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忽然仰头问:“翊叔,你以后都会跟我们生活在一块儿么?”
萧翊垂眸,笑望着她,“乘乘,你想我陪着你和娘亲?”
乘乘认真地点头,语气坚定:“我看得出来阿娘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萧翊揉了揉她的发,没再言语。
两人回了梨园巷,方柔前脚刚到家,正在打水洗菜。
乘乘被萧翊一个眼神叫去做功课,他坐到水井边,一手接着方柔洗好的菜,一面凝神望着她。
方柔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由失笑:“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萧翊难得语塞,半晌才道:“你穿这身衣裳好看。”
方柔:“不都差不多么。”
她将盆里的水倒干净,站起身走去厨房,萧翊跟在她身后。
他忽然低声问:“阿柔,你怪我么?”
方柔架起锅,又蹲下生火,萧翊凑上前接过柴火帮忙,方柔便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她转眸看着萧翊,“以前怪过,因为你一点也不懂我。我以为你懂,后来发觉你我实在不合适,所以我才想离开,再喜欢也没有用的,勉强不来。”
萧翊心间一颤,他木然地往火堆里扔木柴。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让我觉得不舒服了,我还是会离开你。我现在对你心软和心动,并不代表我可以接受过去那些我接受不了的事情。”
他急道:“不会再那样了!”
方柔很冷静,“话别说太满。”
萧翊知晓与她作口舌之争并无意义,她的不信任和警惕并非一日而起,要解开心结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小事。
火生好,方柔让萧翊去看着乘乘,她简单做了几样菜,他们又如一家三口对坐着吃完。
乘乘今日格外乖巧,功课早早完成,还在萧翊的督促下看了会儿书,这便洗漱妥当早早去了睡觉。
有了萧翊搭把手,方柔得闲,竟有心思拿了话本在灯下翻阅。萧翊眼下无事,就坐在一旁望着方柔。
她看她的话本,他便看她,让她看了几眼便没心思。
她抬眸,“你还不回去么?”
萧翊默默道:“大事定在三日后,会有段日子见不到,我想多陪陪你。”
方柔怔了怔,五指压下话本,嘴边带着笑:“不是还有几日么?”
萧翊道:“明日我要先去丘城部署。”
方柔哑然,竟然这样突然么?她意外地看着萧翊,半晌没说话。
“这是大事,也会有危险,”他又自顾自说了一句,“所以有些话,我想问清楚说明白。”
方柔一怔,彻底放下了话本,静静望向萧翊。
在她的印象里,萧翊从来没有向她表露过对公事的担忧和为难,好似他无所不能,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
而直到如今他说会有危险,方柔才幡然醒悟,他以前只是不说,并不是没想过。他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仙,他有血有肉,上战场也会受伤流血。
她迟疑道:“你想说什么?”
萧翊正色:“阿柔,你是心甘情愿的么?你这些日子与我亲近,是因为你想明白愿意与我重新相处,还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为了让我一心一意剿匪,只是缓兵之计。”
方柔讶然地望着他,显然没料到他竟会有这样的担忧。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格外认真地望着萧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萧翊头一回不敢妄动,他直视着方柔,声音低沉:“也许你不清楚,其实在京城那些日子,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很远。哪怕我每天都能抱着你亲近你,可我知晓你的心思已不在我身边,我抓不住,越是这样,就越想将你牢牢捉紧,生怕一放手就会彻底失去。”
方柔双眸微垂,长长的睫毛盖下,遮住了她的眸光。
“哪怕我现在学会放手,学会给你时间给你余地,我控制不住心底的那阵嫉妒和害怕。你在骗我么?我毕竟伤害过你,你还能像以前那样爱我么?我不敢要求,更怕你误以为我要控制你,这样一来,又将你推远了。”
“你说你已放下裴昭了,阿柔,我不愿意瞒着你,免得你又觉得我骗你。我很嫉妒他,曾经已很嫉妒,到现在仍很介意。他到底没死,我又庆幸又忐忑,毕竟他……”
萧翊没再说下去,他难得这样坦白。
方柔在这一刹深刻地感觉到,萧翊果真变了很多。
她慢慢抬起手,五指摩挲过萧翊的脸侧,他微怔。
方柔明眸似水,她眨了眨眼,手指摸过萧翊优越的眉峰,细声道:“爱慕一个人自然就会生出占有的念头,这不是要求,我也不会觉得你在控制我。”
萧翊一怔,嗓子忽而变得干涩。
“换作是我,若你再与哪个王姑娘赵姑娘勾连不清,我自然也不愿意。萧翊,你真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你嫉妒裴昭,难道我就不嫉妒……”她也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他面露惊讶,有抑制不住的喜色。
方柔轻叹:“这些都过去了,不管我是不是敷衍你,我知晓你一定会收拾那帮马贼。所以,咱们的事情与其他人都没关系,若你要一个答案,那我与你明白说便是了。”
“萧翊,我想过了,也已经想得很清楚。我愿意与你重新开始,我心里有你,我会担心你的安危,也害怕你受伤。你靠近我,我还是会心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会想每天能见到你,听你与我说话……”
“我也会害怕,你是不是在骗我呢?可是这些担心没有意义。我也不怕与你说,我不会再随便任你摆布,所以,我们是平等的,若彼此相处并不舒服,无非一拍两散。但起码我现在能看清,你的确改了许多,我也喜欢与你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事也不做。”
她凑近了些,捧着他的脸,语气格外认真:“你还不信么?重新爱上你没有那样难。”
萧翊忽而动容地笑起来,他抬手搂住她,方柔的脑袋顺势搁在他肩头,就像几年前那般自然的亲昵。
这是她自发自愿的,没人再勉强。
她身上的幽香往萧翊鼻腔里闯,他沉息克制着那份渴望,方柔转过头,垂眸在萧翊脸侧轻吻了一下。
“你要平安归来,我和乘乘在宁江等你。”
她柔软的唇贴在他耳畔,声音极轻,令人目眩神迷,“阿翊。”
◎我与他有约定◎
萧翊次日一早动身前往丘城, 临出门,手里拿着封书信,本想默默塞进方柔家的院子里。
谁知才走到门外,院门已被拉开, 方柔并没彻底醒, 可还是特地早起相送。
他又惊又喜, 再次明白过来方柔的真心,一时竟有些局促, 只匆匆抱了抱她,将书信塞到她手中, 转身走得很干脆。
方柔捏着那封信, 目送萧翊离开梨园巷。
这几日宁江风平浪静, 不过方柔察觉到杨楼街多了些穿官靴的便服差人,他们时常徘徊在食楼内外,她暗道应是萧翊的安排,只怕穆氏鱼死网破以沈记众人作挟。
又过了几日,有流言传开,说是西线某几座山头战火连天, 还来了不少官|兵|戒|严, 瞧着像出了大事。
再后来, 何沉忽然出现在食楼。
彼时方柔正在帐台给客人找零,她瞧见一脸憔悴的的何沉, 先是一怔,随即暗道不妙。
何沉脸色冷肃,走上前低声道:“方姑娘, 公子重伤, 昨夜刚转醒。”
方柔手里的笔跌落下来, 她木然地站着,手指轻颤。
喉头像是刮过一阵干涩的风,嗓音低哑:“他、他怎会?”
何沉只道:“方姑娘还是随我去一趟丘城吧。”
方柔旋即搁笔,摘下袖子,几步奔到后院与沈映萝交待了几句,姑嫂二人一同回到前厅。
沈映萝关切地拉着何沉问:“怎么回事?”
何沉耳聪目明,瞧出沈映萝的心思,忙答:“谢大侠并无大碍,公子在危急中救下谢大侠,由此不慎被暗器重伤。”
沈映萝也是一怔,忙催促着方柔快些赶去丘城。
何沉架了马车,可方柔抽出他腰间的佩剑,斩下牵引,忙翻身上马对何沉道:“骑马快些,请何侍卫带路。”
何沉愣了一会儿,心底有一阵说不出的感慨,可他无暇细想,忙接过马缰,一骑当先奔出城门,带着方柔朝官道去了。
两人自东边进了丘城,一路不停,何沉将她带到了州府驿馆外。
方柔心跳怦然,几年前她被八抬大轿带到此处,就在正堂见着换了一身王爷装扮的萧翊,她在那日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最后鬼迷心窍点头答应随他东去京城。
而今她一人一骑,仍是同样的地方,去见的是同一个人,心境早已改换。
方柔进了大门,何沉引路,二人走到昔日的别院。
院子里守了七、八人,李明铮站在最前,他回过头来,也是一晃神,随即谨慎地朝她颔首问候,并未言语。
她下意识朝他福身,随后提裙进了屋。
有个大夫模样的人恰好从屏风内走出来,李明铮应声上前,方柔听大夫与他作交代。
她一时恍惚,似乎在这刹再次意识到,萧翊始终是萧翊,身份高贵的宁王殿下始终如此,他是天字第一号贵人,哪怕被褫夺的封号,可从没人真当他是平民百姓有意怠慢。
皇帝之上还有太后,二圣表面的态度暂且不论,可论迹论心,哪怕萧翊受了惩戒严训,可他们也只想要他悔过醒悟,从没有一刻轻慢这位矜贵的宁王,他是天子兄弟,圣母嫡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她的脚步顿时犹疑起来,站在屏风前不再挪动,何沉疑惑地回头看向方柔,只见她心神不宁地绞着手。
他低声:“方姑娘,公子这会儿正好转醒。”
她猛然回神,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缓步朝里走。
她还没靠近床榻,萧翊已转头看了过来,瞪了何沉一眼:“你现在越发有能耐了。”
何沉忙道:“公子恕罪,方姑娘甘愿来的。”
方柔发愣,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何沉自作主张,萧翊本没打算让她来。她转念一想,也在情理当中,萧翊的确不是这种人。
她忙走上前,坐在他身边,何沉已悄没声地退了出去,门被他轻轻拉紧。
方柔问:“还好么?”
萧翊扯出一丝笑:“只是小伤罢了,我没事。”
他的脸色苍白,唇色也浅了许多,想来气血亏损,并非他言辞中那般轻松。
方柔便道:“你有事我也没法子,只能替你找大夫。”
她埋怨他逞强,也不愿说好听的,可却主动伸手替他捻起被子,不慎摸到他冰凉的五指,神色不自觉染上一层忧虑。
“不用你想法子,我见着你,什么病痛也没了。”他握起她的手举到脸侧,轻轻贴在皮肤上,那阵淡香扑鼻,他侧脸轻吻她的手背。
方柔顺势俯下身,她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替他拨去额前的散发。
她问:“疼吗?给我瞧瞧伤到哪里了。”
萧翊本不愿意,又见方柔面露忧虑,他不想她生气,这便淡笑道:“余毒已经散了,今日能落地走动,再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他抬手指了指心前,方柔怔了怔,有些迟疑地拉开他的衣襟。
她见着了那道旧伤疤,萧翊受伤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在心前,此刻旧痕添新伤,昔日种种涌上心间。
她五指轻颤,不敢触碰,别开脸替他拉好了衣服。
萧翊故作轻松道:“阿柔,你说了你不后悔,你也不必后悔。的确是我做错了,这是我欠你的,你该讨回来。”
方柔垂眸:“别说了。”
她站起身,瞧见桌上摆着尚未放凉的汤药,逃避似得走了过去,背身问:“现在能喝药么?”
萧翊低笑:“倒也没说不许。”
方柔咬了咬下唇,用手背贴了贴瓷碗试温,这便端起来走回床边。
她搁下药碗,拿了引枕垫在床头,慢慢扶萧翊靠坐起。
她一勺勺地喂,一碗苦药被萧翊喝出了莫名的甜意,他暗想自己真是昏头得彻底。
汤药喝完,萧翊也不能立刻躺下,他拉着方柔的手问长问短,明明分开也没多久,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方柔问了些剿匪的境况,得知马贼大部已被歼灭,还活捉了几大头目,只是仍有少数流寇逃窜到了更深的山林藏匿无踪,那幕后黑手始终没露面,只怕也在暗处伺机反击。
那片山林早已被云尉营众将包围,此刻犹如瓮中捉鳖,只待李明铮盘问出流寇藏匿的据点,避免无妄死伤,他们便可再次行动一网打尽。
陆鸣和谢镜颐只受了些轻伤,敷药过后早已无碍,赵铁云被毒箭划伤手臂,虽性命无虞,可得好好歇着,否则伤及筋骨怕有后患。
他们此时在云尉营大帐商议后续行动,方柔听过种种,这才放下心来。
萧翊见她神色无异,又笑道:“阿柔,那书信你看过了么?”
方柔只说:“我不想看。”
萧翊眉眼含笑地望着她:“阿柔,你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方柔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很低:“你又不是不回来……”
他忽然直起身,将方柔搂进怀中。
她一惊,稍稍抵着他的胸|膛,“你疯了?你还受着伤!”
萧翊低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她不再挣扎,更怕拉拉扯扯反倒害他难受。她放松下来,轻轻地靠在他怀里,萧翊身上那味熏香无影无踪,只有一阵淡淡的药香萦绕在二人之间。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摩挲揉|捏,何沉忽而走到了屏风外。
“公子,李监军已查明流寇的行踪,众将准备妥当。如公子所料,马贼背后之人正是五年前作乱颂余的六亲王达乌合。”
方柔见何沉有正事禀报,忙正身站起,萧翊没拉住她,只得怏怏地靠在枕边,静待何沉往下说。
何沉沉默了片刻,又道:“李监军与谢大侠商议过,他们的意思是,找位熟悉颂余国的帮手一同清剿马贼余孽,活捉达乌合。”
萧翊下意识瞥了方柔一眼,她恰好回眸望向他,二人心照不宣地错开视线。
萧翊脸上不再有什么表情,沉声道:“他们定了人选么?”
何沉还不及回答,又听萧翊道:“若无头绪,我倒有个合适的推荐。”
何沉一怔,开口问道:“公子以为谁合适?”
萧翊望着屏风后模糊的身影,声音平静:“裴昭。”
方柔猛然转头看着萧翊,长睫轻眨。
何沉过了一会儿才答:“公子与谢大侠所见略同。”
萧翊冷哼:“裴昭如今身在何处?”
何沉支吾了几声,方柔猜到了些许,只听他道:“裴昭已入云尉营。”
方柔心底一沉,甚至不敢再看萧翊。
可萧翊只淡声道:“他的动作倒是快,只怕一早就有合作的打算。”
何沉不敢妄言。
萧翊又道:“我稍后去趟大营,趁早动手以免延误良机。”
何沉不免担忧道:“公子,您的伤……”
萧翊只说:“下去吧。”
他们主仆寥寥几句,直教方柔产生了重回宁王府的错觉。
待何沉应声退下,萧翊竟已独自起身落地,他走到衣架旁净手,看来是真打算更衣外出。
方柔在后边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走上前,默默取过那叠崭新的衣衫。
萧翊再也不需要隐瞒身份,这身衣裳的用料和剪裁与平日穿戴截然不同,他退下了伪装,不再扮作一位普通百姓,方柔一时恍惚。
萧翊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阿柔,我自己来。”
方柔抿了抿唇,摇头道:“只怕我有些生疏了。是我本就想帮你,没有人勉强我。”
她的确没有自谦,动作可算得上很陌生,对于这身衣服制式的细节也总要琢磨半天,只是萧翊也不急。
他垂眸望着方柔,她微微皱眉,神色却格外认真。
先是沉默着各有所思,直到方柔替他摆正腰封,她垂眸默默道:“若你心底好奇,我想与你说,我不会去见他。”
萧翊微怔,只见方柔后退了半步,抬眸望着他。
眼前人一身锦衣难掩潇洒,神姿风雅,器宇轩昂,他的气质已然不同。
方柔淡笑道:“我与他有约定,今生不再相见。你不要觉得是因为我还未放下,或许当年是,可如今我已没有这样的想法。”
萧翊皱眉道:“为何?”
方柔讶然地看着萧翊,竟失笑道:“想不到你能冷静听我提起这件事。”
萧翊一时无言,只是静静望着方柔。
她轻叹:“既然有缘无分,不必再徒增无谓的念想。何况颂余女王也不愿见裴昭心有牵挂,为了我和乘乘,也为了他和裴家亲军的性命,我们不该见面。”
萧翊声音低哑:“当年若不是我用了些手段,只怕很难留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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