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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拢春腰(松松挽就)


爱情是一场博弈,先手者总是爱得深,伤得也深。
程延贴着墙,心冷到了极致。
次日没听程拟劝解,走密道回了禁中。李昇刚下朝,正想搂着三花猫休息须臾,进殿却见程延醉醺醺地逗着他养的几只猫。
李昇都不用猜,程延这一定是为情所伤。
他撸着猫,坐到程延对面:“早在你初次中春蛊与她勾搭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凝珑是面热心冷。你看着她是个端庄贵气的美人,实则她心里只有她自己,放不下任何人。你不听劝,说自己有信心能捂热她这颗冷心。结果呢……”
他叫大监倒来一盏醒酒茶,递到程延手边:“你是与她成了婚,可妄想用一桩有心机的婚姻栓住她的心,根本不可行。”
程延敛着眸,一脸脆弱。他回道:“是啊,的确栓不牢靠。”
李昇是少数能勘破凝珑的外貌去关心她内在的人。他越是了解凝珑,便越是觉得程延追妻路漫漫。
作为兄弟,他给凝珑面子,也给凝家面子,但心里却并不总是支持凝珑与凝家。
李昇试探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和离?”
程延摇摇头,“与程家世子成婚,是她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目标,我自然要让她完成目标。”
李昇:“那你呢?”
醉意中,程延忽地把事情想通了。
他间接地回道:“我想改名改姓。”
李昇心底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懂也装作不懂,“这是何意?”
“她的心那么坚硬,可还不是曾被冠怀生扒开一条缝隙,钻了进去。冠怀生是唯一一个能令她多看几眼的人,我虽不是他,但难道还不能模仿吗?”
李昇倒是听不懂了,“你不就是冠怀生吗?你们小两口怎么回事,先前一致认同冠怀生就是程延,现在又一致把冠怀生和程延当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来看。”
“倒也不全是为了追求她。”程延只选择回了改名改姓的话题,他认真道,“她想逃离我,我也想逃离程家,摆脱世子身份的桎梏,去完完全全地做自己。”
他说:“做冠怀生时,乐是那般真切,痛也是那般鲜活。我一直觉得,那才是卸下面具的我。”
戴着面具过日子的感受李昇能够体会到。他那般宠爱胡昭仪,也是因为只有在胡昭仪面前,他才能做真实的自己。
李昇站起身,拍了怕程延的肩头:“原本我想等过几年就抬凝检为太尉,他虽奸诈狡猾,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他能痛改前非,或能做我的臂膀。但,他的儿子凝理是教首,我有这层顾忌。”
他是怕凝检包庇凝理,从而联手动摇他的江山。
程延说知道了,“我会继续盯着凝家。但若父子俩当真狼狈未奸,那该如何处置?”
李昇眉宇间尽显帝王狠辣:“杀之。必要时,可把凝家几口全杀了,除了凝珑。”
程延此刻也清醒不少。
若无江山在,他如何去追求凝珑?
李昇把难题扔给了他。他若杀凝检,那凝珑必定不原谅他。
李昇说错了,程延想,凝珑从不是面热心冷的冷血之人。
她习惯用别扭拧巴的方式表达情意,友情、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他若被她的别扭吓跑,忽视她藏在拧巴后面的真情,那他的确如她所想,不是全身心地爱着她。
她不信世间会有男人能真心待她,但程延则硬是要证明给她看,他能与她并肩而立。
他就要让她为他破例,他就要与她相爱。
回宁园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奔向她,而是躲得远远的,暗中观察她。
他不在园里的时候,凝珑自在极了。
漫步漫山遍野,款裙看景赏花,就算没人陪也逍遥自在。
她尚不知程延早已知道她会在回门后出逃,这时还在与云秀计划着何日逃,逃到哪里。

云秀手弯里搁着一件薄斗篷, 追到凝珑身旁给她披上。
“姑娘,天气转凉注意保暖,冻坏身子骨再留下病根就不值得了。”
凝珑拢紧斗篷,是有些冷。鞋底碾过的地方都堆着厚厚一层落叶, 踩上去“吱呀吱呀”的, 日子就是在这一步步间溜去大半。
后山空旷寂静, 很适合走上一走,好好放空。
凝珑继续往前走着:“小时候我身子骨弱, 常常病恹恹的,舅母三天两头请大夫来治病,熬了无数药汤才吊回一条薄命。及笄后倒不太容易生病了, 所以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
又把云秀的话碾碎了想一想, 忽地眼前一亮, “我想到逃走的借口了。”
凝珑指了指自己的身:“就说身骨弱,要去外面养身。”
云秀与她并肩而行:“婢子不明白姑娘的话意。”
凝珑敛起眉, 轻声说道:“待回门后,我打算去见一见嗣王公公。先前曾听程瑗提到,程家世代人丁单薄,所以繁衍子嗣在每一代程家人心里都是排名第一的要紧事。等哪日世子去禁中见陛下, 我就悄摸去趟嗣王府,对嗣王说我迟迟未孕是因幼时落下病根, 难以生育, 需要搬出园静养。”
云秀问道:“可姑娘迟迟未孕,分明是世子每次事前事后都服用避子汤。嗣王一定知道避子汤的事, 怎会同意姑娘出园去?再说, 他们父子俩是同一阵营, 嗣王定会将姑娘出走这事告知世子。万一俩人串通一气,不同意姑娘搬出去,,那该怎么办?”
“宁园是座山中园。山里雾气本就重,湿气缠身,对身子自然不利。世子他们一行人一直服用补气汤增加抵抗,所以这雾气并不影响他们。世子也让婢子给我熬着汤水,但我每次都倒掉了,久而久之,身子湿气就加重了些。离园静养的理由很正当,嗣王不会起疑。”
凝珑又道:“再有,这对父子的关系确实闹得很僵。我与世子之间的事,嗣王不会知道,他也不会把我这事告诉世子。再者,就算他会告诉世子,那我们也可以利用消息差,在世子得知消息之前就搬走,搬到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他能奈我何?”
说罢,又掏出一块刻有“程”字的令牌,“嫁妆在我手里,我有钱,也有一部分权,不会在搬离路程中受人欺辱。这次绝不能去嫁妆里的田产地产所在,而要去另一个小地方。若真遇见有人挑事,就把这令牌拿出来,告诉他们我是世子妃,他们不敢站在我头上。”
云秀听了她的一番计划,虽是松了口气,但仍有顾虑:“看姑娘这意思,难道是做好了会被世子‘抓’来的准备?”
凝珑颔首说是,“世子妃这重身份是荣光,也是桎梏,我注定逃不远,也没想逃远。我想离开,只是因为看腻了他那张脸。”
“看腻了?”云秀很吃惊。
凝珑说是啊,“有点厌倦了待在他身边,想出去散散心,找一找曾经的激情。”
她依旧能在情.\事上掌控他,玩她想玩的。但日复一日地重复,就算玩得酣畅淋漓,也不可避免地从这份酣畅里感受到落俗与平庸。
不曾交心,但曾迷恋他这具成熟的、能安然承受她递来的所有摧残的身。
而如今,她连他的身都厌倦了,已经没有精力再同他斡旋。
“他不会休我,也不敢休我。只要他还活着,我的目的就一直算完成。只要他未曾落魄,我就依然尊贵。”
恰逢日落,赤霞把山野镀上一层朦胧,天地间闪过耀眼的余晖,须臾便慢慢落入黑暗。
凝珑走到一棵楸树下,抬眸注视太阳西落。她眼里的倨傲被黑暗掩着,令云秀看不清她的神情。
时过境迁,不可一世的凝家已然落魄,可她仿佛还是她,又理性又天真。
总能理性看待每一份情意,可又把世事看得太轻,太过想当然。
云秀情不自禁道:“姑娘可曾想过与世子好好地试一试?”
凝珑:“想过,但也仅限于想过。他还是他,我还是我,高贵的世子爷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他的习性,我也不会为谈情说爱而一直戴着面具。”
她这时还不曾知道情爱能令人有多难忘,最想要的还是自保。
程延悄悄跟了她很久,离得无比遥远,也就只能看见她掏出程家令牌,与云秀搭话。
片刻,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凝珑不情不愿地回了阁楼,坐在程延身边,俩人舀着粥吃,阁楼里只有勺盏相碰的声音。
程延先开口说道:“明日回门,回去后沐浴盥洗,早些歇息。”
这话被凝珑品出或是要分房睡的意味。从前她与程延一旦闹矛盾,俩人便会分房睡,省得卧在一张床上互看不顺眼。
她低低地“哦”了声,“世子也应早些歇息。”
阁楼里还站着端菜撤盏的几位婢子,有外人在场,凝珑还端着夫人架子,把话语放轻,贴心地问候她的夫君。
实际上,凝珑并不关心程延何时睡,睡哪里。若无外人在场,她会搬着杌凳到另一张桌上用膳。
程延也知她的关心是在做戏,主动提到她想听到的话题:“近来我作息不稳,怕影响你歇息,我就搬到南屋住。近来去禁中的次数也会变多,我不在园里的时候,你若有事就去问程瑗。”
凝珑心里暗喜,简直如有神助。她巴不得他日夜不归,好让她制定详细的出逃计划。
这些喜悦自然不能在明面上显露。她故作落寞,别有深意地回道:“真是可惜。刚到一箱玩具,都还没拆封呢。本来想趁这秋高气爽的好时候拿玩具跟你玩一玩,这下倒好……”
程延抚着她的手背安抚:“来日方长。”
凝珑把手抽了回去,落在身侧,在婢子看不到的地方不动声色地甩了甩手。
继而又转眸笑道:“手有些酸。想是入秋后园里雾气加重,身子也有了会染寒的趋势。”
听她说到这里,程延便把她的心思猜出了七八。
他懂也只装作不懂,“那我让大夫再开些驱寒气的药汤。”
凝珑说好。反正她最终都会“倒掉”。
但她又爱精打细算,自然不会浪费药材。那药汤都给云秀喝了。
阁楼里的婢子自然不会懂得主家话语间的深意。她们还当主家童趣大发,当那玩具是真玩具,当主家情深意浓。
凝珑难得独享拔步床,往柔软的褥里翻了翻身,再也不用顾忌会不会压到某个人。
盥洗后,云秀来收拾床褥。她见床头还摆着两个枕头,便问:“姑娘,今夜世子不在,可需要把他的这道枕头给撤了?”
凝珑梳着发,“不必,留着吧。若他知道他一走,我就把他存在的痕迹给抹去了,那必得又会掀起风波。”
云秀倒也不知她是因怕惹事想留下,还是存了些别的小心思。
不过到底没问,只贴心地挂上熏香球,阖紧窗,之后就退出屋去。
夜色渐浓,明明熏的是安神香,可凝珑却翻来覆去,罕见地失了眠。
平常她与程延行过那事,窝在他的怀里很快就能睡着。那时她嫌他压在她腰上的胳膊太沉,嫌被他搂着太热,总是埋怨。
如今没了他这个蛮汉子,她竟觉得背后有些空荡,没了倚靠。
实在睡不着。凝珑又翻过身,盯着他枕过的枕头。
她慢慢抚着枕身,那丝滑柔软的枕身犹如他的发丝,从她指间穿过,曾把她的脸和大腿都扎得痒痒的。
凝珑忽地感到后怕。她竟会在他不在的时候,荒唐地想起与他欢.\爱的场景。
她的心克制谨慎,想远离他。可她的身已被他凿得成熟风韵,夜里风声荡来,荡飘她的裙摆,她就知道她的身离不开他。
不过最终是心战胜了身,她起夜抹了把脸,既然睡不着,那就想想出逃一事。
屋里莫名闷热,凝珑推开窗,见南屋灯火通明。
他也没睡着。他的身也在想念她的包.\裹吗?
对面沉寂许久,程延还以为凝珑业已睡着。他伏案处理公事,忽听一道开窗声传来。
屋门紧闭,榉木窗合得严实,可他知道那是凝珑推开了窗。
凝珑干脆倚着窗,看他能想她想到何种程度,会不会破门而出,来她屋里做一番天雷勾地火。
平常程延不会熬夜处理公事,所以她很自信地想,他一定是因分屋睡而失眠,点着灯在想她呢。
哪知不久后南屋就吹了灯,之后陷入一片黑暗,再没亮起来。
凝珑兴致阑珊地甩下窗,快步走到床上一躺,心里很气。
或是看到他也没她料想中的那么爱她,又气自己不争气的身。都什么时候了,还想与他来一回!
凝珑气冲冲地把他的枕头踢下床,“走着瞧!”
偏偏生过一通气后很快就睡熟了,程延也是在这时扒窗进了屋。
首先看到的就是他那可怜的枕头。
程延鬼鬼祟祟地走到拔步床边,给她掖好被角。
二十岁的姑娘,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岁。程延想起自己二十岁时还是毛躁小子,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跟着程拟在边疆待了两年,回来才初显沉稳。
钻到她裙摆里的时候,他觉得他是曾经的毛躁弟弟,被她这个成熟姐姐吸走了魂。可不谈身只谈心,他又觉凝珑反倒像妹妹,他像配合着她做任何事的哥哥。
大抵世间恋人皆如此,关系复杂交错,一两句难以说清。
与她相处,他想先要给出的便是尊重,尊重她做一切事。哪怕她欺瞒他,想离开他,一直在利用他,他也需要给予这份尊重。
中意她是他自己的事,他不应以爱做桎梏。
但他的行径落在她眼里是好是坏,程延就不知道了。
次日清早,俩人动身去禁中。
落地时刚好下了早朝。凝珑先去见了皇后,俩人互说几句场面话就道了别。之后李昇与胡昭仪、凝珑与程延四人在别苑里叙旧。
李昇把程延叫走,似有公事要谈。胡昭仪便陪着凝珑吃茶说话。
胡昭仪高深莫测地朝她说:“我要给你个惊喜。”
凝珑挑了挑眉梢:“什么惊喜?”
话落,见有位娘子搦着腰肢自竹帘后走来。
正是谢婉仪。
婉仪八月成婚,刚过上幸福日子就听凝家被抄,担心许多日,后来见凝珑平安无事才彻底放下心。
这是成婚后与凝珑的第一次见面。
婉仪面色红润,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裙,坐到凝珑对面。
“我带来些糕点,都是京里最时兴的,快尝一尝。”
仨人说话总能说到一处去,因此聊得很投缘。
胡昭仪是伺候皇帝的人,知道的消息也更多。她咬了一口绿豆糕,漫不经心地说道:“最近世子往禁中跑得勤,想是在忙着处理巫教的事。”
凝珑:“这巫教派自陛下登基便隐了声迹,近来难道又有什么不好的动静?”
胡昭仪说是呀,“听陛下说,他们在江南地区聚集势力,南方诸多州郡背地里都已投靠那巫教教首。更偏南的地方瘴气多,易守难攻,他们或盘踞在那里。”
婉仪听得发怵,“只愿能早点抓住那教首。听闻他手段狠辣,借口顺天行事,专门拿妇孺献祭。江山若落到这种人手里,那怎还得了?”
凝珑:“我见过那教首。个子瘦高,戴着獠牙面具,一身教袍。那时他正在巷里杀人,剑倏地把人刺穿,出手迅疾。他的剑法很独特,瞧一眼就能记住。”
说完仨人都觉得背后发冷。朝堂之事,她们再担忧也出不了力,只能将掌握到的消息跟彼此说说,往后出行注意安全。
回门日一过,程延当真如他先前所说,回宁园的次数少了些。
三日后,凝珑观他又要去禁中。待他走后,自己则派了辆马车直奔嗣王府。
程拟倒没料到她会亲自上门拜访。
他虽与凝珑彼此间不熟悉,但却会好好招待她这个儿媳。程拟亲自做了一大桌菜,“别见外,这里也是你的家。”
只不过他的儿女都不回王府这个家罢了。
凝珑开门见山道:“嫁进程家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夫君疼爱,小姑子善良,公公又待我如亲生女儿,每每相见便热情款待,我实在感激不尽。但……”
凝珑撂下筷著,一脸为难。
程拟猜到她是带着事情来访,“有什么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凝珑点了点头,抚上肚子:“我与世子六月相识,感情深厚,但始终没能怀上世子的骨肉。我……”
程拟抢先打断:“子嗣一事不要紧。程鹤渊这小子没跟你说嘛,程家有祖宗传下来的避子汤,需得男子服用。怀不怀都不是能急得的事,这得看缘分,所以不要着急。”
凝珑眉头蹙着,“可我的身子骨确实弱,娘胎里传下来的弱。前段时间找过大夫,大夫说我体寒,若不多加调养,恐怕难以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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