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立刻点头附和:“最好的一次,也不过是五五之分。”
便就是洛青峰的那一回,是刑部先收了网才将人逮捕,结果死了的易铎后面给他们带来了无穷尽的麻烦。
回忆过往真是教训连连,太子殿下的脸色跟跌进了调色盘似得青红黑紫来回变幻。
“本宫知晓的就这些。”太子殿下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邬全身上,邬全黯然低头,沉声说道:“下毒的人是属下。”
邬全从一年前开始下毒,那毒物无色无味、且一直不曾爆发,好多次邬全都险些忘了这茬儿。
“只因毒发的时机不稳,属下一直不知邰原何时会暴毙。今日前来时,确是为了寻找邰原在殿下身边安插的暗钉。”
邬全来的时候邰原正在沏茶。他立刻以太子殿下正在搜查细作为由,故作跟邰原交心,将之前发现的所有猫腻悉数道来,还说会为邰原保密、想保住邰原的暗桩。
邰原信以为真,便立刻到桌前写下了一份名录。
“写名录的时候邰原的表现就有些不妥,属下没当回事。”
云曦追问:“可是浑身骨缝嵌疼得直冒冷汗、浑身无力,想提笔都费劲儿?”
“确实如此。”邬全不知这毒药的厉害,只当是要毒发了,便一个劲儿催促。
邰原写得愈发慢了,谁知等写完之后反而不疼了。他在邬全的搀扶下坐在桌边,邰原笑着说要为邬全沏茶,结果就在那一瞬的功夫,人咽了气。
“名录呢?”太子殿下问道。
“烧了。”陆青帆和云曦异口同声道。
“你们如何知晓?”太子和邬全齐齐看向二人。
邬全随即恍然道:“怪不得大人询问我烧掉了什么东西,原是猜到了这其中内情。”
陆青帆斜睨一眼邰原床铺下的暗格,淡淡地道:“总归烧的不是你此前说的东西。”
屋内有云曦和青果在,二人默契地不曾言明,惹得太子殿下反而有些好奇。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阵摸索之后从床下方的暗格里摸到了几个画册。
太子殿下翻了一下便立刻塞回去合上暗格,装作没事人一般快步走到众人身边。
“那名录上的人都死了,根本没甚用处。”邬全这才说出了实话:“属下擅作主张,将其烧毁。”
第210章 宫内宫外
邬全隐瞒的事情颇多,一来是想要独自解决;二来便是考虑到太子殿下如今是多事之秋,压根没法分心,他也不想令太子殿下平添忧虑。
“本宫可没让你将名录烧了。”太子殿下也火啊,这邬全平素看着老实少言,在诸多大事上竟然这般擅动,还在陆青帆的面前耍小聪明!
“名录上的人不是早年获罪、便是后来意外身死,基本上无一善终。属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陆大人和云仵作却来了。”
邬全呐呐地道:“陆大人和云仵作接连猜到小人用意,恐怕那苦橘也被大人提审过了,如今倒是想藏掖的不想藏掖的全都被翻了出来。”
邬全恭敬地抱拳道:“属下万死莫辞,还望殿下判处属下。”
太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邬全所为一切皆出自忠心,若太子处置了他、岂非枉顾情谊?
可陆青帆在,他总不能不给个交代吧。
“大人,按大明刑律,为人利用故意下毒该当何罪?”云曦故意偏头询问陆青帆。
陆青帆一本正经地配合答道:“身为太子府统领,按律当杖责五十,流放百里。”
此言一出,太子和邬全皆是一怔。
“不是,属下……”杀了人啊!怎么可能只判处杖刑流放呢?
“我之前说过了啊,邰先生中毒五载、所中之毒乃南疆奇毒‘白骨香’。”云曦伸出一根手指头:“邬统领不是南疆人,想弄到这般奇绝的毒恐怕极难。”
手握毒药之人、与宫中亦有牵系之人,才是真凶。
邬全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其实、其实属下确有一半的南疆血统。”
此言一出,莫说云曦和陆青帆,便是太子也是一愣。
“你是南疆和汉人的血脉?”陆青帆最先反应过来。
“是。”邬全黯然地道:“属下自打出生便不知父,跟随母亲几年后便流落到了太子府。”
当时邬全年幼,和母亲在太子府呆了不过几日,母亲便骤然病逝而亡。
此后邬全一直专心习武、努力拔得头筹,一点点地成为太子殿下的近卫,最后成为护卫统领。
云曦一边听一边对照着陆青帆拿来的邬全和邰原卷宗,发现期间二者同根同源,甚至邬统领母亲入京的年月跟邰原出入京城的节点都极为相似。
她心中生出几个大胆的猜测:兴许,邬全的母亲就是这个名册上被划掉的女子。
心中有了这个推论,再去看重叠的卷宗便愈发能瞧出些痕迹。
她将族谱递给陆青帆。
陆青帆看了一眼云曦所指的那抹痕迹,再看向邬全的神色越发复杂。
“怎么了?”迎着太子殿下亦然转变的眸光,邬全仍旧不知其然。
“按照族中辈分,你合该喊邰先生一声‘舅爷’。”
陆青帆说完邬全不禁大声反驳:“你、你浑说!”
云曦将族谱递给邬全看,轻声解释道:“这是邰先生手中的族谱。按照其中所写,公西原、也就是邰原先生是你母亲的表兄,你当喊一声‘舅爷’。那个族谱上被划掉的名讳很有可能就是上面那个就是你的母亲,而你当时离开家中年岁尚幼并未起名……”
所以,他母族名字下方没留下邬全的名讳。
邬全闻言之后脸色一颤。确实,他在来到太子府邸之前是没有名字的。
模糊的记忆里,娘亲总是叫他“阿全”。
从邰原的族谱上来看,到邬全这一辈儿,中间字还真就是“全”。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邰先生来到太子府邸、成为太子幕僚,甚至跟你颇为投缘,皆并非偶然巧合、也不是什么缘分使然。”
陆青帆淡淡地道:“而是因为血脉亲情。”
而邬全,因为对太子的“忠心耿耿”,变相地害死了所知的最后亲人。
“自此,你还不愿意说出这个毒物是谁给你的么?”云曦轻声说道。
若是没有贵妃娘娘在宫中这一遭,云曦恐怕会想这毒物可能出自邬全之手。
但这舅甥二人之间有血脉亲情,而看邰原对邬全的态度恐怕未必对这个亲族一无所知……云曦有理由怀疑,那暗处利用邬全之人,必然也知晓二人的特殊关系、再利用邬全的忠心借刀杀人,顺势铲除太子殿下的另一个臂膀。
“邰原给自己下毒的可能性极小,利用邬全借刀杀人的可能性更大。”陆青帆跟云曦想到了一处,沉声道:“而此人不仅知晓邰原的习惯,甚至知道该从何处、如何利用毒药。”
在这个基础上筛选的话,姿柔或者其身边人,反而有了更大的嫌疑。
邬全还是没法接受自己为人利用的真相,颓丧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提及姿柔,太子殿下神色越发讪然:“此事怪本宫当年多嘴。”
他当时想着邰原孤身一人在京城没个伴儿,便做主想要为幕僚指婚。
太子偶然便跟贵妃娘娘提及此事,贵妃娘娘就做主将宫中的姿柔指给了邰原做媳妇儿。
本该皆大欢喜的好事儿,结果二人却成了面子夫妻。
“数载之内,夫妻二人见面都还是在外面客栈厢房,没个家的样子、还没个一儿半女。”太子殿下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他生性高傲,多年行事更是颇有几分不管不顾,哪里想到会有这般多的麻烦。
陆青帆见状非常中肯地道:“殿下以后不要随便乱点鸳鸯谱。”
邬全则呐呐地说道:“那毒药并非姿柔给我的,但她为我引荐了一个‘高人’。”
那高人擅毒,姿柔说在宫中的娘娘们颇有些门路,若邬全需要大可自个儿探问,后续事务一概没有过问。
“这一点倒是很符合我们方才的推论。如今想来,姿柔姑娘恐怕是料到你要给邰先生用毒,而那中间人也恰好给你的就是‘白骨香’,可对?”
云曦所言皆中。
“是,只是属下当时并不知晓这毒物是‘白骨香’。”邬全也是今日听云曦说完之后才知道的。
太子揉着太阳穴,“那暗处之人倒是将你的性子拿捏得极好。”
该问的邬全一个都没深究、不该做的他倒是全做了。
这期间但凡邬全多个心眼探问两句,许是都可能发现其中不妥。
云曦叹了口气:“谋算人心,那暗处之人乃是行家。”
半晌不曾言语的陆青帆淡淡地道:“还差个人。”
姿柔不是源头,这中间定然还有个错漏。
青果一拍手:“邬统领不是见过那卖药的嘛,咱们找任师爷画下来,先逮小鱼、再抓大鱼呗!”
陆青帆墨眸划过一抹笑意,“有理。”
云曦宠溺地拍了拍小丫鬟的脖颈:“我家青果就是聪明。”
太子殿下恨铁不成钢地瞥了邬全一眼。
知晓自己为人算计、杀害舅父的邬全神色黯然,半晌都没抬起头来。
任丹青被太子府的人从刑部衙门提溜出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打着哈欠坐上太子府兵抬来的轿撵时,心里还在想,今儿个大人慢了些呀!他都睡了两个来时辰才轮着出来干活。
到了太子府邸,任丹青话不多问,只专注画像。
这边厢,陆青帆冲云曦道:“贵妃娘娘的事情,太子殿下也该知晓了。”
不牵涉幕僚之事和“白骨香”之毒,此事合该由贵妃娘娘开口、他们母子商议与圣上请命。
现在扯到了案子、牵系颇广,真相不好再瞒。
太子闻言心底油然生出几分不祥之感,“母妃何事?”
第211章 不为人知的一面
云曦言简意赅地将宫中经历之事一一道来。
听闻贵妃娘娘中毒已有三年之久,邬全脸色瞬间惨白。他这一刻终于了然,自己确实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都怪属下……”
太子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母妃竟然已患病痛三载,而他对此一无所知,还要刑部的人前来告知他母妃乃是中毒。
真真不孝!
“是我太傻了!”邬全痛恨地捶了膝盖一记:“竟然、竟然这样被人利用,还、还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云曦叹了口气:“邬统领也不必太过自责,凶犯虽然是借你之手行事,但就算没你、邬统领也已积重难返了。”
利用邬全的愚忠杀了邰原、再让邬全获罪被赐死,一下子铲除太子身边两个重要羽翼……顺便还给幕后真正的凶犯顶了罪,真真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太子跟圣上在何玉平的案子上已然生了嫌隙,讨要‘重楼花’成与不成、都会让天家父子裂痕骤大,左右都是不亏的买卖。”
陆青帆点明凶犯最终目的,让太子脸色越发阴沉。
“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
太子只想着自个儿身边定然已经没有易铎的人了,却不了幕后之人早就将触手伸进了铁桶一般的皇宫,险险就要将他母子二人的性命彻底掌握M.L.Z.L.在手中。
被人拿捏的滋味当真难受。
“不,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已然被人拿捏了。”云曦认真地道:“就算知晓了这个计谋,太子为了娘娘的凤体,也不得不铤而走险。”
这是一步死棋。
太子仁孝,不会置贵妃娘娘的性命于不顾。
凶犯便是这般明目张胆,太子也没得选择。
说到这里,陆青帆都不得不佩服那暗中谋划的“明主”,行事当真凌厉得很哪!
“不错。”太子冷声说道:“不论如何,本宫都只能选择为母妃讨赐‘重楼花’。”
太子和邬全隐瞒的情况已然明晰,案件的脉络直指太子和圣上的父子关系,一个不慎便会导致满盘皆输的结果。
“陆大人,你可有什么主意?”太子沉声反问道。
“我们去调查邰原的幕后主使,太子殿下即刻入宫陈情吧。”为今之计,也只有顺水推舟、迎难而上了。
“可。”太子沉吟片刻,决定暂且如此,便快速转身。
一行众人走出几步,太子便回头冲着呆怔在原地的邬全低吼道:“愣着作甚,还不跟上?!”
这是要让邬全戴罪立功了?!
邬全喃喃地道:“属下、属下还能跟着殿下吗?”
“不曾判罪之前,邬统领还是太子府的护卫统领啊。”云曦温声提醒道。
这桩案子还没走到尾声,谁是谁非目前当不得判。
邬全下意识地看向陆青帆,陆青帆略一颔首,默许了云曦的说辞。
邬全再不多言,恭敬地抱拳道:“多谢!”
说完他再不迟疑,一如既往地跟上自家殿下的脚步、陪同在侧。
云曦主仆和陆青帆目送二人的背影,她不禁轻声感慨道:“究竟是什么人能谋算人心至此?”
陆青帆薄唇微抿,片刻后沉声道:“不论是谁,我们都在一点点地接近他。”
蓦地,陆青帆突然说道:“等下,我们忘了一个人。”
云曦眨眨眼:“邰原先生的小厮,苦橘?”
“不错。”
三人折返回了太子府,从厢房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浑身污脏的小厮苦橘。
再见到陆青帆一行,苦橘险些又要哭出声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陆青帆冷声呵止“闭上嘴”。
苦橘呐呐地将到了嘴边的呜咽咽了回去。
云曦:“……不过片刻未见,你怎得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的?”
“这地方不安全,左右皆有巡防府兵经过!小人好几次都险险被发现,就、就只能滚着躲进来了。”
苦橘一脸幽怨地说完,就见青果瞪大眼睛瞧着地上的土痕、又打量了一番被五花大绑的小厮,不禁竖起大拇指道:“您可真是个拼命的毛毛虫。”
“你才是毛毛虫!”苦橘气得够呛,顾不得陆青帆也在身侧便扬声反驳道:“小人那不是怕给陆大人惹麻烦吗?!”
陆青帆淡淡勾唇,便听到云曦小声喃喃道:“大人不找旁人麻烦就不错了。”
深眸意味不明地望着云曦,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几分戏谑:“我有那般难缠?”
“那大人得问问被缠过的人才知。”云曦笑着揶揄道。
陆青帆无奈摇头,提溜着五花大绑的苦橘出门。
将苦橘从太子府邸带走的时候,一直没见着人的管家就候在门边恭送。直到走出大门很远,被陆青帆大喇喇提溜走的苦橘都没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居然没人阻止陆大人吗?
一行人回到刑部后,见冉大人和任师爷去调查给邬全卖药的人还没回来,云曦主仆便出去买了一轮早膳,坐在桌边大快朵颐。
苦橘一边吃一边说道:“这不是刘记的包子嘛,我家先生也很爱吃呢!”
云曦尝了一口,随即斜睨苦橘一眼:“邰先生的肠胃不好,这般油腻的膳食只怕是难克化、不可多食。”
“哎?”苦橘一怔,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之后才诧异地道:“柳大人也是这般说来。所以他月旬才送一次。”
“送包子?”云曦一怔,忙不迭追问道:“这柳大人跟你们家先生关系很好?”
若非情分到那个份上,寻常人见客当也不会提包子送去吧?
“啊,是……”房内的气氛一变,敏感的苦橘将手里的包子放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陆青帆眸光亦是一沉,“哪个柳大人?”
“就、就翰林院的柳晓刚,柳大人啊。”苦橘话音刚落,陆青帆便立刻站起身来:“冷川,找到冉大人。”
门边,冷川手里还捻着青果给的两个包子,一听大人吩咐立刻左右手把包子一股脑塞进嘴里、飞身离开。
“有这样一个友人,你怎得不早提?”陆青帆神色冷凝。
“小、小人……大人您之前也没问啊!”苦橘一脸委屈。
陆大人之前不问得是邬统领跟邰先生的关系如何,也没提邰先生还有几个好友嘛?
“苦橘公子,你且再回忆回忆,还有什么与邰先生关系极佳的、或者关系极古怪的。”云曦认真地道:“这些人对我们破案而言都很重要。”
苦橘也知自己当是隐瞒了很重要的线索,神色呐呐地道:“小人、小人真不是存心隐瞒。我家先生不喜交际、关系颇好的也就只有邬统领和柳先生,至于关系有些古怪的……”
“直说。”陆青帆见苦橘神色迟疑,沉声道。
“夫人跟先生的关系确实有些怪。”苦橘挠了挠头,也不知这样言说对不对。
云曦双眼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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