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帆面不改色放下茶盏,心下已经了然:他盯上燕侯府的时候,燕侯府也着手调查了他。
“不然。下官并未入刑部就任,算是外差办案。”陆青帆四两拨千斤,将刑部率先摘了出去,随即颔首道:“既是世子爷幼弟,世子爷当对燕小公子颇为了解了。”
“谈不上了解,想必陆大人已经知晓,本世子同钧儿并非一母同出,年岁有差、往来少。”
据冉杓提供的情报,燕侯爷的嫡长子乃嫡妻所出;嫡妻去世后,燕侯爷续弦再娶,生了燕老二和燕钧。
若非燕世子刻意提及,陆青帆都险些忘了,眼前人已过不惑之年,同燕钧起码差了十几岁。
“是下官疏忽了。”陆青帆嘴上说“疏忽”,态度仍旧从容沉敛,不见丝毫窘态:“为捉拿凶犯、还请世子将燕小公子的日常起居、行事习惯提供一二,好作嫌犯排查事宜。”
燕世子闻言,冲身畔仆从一挥手,那仆从将手里的几本册子递上来。
“燕家素有记录起居的习惯,想必能助陆大人一二。之前刑部有人捎信,言需调阅此物,本世子已经准备好了。”
陆青帆接过起居录简单翻阅着,还不忘追问:“刑部的官员?”
燕世子看了一眼仆从,那仆人低声道:“回禀大人,那位大人自称姓冉。”
原是冉杓,这厮倒挺周到。
陆青帆嘴角的笑意一闪即逝,随即起身恭敬道:“如此,叨扰了。下官告辞。”
“陆大人请。”燕世子不曾起身,颔首相送。
临到门口,陆青帆听身后人扬声道:“陆大人,幼弟贪玩任性、但绝非心狠手辣之人,还望陆大人为舍弟讨回公道。”
终于来了。
陆青帆脚步一顿,回望偏厅上首端坐的燕世子,墨眸灼灼寒芒不闪不避:“贪玩任性?”
他讥诮反问:“擅用‘蚀心幻兰’的贪玩任性之人吗?”
乍一听“蚀心幻兰”之名,燕世子脸色骤然一变。
看来燕世子也并非毫不知情。
陆青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后会有期,燕世子。”
说完,他再不停留,大步流星离去。
燕世子目送陆青帆背影直至不见,这才起身回内宅。他一路前行,停在了灯火通明的书房前。
“父亲,儿子回来了。”
“进。”屋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命令。
燕世子走进去,朝在桌前练字的父亲低声道:“陆青帆走了,儿子看他的态度……当是会彻查钧儿一案。”
“话说到了?”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他虎目精光、容貌端肃,伟岸健壮的身形颇有一股上位者的凌然霸气。
“说了。”燕世子苦涩一笑:“陆大人不仅不在意,儿子还反被陆大人警告了。”
“嗯,有老陆当年的风骨。”
燕侯说罢继续低头练字,见嫡子还不走,皱眉问道:“还有何事?”
“父亲,钧儿的案子就让他们查?”
“查,”燕侯瞥了燕世子一眼:“那个混账东西已经死了,难道还要整个侯府给他陪葬不成?”
“……是。”燕世子闻言,恭敬告退。
且说云曦主仆回去后,心中一直为谈云蝶抱不平,小声嘀咕了半天,竟都没了困意。
云曦索性起身到桌边,将这一次案子的线索悉数画出来,脑海里仍旧不断回想着案发地看到的线索。
“你说……凶犯要是跟谈姑娘有情,当时为何不救她,而是选择杀人?”
谈云蝶和燕钧死亡时辰模糊相近,甚至可能是同时发生。
依正常人思路,救心上人的意愿总是强过复仇的吧?
“会不会凶犯来的时候、谈姑娘已经死了,所以他才愤而杀人?”青果一拍手,推测道。
“也许是凶犯撞见了谈姑娘求救,凶犯并不知谈姑娘身中‘蚀心幻兰’,便愤而冲进屋内杀红了眼,谈姑娘便在那时身亡。”
云曦越推论思路就越广阔。
她脑海里蓦地闪过一道光,立刻起身去穿外裳:“走,咱们再去一趟琼芳别苑。”
“哎,奴婢去套车!”青果拎着衣裳就往门外冲。
吸取历史教训的主仆二人特意在马车里多准备了几个灯笼,趁着浓郁的夜色赶去了琼芳别苑。
白日里巍峨气派的别苑,在静谧的夜色里透出一股繁华后的孤寂。
云曦上前叫门,表明身份后成功入内。这一次不需人带路,二人顺利地返回了案发地所在的厢房。
就着灯笼散发出的微光,云曦的清眸在夜色里越发明亮,不放过任何细小的线索和痕迹。
她探查物证、青果跟在后面用牛皮纸袋装物证,白日里未曾察觉的线索一点点被发掘。
大约过了半刻钟,已经走到内间的云曦直起腰,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跟我方才的猜测的一样。”
“怎样?”青果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小姐你可别卖关子了!”
云曦指向窗畔:“凶犯不是从正门撞见人的,而是从这里翻进来,看到了燕钧行逼迫苟且之事,愤而出手救人。”
“啊,那岂不是参加宴会的人都有可疑?万一是哪个心怀正义的宾客愤而出手了呢……”
青果问到了点子上。
“你说得没错。”云曦赞同道:“既然是心怀正义之人,阻止暴行、为谈姑娘讨回公道便是了,何必要勒死燕钧?”
第72章 猜错了
杀人不是易事,根据尸首上呈现的痕迹,再看此处屏风倒塌、地毯歪斜……身形壮硕的燕钧必定拼死挣扎过,凶犯用帷纱勒死燕钧的时候必定非常用力。
“仇恨不深都不会眼睁睁看着燕钧窒息断气的。”云曦喃喃道。
青果摸着自己的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云曦脑海里思绪翻涌,诸多线索一股脑上头,她不断地整理着、筛选着,组合出最有可能的选项。
突地,她身畔的灯笼倒了、瞬间燃烧起来。
青果“呀”地一声,本能地拉开自家小姐。
蓦地,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黑物,准准盖住了燃烧的灯笼,方才燃起的火苗骤然熄灭!
“谁!”云曦厉声喝问、手已经抚到了袖箭。
青果也警惕地握着拳头防卫起来。
一只温热的大掌叠放在云曦的手腕上,男子低沉的嗓音透着无奈:“别紧张,是我。”
陆青帆预判到小姑娘怕是要射袖箭,无奈出声阻拦。
“陆大人?”云曦紧绷的神经一笑,恍然笑道:“你不是入京了吗,怎得又回来了。”
她还以为陆青帆高低得在冉大人家中凑合一夜呢。
陆青帆默默收回手,手心滑软的触感让他的心都仿佛被轻轻挠过似得。
“差事办完了,便没住在城里。”
陆青帆不会告诉云曦,他回到驿站看见她的房间烛火亮着人却不在,心瞬间沉入谷底。
直到瞧见他们的马车也不见了,陆青帆便猜到小姑娘恐怕是带着青果回案发现场了。
“看来大人此行是出师大捷了,”云曦弯了弯眉眼。案子有进展,她由衷高兴。
陆青帆重新点燃一个烛台,屋中再度亮了,四处暗浓的血迹也如隐匿在黑暗中似得、变得不扎眼了。
他低声问道:“你呢,找到线索了吗?”
云曦把新发现悉数说了。
“现下可以确认的是,凶犯极有可能与谈云蝶有私、亦或与燕钧有怨;在发现屋内情况之时气怒杀人。”
陆青帆总结毕,看着云曦道:“现在,圆月郡主的立场尤为重要。”
“明日我一定竭尽全力争取圆月郡主的信任。”
云曦笃定,身为母亲的圆月郡主定然知晓女儿的心上人是谁,否则不会拼死告御状,只求给谈云蝶一个公道。
夜已深,能做的都做了,云曦终于可以回去睡个踏实觉。
次日一早,云曦主仆下来用早膳的时候,陆青帆早就不见踪迹。
听驿站的小哥儿说,陆大人临走前已经吩咐给她们备早膳,马车也留给二人差使,还专门租了个马夫,人一会儿就到。
“那陆大人呢?”云曦闻言,不免惦记陆青帆该如何入京。
“陆大人是骑马走的。”小哥儿嘿嘿一笑,见云曦没有别的吩咐,便麻利地端吃食上桌。
青果望着桌子上满满当当十几种点心、七八笼小包子,还有各色米粥,一双眼绿油油地亮:“小姐,陆大人真是好人哪!”
“这是要管饱了。”云曦哭笑不得地道。
讹了尚书大人的钱,连早膳都丰盛起来了!
青果笑眯眯地撞了撞自家小姐的肩膀:“奴婢还不是沾了小姐的光呀!”
早膳后,主仆二人再不耽搁,径直往圆月郡主府邸去了。
“吁!”车夫动作麻利地给两个小姑娘搁了脚凳,青果扬声道:“小姐,咱们到了!”
云曦一边下车一边打量着周遭:此处地段偏僻、门可罗雀,连商贩都少得可怜。门口的两头硕大的石狮子也仿佛蒙尘一般、早没了皇家的威严。
明明都是世勋大家,圆月郡主的府邸还不如天玉长公主的一处京郊别苑富贵。
以京城中人惯会迎高踩低的嘴脸,圆月郡主不豁出脸面去,当真没甚旁的法子给女儿伸冤了。
云曦再不多言,二人敲响了郡主府的大门。
青果足足瞧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朱红的大门内才探出一张苍老的脸。
见到两个漂亮姑娘拜访,老嬷嬷一脸警惕地问道:“来者何人?”
“嬷嬷,我是刑部侍郎陆大人聘的仵作,现下已经接手了谈姑娘遇害一案。”云曦并未被老妇人的敌意喝退,温声道:“今日来是想给圆月郡主启禀一下验尸结果。”
“胡说八道!刑部右侍郎聂大人才上书告老,哪里还有个侍郎?!”老妇压根不信,扭脸就要关门!
“哎,嬷嬷!我们真是仵作,我家小姐有聘书、还有陆大人的令牌,昨日才去过琼芳别苑的!”青果哪里肯依,忙不迭上前拍门:“嬷嬷,你让我们见见郡主吧!”
一听到“琼芳别苑”,原本紧闭的朱门又再一次打开了。
老嬷嬷重新探出头来,狐疑地道:“你们不是京城人士吧?”
云曦老实点头:“才从青州入京的。”
大门敞开,老嬷嬷肃板着脸道:“进来吧。”
云曦和青果面面相觑,不知方才是哪句话触动了老人家,方才那般厌恶警惕、怎得突然又让进了?
“一看你们就不是京城人士。现如今谁不知晓我们郡主……这种情况下还敢上门来的,确只有衙门中人了。哼,普通人靠近都嫌晦气!”
云曦嘴角微抽,只得道:“嬷嬷慧眼如炬。”
三人绕过正厅,来到后院,便在花园的小亭里看到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不待云曦近身,老嬷嬷就出手拦住二人,她率先进去禀告。
亭内贵妇人微不可察地颔首,老嬷嬷冲云曦主仆招招手,示意她们进去回话。
“民女云曦,参见圆月郡主。”云曦客气行礼、圆月郡主却没叫起。
“你是陆青帆身边的仵作?”圆月郡主声音透着几分喑哑、眉目也带着几分硬撑的憔悴。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在这些日子耗尽了圆月郡主的眼泪,连精气神都溃散殆尽。
“启禀郡主,正是。”
“有何凭证?”圆月郡主沉声道。
云曦没说话,从袖中掏出匕首刀刃图奉上:“郡主娘娘请看。”
老嬷嬷从云曦手中接过宣纸,打开后,主仆二人皆变了颜色,再打量云曦时那视线就多了几分探究、几分钦佩。
“这是什么玩意儿?”
复杂的视线只一瞬就变成了故意掩饰的不耐烦,圆月郡主尖声质问:“本郡主不是仵作也知晓那燕钧是被人勒死的,你给本郡主看什么匕首?”
猜错了,云曦想。
她们的注意力一直在凶犯情急杀人上,却没想过这匕首的主人,也可能是谈姑娘亲近之人赠予的。
比如圆月郡主。
第73章 诚意不足
云曦沉敛情绪,抬起头清眸灼灼地望向圆月郡主:
“谈姑娘曾用此物划伤燕公子,事后凶犯亦用此物与燕公子搏斗。民女根据伤口测画出了的匕刃纹理……看来郡主娘娘对这匕首并不陌生。”
云曦话毕,方才还暴怒尖刻的圆月郡主怒极反笑:“你这话什么意思,暗示本郡主是凶犯?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石凳上的贵妇人轻轻摇曳了下身子,嘴角讥诮地道:“虎毒还不食子呢。”
“云曦不敢。”
果然,匕首就在圆月郡主的手中。
云曦垂眸敛目,嘴角却扬起一抹淡笑:“还请郡主上交物证,助陆大人破案……我们是真心想为谈姑娘讨回公道的。”
凉亭内上首的中年女子沉默了半晌,“你随本郡主来。”
青果早就被自家小姐和郡主娘娘之间的机锋搞糊涂了。此刻听郡主娘娘要带走小姐,她神色蓦地紧张起来。
是跟去保护小姐、还是先留在这里趁机溜走、再想法子通知陆大人救人?!
圆月郡主瞟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小丫鬟,随即看向云曦:“你跟不跟?”
“小姐!”青果下意识地攥住自家小姐的衣袖,无声摇头。
“跟。”云曦笃定地道。
老嬷嬷在前面带路,青果急得直跺脚,最后选择了跟上去!
圆月郡主撇了云曦主仆一眼:“这式微凋零的郡主府,还不屑拿你们两个小丫头如何。”
云曦暗暗瞟了一眼反应过度的青果一眼,小姑娘讪讪地吐了吐舌头。
“你倒是个胆子大的。”
圆月郡主打量着自家院落,口吻颇带黯然:“说要为蝶儿‘主持公道’的人不少,又有几人能真得做到?就连当今圣上也……”
没想到第一个坦言要为女儿讨回公道的人,竟是个白衣仵作。
云曦抿了抿唇,“逝者已矣、郡主还得坚强活下去,看到谈姑娘恢复声誉的那一天才好。”
若说方才圆月郡主对云曦尚有几分防备,此刻再看云曦的目光里终于多了几分真意:“你说得不错。”
一行四人来到一个雅致的小院儿,老嬷嬷带头敞开院门,入目就是一个花环秋千,旁侧喝茶的小亭也卷满了应季的花藤,真有“花团锦簇”的少女氛围。
“谈姑娘必定是热爱生活的人,才会将院子收拾得如画儿一般。”青果感慨着,试探性地用手戳了戳藤蔓上停落的蝴蝶。
被惊了的蝴蝶盘旋一圈儿、挥舞着彩色的翅膀翩翩飞向房檐,沿着朱瓦红墙舞向空中。
刺眼夺目的太阳和碧蓝的天空将蝴蝶小小的身影照耀得五彩斑斓。
圆月郡主看着看着就红了眼。
“蝶儿的闺房在那。”圆月郡主遥遥一指,云曦主仆在老嬷嬷的带领下走进去。
一进门,待客的圆桌上铺设着精美的粉色锦绣桌布,梨色的主坐旁放着几个精致的琉璃盏。
再望主卧,粉色的纱帐随微风轻轻摇摆,书桌上放着数本地理志和名人轶事……云曦认出了其中几册还是孤本,神仙谷也只能凭关系借阅、根本买不着。
“蝶儿爱看这些稀奇古怪的杂书。”许是云曦盯着书桌太久,圆月郡主忍不住出声道。
“郡主娘娘待谈姑娘如珠如宝,怎得这院中却没个伺候的下人?”
云曦看似问得不经意,实则皆在点儿上。
“你不必试探本郡主。下人都被本郡主杖杀了。”圆月郡主冷声道:“护不住主子的奴才,要来何用?”
云曦不可知否,目光落在桌案放着的一个精美的盒子。她试探着伸手去开,期间圆月郡主并未出声阻拦。
盒子里躺着一把精美的匕首、手柄处嵌着两块红玉宝石,美得夺目。
云曦拔出匕首,匕刃的薄厚、纹路,与所画无二。
“这就是小姐画的匕首啊!郡主娘娘,您去过案发地?”青果惊呼出声,看圆月郡主的眼神都变了。
“你说呢?”圆月郡主没有理会青果,反问云曦。
云曦略一沉吟,判断道:“郡主娘娘是在死者被发现的时候进去的吧?您看到了地上的匕首,把它藏起带了回来。”
“不错。”圆月郡主开始相信,云曦确是个仵作了,而且还是个不错的仵作。她开始想听云曦验尸的结论了。
“匕首是本郡主送给蝶儿让她防身的,她从不离身。岂料中间有段时日并未见她拿出来,本郡主一问才知,蝶儿出行不慎遗落了匕首,还在找寻。”
圆月郡主见那匕首出现在案发地,怕节外生枝便装了回来。
她轻轻抚摸着手柄的红玉宝石,低声道:“这是蝶儿最后一件贴身之物。”
形如枯槁的手缓缓将锦盒推向云曦,圆月郡主沉声道:“破了案,记得还来。”
云曦眉眼一喜,恭敬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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