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想知晓邰原生前跟这位承乾宫中的姿柔姑娘究竟是怎样的夫妻。
“其实夫人日日都会离宫、住在距离府邸不远处的客栈。”苦橘却极少看到二人同床共枕;大多都是先生独自去一趟客栈、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便归。
“日日都去?”陆青帆皱眉问道。
“差不多吧……”
苦橘呐呐地道:“有一次小人陪先生一道过去,站在门外不远处,便听屋内传来争执声:先生说什么‘要不是为了那个混账,老子才不会领受你这个破鞋……’之类的话。”
苦橘毕竟年幼、不通男女之事,听到、复述这些话的时候,神色仍旧迷茫。
云曦和陆青帆一听便了然了。
她轻声道:“姿柔姑娘曾有心上人,且为那人破了身。”
此事被邰先生所知,时时虐打姿柔出气。
在旁侧的青果不忿地撇撇嘴:“邰先生既然不愿领受、休妻便是,虐打妻子算什么男人?”
苦橘一听还想为逝者辩解:“那也是夫人理亏在先,先生他……”
“纵觉得理亏,休弃便是。借此虐枕边人,不过是以暴行倾泻内心的自卑,实谈不上君子所为。”
陆青帆一番理智冷言让苦橘无言以对。
“我们之前觉得古怪的细节都对上了。”云曦白皙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两桩案子里,姿柔姑娘的身边还有一条线。”
就是她原本的心上人。
第212章 与虎谋皮
苦橘不愿相信自家温和有礼的先生是个伪君子,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听着云曦和陆青帆讨论个中细节案情。
等待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冉杓和任师爷回来了。
“大人猜得不错,那姿柔姑娘此前确实有个心上人,”任丹青一边煽着扇子解暑降热,一边说道:“就是如今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柳晓刚。”
也是邰原的至交好友。
“有意思的是,此人不仅跟姿柔姑娘有过一段情,还同何玉平是同科举人,一起被钦点为翰林院正八品五经博士。”
冉杓将找到的情报和卷宗奉上,还不忘补了一句:“不过这俩人没一个是南疆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汉族人。”
也就是说,究竟是谁找来的“白骨香”还不可知。
陆青帆翻阅过后,将卷宗递给云曦,示意她瞧瞧。
云曦认真翻阅过,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最不喜欢下毒的凶犯了。”
寻觅蛛丝马迹当真是难上加难。
“大人这边有啥收获没有?”任丹青和冉杓跑了一早晨,这会总算能坐下歇歇脚,询问起他们的进展来。
陆青帆淡淡地道:“姿柔姑娘跟柳晓刚有过一段情。”
“没了?”任丹青十分不满,自家大人哪儿都好,就是话太少!
他的折扇一指小青果:“丫头,你展开说说!”
青果“哎”了一声,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那太子殿下是如何“错点鸳鸯谱”,邰原如何憋屈地领受了不清白的小媳妇,此后日日虐打、偷看春宫的事情屡见不鲜。
“说不定啊,就是姿柔姑娘受不住邰先生的暴行,暗地里联合了柳翰林下毒害死了邰先生呢。”
最后,青果学着小大人儿似得叹了口气,无奈道了一句:“孽缘哪!”
任丹青和冉杓早就被这其中曲折吸引,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连带着方才躲在角落里丧里丧气的苦橘都竖起了耳朵。
“哦对,光顾着听这事儿了,还有个消息忘说了!”
任丹青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画像,正是根据邬全所言画出的那个卖药之人的画像。
“我和冉大人去探问过了,这人名叫柴杭,是逸王府中的普通护卫。”任丹青说着,神色不解地道:“此事要惊动逸王殿下么?”
“那就得看这个柴杭于逸王殿下而言是否重要了。”
没想到太子殿下这边的事情还未曾了结、又牵扯出个逸王来,陆青帆忍不住摁了摁太阳穴。
云曦坐在桌边,思绪还在案子上打转。
“大人,这柴杭跟姿柔姑娘可有关系?”云曦突然开口问道:“他们都不是南疆人,却能得着‘白骨香’这种罕见的奇毒。”
陆青帆看向冉杓,冉杓无奈地道:“柳晓刚是外地考进来的殿生,在京城没甚权势,不然也不会在翰林院熬了数载还是个正七品编修。”
连何玉平那厮都因为攀上了易铎成了从五品员外郎,便可知这柳晓刚当真是没贵人帮衬的主儿。
陆青帆扬声道:“冷川。”
“是。”冷川已然动身去找暗探调查柳晓刚之事。
现下只有一个线索了,便是那逸王府邸的护卫,柴杭。
刑部差役带人提审柴杭的时候,据樊志说此人懵得很,神色之间皆是无辜。
待人被带到刑部大堂,陆青帆端坐高堂之上准备提审,那容貌普通却身形挺拔的汉子仍旧是一脸摸不着头脑。
云曦一行站在陆青帆身后等待听审。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陆青帆磁性低沉的嗓音透着威仪。
柴杭见提审自己的竟然是陆青帆,心中已然警铃大作。
“属下柴杭,乃逸王府护卫。”柴杭恭敬抱拳,沉声说道:“不知陆侍郎召见属下、有何贵干?”
“两年前你可给此人卖过一副药?”陆青帆示意任师爷拿出邬全的画像。
柴杭迟疑地看了一眼,随即后退一步沉声道:“在下已然有护卫之职在身,怎会倒卖药材……”
“啪!”陆青帆一听此人狡辩便一声惊堂木拍案立威:“柴杭!这是刑部衙门!若没点子证据,能将人直接提审至正堂吗?”
柴杭见陆青帆压根不听他狡辩,立刻跪在地上认错道:“属下确实是为了补贴家用倒卖过药材,至于那药材何用、卖给何人,小人是一概不问的啊!”
“吃错药是会死人的。”
云曦一听柴杭这般草率,便忍不住气愤出声:“什么都不问、连自个儿卖出的药材是何物都不知,一旦死了人、你同那制作药材之人皆是凶犯!”
药贩谋财、庸医害人,这两种人若是结合在一处,当真是又坑又要命。
云曦最痛恨利用医术赚取昧心钱的人,对上一问三不知的柴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属下、属下老母亲病重,用药珍贵,当时只想着多个门路,并未……”
柴杭被质问得脸色苍白,呐呐地道:“也、也没听说吃死人了。”
“现在便死了一个。”陆青帆眸光沉敛,眼睁睁地看着柴杭一步步踩入陷阱之中。
柴杭一愣,“谁吃死了?”
任丹青顺势掏出了邰原的画像,冷哼道:“你卖给邬全的药材给此人服下了、他现下死了。邬全说了,药材是从你那处所拿……你二人合该当同罪。”
“不是不是!”柴杭急得站起来否认道:“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那药材可是邬统领想要的,属下只是负责提供,而且、而且那本就是毒药……”
陆青帆薄唇扬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原来你知晓那是‘白骨香’。”
“什么白骨香?”才坦白了一瞬的柴杭又开始装疯卖傻。
云曦心中暗道不对,他们没有审问到点子上,才会一直被柴杭三碗豆腐一般的言论带着跑偏。
陆青帆也察觉了,索性不再多言。
片刻后,冷川回来了。
陆青帆展开桌上的字条快速扫了一眼,心里终于有底了。
云曦好奇地探出头瞟了一眼,旁得没看着,那“同父异母亲兄妹”几个字倒是瞧得分明。
怪不得!
她恍然,原来柴杭跟姿柔之间也有血脉亲情。
“柴杭,本官最后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说出‘白骨香’的出处,你等皆能从轻论罪。”陆青帆说一半藏一半,只等柴杭继续负隅顽抗。
“属下只是个二道贩子,邬统领找上属下的时候也是熟客介绍……那毒究竟是不是‘白什么香’,属下当真不知啊!”
柴杭仍是老说辞。
云曦叹了口气,故作惋惜地道:“可惜了姿柔姑娘,她已经被贵妃娘娘发现,现下说不定已经被杖毙了。”
柴杭肩膀微不可察地僵住,神色不改地望着众人,眼底没有丝毫动容,仿佛从不认识姿柔。
很快,冉杓就搀扶着一个老妇从外间进来了。
那老妇人脚下生风、神采奕奕,浑然没有柴杭所言的“病重”之态!
“柴护卫,你看看谁来了。”陆青帆意味不明地道。
柴杭惊讶地转过头,便看到了他最敬重的母亲来到了堂上。
柴母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便狠狠给了柴杭一个耳光。
云曦众人压根没反应过来,“啪”地一记痛响伴随着老妇的质问声响彻整个正堂:
“好你个畜生,竟然跟那贱人的女儿认亲?!”
第213章 两种试探
这一巴掌不仅打蒙了跪在地上的柴杭,更让正堂上的陆青帆、云曦一行心中诧异不已。
柴杭是瞒着自家母亲跟姿柔往来的么?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想利用姿柔来借刀杀人、达到为母亲出气的目的?
一时间,云曦心中冒出无数个念头,无一不是在怀疑柴杭的叵测心思。
陆青帆更擅讯问,此刻已然抓住了母子之间最大的嫌隙,淡淡地道:“公堂之上,柴夫人稍安勿躁。”
他如墨的眸子望着脸被打偏还维持着笔直跪拜模样的柴杭,沉声提点柴母:“许是柴护卫一片孝心、为母分忧也未可知。”
柴夫人闻言神色一变,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沉声道:“大人是什么意思?你跟姿柔做了什么?”
柴杭跪在地上一声不吭,气得柴母又踹了他两脚才算完。
别看柴杭一表人才、柴夫人行事凌厉,可柴父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祖上的薄产都让柴父花在了养侍妾孩子上。
吃饭的嘴多了,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柴父那禽兽又再将侍妾卖了换钱过日子。
“……他死了之后,掌家大权便落在了我手中。哼,指望那畜生教养孩子根本是痴人说梦!”
说到这里,柴母蓦地反应过来方才陆青帆那句提点是何意思了。
“你、你可是利用姿柔谋害了人?哈哈哈哈,好儿子!知晓为母被那些小狐狸精带累得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让他们小辈儿偿还也是应该……”
“犯错的是长辈,跟孩子又有什么干系?”
柴杭被母亲癫狂嫉妒的模样点燃了心中积压数年的怨怼,扬声反驳道:“大人的恩怨,又何必牵累到稚童身上?”
没想到柴杭竟然是维护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
云曦扬声问道:“你利用‘白骨香’让姿柔姑娘给贵妃娘娘下毒,不是害她是什么?”
柴杭一怔,“我、我给她毒药,不是让她给贵妃娘娘下的,是给……”
蓦地,他反应过来此言不当说,便立刻闭上了嘴。
柴母确是癫狂善妒,一听到此事还牵扯到宫中娘娘,立刻惊觉方才所言是在推儿子去死,便如同蚌珠一般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愿再多说了。
审讯再一次陷入僵局,云曦和陆青帆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一眼,亦选择了沉默。
云曦思虑片刻,悄然从侧面走离开,片刻后才归。
她冲陆青帆点了点头,随即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差役一声唱喝:“启禀大人,宫中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了!”
陆青帆故作惊讶地淡声道:“宣上堂来。”
片刻后,一个模样尊贵、行走内敛的素雅女子着一身湖绿宫装快步而来,恭敬地朝着堂上众人屈膝福了福身。
她抬起头,露出清雅如同天山雪莲一般透着冷然的秀颜。
云曦捕捉到柴杭眼底划过的陌生之色,悄然放心下来。
“奴婢逐月,见过诸位大人。”
女子起身后淡淡地道:“贵妃娘娘命奴婢前来通知刑部,承乾宫二等宫女姿柔因常年给贵妃娘娘下毒,罪行供认不讳。娘娘已赏赐‘一丈红’。”
“宫女逐月”话没说完的时候,柴杭的脸色就已经变得很是难看,待听到姿柔已经伏法,脸色瞬间煞白起来。
“不、不!此事并非姿柔所为!她定然是一时糊涂!那药是属下给她的!”
柴杭一听又惊又怒,起身便要认下罪责,偏生柴母一把扯住柴杭的衣服领子:“混账东西!人都死了,你还做什么无用功?”
老太太到底是清醒的,只想保住自己的儿子,至于家中那些贱人生下的贱种,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死又如何?生又如何?到底不是她一人的罪责……”
柴杭一听妹妹那般温婉谨慎的姑娘,从小到大一天踏实日子都没过上就因自己顶罪而死,便心中绞痛不已。
“你……”从未被儿子这般顶撞过,柴母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颤抖着手一直指着柴杭,不知该说些什么。
果然如此。
云曦心下暗道自己猜对了。
早在并未召见柴杭的时候,云曦和陆青帆便想到了此人给邬全和姿柔提供毒药是幕后他人。
柴杭下毒动机不明,幕后却直指他的主子逸王。
可姿柔的存在,给了他们两个猜测,一是柴杭恨姿柔的身份是母亲的污点,故意引诱其下毒,好拖其下水;二是柴杭跟姿柔自小便有兄妹情分,甚至于他心中对姿柔的处境颇多同情。
柴杭是家中嫡子血脉,母亲亦寄予厚望、有光明未来,在家中地位比之姿柔强了不知多少。
强者怜惜弱者处境,一来二去生出情谊、又有血脉亲情的牵系,必然会互相袒护,让官府根本撬不开嘴。
前番第一个推论在柴母到来之后便被推翻,而由雪明姑娘假扮的“宫女逐月”,顺利地让并未见过逐月本尊的柴杭上当了。
第二个印证确凿了。
陆青帆假意颔首:“稍候刑部便会派人将尸首领回。有劳逐月姑娘。”
“不敢。”“逐月姑娘”再度客气地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云曦故作惋惜地道:“柴护卫纵有袒护之心,却不抵皇家天威。到底是姿柔姑娘认下了所有。”
柴杭再也止不住挺拔的身形,佝偻着脊背呆坐在地,低声说道:“当真死了吗?”
“赐了‘一丈红’,打死才算受赏。”陆青帆神色淡然地提醒道:“还不招么?”
柴杭脸色苍白地道:“那毒药,确实是我给姿柔的。并非是下毒给贵妃娘娘是真话。我们本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邰原那畜生!”
柴杭气得用力捶了一记地,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真相一角终于露出,在陆青帆和云曦的连番追问下,柴杭说出了他两三年前联合姿柔给邬全卖药的真相。
不出意外的是,在柴杭的口中,邰原并非苦橘说的那样“宽厚温雅”,而是个小肚鸡肠、充斥着酸腐臭气,只会打媳妇出气的窝囊废。
姿柔数载受虐、身形受创,又因了是贵妃赐婚不敢提出和离,好多次都自尽未果。
终于,在兄长的劝说下,姿柔决定奋起反击。
“其他的,便如你等方才所言一般。”柴杭苍白着脸道。
“‘白骨香’乃是南疆奇毒,你是如何得来的?”云曦再度问出了心中隐藏已久的疑问。
柴杭闻言一怔,“我确实不知那毒物是‘白骨香’。只知晓若是用了以后人会不知不觉暴毙,找不到丝毫痕迹。这法子还是柳大人提议的,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沾手,让我们兄妹行事……”
话至此,柴杭终于反应过来,只怕自己是当了柳晓刚铲除情敌的刀!
云曦闻言恍然:“如此么?”
她看似信了,实则是瞧见了站在门外一脸震惊的柳晓刚。
“你胡说!”
柳晓刚正好听到了柴杭所言,立刻冲到堂内要与柴杭对峙。
柴杭震惊之下,呐呐地道:“你、你何时来的?”
“在你说到‘这些都是柳大人提议’的时候。”陆青帆“好意”提醒,眼底却迸发着灼灼寒芒。
这一场狗咬狗,也算不出所料。
柴杭一诧:“不是,我……”
“分明是你得了那毒药,让我和柔柔行事,我还特意引诱邬全下毒,现下你倒是一推干净,让我和柔柔替你去死不成?”
云曦和陆青帆万万没想到,众人之中最沉不住气的,竟然是柳晓刚!
早知道这厮口风如此不紧,先用他当做突破口岂不更妙?!
“柔柔不是被宫中贵妃赏赐一丈红死了吗?”柴杭忍不住反问道。
“怎会?我才从宫中出来,还见过柔柔……”
柳晓刚立刻闭嘴,惊恐地望着正堂之上的陆青帆一行。
柴杭亦反应过来自己是入了套了!
“尔等奸诈!”柴杭怒道:“那不是承乾宫的‘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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