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仵作怎么回事,还嫌不够乱套、非要火上浇油?
“啪!”皇上一记冷掌怒拍在桌上:“朕还没死呢!轮得着太子越俎代庖?!”
他话还没问完呢!
太子赶紧恭敬地低下头道:“儿臣不敢,儿臣只祈愿皇上长命百岁、福禄绵长!”
贵妃许是没见过云曦这般上杆子找死的,反而有些好奇小丫头到底要说些什么。
古往今来,敢指着圣上鼻子说“不负责任”的,云曦当属第一人。
“你且说说,朕如何不负责任了?”
云曦梗着脖子倔强地道:“太子殿下不仅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也是皇上的儿子啊!‘子不教、父之过’,总不能太子表现得出众精干,皇上就说是自己教得好;太子殿下若是犯了错,皇上就问责贵妃娘娘,嫌她教得不妥。”
云曦说到最后,一双清眸瞪得老大,一派觉得自个儿颇为有理的样子:“莫说今日太子殿下宁肯冒着窃舍国宝的罪责救贵妃娘娘是为大仁孝,便是以后殿下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皇上也是有一半责任的。”
说完之后,云曦还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模样又娇憨又气人,直怼得当今圣上半晌无言。
这番话不仅狂悖、且大胆得很。
莫说贵妃娘娘了,就是今日准备豁出去的太子都被云曦的惊世之言说得微张下颌、半晌忘了合上。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贵妃的心七上八下,太子心下暗道今日合就不该操之过急。
陆青帆是刺头儿,他的小仵作也是个闯祸精!
太子殿下抱拳,正欲硬着头皮保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便听父皇蓦然道:“你说得是。”
高居九五至尊之位的当今圣上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颓然之态。
“若太子有失,朕也有一半责任。”皇帝眉眼重新舒展开来:“‘重楼’不过死物,比不得身边人的陪伴来得紧要。”
他握住身畔贵妃的手,温声道:“救爱妃一命,当属值得。”
贵妃没想到峰回路转、云曦一番不按常理出牌的惊世言论意外地扭转了局面。
她红了眼眶,倚靠在皇帝怀中,哀叹着道:“多谢皇上仁心!”
太子亦是大喜,恭敬地叩首扬声道:“多谢父皇成全!”
说罢,太子和贵妃母子不住地朝云曦使眼色,示意她赶紧退下。
云曦悄然朝后挪了一步,就听到圣上冷声唤道:“云曦。”
这下可好,走不了了。
“民女在。”云曦恭敬地上前道。
皇帝见小姑娘重新变成乖巧模样,仿佛此前张牙舞爪之人不是她似得,忍不住低笑一声:“朕听说你医毒双绝,贵妃体内的‘白骨香’也是你发现的。”
“皇上过誉,民女只是略通一二。”
“贵妃的病,朕就交给你了。”
皇上突然将贵妃的安危系于她身,眼底不自觉涌出一股狡黠笑意,沉声胁迫道:“治好她,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必不辱命。”云曦不卑不亢地接下了为贵妃娘娘解毒的差事。
说实话,真若是交给旁人,她自个儿也有些不放心。
这倒是省去了承乾宫和太子的不少麻烦。
太子见状大喜,忙不迭叩首谢恩:“多谢父皇救母妃,儿臣必定肝脑涂地,报答父皇隆恩!”
“嗯,你救治爱妃都这般尽心大胆,朕……信你。”
贵妃和太子于内殿之上再度郑重行礼,“多谢皇上(父皇)隆恩!”
云曦亦感念圣上仁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讨着东西了,便说‘万岁’;没讨着的时候,就说朕‘不负责任’。你倒是前倨后恭、两副面孔!”
皇帝没好气地瞪了云曦一眼,“若治不好贵妃,朕再找你算账。”
云曦吐了吐舌头,她方才只是有当无地刺激一下圣意罢了。
皇上允了“重楼花”,并未多留,直言让贵妃娘娘多歇多养,便快步离开了。
出了承乾宫,皇帝脸上的仁厚慈祥悉数不见,一股阴霾戾气浮上眉间。
内监总管眼看着主子爷的脸色那般难看,行事越发小心谨慎。
“锦衣卫都指挥使呢?”皇帝问。
“奴才去宣。”
“不必,传朕口谕。”皇帝脚步不乱,略一闭眼、再睁开皆是冷酷寒芒:“盯住太子,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内监总管心头一颤,忙不迭道:“是。”
自此,贵妃中毒、邰原暴毙一案随着贵妃娘娘得了“重楼花”解毒而告一段落。
柴杭判处流放、家产皆被抄获;柳晓刚身为主谋、又提供毒药,引诱姿柔下毒,判处绞刑。
至于姿柔,在云曦为贵妃娘娘解毒的当夜,便在屋中用剪刀自尽了。
她的枕边留着一封认罪血书交代了一切,坦言自个受人蒙蔽,不堪为人、只有来世再报答贵妃娘娘知遇之恩。
承乾宫内几个与姿柔交好的宫女在尸首旁流下了黯然的泪水。
云曦赶过去的时候,姿柔的身子都硬了,救不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回到贵妃娘娘身边禀告了姿柔的死讯。
“这丫头……倒是个灵透的。”贵妃娘娘合上美目:“干脆死了总好过活受罪。”
云曦叹了口气:“姿柔姑娘虽有杀主之心、却无果断之能,心慈手软之下,这毒断断续续下了两三年都没能要了娘娘性命。若民女所料不差,只怕上一次柳晓刚入宫来,就是狗急跳墙想让姿柔姑娘给娘娘下一记猛药的。”
届时贵妃娘娘即刻毒发、姿柔当众被抓,就算有重楼花都未必来得及解毒救人……
临了,凭借着那两分所谓的“深情”,姿柔未必会供出柳晓刚是幕后主使。
这一场“借刀杀人”的谋局里,最可笑的便是那用情最深的人了。
服侍贵妃娘娘服下药,云曦今儿的任务完成,待明日再来。
“你救本宫性命,本宫记下了。”贵妃躺在软榻上,字句不言谢。
“医者之心,当不得娘娘厚爱。”云曦弯了弯眉眼,随即退了出去。
她跟守在门边的太子殿下四目相对,颔首给了准信儿:“毒已解。”
后续调养月余便能清肃余毒了。
太子眉眼一松,“有劳。”他扬手示意云曦自去。
云曦福身,干脆离去。
“皇儿,进来。”
贵妃发话,太子殿下加快脚步走进内间,停在了帷帐外,恭敬地道:“母妃可大好了?”
“嗯,舒坦许多。”贵妃望着早已不见身影的云曦,喃喃地道:“这丫头……一个字不提‘恩赏’啊!”
这世上,当真有人什么都不求么?
第217章 宫中命案!
这世上从没什么无欲无求之人,云曦也不例外。
只是她所求之事寻不着旁人,那一途荆棘之路唯有自己踏行才有意义。
皇宫下匙、后半夜本不该再开宫门,但云曦乃圣上钦点为贵妃调养身子的医者、又有贵妃娘娘谕旨,宫门特例放行。
云曦回到家中后,只觉整日斗智斗勇的疲惫瞬间涌上四肢,瘫在床上便不想动了。
青果打水回来的功夫,就看到自家小姐已经在床上睡着。
她像小大人儿一般叹了口气,为小姐擦拭手脚之后又体贴地盖上被褥,这才守在一旁睡了。
刑部衙门内灯火通明。
陆青帆等人得了圣上旨意连夜结案,如墨的眸子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卷宗和线索,心下暗叹皇上处斩凶犯的命令来得太快。
“皇上也真是,咱的口供还没悉数验析分明、大人都没来得及用刑呢,就提前斩首柳晓刚和柴杭了。”
万一还挖出点什么内幕来,不是赚到了嘛!
冉杓小声吐槽被任丹青听到,任丹青瞪大眼反问:“老小子现在胆子颇大,都敢编排皇上了?”
“嘿,跟侍郎大人混久了,到底不是初时胆小如鼠之态了。”冉杓讪然一笑。
“兴许并无内幕。”
陆青帆将卷宗合上,神色淡然地道:“我们前番被易铎折腾得够呛,总觉各桩案子之间有内幕。”
说及何玉平的时候,柳晓刚面上的鄙夷之色当真令人难忘。他与易铎之间并无牵连。但其同柴杭和逸王之间的干系,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可惜了,陆青帆已然没有了审讯的机会。
“对对,大人所言甚是!是下官草木皆兵了。”冉杓立刻借坡下驴,再不提了。
“说来也怪,这柴杭从被捕到问斩、文书早就送去逸王府了。嘿,逸王殿下连个信儿都没给!你们说怪不?”
才说完冉杓的任丹青也忍不住心里犯嘀咕:“那柴杭所为,他究竟知不知晓?”
“许是柴杭在府邸根本不值一提;也许是逸王殿下早就知晓……”冉杓的毛笔在空中一划,小声道:“不问即是问了。”
伴随着同僚窃窃私语之声,陆青帆心神一动,似有所感,眼神顺着皎洁的月光延伸向逸王府的方向。
他不信逸王一概不知。
逸王府外绵延着京城最大的一处竹林,听闻乃是逸王殿下颇喜棋艺、当今圣上特批此处与逸王管辖。
逸王殿下还为这片竹林起了个雅致的名字,叫青风斋。
此刻,青风斋内一派寂静,曲径通幽的深处,唯独一小亭有亮光。
一身斗笠蒙面的俊逸男子手执白玉棋子,缓缓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落子声。
“柴杭啊,可惜了。”
男子漂亮的薄唇微扬,冲身畔矗立着的黑衣劲装男子淡淡地道:“送他老母亲一程吧。好歹让柴家人在地下团聚。”
“是。”温润清冽的嗓音不含丝毫情感,说完之后便飞身离去。
男子继续对着月色自己同自己对弈,轻声说道:“柳晓刚,念在你一力扛下所有罪责……家族之仇、多年积怨,都交予本王替你报了吧。”
那“白骨香”之毒根本不是柳晓刚买来的,而是柴杭给的。
南疆奇毒,岂是一个小小的正八品官员可得?
但柳晓刚咬紧牙关、只言片语未露,终归让刑部白白兜了个圈子。
这一回合,刑部全然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呵、呵呵……”男子发出阴恻恻的得逞冷笑,在暗夜幽深的竹林里显得诡异瘆人。
片刻后,通身斗笠的男子缓缓起身,就看到着急忙慌的中年男子快步奔来,瞧见他的时候口中还不住地喊道:“殿下、殿下!小人可找着您了殿下……柴护卫他犯了案子,人被刑部就地处决了!”
男子将斗笠摘下,略显惊讶地张了张嘴:“这、这不能吧?本王不过是贬他去当了一阵子普通护卫,他就这般下本王的颜面?”
“哎呦我的主子爷!出去可万不敢说他给您当过贴身护卫了!”管家只觉自家王爷真真是个心大的。
管家四下瞧着没人,躬身压低声音道:“听人说,是皇上即刻下了口谕,命刑部就地处斩柴护卫的,片刻活口都不得留!”
逸王闻言脸色惊变:“都惊动父皇了?”
“可不是?刑部的檄文已经送来了,您去瞧瞧吧!”
说着,主仆二人便着急忙慌地相携回府。
柴杭回天乏术,逸王府选择按兵不动。
暗潮汹涌的夜晚,时辰过得那样漫长。
且说云曦歇息了一夜,次日一早起身便恢复了元气。
她换了一身轻纱云纹缎裳长裙,拎着沉甸甸的小包袱,准备入宫去为贵妃娘娘请脉、清肃余毒。
青果送自家小姐到宫门前时,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只能一个劲儿地嘱咐小姐定要当心。
“小姑娘家家的怎如此啰嗦?”
云曦莞尔,抬手轻轻掐了掐青果的小包子脸,“宫中高手云集,谁敢动你家小姐?”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藏匿在腕间的袖箭,小声说道:“衣裳换了,防身的东西可没换。”
青果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是是是,怪奴婢多嘴!”说罢,青果佯怒转身,眼角的余光还是被云曦捕捉了个正着。
她轻笑一声,再不耽搁、兀自入宫去了。
待云曦走出老远,也准备去上衙的青果猛地一拍脑门,突然喊道:“坏了!奴婢就说忘了什么,是小姐那身衣裳啊!”
只要换上漂亮裙衫,小姐必定要碰上棘手的案子!
青果想提醒云曦,可哪里能入得了宫门?
径直被拦在门外的小姑娘呐呐地望着自家小姐逐渐变小的身影,心中暗暗祈祷:小姐您可得长点心,千万记起来啊!
云曦想着今日要为贵妃娘娘针灸清肃余毒、加之刑部这几桩要案刚刚结束,不论柳晓刚和柴杭身后究竟是不是为人主谋,总能过些消停日子了。
入宫探诊与在刑部当差不同,云曦是想着礼数周全些、免得污浊了贵人的眼,这才换上了更繁复更好看的裙衫。
岂料刚走到御花园,云曦就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
她踉跄了一下,秀眉紧蹙着低头一看:绊着她的,是蓦然伸出来的一只人胳膊。
手臂惨白、血脉喷张的模样,昭示着手臂的主人只怕已经咽气多时了。
她缓缓绕过手臂,深入御花园林深处,便对上一张惨白无色、双目大睁的死人脸。
死人身边不远处、一个浑身泥污、头发散乱的人一直不住地喃喃着: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来人啊,来人救命啊!”
喃喃声宛如一道道催命符,矫揉造作地在御花园里假慈悲。
云曦神色一冷,扬声呵止道:“何人在此行凶?”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真不是故意的!”方才还蜷缩成团、瞧不分明模样的人蓦地从深林中站起身来钻,狠狠一把推开了云曦,她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却正好撞进一个坚实熟悉的怀抱中。
云曦惊讶抬头,正对上眸光清冽如墨的男子。
“大人?”
陆青帆大掌托着小女人的身子,沉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云曦双颊一红、却没忘了正事儿,立刻说道:“大人快抓住那个凶犯!”
不等云曦话落,陆青帆即刻飞身而上。
入宫官员禁止携带兵刃,陆青帆索性用掌风含劲猛地袭向那人身后!
那人“啊”地应声倒地,陆青帆稳稳落在他旁边,一脚踩住此人后背、把人稳稳控在脚下,冷声喝道:“还跑?”
男子吃痛吐出一口土来,“饶命!饶命啊!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云曦快步追赶过去,望着陆青帆脚下那人,秀眉沉敛难掩。
第218章 想挽尊
就在云曦和陆青帆正欲审问的时候,一队队御林军齐齐上前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陆青帆的行事惊动了御林军,众人皆以为云曦和陆青帆才是贼人,长矛相向对峙,为首的御林军朗声喝问道:“大胆!何人在宫中动武?”
正四品刑部侍郎腰牌显出陆青帆的身份,云曦亦将承乾宫的令牌奉上。
“大人稍安勿躁。民女乃刑部仵作云曦,今日奉旨入宫为贵妃娘娘调理身子。途径御花园的时候被一具尸首绊倒,还被凶犯推了一把。”
说着,云曦指了指陆青帆脚下之人:“多亏偶遇了大人才将其制服,否则人就跑了。”
御林军确认令牌真伪、又听了云曦直言前因后果,这才知晓错怪了二人。
他客气将令牌奉还,沉声道:“下官褚昭,方才事态紧急、多有误会,得罪陆侍郎了。”
陆青帆颔首表示无妨。
御林军统领褚昭蹲身去瞧,便认出了陆青帆脚下之人:“牛大人?”
那浑身污秽、趴在地上啃泥的男子忙不迭点头:“正是牛某!”
褚昭顺着陆青帆的黑金长靴看上去,讪然道:“大人要不先收收脚?”
话音才落,陆青帆便已然收脚,一派淡然沉敛、毫无“殴打”朝廷命官的自觉。
想来也是,陆青帆可是连燕侯都说打就打的人。
云曦惊讶地望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男子,“大人?”
“正是,此人乃翰林院牛书锋大人。”褚昭轻咳一声,介绍道:“这命案可是有什么误会?”
恐怕没有。
云曦一脸正色地道:“褚统领慎言。”
“尸首还在那,一看便知。”陆青帆可不是话多的主儿,率先大步流星往前方走去。
褚昭哪里敢留,半拖半拽地拉着牛书锋往御花园去了。
片刻后,云曦和陆青帆二人、御林军统领数众,重新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尸首。
常在宫中行走护卫的褚昭再度认出了地上的死者:“包大人?”
他脸色骤变,这可麻烦了。
一个是翰林院正五品学士的儿子牛书锋;一个是正三品少詹事包大人的儿子。
翰林院乃天子近臣、詹事府主掌贵妃和太子宫中庶务……两方都是开罪不起的。
“既然宫中生了命案,下官当立刻启禀皇上。”统领褚昭客气抱拳,便准备前往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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