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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拢春腰(松松挽就)


程延气她的话半真半假,却也无法去责怪她。猜想她是要问面具之事,便主动开口提及:“原先我丢给他一块料,倘若他饥寒交迫,还能把这料当了换钱,养活自己。”
“不曾想,他竟是制成了面具。”
原来冠怀生说的是真的。凝珑回:“原以为你对他这个私生子只有恨,没想到你还挺关心他。”
程延揣摩道:“我在你眼里,难道就这么冷酷暴戾?”
凝珑摇摇头,“那倒不是。就是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人关心冠怀生罢了。”
程延吃味:“你好像对他很上心。”
凝珑想,何止是上心啊,冠怀生人都给她上了。
她傲娇地轻哼一声,“他是程家的私生子,又不是我的私生子,我为什么要对他上心?要钱没有,要脸还勉强过得去。他哪方面都不优秀,我为什么要对他上心?”
但偏偏越解释,越能叫程延看出她有多在意冠怀生。
凝珑想把这话题绕过去,偏偏程延揪着不放。
真是稀罕呐,他什么时候那么在乎冠怀生了?
走着走着,凝珑故意往程延身边凑。起初俩人中间隔着两拳距离,现在她紧紧贴着他的身,越贴越紧。
明明道路不算狭窄,可程延就是没地落脚,快被她挤到了墙上。
凝珑呢,手指从他的手心爬到他的胸膛,整个身一倾,无比自然地歪在了程延怀里。
程延被她这动静逗笑,“你想做什么?”
凝珑亲了亲他滚动的喉结,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好啦好啦,世子高抬贵手放过我吧。不要再提他了嘛,多晦气呀。”
可手指一挑,直接把他腰间环着的一个囊袋给解了下来。
随即抽离开身,继续与他保持着友好距离。
“这袋里装的什么东西?”
程延对她的若即若离很无奈。她需要你时,你就是个香饽饽。她不需要你时,会果断地把你一脚踢飞。
“给你捎的礼物。”
“礼物?”凝珑把袋拆开,“难道你早料到今晚会在外面碰见我?”
程延摇摇头,“我本想巡逻一圈后拐去凝府,让守卫把礼物转给你。不过本就是送你的,何时何地拆开都不要紧。”
只不过方才她的举动会让他以为,她是真想抱一抱他,好纾解多日未见的想念。
看来是他想多了。
袋里装的是个小东西,拿出来才发现,原来是个用紫砂泥做的小麒麟。
很像是从她刚才看过的那个泥人摊里买来的,但仔细打量,又觉得有哪里不同。
她一时看呆了,“这是……”
“般般。”程延揉了揉她的后脑袋,“般般是麒麟的别称。我想你或许对麒麟别有一番青睐,便去学了捏泥人,捏出一个小麒麟送给你。其实早就捏好了,不过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送给你。”
怪不得有点丑。一个威风凛凛的麒麟,快被他捏成了个怒目圆睁的小猫。
凝珑感激一笑,“世子有心。”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相比起来,她只是给冠怀生买了个泥人,看起来很是敷衍。
不过感激之余,心里又升起一些疑惑。程延冠怀生俩人声线相同,但那声“般般”的语调停顿,竟也一模一样。
都带着能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缱绻。
难道兄弟俩竟能相像到这种程度?
不过这一点疑惑很快又被那些感激压了下去。
倒不是因这礼物有多稀奇珍贵,只是很不可置信,原来真有人愿意花费宝贵的时间去做这等琐碎事。
换作是她,她定是不愿。先前给程延送的礼物,说是她做的,其实是云秀和院里的婢子轮流做的。
她的时间很宝贵,哪会用来做这种不重要的事呢?
凝珑收好礼物,与程延并肩走上正道。程延也不再缠着冠怀生不放,又牵起她的手。
这不由得让凝珑想起上次程延登门拜访,她也是像今晚这样,在他的喉结上做事。不过那次是点他的喉结,这次却是狠狠亲了一口。
“那日你来凝府定婚期,后来我与你单独相见,那时你怪得很呢,哪像今晚这么好说话。”
程延心里一沉,当时是治山假扮他与凝珑相处。不过也好,正能借此机会套一套她的话。
程延面不改色,“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哪里怪?想是你的错觉。”
“哪有……不是错觉。我跟你撒娇,你也不搭理我,浑身僵硬,像冻鱼一样。我点了点你的喉结,可你没给我面子,继续说着我不想听的话。”
不过再一想,这倒也情有可原。
凝珑又道:“不过那是你这个‘媳妇’第一次上门来见公婆,府里到处都是你不熟悉的下人,谨慎些倒也正常。”
程延接着她的话说:“我那时确实很紧张。”
这就对了嘛。凝珑解了疑惑,剩下也不再计较。
反倒是程延心里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审问治山。
他把治山当兄弟,治山却给他戴绿帽!
好啊,他胆子够大,竟敢瞒上欺下,借机接近凝珑。
想着想着,又不免郁闷。
无论他是冠怀生还是程延,头上都顶着一片青绿草原。
偏偏无可奈何。他不会因一次背叛就处死治山,也不会因一次寻乐就抹杀那些倌郎。
夜色已深,但街里依旧人群熙攘。大家想是玩累了,都解下了面具,歇在茶棚下吃茶,或是到小吃巷吃夜宵。
不过更多人会选择去河边看涨潮落潮,放水灯。
凝珑无爹无娘,不知与谁去团圆。程延有爹无娘,但从不觉冰冷的国公府是他的家。
俩人这时颇有种同病相怜相惜的意味,站在桥上,一起观望着美景。
河心停着一盏大船,□□们身姿妖娆,跳舞揽客。有人耍百戏杂技,赢来一阵阵叫好。
热闹仿佛与俩人无关,俩人一言不发,静静地欣赏风景。
之后便下桥去放水灯。
有些人会把对逝者的思念写到一张纸里,再把纸塞进水灯,让水灯随波逐流。
凝珑不想写,程延亦是。
站在河边忽地就有些伤感。凝珑问:“这些水灯都会漂到哪里去?它们会漂多远?”
程延回得很妙:“有两个答案,你想听哪个?”
凝珑:“听真答案。”
程延:“天一亮,巡检司就会在下游把水灯全部拦截。水灯从上游漂走,至多漂几里地。有的漂半尺就会被涟漪打翻,有的但凡过道弯,就会翻进河里。很少有能漂到下游的。巡检司派人去下游简单捞几圈,就会顺流而上,一路捡走水灯,能保护水质,也能避免河里的鱼虾误食破碎水灯。”
他放过水灯,站起身。
“有些水灯,刚放进水里就会翻。只不过数量太多,窝在其中不显眼罢了。沿岸百姓也都知道放水灯只不过是存个念想,因此并不阻碍巡检司捕水灯。”
听罢这番话,凝珑的伤感也消失大半。
她也站起身,抬眸看着满河暖黄的水灯。
“那另一个答案呢?”她问道。
另一个答案是:能漂多远,它就会漂多远,最终又漂回放灯人的心里。
但这答案太肉麻,程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索性不再说了,送凝珑回了府。
凝珑在外面走了那么久,脚底酸痛。她真想一下飞到屋里去,可考虑到身边还有个程延,便又装了装,在府门口黏着他撒娇。
程延:“要不要背你进去?你看起来很累。”
凝珑枕着他的胸肌,用力埋了埋。而后摇摇头说不用,“让府里人看见多不好,还是遵从婚前的习俗吧。”
怀搂春腰,程延却想到了政事上去。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怕等不到二人成婚,江山就得改朝换代。
程延放心不下,“这段时日,外面非常乱。方才你也都看到了,大街小巷里,随时可能有厮杀打斗。所以还是尽量少出门,待在府里总归是安全的。春蛊已解,婚前不用再去宁园,你也不用再烦忧这事。就为大婚好好做准备吧。”
凝珑“嗯”了声。
又说了会儿话,俩人才分开了来。
经过矮墙处,凝珑特意往冠怀生那处看了看。
从外面看,他屋里黑漆漆的。
天色已晚,他这时候歇息也正常。凝珑本想再把他叫过来,又想到前几晚他身上都是鞭痕,似乎再经受不起任何折腾,所以就放由他歇息去。
不过这也正给了他一个换装易容的好时机。
程延假意离开,不过半晌,又翻墙进了凝府。他把刚才那身圆领袍烧了,灰烬倒在竹林里,不多会儿便被风吹散。
之后回了屋,在榻里辗转反侧。他想凝珑或许还会把他叫过去,因此只是闭目养息。
睡不着,手一翻,竟碰到那个被他带回来的束腰带。
他随意一揪,各种带子碰撞在一起,叮铃咣当的。
借着月色,他才看清这带子的全貌。
第一根带子先从脖间穿过,相当于一个能调节控制范围的脖链。
往下的皮革带从胸肌上下两方穿过,完美勒出肌肉。再往下是腰间的黑束腰,小腹前扣着一个铁扣,铁扣下方是两条触感粗糙的绳。这绳比麻绳精致,但却会把小腹以下的东西都紧紧勒住。
勒住后,还有两条革带会绑住大腿肌肉,革带的余量多,能把大腿绑三圈。
束腰带有铁制皮制特有的冰冷生硬,倘若被他穿上身,恐怕能把他勒出血。
难怪凝珑看那玉柜时满眼震惊。想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折磨人的好物件,迫不及待地想找人试一试。
屋里没光亮,难道就能说明他已歇下了吗?
好奇怪,她怎么还不来找他。
卧寝里。
凝珑净了身,躺在榻里翻书看。
看的倒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个讲男女恋情的话本子。
正看得津津有味,便见云秀推门走近。
云秀手里放着一个袋子,“小娘子,这是门卫让我转交给你的。门卫说,方才你沐浴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说你想要的东西他买来了,一定要人给你。”
凝珑接过袋,拆开后发现袋里装着的正是那对小泥人。
看来是那小倌郎送来的。
凝珑只看了一眼,又把泥人摁进袋里,“放到立柜底下的那个木箱里吧。这对泥人,暂时不需要在明面上出现。”
云秀回忆着凝珑进屋后说的话,“小娘子不是要把泥人给冠怀生吗?怎么不派人送去,反倒要藏起来?”
说起来,凝珑也不知为甚要把“礼物”藏起来。
或许是不想助长冠怀生的气焰,不想让他恃宠而骄,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对他有“宠”。
但不论怎么说,经此一事,她的气也消了些。
这晚在两个男人之间斡旋,她早已身心俱疲。撂下话本子,闭上眼很快就已睡熟。
待凝理处理过教内叛徒,子时已过。
平京城内,很多商铺都是巫教派的据点。
这家小倌馆亦是。
此刻馆内的客人都已走完,热闹的馆子顿时冷清下来。吊顶的长灯也被摁灭,整个馆只点着几根光亮微弱的桕烛,把馆子衬得十分瘆人。
掌柜上前迎接凝理,并主动汇报道:“教首,亥时一刻,小娘子带着一个男人来了馆里。她点了六个男人,用了束腰带这一样道具。”
“一个男人?”凝理满心警惕,“是谁?”
掌柜:“小娘子走后,我赶紧去查了查。那男人正是冠怀生。”
“除此之外,还有吗?”
掌柜忽然想起倌郎中途离馆的事,“小娘子让屋里一个小倌去街摊买了个泥人,让他把泥人送到凝府。”
凝理不禁嗤笑,“她胆子真是大,竟会主动暴露住址。”
又说:“她方才去了哪间屋,带我去看看。”
掌柜便领他去了四楼东间。
因提前知道凝理会来馆里,所以掌柜没动屋里的任何东西。凝珑用过的茶盏,坐过的蒲垫都没收拾,还放在原位。
凝理打量着屋内陈设,冷声道:“你可以出去了。”
待门扉一合,凝理才抬脚往前走去。
他捏起凝珑用过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盏凉茶。
而后一饮而尽。
身下就是她坐过的蒲垫,手肘落在她靠过的方桌,唇瓣噙着她用过的茶盏。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隔空与她紧紧拥抱,她盘腿环着他的腰,他仰着头,用嘴接她倒下去的茶水。
这种事,兴许她与程延、与冠怀生早已做过,次数或是多到数都数不清。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搂紧她的腰肢,手指陷在她腰间软肉里,感受着她的气息。
但他只能像狗一样,用鼻子嗅着她遗留的气味,待在她待过的地方,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不过还不待他往更深处想,门便被人叩响。
“教首,有急事要报。”
门外人紧张得浑身发颤。教首一个人放空时,万不能允许旁人前来打扰。但事出有因,情况实在紧急,门外人这才斗胆敲了门。
凝理把玩着茶盏,眸色陡然变沉,“滚过来。”
其实无非是朝堂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凝理听得耳里都快生茧了。
“尤无庸这个草包真是病急乱投医,蠢事不断,令人发笑。这样的怂种,就算侥幸夺来天下,又能如何?守也守不住,还是会眼睁睁地看着天下被别人夺走。”
对面教徒不解,“教首的意思是……”
凝理把茶盏往桌上一掷。
“也罢,暂且就帮程延快刀斩乱麻吧。按原计划,挑个好日子给幼帝下毒,把局势搅乱。把下毒的罪名栽赃给宰相派里的任意一人,让他们内斗。之后想必荣王会打着清君侧的名造反,我们就默默隐去踪迹,待新朝建立后再行动。”
教徒把凝理的话记牢后便推门离去。
凝理又倒了一盏茶,喃喃自语:“大妹妹,你这场婚怕是结不成了。”
谢婉仪又来找凝珑。
婉仪知道凝珑的身世,想她也没过好中秋,便给她带来一篮饼子与糕点,说是要让她尝尝中秋饭的滋味。
凝珑正在梳妆,“中秋已过,吃中秋饭又有何意义?不如当成寻常糕点去享用,心里还好受些。”
婉仪搬高凳坐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嫁妆那事可有着落?赵家爹娘不是给你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嘛,凝家难道还有胆把这嫁妆私吞了?”
凝珑说不知,“舅母说得天花乱坠,每每往深处问,她便会岔开话题不再提。舅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老狐狸一个,别说敢私吞我的嫁妆,就是国库他也敢吞一些。”
婉仪蹙起眉头,“那你是不打算再争回来了?”
凝珑:“自然要争。只是怎么争,什么时候去争,还要再想想。”
婉仪比她还要急,“没时间再去想啦,还有几日你就要成婚喽,必须得在婚前想出个可行的办法。”
提到成婚,凝珑不免叹了口气。
她也蹙起眉,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总觉得这阵子会有坏事发生。你看现在朝里乱得揭不开锅,世道更是混乱。这般环境哪里适合嫁娶?”她晃着婉仪的胳膊,“昨晚出去还碰见有人在巷里杀人呢。我哪还敢再出去?”
婉仪被她唬得惊在原地,“真有这般邪乎?”
凝珑学起程延那副老道模样,劝婉仪不要外出,待在家里避风头。
婉仪听在心里,后来几日果然乖乖在家待着。
凝珑也没再出去,整日板着一张脸苛待冠怀生。
她用不惯束腰带这么洋气的东西,所以用的还是之前的老几样。
给他痛,又一步步教他深陷极乐。
有时看着他蜷起身躺在地上,凝珑会想:这么反反复复地折磨丢弃他,将来会不会遭报复。
可再一想,他也不过是个奴隶罢了。就是想报复,也得有底气去报复。
而他显然没有与她作对的底气。
何况再看看脚边的他吧。
眼眸翻白,嘴巴大张,脸颊升起不正常的红意,浑身抽抽。
哪里是痛的呢,分明喜欢得不得了。
凝珑就这样过日子,以为往后的日子都会这般平静。
可却不曾想,变故来得令所有人措不及防。
凌晨,雾气未消,整个平京城都尚在沉睡。
忽地,宫里丧钟敲响。再之后,各条街巷都回荡起敲梆子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嚎。
凝珑没见过这阵仗,让云秀锁紧屋门,俩人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时候,阖府也都紧张起来。
凝珑把榉木窗侧开了一条缝,接着便听见管事高喊道:
“陛下中毒身亡,宰相揭竿而反!”
话音甫落,便见天际雷电轰鸣,暴雨倾盆落下。
外面乱得好像能把天给掀翻,屋里,凝珑的心陡然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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