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立刻点头, “好,本该如此。”
方柔摆摆手, “你不要高兴过早, 这些事情你未必爱听。”
萧翊失笑:“阿柔, 你太小瞧我。”
方柔语滞,这便狠下心道:“我从庄子逃走那回,是苏皇后帮了我,其实我那时并没有身孕,都是骗你的。”
萧翊神色平静,默默听方柔说下去。
“我在庄子听到下人说, 你是为了名正言顺迎娶沈姑娘才让我离开京城。孩子生下来, 要认她作嫡母, 我这个无名无分的生母只得靠边。所以,我那时厌恶你, 更厌恶王府,那时我便对你死心了。”
萧翊忍不住要声辩,方柔忙打断他的意图, “后来我与裴昭回到京城, 你逼迫我们分开, 还将我关在皇宫。我知晓,你后来慢慢变了,可那已经不是我要的,我只想要远离你,远离京城,哪怕终生不嫁人也好,只盼能在家乡过寻常的日子。”
萧翊总算抓住一丝机会,忙开口:“阿柔,你愿听我说么?”
方柔望着他。
“阿柔,这些事情我都知晓,你不要将我想得那样盲目。至于庄子里嚼舌根的,几年前我在京城已跟你坦白,我从来没有打算将我们的孩子交给任何人。”
方柔先是怔了怔,随即皱起眉。
萧翊望着她,又默默道:“我与沈清清本来就是个错误,更不该妄测你的意图,你原来对我那样好,是我辜负你的真心。再后来,我只是太傲慢,不愿承认自己错了。我那时还没想透彻,总以为把你留在我身边,你迟早会回心转意,我也可与你慢慢解释……现在不同了,我知晓你不愿被人掌控,我也不会再那样霸道。”
方柔抿了抿唇,一时无话,好似将这些恩怨说开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
她凝神,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还有,我坦白与你说,离开你的那段日子,我的确真心喜欢过裴昭。可是我与他没有办法走到最后,他不该有这样的结局,若不是因为我……萧翊,这件事情我会一直记着,无论你多介意。”
萧翊听见她那句真心喜欢,心底不免隐隐闷痛,他不可能不介意。
可他抑制住那股嫉妒,冷静道:“我自然也要与你坦白,于裴昭一事,手段或许极端,可我从不后悔。你对他心怀亏欠,我会想办法让你释怀。”
方柔深叹:“就因为我么?裴昭是忠臣,你可知他现在……”
她顿了顿,深深呼吸,终于打算将那埋藏了几年的旧事翻出。
“你还记得那三名颂余使臣么?若不是因为卷入你我的恩怨,他何必如此?为了将我带走,裴昭与颂余做下交易,女王替他打通关卡,代价是裴家军今后皆为颂余所用。我于心有愧,这是在逼忠良作反贼……”
萧翊沉默了半晌,随后道:“颂余内乱平息,这是裴昭的功劳?”
方柔意外地望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
萧翊沉声:“所以,为何你们没有在一起?”
方柔长叹一声:“萧翊,你该记着,你也欠着裴昭。他那样的人怎会愿意叛国?女王为定民心,有意招裴昭作婿,他不愿,女王便拿裴家军作要挟,裴昭只得让步。他对女王立誓此生不娶,率军为颂余边关巡防护卫,还允诺女王会将当年侥幸逃脱的六王擒拿归案。”
萧翊心间震然,他眉头深皱,凝神望着方柔,显然没料到裴昭竟有此气节。
难怪皇帝执意要为他修庙立碑,想来他必定早已知晓这些内情。
他一时无言,只觉内心矛盾。
方柔幽幽道:“我离开颂余前已跟裴昭彻底说过一回,我与他有缘无分,一辈子被牵制,彼此都不会快活。”
“我已放下了,想必他也是,”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很低,“所以,乘乘不是他的女儿。”
萧翊又是一怔,没料想方柔竟会在此时此刻与他坦白。
他眸中闪过一丝光采,又惊又喜,“阿柔,她、她是……”
“那位葬在东陵的郡主,你能不能收作义女,让她继续享用这份荣光?她是个可怜孩子……”方柔垂眸,轻声说,“乘乘笑起来嘴角有梨涡,很浅,时有时无,也许与她年纪还小有关。”
萧翊已站起身,他大步走到方柔面前,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你终于愿意跟我坦白,我知晓,乘乘是我跟你的女儿。她长得像我,阿柔,就像你当年所言,赖不掉的。”
方柔将脑袋埋在他胸|前,这回彻底也不想挣扎,反倒觉得奇异,语气有些埋怨:“你怎么又知晓了?乘乘与你说的,还是师兄说漏嘴?”
萧翊低笑:“我猜出来的,再说,血脉里的亲密躲不掉,乘乘喜欢亲近我,这点你也赖不掉。”
方柔深深叹气:“这是孽缘。”
他抱了她很久,方柔挣开一些,萧翊顺势坐下,这回又像从前那般,他要她坐在腿上。
方柔本还不太习惯,但萧翊扣着她的腰,她挣|脱不掉。
她又正色道:“先与你说清楚,我不会离开宁江,至于你的前途,我不干预也不过问。你若只是缓兵之计,趁早死了心,我还是那句话,你办好正事早些回京,我们只当不相识……”
他忽而捏起她的下巴,重重吻了上去,再不让她说出那些彼此要分开的冷言冷语。
过了许久,方柔呼吸不畅,她喘着气抵在他肩头,“不让我说话就能掩耳盗铃么?你好霸道,我说过不要这样。”
“你想要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只是,阿柔,别再将我推开,我哪里也不会去。”
方柔没说话,他又要故技重施,她反倒轻轻咬了他的唇,不让他再得逞。
“你别高兴太早,我实话与你说,我不愿与乘乘坦白此事,她早已认定生父离世多年,我不想忽然吓着她。大人的恩怨不要扯上孩子,她要如何喊你、如何看待你,我管不了。”
萧翊摩擦着她的唇,两人鼻息|交|缠,他声音低哑:“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余生有你们母女相伴,这已是老天对我最好的眷顾。我还是那句,哪怕乘乘是你与裴昭的女儿,我一点也不介意。”
方柔抬手抵开他,萧翊俯身又想亲过来,她躲开,“你不要说这些花言巧语。如果乘乘不是你的女儿,你必然要强迫我再……”
他托着她的脑袋,稍稍施力,方柔被迫仰起脸,他吻着她的唇角,“我知晓你怀孕时的苦楚,所以不愿你再经受这样的折磨。一个孩子就够了,阿柔,我心里最重要的先是你,过后才是乘乘。”
方柔觉得他这话又怪又霸道,明明是爱女儿如命的人,怎会说她才排第一?她有时真看不透萧翊的想法。
她没来得及反驳,又被势如破竹的攻势剥|夺了声音。
方柔不敢再任由萧翊放肆下去,屋外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暧昧,她脸梢发烫,萧翊总算松开她。
她挪开身子,站直退后了几步,心有余悸地望着萧翊道:“你不要这样。”
萧翊跟着站起身,她抬眸,神色紧张。
方柔忙道:“我该回去了。”
萧翊想挽留,她很坚持:“既然你要弥补,说认错,是不是该多听听我的意愿?”
他哑口无言,当即自恨太过心急,生怕又将方柔推远,没得挽回。
她瞥了眼床头那被萧翊堆叠得方正的棉被,轻笑:“被子是拿来盖的,不是放着当摆件。若是哪日着凉了,正事还做么?”
萧翊旋即一喜,“那被铺有你的味道,我闻着能安心睡。”
方柔不由脸红,瞪了他一眼,“……我走了。”
说罢转过身,萧翊忙道:“我送你,正好把衣服一起带回去。”
方柔背身点点头,只道萧翊找了个好借口,明明也就几步路,两人走得很慢,又像今夜初始那般,萧翊回到了她家的门厅。
他将木盒放好,方柔看向他。
萧翊喉结轻滚,最后还是忍着那阵冲动,头也不回地离了院子。
方柔目送他离去,最后视线落在那木盒上,她打开盒子,轻轻抚过那些衣裙。
她曾义无反顾地爱着萧翊,她知悉他的好,为他着迷,哪怕那时他瞒了身份,到后来高不可攀,甚至变得面目陌生。
可她知晓,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宁王还是落难的无名小将,她爱上的人始终是萧翊,他给她带来惊心动魄,给她难过破碎,有笑更有眼泪。
可是,世间爱情莫过于此。
他犯错也悔过,她也用尽心力逃离了令人窒息的牢笼。
他曾经不顾一切要将她囚禁在身边,而今她早已重获自由,他折戟碾落泥尘,他松开了五指,乞盼她的谅解。
有无数人与她说过同样的话,重新来过没有那样难。
原先她不愿意也不理解,直到经历这么些年,直到她与萧翊重逢。
方柔垂眸,眼中映着那抹碧色,她总算能真正面对内心。
翌日清晨, 乘乘难得早起,本还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赖了会儿,直到方柔喊她起来。
“你洗漱好,去隔壁喊萧……”顿了顿,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索性还是直呼其名, “喊萧翊过来。”
乘乘搓着惺忪的眉眼问原因。
方柔转头出了外厅,声音听不太真切:“喊他过来吃饭。”
乘乘愣了一会儿才转神, 旋即蹦得老高,瞌睡虫霎时飞走。
她囫囵洗簌一番, 辫子松散, 迫不及待地围着方柔叽叽喳喳:“阿娘, 你答应翊叔了?”
方柔瞥了她一眼:“什么答应不答应。”
乘乘到底是孩子,说话口无遮拦:“答应他求亲呀!我都说了,若要找个人认爹爹,我乐意那人是翊叔!”
方柔没顺过气,轻咳一声,怨道:“小孩子说胡话, 你要再口无遮拦, 就别喊他来了。”
乘乘忙作个鬼脸, 撒腿跑没了影。
方柔摆好碗筷,乘乘刚好拉着萧翊进了院子。
萧翊的目光落在方柔身上, 再挪不开。
他站在院子里没动,乘乘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萧翊痴然望着前方。
方柔站在门边, 一身碧裙, 不施粉黛, 微风卷过小院,她的衣带随风摆动。她这么些年一直没挽发,仍是少女的装扮,岁月并未苛待宿丘山的小师妹。
只一眼,如万年。
她今日穿了他送的那条碧裙。
方柔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忙别过身,低声道:“站着干嘛?吃过饭还得去食楼帮忙,乘乘也要上书院。”
萧翊应了一声,目光挪不开,木然地拉着乘乘进屋。
三人在小桌坐好,只是简单的杂粮粥配白面卷饼,盐水浸青菜,萧翊只觉堪比御膳珍馐。
吃过早饭,方柔收拾妥当,两人一齐将乘乘送去书院,小姑娘这一路别提多兴奋。
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进了书院大门,生怕留给二人独处的时间不够多。
萧翊今日与谢镜颐有约,二人直接到食楼碰头,方柔默默往前走。
他打量着方柔,半晌才问:“衣服合身么?细节有何不妥,我可以随时让她改。”
方柔垂眸看了眼裙摆,耳梢有些发烫:“合身是合身……只不过,你怎会知晓尺寸?”
萧翊轻咳一声:“以前日夜抱着你,怎么会不记得?”
方柔脸颊绯红,因他白日孟浪羞恼不已,真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你、你无耻!”她走快几步,近乎要将他甩得远远的。
萧翊大步追上来,忙拉住她的手,她一颤,最后五指被他牢牢握紧。
她低声:“在大街上别这样。”
萧翊俯身低语:“我见大家都这样,夫妻如此实在寻常。”
方柔将手抽开,“我们不是夫妻。”
萧翊道:“待剿匪一事安定,我就在丘城托媒向谢兄提亲,如此我们便名正言顺了。”
方柔一怔,转眸看着萧翊。
先前在京城皇宫,她被一道懿旨封为宁王妃,宗室府替她和萧翊主持过典仪,不过一切都按照皇家的规制,彼时他们关系紧张,境况尴尬,自然不会有所谓的三媒六聘之礼。
方柔收了所谓的封妃宝册虚以为蛇,过后早不知将册子扔去了何处。
她与萧翊已非初识新人,他们不仅是名义上的夫妻,更一早有过肌肤之亲。
可不知为何,方柔听见萧翊这般郑重地提及此事,心跳忽而快了半拍,也不知是期待更多还是害怕更盛,总归不全是好意。
方柔站定在杨楼街外,望着萧翊道:“你不要急着逼我表态,我还没想好。”
萧翊一怔,以为方柔又反口:“阿柔,你后悔了?昨夜我们不是已说清楚,你愿意与我重新开始。”
她抿了抿唇,直视他,“成不成亲重要么?”
萧翊语滞,急道:“重要,我想要名正言顺,我亏欠你,我们本不该如此的。”
方柔轻叹:“若我真在意名分,当初怎会昏了头跟你……”她没说下去,只默默道,“咱们先相处一段时日再看,或许你后悔也说不定。”
萧翊立刻握住她的手,“阿柔,是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只怕你反悔。”
方柔忽而掩嘴轻笑:“萧翊,话别说太满。”
她只这样说,随后提步往食楼走去,连带着拉动萧翊的胳膊,他被猛地一扯。
方柔回眸,俏皮地眨眨眼,“你怕了?”
她有意捉弄他,总算扳回一城。
萧翊一时怔然,被她牵着往前走,脚步忽而变得虚浮。
沈映萝正在帐台后忙活,抬眸瞧见方柔和萧翊前后脚进了门,心照不宣地朝方柔使了使眼色,她忙避开揶揄。
萧翊上前问候:“阿嫂。”
沈映萝抬笔指了指二楼,“陆镖头先一步到,你上去吧。”
萧翊轻笑着颔首,又看向方柔,她抬手悄悄地挥,转身去了后院,萧翊心满意足地上了木梯。
沈映萝转头望了眼方柔的背影,又回眸瞥见萧翊的衣摆消失在楼梯尽头,眼眸一转,笑着摇了摇头。
剿匪是重中之重,他们还要提防城中眼线察觉。
穆家近来异常低调,也不知是否怕打草惊蛇,连穆珩也鲜少再露面,似乎一切如常。
倒是乘乘有回忽然说起,她时常见着穆珩在书院附近徘徊,这一来让萧翊和方柔多了心眼。
好在陆鸣作主,派了两位身手好的镖师日夜接送两个孩子,从书院回来要么送去镖局,要么直接到杨楼街,几乎不出差错。
临近午时饭点,方柔端了些饭菜到二楼房间,三人仍未谈妥,打算休息片刻再继续。
陆鸣记挂镖局的事务,得空先回去一趟交办差事,谢镜颐独自面对萧翊仍不自在,找个由头匆匆下了楼。
屋里只剩萧翊和方柔二人。
她放好饭菜,还没说打算,萧翊已拉住她的胳膊:“阿柔,你陪我吃一些?”
方柔看着他,眼眸轻转,最后还是坐到了桌边。
如此,似乎找到了些往日的感觉,只是这一回忙着布菜的是萧翊。
他起筷,每样都给方柔夹了一些,“你多吃些,还是太瘦了。”
方柔见他忙得乐此不疲,忙按住他的手,“好了,饭得一口口吃,你当我是什么呀……”
说罢,她将几碟菜挪到萧翊面前,“特地跟赵叔说了菜色要清淡些,我估计陆镖头一是有事,二是实在跟你吃不到一块儿去,这才想着回镖局换换口味。”
萧翊眉眼带笑地望着方柔,“你能与我吃到一块儿便好,陆兄有自己的饭搭子。”
方柔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原来你只是差这一个饭搭子。”
萧翊放了筷子,握住她的手,“还差许多搭子,你数数?”
他俯身,凑近方柔,她微微侧耳,只听萧翊嗓音低沉:“出游、赏景,还有床……”
方柔脸微红,伸手推了他一把,忙正身坐好。
“我以前怎么不觉着,你嘴上也这般没正经……”
萧翊挑眉道:“眼下无旁人,夫妻私语有何妨?”
方柔没再与他就这个称呼作争辩。
两人说着话吃过午饭,方柔知晓萧翊仍有要事商议,这便收了碗筷下楼,正巧在楼梯与谢镜颐交错。
谢镜颐一脸不悦,可也知晓方柔与萧翊重修旧好应是板上钉钉之事,他虽对萧翊仍有保留,可这些日子他的转变也非虚构。
更何况感情之事由不得外人说道,他肉眼可见方柔笑得多,如此,重新爱上一个人也非大逆不道,他想要的也无非是方柔过得好。
谢镜颐回头又望了方柔一眼,无奈低叹,只道姑娘大了留不住。
午后,三人终于商定好细节,陆鸣派了名心腹镖师前往丘城,密函交于何沉,再向李明铮汇报细节,剿匪要义俱已明悉。
萧翊随陆鸣回城东清点人手,顺道将乘乘接回家。
乘乘见着萧翊,主动跑上前挽住他的手,一大一小慢悠悠地往杨楼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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