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张张嘴、想请褚统领等一下,又觉自个不过是一介白衣仵作,委实不好令其堂堂护卫统领听命于她,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陆青帆低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小姑娘,也选择了沉默。
褚昭走了几步,便掉转头走了回来:“是属下糊涂了,既然刑部侍郎在、云仵作亦在,若不探查个一二出来,属下便是去禀告也免不了失察之罪。”
昨日褚昭值守统领,宫中有人行凶他却一概不知,纵然报上去也必要治罪。可若失察在前、调查明晰在后,那便是将功折罪,高低能挽回些局面。
陆青帆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褚统领所言极是。”
云曦也不禁弯了弯唇瓣,怪不得方才陆青帆也没阻止褚昭前去启禀,只怕是找就料到褚昭会折返了。
“云仵作,勘验一下尸首吧。”陆青帆朝云曦吩咐完,便冲褚昭道:“劳褚统领派人给承乾宫传个信儿。”
帮褚昭破案,合该他的人去跑腿才是。
云曦是奉诏入宫为贵妃调养身子的,如今人入宫却不觐见,总得有个说辞。
“已然派人去传信儿了。”褚昭是个聪明人,求人办事主打一个态度诚恳、思虑周全。
陆青帆致谢,便大步流星地进了案发地。
云曦则已经拆开了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了透明羊皮手套子开始勘验尸首。
地上男子刚过而立之年,后脑有明显的撞击伤,云曦循着血迹看到了角落里的石头锋利的面上凸起的尖锐处皆沾染了血渍。
云曦又闻了闻死者的口鼻、利用小镊捻出些物证……
随着验尸的深入,云曦已经掏出了术刀准备当场剖腹。
褚昭早对云曦的名头有所耳闻,见状不妥,立刻将御林军将周遭御花园团团围住、不许人靠近,免得搅扰了云曦验尸、陆青帆破案。
他只是一介武夫,当真不擅动脑,此刻除了等待,竟然别无他法。
这边云曦开始验尸、陆青帆则循着案发地走动,周遭凌乱的脚印、被压倒的花草,都诉说着昨夜两个酒鬼之间的争执不轻。
对比过后,确认脚印就是死者包盟和凶犯牛书锋的。
陆青帆刚走到林边,便听到吓得不轻的牛书锋呐呐地道:“……我们二人昨日谈论起编纂史书的事宜,说着说着就喝畅快起来了。”
牛书锋和包盟乃是好友,家中亲族更是早有往来。昨日,二人都在编纂校对史书,为了提神便喝了些酒。
二人不胜酒力,越喝话越多、越说越激动。论到意见不一之处便都上了头。
“我们说到激动处就互相推搡动了手!他、他也推我了!”越说越惊慌的牛书锋不住地喊道:“他也推我了!”
“讲重点。”陆青帆从另外一处角落的密林里钻了出来,沉敛的眸子落在狼狈的牛书锋身上。
牛书锋被陆青帆打怕了,忍不住抖了个激灵,呐呐地道:“后面的事情下官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清醒的时候头疼欲裂,正寻人呢,就发现包大人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至于二人如何推搡、又是怎么撞到了包盟的头,期间包盟是否求救,牛书锋一概不知。
他仅剩的记忆,便是看到了尸体吓住了。
“后来、后来下官便遇到了那位仵作。”牛书锋讪然地看了陆青帆一眼:“剩下的两位都知晓了。”
陆青帆颔首,算是接受了牛书锋所言。
一旁听了半晌的褚昭只觉牛书锋所言皆准,必然是凶手无疑了。
他勒令属下看好牛书锋,便避开众人、拉着陆青帆走到边上,“陆侍郎大人,既然口供无误,咱们要不就……”
赶紧给皇上交差吧?
“敢问褚统领,昨日可有人证确凿牛书锋所言?包盟期间可曾遇到旁人?在牛书锋酒醉昏睡期间,会否有人浑水摸鱼、顺水推舟杀了包盟再行嫁祸?”
陆青帆一连三问,全都问在了褚昭的知识盲区上。
那高壮的汉子黑红了脸,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末了,陆青帆斜睨褚昭一眼:“褚统领倒是不求甚解。”
“陆大人教训得是。是属下破案心切了。”褚昭理亏,不论陆青帆说什么、他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陆青帆再不多言,而是默默地观察着云曦那方的动静。
那么多御林军背对着云曦,小姑娘旁若无人地专注验尸,那沾染着血水油滋的术刀来回在死者的身子里进出着,旁人只怕多看一眼都得作呕…M.L.Z.L.…
偏生陆青帆一直不错眼地瞧着她蹁跹着的手来回翻转,将死者留在这世上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只为助其沉冤。
小姑娘清丽的侧颜在晨光的照耀下迷人得紧。
众人大约等待了大半个时辰,云曦才将方才挪出的脏腑重新放回死者腹腔中,随即缝合术刀留下的痕迹、收敛收集到的证据……
待全都弄好,云曦这才摘了透明手套子走到陆青帆一行跟前。
旁侧,褚昭老实地捧着一盆热水,呐呐地道:“陆侍郎说云仵作需得净手之后才能说验尸结论。”
云曦闻言哑然,望着一脸理所当然的陆青帆,认真地点头道:“多谢褚统领。”
陆青帆满意地眯了眯眼。
好丫头,一点儿不拆台呢。
第219章 重重推动
云曦就着褚统领端着的热水好生泡了片刻,这才道过了谢、将手擦拭干净,细致地涂上护手膏。
验尸后的思路也在泡手缓解的时候变得清晰起来。
“死者三十刚过,死于脑后伤。”云曦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炭笔四处可有什么石桌之类的地方,她想托着把尸首的伤口画出来。
陆青帆见状,躬身将背对着云曦:“画吧。”
“啊,这可不妥!下官身边这般多男儿……”
褚昭说到一半,就被陆青帆那冰瘆如霜的冷眸盯住了,愣是将后面要换个“背”的话给咽了回去。
得,合着陆侍郎是不允旁人给云仵作贡献的呗?
褚昭再不多嘴。
云曦并未注意褚昭和陆青帆之间的“礼尚往来”,已然就着陆青帆提供的平坦后背快速用炭笔画出死者伤口。
“死者伤口呈现射出之态,当是被人推搡过后摔在尖锐的石块上导致的。”
云曦说着,便将画出来的伤口展开,比划着对陆青帆一行道:“这边的伤口更重一些、当是被人揪住头发刻意摔向尸块,这边的伤口更轻、类似推搡摔伤导致的重伤。”
两种伤口结合在一处,留下比较大的尖锐创口,摔坏了脑子、血水倒流入颅,人很快就死了。
因外伤明显,又有身上的其他痕迹辅助验证,不需开颅便能精准确认死因。
云曦此言一出,陆青帆俊颜一沉:“你是说,不仅有摔伤、还有可能是砸伤?”
那凶犯岂不是有两个人?
“只是伤口展现出来的推论。”云曦颔首,说道:“许是一人行事、许是这案发地还有旁人出没过。”
褚昭听完不住后怕。
幸亏方才陆大人并未同意他那“操之过急”的建议,否则禀告到皇上那、再经由旁个衙门仵作验出端倪……那他不仅差事难保、连项上人头都顶不住了。
“死者是做行书编纂差事的吧?”
得了陆青帆颔首确认,云曦继续道:“他常年握笔、熬通宵也是常有之事。肾亏气虚,还是个爱饮酒的主儿……”
她秀眉可爱地皱了皱,低声道:“就是酒量一般、且难散去酒气。”
“啥叫‘难散酒气’?”褚昭不耻下问。
“一喝就多。”陆青帆言简意赅地道。
云曦赞同点头。
旁边逐渐清醒过来的牛书锋忙不迭喊道:“对对对!包大人确实是一喝就上头,否则我们也不会气愤争执失了理智……”
陆青帆冷凝的墨眸盯着牛书锋,骇得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呐呐地闭上了嘴。
“怎得不说了?”陆青帆意味不明地挑眉。
“说、说完了。”牛书锋磕磕巴巴地道。
褚昭暗暗忍笑,心道这牛书锋当真胆小。
“你继续说。”陆青帆冲云曦道。
“死者后半夜与人饮酒,在林中附近同人生了争执,推搡之间倒在石块上晕厥。”
说到这里,云曦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旁侧萎靡不振的牛书锋,“根据伤口,可推论出两个不同可能:一是推搡之人见死者昏厥,一不做二不休选择敲击死者伤口谋杀;二是推搡之人见死者晕厥后并未上前查看、或是因醉酒昏睡未管,给了真凶可乘之机。”
不等牛书锋开口辩驳,陆青帆淡淡地道:“就目前现场所见,暂未发现第三人线索。”
褚昭神色警惕地盯着牛书锋:“依照陆侍郎所言,目前最可疑之人,便是牛大人了?”
云曦沉默。
她只负责勘验尸首,破案推论得以陆青帆所言为准。
片刻后,沉吟的陆青帆淡淡地道:“牛大人嫌疑颇大,得暂且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属下这就去复命。”褚昭立刻抱拳道:“劳烦二位了。”
陆青帆和云曦客气还礼,便各自散去行事。
牛书锋被当场捉住、无力辩驳,只能被御林军押解出宫送往刑部。
陆青帆和云曦往宫中大路前行,他才向云曦提及这么早入宫乃是为了此前柴杭和柳晓刚的案子。
“大人以为此案可有案中案?”云曦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
陆青帆薄唇微扬,低声道:“你倒是同冉大人一般,想得长远。”
“哪里是‘长远’,分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云曦也被易铎等人的诸多案子弄得心思凌乱得紧。
“我也不知道。”陆青帆选择对云曦说实话:“可直觉使然,我倒是瞧着上面那位开始冒头了。”
云曦微讶:“大人是说逸……”她话音才出,就想到这是宫里,立刻止住了话匣子。
二人沉默行了半刻,到了该分道之地:陆青帆要前往御书房复命,云曦则得往承乾宫去了。
“不论如何,先将包盟之死搞清楚吧。”陆青帆回去后还有得调查。
云曦颔首:“大人再会。”
说完,她屈膝福身后便往承乾宫去了。
直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陆青帆才转身离开。
云曦到了贵妃娘娘宫中,三言两语简言了御花园发生的牛书锋误杀包盟之案。
闭目养神的贵妃娘娘蓦地睁开凤眸,眼底皆是惊诧之色:“你说什么?包盟死了?”
“娘娘认识包盟?”云曦手中银针一顿,便继续灸针。
贵妃娘娘抬手,示意云曦停一下:“天星,去召詹事府包佑春。”
外玄关处站着的一等宫女天星扬声道:“奴婢遵命。”
天星走到一半儿,正好遇见着急入内的逐月,她脚步一顿、便机灵地在门口稍候。
云曦惊讶地望着不经通报便擅自闯入的逐月姑娘,心道这可是此前万万没发生过的失礼之态。
“事出紧急,还望娘娘恕罪、云姑娘海涵。”说着,逐月压低声音道:“皇上在御书房贬斥了太子殿下,勒令他交出兵权、禁府调养了。”
此言一出,莫说是贵妃娘娘、便是云曦都忍不住惊讶地倒吸一口冷气。
她的手稳准狠地将银针持续落在各大穴位上,快速微捻。
看来,皇上仍旧是皇上,他从未真正信任过太子、也从未信任身边的任何人。
“被贬斥了?”贵妃娘娘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了然皇上交出“重楼花”并非出自本心。
而那些所谓的“肺腑之情、夫妻之爱”,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退让罢了。
“快、快去叫天星回来!”贵妃娘娘当机立断,知晓此刻断不能将包盟之死的事态扩大化!
“奴婢还在,娘娘莫慌!”天星立刻从门外出来,恭敬地行礼道:“不去詹事府了吗?”
“不去了。”
贵妃娘娘重新躺回去,沉声对云曦道:“此案尚不曾传出宫去。云曦,你务必要调查清楚真凶,莫要将包、牛两族的恩怨闹到皇上面前去。”
云曦抿唇道:“刑部明断案件之前,必不会轻易走漏风声,只是宫中御林军和行走奴婢颇多,只怕……”
只怕人多嘴杂,瞒不住。
贵妃娘娘可不是认命之人,她抬眸瞟了一眼逐月,逐月立刻明了、恭敬退下。
小半个时辰后,云曦从承乾宫出来,方才淡然从容的秀颜染上一抹忧色。
在宫内的时候,云曦不想将心中过多思虑说给贵妃娘娘听、免得为其未愈的凤体平添忧思。
可她心中比任何人都了然,这绝不是偶然,是那位“明主”料中的局面。
太子被逼迫、为了贵妃娘娘的凤体不得不选择入套;而入套的余波,直到最近两日才喷发而出。
“圣心怎会难料?”云曦喃喃道:“不过是未着七寸。”
那位明主就是这世上最了解“圣上”之人。
攻人攻心,竟是将皇上和太子这对天家父子拿捏得死死的。
第220章 急速手段
云曦回到刑部之后,陆青帆也回来了,正在与众人言谈宫中之事。
角落里的青果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小姐弄得污脏的裙摆,下意识地捂住了脑门,小声说道:“果然,果然……”
小姐一穿漂亮裙子就会遇到棘手的案子弄脏的“铁律”倒还是在的。
“大人、诸位,可听说了?”云曦顾不得换裳,冲众人行了一礼,便问出了心中所思。
云曦此言一出,陆青帆便知她也在宫中耳闻了太子被贬斥之事。
“云仵作你来得正好。”任丹青的折扇点了点云曦,道:“大人刚给我们说完宫里的事儿。”
陆青帆入宫觐见的时候,恰逢皇上雷霆震怒、驳斥太子行为不端,拘他在家。
“至于罪名么,便是‘滥用职权、狂悖行事’。”
“这般宽泛的罪名,多少有点……欲加之罪。”云曦轻声说道。
“就是欲加之罪,而起因是都察院御史谈及的户部旧事。”
陆青帆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国库空虚数载、易铎掌握财权暗中谋逆,这都是多少日的事情了,今日才治罪太子?”
云曦闻言叹了口气,“坏了。”
“如何坏了?”任丹青一懵,这不是还在讲太子处境么?
“可不是坏了。”冉杓最是清楚这京城勋贵的宗亲关系的。
各大世家之间势力盘根错节,但不少都支持太子。
今日宫中这案子,算是捅了大篓子了。
“牛书锋误杀包盟一案,怕是要动摇太子殿下的储君根本了。”冉杓低声说道。
詹事府主掌贵妃和太子内务,翰林院的学士则是未来的天子近臣。这两边要是不对付了,岂不是动摇根本么?
“杀人的是那牛书锋,一个小小的编纂官员,怎得就能代表整个翰林院了?”任丹青没懂。
“我在宫里听人说,牛书锋的父亲是翰林院正五品学士牛敬源。”
云曦耐心地向任丹青解释道:“自从十年前‘科举舞弊案’之后,再无‘学政’一职,翰林院学士便成为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官职,亦是士林学子们最为向往的清流。”
太子殿下正在准备大考之事,广开恩科入朝的翰林就是天子门生、未来肱骨。
清流门户官员的儿子杀了詹事府中人,再误伤也是好说不好听。
天下清流官员公然挑衅太子权位,岂不是在说“太子其身不正、难得正统?”
云曦说完,冉杓不住点头、任丹青亦恍然,直叹“糟糕”。
“凶犯身上有两处伤口,依照云曦勘验结果、未必就是一人为之,若我等能查探其中猫腻,为牛家为首的清流翰林分流仇恨,再与太子达成和解,此局未必不可破。”陆青帆沉声道。
“破釜沉舟必得一试,我只是担心……”云曦想到贵妃娘娘听闻皇上贬谪太子时那惨白的容颜,后面的话再没讲。
“你是怕皇上那一关难过,可对?”陆青帆一眼便瞧出云曦的担忧。
她认真点头,“嗯。”
皇上对太子殿下生出猜忌之心恐怕不止一两日,“重楼花”也一如幕后之人推论得那样,将贵妃母子送上了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贬谪已经下达,废黜……还会远吗?
“我等不过是刑部官员,只能顾全六部大局,至于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也需得他自个儿出出力。”
陆青帆已经有了计较,随即着众人动起来。
“冉大人去调选包家和牛家的卷宗,看看两家人可有结怨之处、可曾结交仇家;任师爷,你随我走一趟,和冷氏兄弟入宫探查值守御林军的供词。”
陆青帆说完看向云曦,云曦点点头说道:“那我先去看一下牛书锋,再去检查一下案发地,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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