:“是。”
陆平川继续问:“你这么做,是为了帮陈泱泱?贺家出了事,城南项目就会重新招标,陈家会是下一个中标者?”
这一次,岑潇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陆平川也有耐心,一边擦枪,一边等她,直到他心里的倒计时快要数到“一”的时候,岑潇终于开口了:“是,也不是。”
陆平川微一挑眉,道:“解释一下。”
“我的目标确实是要搞垮贺景胜,让城南项目重新进入招标程序。”岑潇说着,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但我不是为了帮陈泱泱。或者说,‘帮’这个字有些言重了,我不过是拿了她的钱,替她办事罢了。”
陆平川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 NANA 美发沙龙的老板其实是你,它表面上是个美发沙龙,但你们背地里干的是‘豪门秘线’的生意。你收富豪的钱,然后替他们办事?”
聊到这里,岑潇知道自己是彻底瞒不住了,只能轻轻叹口气,说:“是。”
这会儿,陆平川已经把枪擦干净了。他放下手枪,抓起岑潇的手腕,三下五除二地就扯开了那条领带。
双手重获自由,岑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就开始挣扎,可无论她怎么做,那些将她牢牢捆在椅背上的真丝布条,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是白家自创的绳结,你挣不开的。”陆平川说着,给她递了杯水,“再说咱们还没聊完,别着急走。”
岑潇有些心灰意冷,连肩膀都塌了下去,只能望向陆平川手里的玻璃杯,表情十分警惕。
“放心,这杯水干净得很。”陆平川解释着,自己先喝了一口。
岑潇稍微放了心,曲着双手接过那个玻璃杯,也顾不上这算不算和陆平川“间接接吻”,便姿势别扭地喝了起来。
她渴了一整天,此刻的这杯温水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当甘甜的水顺着她干涸的咽喉往下,她像久旅沙漠的行者,终于遇到一片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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