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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猪猪丁)


方柔怔然失神,很快复了本色,只道:“阿翊,我已经放下了。我与裴昭的旧事到此为止,我亏欠他,可我也无法弥补,就如我之前与你说的,你再如何介意也没有办法阻止我的愧疚。可于我本心,我对他也只剩下愧疚。”
萧翊深深望了她一眼,良久才道:“阿柔,我只怕你将愧疚当□□慕。”
他话语少顿,又释然地摇了摇头,“你若想见他,随我一同去云尉营便是。”
方柔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说了不会见他,又或者你想我去?若你想的话,那我随你去便是了。”
萧翊脱口而出:“不想。”
一不留神终于将心底话说出口,他一怔,眼见方柔掩嘴偷笑,不由轻咳一声,掩饰过难得慌乱的神色。
方柔笑道:“实话实说不是很好么?我在别院等你回来。”

◎克己复礼◎
大营离主城不远, 可萧翊现下心脉有损,独自策马只怕加剧内伤,只得听从李明铮安排,与何沉坐上州府派遣的马车徐行前去。
这一路何沉安分守己, 不敢多打量萧翊的神情。
待会儿可谓仇人见面, 只盼裴昭和萧翊能有一个耐住性子, 别说着说着拔刀相向。
他自个儿神游物外,全然没留意到萧翊皱眉瞥了他好几回, 自然心知肚明旁人作何思索。
萧翊一概不理,如今无论从哪方面来看, 他都是最后的赢家。
面对手下败将, 萧翊认定自己有宽容。
到了大营外, 何沉先下车,本还想把踏凳摆好,可萧翊悠悠然落地站稳。何沉腹诽他倒也不必这样勉强,人还没见着,气势已摆出来了。
萧翊抬眸望天,过去五年他也曾来过云尉营交办差事, 眼下再踏足却有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不作多想, 负手朝里走, 大帐之外守着李明铮的亲信,他见了萧翊忙恭敬行礼:“参见钦差大人。”
他稍稍颔首, 里头的交谈声已随话音落下而止息。
何沉眼明心亮地撩起了门帐,萧翊提步入内,先见着李明铮迎上来。
陆鸣和谢镜颐站在他身后不远。
谢镜颐朝他颔首示意, 陆鸣总算得知萧翊的真实身份, 可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 咧嘴笑着上前,喊了声:“阿翊,我看你脸色已好了许多!”
李明铮皱眉瞥了他一眼,刚要发话,萧翊抬指一扬,他旋即噤声,这么多年的默契仍维持在相处的点滴之中。
萧翊淡淡一笑:“多亏陆兄相助。”
一行人说着话往里走,在大帐正中,有个高大挺拔的戎装男子正站在沙盘后方。
萧翊眼眸微敛,直视着裴昭,他恰逢其时地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交汇,有股微妙的气氛蔓延。
这么些年过去,裴昭的面貌变了许多,他本就生得俊朗,岁月留给他几分粗砺,如此便多了些不可忽视的野性,他脸上那道疤更提醒着萧翊,此刻他们并非旧友重逢。
说是对手已很勉强,只怕唯有用宿敌才足以形容这份剑拔弩张。
萧翊一直走到沙盘前才停下,他身后跟着一干人,怎么看都是裴昭孤立无援。
可他丝毫不惧,脸上的神色带了几分轻蔑。
他望着萧翊,只说:“殿下,别来无恙。”
萧翊心间一沉,皱眉道:“裴将军,慎言。”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直教陆鸣摸不着头脑,可他自知这是朝廷旧事,并不敢多嘴询问,只不住地打量着二人。
李明铮一叹,往前走了半步,抄起一杆木标递给萧翊,“公子,放了小旗的地方就是流寇藏匿的山洞。其中有一处是达乌合的老巢,只是他十分谨慎,时常改换穴居,没有规律可循。除了那些从颂余带走的心腹,达乌合谁也不信,所以这帮马贼并不确定他究竟躲在哪个洞中,也不知晓山洞还有无暗道通向别处。”
萧翊稍颔首,接过李明铮递来的木标,他抬眸轻扫,沙盘上错落着密密麻麻的小旗,那帮马贼几乎占领了那一带山头。
西北一带地质特殊,常有隐蔽的洞穴遍布,若无万全的计策,贸然出|兵围剿费时耗力,更可能中了达乌合的圈套损失惨重。哪怕他们已将山头团团包围,可正如李明铮所言,无人知晓那些山洞之后是否有暗道,更不知达乌合是否仍被困在山中。
萧翊把|玩着木标,看向李明铮道:“你们怎么看?”
他答:“排查出重点区域分队围剿,山头这样大,流寇所剩无几,他们不会冒险分散人力。”
萧翊不置可否,他沉默了片刻,掀起眸子,瞥了眼同样沉默的裴昭。
他正好转头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汇,又再错开。
萧翊语气很淡:“两年前,我在关外奉旨招安迦罗潭六部首领。我们准备了天珠黄金,每部各一,事情本来进展顺利,有四部首领已明言归顺大宇。”
“后来驼队途径颂余和南仓交界的沙漠,有伙来历不明的武|装抢走了剩余的天珠和黄金,屠杀了整队人马,还将领队的头颅砍下,拿大宇朝军旗将那些人的脑袋吊在关外不远的城墙上。”
何沉悄悄抬眸看了眼裴昭,陆鸣和谢镜颐头一回听这件事,两人脸色骇然地对视一眼,霎时不敢言语。
萧翊继续道:“我派人查了三个月,可期间并无天珠和黄金流通在外,直到有一回,我们在大漠遇见风沙,被好心牧民带回家中躲避。那牧民的幼子坐在炕上玩弹珠,那些珠子正是本该送给迦罗潭的招安礼。”
陆鸣脸上一骇,不可置信地追问:“那牧民就是抢走天珠的人?”
萧翊摇头,“那伙人抢走箱子,随手把天珠和黄金沿路抛弃。”
连谢镜颐也忍不住问:“为何?”
萧翊静默片刻,抬眸望向裴昭,一时没有言语。
裴昭神色冷肃地看着萧翊,沉声道:“有些人做事不为目的,他们只想制造混乱。”
他的目光扫向沙盘,“那伙武|装是达乌合的人马,对么?”
萧翊轻哼,举起木标撑在沙盘上,俯身凝视着那一排排小旗。
“达乌合唆使纠集马贼作恶,无非也是为了取乐,否则赃款不会只作三份。边境不稳,人心惶惶,不仅挑衅了大宇,还能威胁颂余。”
在场众人面色凝重。
陆鸣低声问:“那我们该如何部署?”
萧翊忽而抽出木标,信手一掷,那长棍横扫而过,将小旗尽数甩倒。
他回身望着众人:“烧山。”
裴昭即刻皱眉怒道:“萧翊,你疯了?”
萧翊只拂了他一眼,冷声道:“派人守住山脚,别走漏风声,近几日严禁百姓上山。”
李明铮与何沉都不敢多言,陆鸣显然被萧翊的气势吓得不轻,当即觉着那光风霁月的阿翊兄弟忽然改换面貌那般,他怎会有这样狠厉的手段?
他继续说着:“山脚附近的村民秘密疏散,换我们的人乔装住进去。”
裴昭冷声打断:“萧翊,你考虑过后果吗?”
萧翊看向裴昭,李明铮欲言又止,他抬手拦下。
“乔装顶替的人手不妨交由裴兄安排,偷梁换柱瞒天过海这招你在行,”萧翊神色冷淡,“达乌合没有目的,可我们有。清剿马贼,歼除流寇,至于你……裴兄,活捉达乌合交换自由身,这个筹码还不错,别犹豫。”
裴昭一怔,萧翊已带着何沉离开大帐。
他心中记挂着方柔,一路不停直奔州府驿馆。
萧翊顾不上胸口起了阵新的闷疼,大步走回别院,却见方柔正蹲在院子里熬药。
她听见脚步声,才回过头,萧翊已将她拉起。
“这些事情自有大夫安排,你别累着了。”他不舍得她劳累,忙将人带进屋,把她按在椅子上。
方柔忍不住笑:“眼下你才是病人,我好端端的能跑能跳,得空煎药等你回来罢了。”
萧翊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否因方才与裴昭久别重逢,心中忍不住起了波澜。
他竟一时失言:“我只是不习惯……”
方柔怔了怔,抬眸望向萧翊。
他说:“你对我太好,我反而后怕。”
方柔忽然问:“那你要把我推开吗?”
萧翊哑然,他看着方柔,嘴角轻颤,良久说不出话。
“或者你本也没想好,那我们不如退回原先说的那样,你办好正事回京,我们只当没见过。”
萧翊立刻道:“不可能,你不能反悔。”
方柔佯作恼怒:“所以你还是做不到,我为什么不能反悔?你就这样霸道么?”
萧翊即刻站起身,大步走到方柔面前,急切道:“不,不是!我只不想你总要放弃与我重新开始,我小心翼翼,生怕你哪时忽然不高兴,又或者生我的气却不说,万一我没察觉……你不与我说,我总担忧自己没做好,或是哪里又做错了。”
他一股脑说个不停,方柔再忍不住,掩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翊一怔,疑惑地望着方柔,一时不知该陪她笑还是继续解释。
方柔轻轻握起他的手:“你可以放心,我愿意与你好好相处,所以,我对你做的事情全都发自本心,我若不想做,也会与你说的。你不必想这样多,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萧翊怔然点了点头,方柔站起身,轻轻抱住他。
脸贴着他的胸|膛,细声道:“伤口疼么?这一去就谈了大半日,你累不累?”
萧翊低声答:“我又不是废人。”
方柔闻言轻笑。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方柔又道:“我有些饿了,可是在驿馆人生地不熟,也不好自作主张。”
萧翊轻抚她的背,静静听着。
方柔笑了笑:“我带你去城里吃些东西,好不好?”
萧翊点点头,当即安排下去。
他知晓方柔想在城中逛一逛,由此没叫马车,两人并肩走出了大街,何沉不放心,带了人远远跟着,自然没叫方柔察觉。
方柔先前听人说丘城新开了间江南小馆,这便想与萧翊前来尝鲜。
他重伤才愈,吃些清淡滋补的也适宜。
萧翊由她作主点了几道特色菜,另叫了茶,两人坐在沿街的二层雅座,路上人来人往,天色渐沉,长街点起灯火。
菜品很快呈了上来,方柔尝了那道牛肉羹,入口鲜美爽滑,她赞不绝口。
萧翊不爱吃羊肉,她点的这道牛肉倒很对他的喜好。
方柔催他也尝尝,满面期盼地望着萧翊,直到他露了满足的神色,方柔笑得开怀。
也正是此际,小馆大门外,有个身影驻足停下。
伙计欢喜地迎上前:“客官里边请,小馆二楼还有空座。”
他闻言,稍稍抬起头,隐约瞧见一抹碧影,那姑娘的侧脸隐在灯火下,她的模样变得格外模糊,可他刹那间认出她来。
他眼眸微敛,心间怅然无所思量,长街人声鼎沸,他却忽然落入一片空茫,一刹那,脸侧的那道疤忽而被途径的走马灯照亮。
裴昭滕然惊醒,低声礼别伙计,默默转身离去。
萧翊陪方柔吃过晚饭,本打算随她一同逛逛夜集。
可何沉忽然现身,说那帮马贼交代了新线索,李明铮召集众人一同前去衙门议事。
萧翊将方柔送回驿馆别院,嘱咐她早些休息不必等,匆匆喝过药便随何沉一同离去。
方柔的心境早已不同,以往她独自空等萧翊归来,只会觉得心底空落落的,而今她按部就班点灯洗漱,坐在书案边看了会儿书,早早躺上床,心神安宁,只是有些挂念乘乘。
她今日奔波,很快进入酣梦。
西北的天时多变,昨日明明见冷,盖了厚被子也才刚好,今日忽又艳阳高悬,气温升高许多。
驿馆只备了四季被,方柔怕转天着凉,特地又叫人拿了第二床备着,入睡时不觉得闷热。
入后半夜,方柔出了一身薄薄的汗,她迷迷糊糊转醒,眼前一片黑暗。
她兀自一惊,入睡前明明给萧翊留了灯,怎会忽然灭去了?
方柔霎时睡意全无,联想剿匪局势焦灼,她下意识睁开眼坐起身。
还没来得及摸黑点灯,却见窗缝漏进几缕月光,在幽暗的月色下,萧翊一身白衫,纤尘不染,神姿犹如玉中仙人。
也正是方柔转醒这刹,萧翊已缓缓掀起眼皮,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她。
他忙道:“阿柔,怎么了?”
方柔旋即放下心来,她坐在床沿解释道:“我见灯灭了,吓了一跳。”
萧翊低声笑:“你在驿馆很安全,何沉派了人手守在别院四周。”
方柔一时语塞,心中疑思蔓延。
萧翊既然回来别院,为何独坐在圈椅里?他没发出动静,方柔猜测他方才应当是在闭目养神。
明明夜深了,还不早些休息么?又或是……方柔不敢确定心中的猜测。
过了良久,她才低声问:“你怎么不、不躺下休息?”
萧翊淡淡道:“我坐着也能休息,你接着睡,离天亮还早。”
方柔一怔,何时见过萧翊这般克制守礼?
她抿了抿唇,细声道:“你伤刚好,还是过来躺着吧。”
萧翊望着她没说话,方柔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又说:“我不碰你,你也不要碰我。”
萧翊被她逗乐,低声笑了笑,这便缓缓站起身。
他徐步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遮挡住方柔眼前一丝光亮。
她下意识往里缩了缩,实则脸红心乱,慌道:“你笑什么!”
话音才落,她只觉床榻微微向下塌陷,萧翊坐在那头,黑暗中一阵摸索,两人的手碰着了,方柔五指一颤。
她此时蜷腿坐着,乌发如瀑落在身前,一双莹亮的眸子泛着迷离的水光,天真懵懂又透着丝不应有的妖|冶。
方柔不知萧翊忍得多难受,他连呼吸都在压制着,一阵渴|望蔓延,可他只是沉息躺|下,很快闭上眼。
方柔眨了眨眼,慢慢动作,萧翊恰时道:“阿柔,睡吧。”
声音像沉寂大殿响起的钟鸣,空堂低沉,一阵心悸游历在四肢五骸,方柔心跳飞速,忙翻了个身紧紧闭上眼。
极静的夜里,彼此一丁点动静都牵引着对方,感官被无限放大,清晰而直接地往心里钻。
很快地,方柔听见身侧传来绵长规律的轻微呼吸,萧翊应当是累极了,很快陷入沉睡。
方柔今日休息早,上半夜睡得沉,此刻几乎没了睡意。她觉察到萧翊的动静,这便轻轻翻过身,面朝着他。
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半撑起身子,凑上前细细打量。
他的眉眼骨相极佳,睡姿安宁,一张毫无瑕疵的脸风雅英俊。
方柔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心中感慨万千。
兜兜转转这样多年,她从没想过有一日会再与萧翊产生交集,他是她在少女时期深爱的人,她曾日夜与他肌|肤相亲,她与他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一点点改变,学着好好去爱一个人。
她垂眸暗自出神,没留意到一缕长发落下,扫过萧翊的脸。
一阵麻|痒惊醒梦中人,他双眸轻颤,没睁开眼,手却忽然扣住了方柔的腕。
她一惊,脱|口低呼,下一瞬却被萧翊压|住。
吻落下来,湿|润缠绕在她的脸侧,萧翊声音低哑:“阿柔,你是故意的么?”

方柔摇头欲辩, 萧翊当然不给她机会。
温凉的触感封住了她的唇,她脸一偏,那阵湿|漉漉贴住了她的耳侧,方柔的感|官异常敏|锐, 过电那般的颤|意蔓延全身。
她不得不怀疑萧翊有意为之。
方柔轻|喘:“阿翊, 别……”
他低声笑:“别什么?”
方柔脸梢发烫, 气他明知故问,只得抬手推了推他, 黑暗中没个准,竟碰着了他心前的伤口。
萧翊一声闷哼, 方柔紧张道:“疼么?”
她忽而撑起身坐好, 手慌忙地摸索着, 又被萧翊钳|制。
他声音喑哑:“你不想,就别再乱动。”
方柔试图与他讲道理:“你伤还没好,不能乱来。”
萧翊低声叹,随即笑道:“好,都听你的。现在能安分睡觉了么?”
方柔觉着萧翊这话古古怪怪,像是意有所指那般, 怎么听怎么心虚。
她忙应了一声, 翻过身, 再也不敢动弹。
萧翊笑着叹了叹,轻手轻脚地躺好, 缓缓闭上眼。
这一夜徐徐过去,方柔睁开眼还有些发怔。
她转过身,手边空荡荡, 被子拢在她这一侧, 就如以往那般, 萧翊生怕她掀被子着凉。
他早已睡醒离去,照例没有扰她清梦。
方柔又在丘城留了几日,期间何沉问过要不要将乘乘一并带来,免得她牵挂。
她想了想,还是不愿让孩子了解过多,只托何沉多看着些沈映萝和乘乘,以免穆氏暗中使诈。
斩草除根讲究雷霆手段,如萧翊一惯的做派,云尉营众将即刻领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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