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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猪猪丁)


萧翊话少,办事很得力,身手极好还善骑术,脑子也分外聪明,今日交办的托函无一错漏,干活毫不含糊。
方才萧翊策马归来交差,竟将穆珩打赏的二两银子一并交给了他。
如此,他又下了别的判断,这新人会来事,不贪功慕财。
他不由暗叹,自己真是慧眼识英才,萧翊能耐高,假以时日定能担当大任,届时给他晋个镖头也无妨。
这头正闲聊着,问了出身来历,萧翊逐一答话。
陆鸣信了他的说辞,京郊人氏,以前开武行,爹去世后家道中落所以与兄弟四海讨生活。尚未娶亲,只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没姑娘要,兄弟俩兜兜转转一路西行,最终来到宁江谋生计。
若换作以前,萧翊说这些托辞可谓信口拈来,毫无波澜。可不知为何,许是因他才见过方柔,他隐隐有种不安,竟生出一丝古怪的情绪。
他不由暗想,若方柔知晓他对外人这般胡诌,不知又会多厌恶他的手段。
正闲谈着,院里传来好大的动静,有人走到了门外,陆鸣已笑着起身迎接。
萧翊随他一同往前,等到屋外那人走进来,二人的脸上皆闪过一次惊愕,若不是天色昏暗,差些叫陆鸣瞧个真切。
谢镜颐沉着脸瞥了萧翊一眼,按下恼怒,朝陆鸣抱拳:“总镖头,事情已办妥了。”
陆鸣笑呵呵地揽过他的后背,热切地邀他落座喝茶。
转头见萧翊脚步缓慢,又喊了声:“萧兄弟你也坐,不必拘束。”
萧翊领了情,与谢镜颐对坐着,他没表露多的情绪,自顾自喝着茶。
陆鸣格外热情:“镜颐一路辛苦,明日好好休整,不必急着回镖局。”
又道:“这位是我今日新招的镖师,萧翊兄弟办事得力,是个人才。”
转即又向萧翊解释一番谢镜颐的名讳身份,他如今在陆永镖局领着镖头的差事,分管一部人马,主要负责西北一带的押运。
谢镜颐轻笑:“这位兄弟瞧着不像苦人家出身,怎会来镖局干这种脏累活?”
陆鸣不解深意,也叹:“我说也是!我今日见他,还以为萧兄弟拿我寻开心,不过镜颐,看人不得太武断,他办事不马虎,踏实肯干,着实得我心意!”
谢镜颐一哼:“萧兄弟好能耐,不过半日便能教总镖头赞赏有加。也好在你不跟在我手底下干活,我选人不要嘴上花样百出,只看心底干不干净。”
陆鸣见他说话阴阳怪气,还以为他今日奔波疲惫。
这趟镖确实走得急,但他也宽了时限让大家明早再启程回来,不知谢镜颐为何今日匆忙折返,竟闹得有些不愉快那般。
他忙宽慰几句,弄得谢镜颐有些里外不是人。
萧翊心知他话里有话,当着陆鸣的面前,他不欲把事情闹开,只低笑道:“在外谋生不易,今后还需谢师兄多多指教。”
显然话里有话,谢镜颐见激他不成,一时也不好在陆鸣面前发作。
他喝了几杯茶,与陆鸣交代好了文书,这便起身打算离去。
萧翊也不便再久留,跟随谢镜颐一同拜别陆鸣。
谢镜颐似乎并不想与他同行,几步越出了大堂,匆匆穿过长院离去。
萧翊走得慢,陆鸣很有主家的礼节,缓步将他送出门,路上还道:“镜颐性子急,对事不对人,兴许是今日赶路辛苦,你别放在心上。”
萧翊低笑:“谢兄快人快语,是性情中人。”
陆鸣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转话道:“你今后就跟随我做事,不必领其他镖头的命,你好好干,我自不会亏待。咱们陆永镖局不像旁的字号,熟悉后彼此相处如自家人,你无需担忧。”
萧翊又低声谢过,陆鸣已把他送到了大门外。
萧翊喊他留步,刚要行礼拜别,陆鸣又道:“萧兄弟,你住哪?”
他默了片刻,沉声道:“城北松子巷,与我兄弟同住。”
陆鸣欲言又止,最后皱了皱眉:“那儿离镖局可不近,而且……”
他顿了顿,只说:“待你转为镖师,待遇上去了,找个别的地方住。”
他没把话说透,萧翊也没追问,只说之后会好好考虑,这便正式拜别陆鸣,转身离去。
宁江虽是小地方,可入夜后仍很热闹,繁华富庶比不得丘城,夜生活倒也不乏味。
这边崇尚各式各样的小集市,从早到晚名目不等,晚饭后有许多百姓会出门摆小摊贴补家用,街道亮堂,萧翊穿梭其中,甚至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方柔自小生活的家乡一如这般有趣,她爱热闹,而他当年竟把她困在那小小的西辞院,她怎能不怨他?
他挥霍着方柔对他的爱意,甚至有死不悔改的荒谬,那样向往自由的一个人,甘愿在王府枯坐着等上一日,百无聊赖,不得高飞。
哪怕他后来有所领悟,可仍远远不够,也早已来不及。
他路过那些小摊,暗想方柔应当很喜欢此处,可如今他一人独行,心中竟分外孤独。萧翊穿过一道拱桥,夜集被甩在身后。
小道幽暗,他刚有细微的觉察,没来得及还手,整个人却忽然被猛地一推,他被刀鞘抵在石墙上不得妄动。
萧翊皱了皱眉,黑暗中,谢镜颐冷眼望着他。
“姓萧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谢镜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萧翊沉静地看着他,“谢兄别来无恙。”
刀鞘上压,抵上他的喉头,“少装模作样!我警告你,离小小远点儿,离我们一家人远点儿。还有,你明日不用再去镖局,请另谋高就。”
萧翊沉声:“恕难从命。”
刀出鞘,利刃压紧了萧翊的喉头。
他直视着谢镜颐,眼眸不动,没有一丝惧意:“谢兄,想必你已察觉,如今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谢镜颐蹙眉一怔,暗道萧翊辨察人心的本事有增无减,他此举倒非真想要萧翊的性命,更多是试探他的武功。
他方才隐隐察觉萧翊内息不稳,时强时弱,本想仔细确认一番,知己知彼。却不料随行萧翊到此地,甫一动手才发觉他的反应居然略显迟钝。
他心中疑窦四起,面上不表。
萧翊继续道:“我来宁江另有要事,事成自会离开。”
谢镜颐终于松了手劲,他还刀入鞘,退后一步,“我会时刻盯着你,别妄想在镖局搅弄风雨,陆鸣信得过你是他的事。不必费口舌花言巧语,你知晓我的底牌不止于眼前,你最好尽快离开宁江。否则……”
萧翊轻笑,直视着谢镜颐,教他心中生出一丝古怪。
最后,萧翊抬起手指,抵住刀鞘慢慢挪开,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熟悉的傲慢之色,一如五年前那神佛难挡的疯子,那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谢镜颐心底忐忑,可萧翊再没说话,转身没入幽暗的街道。
他盯着萧翊离去的背影,急匆匆离开了小道。
城南沈记食楼将将打烊。
偏巧是这会儿,谢镜颐挎刀进了门,沈映萝瞧见郎君提早归来,登时喜上眉梢。
方柔撵着乘乘从后院掀帘子走出来,见到谢镜颐,乘乘忙奔过去拉住他的胳膊,问他渴不渴累不累,嘴巴甜得很。
谢镜颐深知她这是在讨赏头,他也从不教乘乘失望,自怀里掏出个稀奇的七巧,递了过去。
随即,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方柔一眼,沈映萝旋即心领神会,俯下身,拉过乘乘柔声说:“乘乘,你跟舅母去房里玩,好不好?”
乘乘笑着点点头,手里有新奇玩意儿什么也不顾,乖巧地被沈映萝牵去了二楼厢房。
食楼关好门,方柔随谢镜颐在长桌前坐下,她提壶给他满了一杯茶水,开门见山:“师兄已见过他了?”
谢镜颐点头:“我思来想去仍不放心,连夜赶回宁江,本打算去趟镖局交办好事情便去城中打听,没料到跟他撞了个正着。”
方柔心道也是,萧翊既去了陆永镖局,哪怕他们今夜不碰面迟早也会撞见,始终躲不过。
而她更没觉得萧翊打算躲,她甚至摸不透他出现在宁江的缘由,当然,如萧翊所言,她并不认为他此行冲她而来。
谢镜颐打量了方柔一眼,默默道:“他有些古怪。”
方柔抬眸。
谢镜颐:“内息浮乱,身手差了许多。也许是因当年那事?”
方柔心底一沉。
谢镜颐瞧出她脸色古怪,忙转了话:“他只与我说有要事在身,我觉着稀奇。他如今无官无职,变成了真正的闲散王爷,来宁江又能有什么作为?”
方柔静听着,只说:“他似乎仍在为朝廷办事。”
谢镜颐一怔:“莫不是……那皇帝心慈手软,到了念起了兄弟旧情?可也不对。这么些年边关安定,颂余那场风波也早已止息,就算边境生变,他领了皇命,也该去丘城才是。”
方柔摇了摇头,心中也没个答案。顿了顿,她忽而轻声:“师兄,他既不愿声张,咱们也别惹事,只当不知道此人。只要他不来打搅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便罢了。”
谢镜颐脸色犹疑,最后问:“小小,此事要传书与裴昭知晓么?”
方柔脸色微变,她垂眸,沉吟片刻,这才道:“他应当抽不开身,何况……女王不会乐见此事。”
她察觉谢镜颐欲言又止,忙道:“师兄,别再将裴昭牵扯进旧怨当中,我已十分对不住他。而且,宁江并非谁可一手遮天的孤城,来来往往这样多人,我们动作太大反倒像惊弓之鸟。”
谢镜颐沉下脸:“小小,你莫不是对他发了慈悲心?”
方柔抬眸看向他,过了许久,她轻轻一叹:“师兄,事情闹大了,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祸端。若萧翊所言当真,就让他尽快办妥所谓的要事,早些离开。他察觉得越少,对我、对乘乘都是好事。”
谢镜颐一怔,转即醒悟过来那般,谨慎地点了点头,霎时明白方柔的心思。
“若有机会,我想办法查清他此行目的。”谢镜颐又给方柔吃了颗定心丸。
方柔轻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刚要上楼,谢镜颐又喊住她:“听说穆家公子回城了,他来找你了么?”
她答:“今日见着了,晚上还在临江楼一块儿吃饭,说起明天布善的安排。”
谢镜颐似笑非笑:“好事,好事。”
他不说透,方柔只浅浅一笑,并不接腔。

◎玩腻了就算了◎
谢镜颐与沈映萝就住在食楼当中, 后院是伙计的通铺,他二人在楼上规整了一间厢房,平日里也好看照着店面。
方柔带乘乘与他们道别,提了灯笼一路走回梨园巷。
母女俩原本静静地往回走, 乘乘.把.玩着手里的七巧, 忽然停了动作, 望着方柔道:“阿娘,我爹叫什么呀?”
方柔一怔, 在黑暗中皱了皱眉,语气很平静, “为何忽然问起这事?”
转念一想, 今日乘乘见过萧翊, 莫不是他瞧出了什么?又与乘乘胡言乱语了些不该说的话……方柔有些担忧,心跳很快。
乘乘虽生得好看,但乍眼看去模样并不太像她,可方柔也不觉得她长得像萧翊。除了嘴角那两道极浅的梨涡依稀有父亲的影子,可若乘乘没有大笑起来,不仔细看也察觉不了。
乘乘语气很轻快:“我长大啦, 好奇阿爹的模样, 也好奇他的为人。你只与我说过, 他过去在军营当差——哎,阿娘, 既然如此,裴叔应当认识我爹?”
方柔步子猛地一顿,心道孩子越长大越不好糊弄, 她当年信口拿了萧翊糊弄她的话搪塞乘乘, 不料这小丫头记性如此好。
她生怕乘乘祸从口出, 忙冷下嗓子道:“他们怎会相识,你敢拿这些小事去烦他,当心挨揍。”
乘乘叹了一声:“裴叔才不会揍我,他最疼我了。虽然有好几年没见,我对他的印象已很模糊,可我有时候还怪想他。”
方柔语塞,又道:“他事情多,行踪不着迹,你一个孩子找他作甚?见不着便见不着。”
乘乘耸耸肩,不经意间被带跑,没再纠缠那令方柔心乱的话题。
方柔不放心,临到家门口,她推开院门,把乘乘带进去,又低声说:“你爹早已死了,以后别再提起。你有娘亲和舅舅一家,我们疼你爱你,这已足够了。”
方柔催她进屋,关好门,二人进了内室,乘乘已在食楼洗沐过,此刻退了外衫便爬上床。
她揉了揉眼,倒在被窝里,十分困倦那般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声音迷糊:“我瞧别人家都是爹娘一块儿过日子,可有乐趣。我有没有爹都好,但我想阿娘有个夫君……”
方柔无奈笑叹,真不知她小小的脑袋为何这样多奇思妙想。
她轻轻拍抚着乘乘的胳膊,被窝里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想阿娘有人疼爱。”
方柔抿了抿唇,替乘乘盖好了被子。
灯火幽暗,她凝视着乘乘安静的睡颜,一时晃神。她太久没见萧翊,从前并没有这份知觉,可在此刻,她的心底竟有了一份不安。
方柔发现,乘乘其实长得很像萧翊。
当年他们的戏做得那样足,裴昭和谢镜颐夫妻筹谋推演了无数次,想到了在彼时看来最万全的法子。的确,那被调换的孩子至今仍由宗室府在供奉,无人察觉。
如此,她宁愿萧翊恨她,漠视她,这个秘密永远不会被发现。
她一时心绪不宁,今夜睡得并不好。
而萧翊也好不到哪去,他别过谢镜颐,一路缓行。
身后的热闹与城北无关,这里的居民大多早吹灯睡下,一日苦活辛劳,他们已没有更多的精力参与这座小城的繁华。
松子巷虽瞧着体面些,可这一带仍旧萧索冷清。
巷子里没哪户百姓有余钱在外点灯,整条幽长的走道只有大街上官府掌起的灯笼借光。
萧翊刚走到门外,何沉已应声拉开了门将他请了进去。
屋里点了盏油灯,尚算够用。
何沉的脸色有些古怪,萧翊还没来得及问,很快就听见一阵暧昧的声响从邻家穿墙而来。
这里本就是穷人扎堆的区域,建筑老旧,隔音自然也很差。
萧翊脸色一僵,张了张嘴却并无言语。
何沉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公子,是我疏忽。”
那动静越来越大,萧翊竟不自觉生出一种仿若直视不雅的局促。
他此刻忽而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荒唐,他对方柔的强迫,也许在她看来也如此时此地,那是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
萧翊庆幸此时灯火昏暗,何沉定瞧不出他的脸色。沉默了片刻,那动静终于消停,萧翊才道:“你倒会选地方。”
何沉一叹:“公子,当初是你说咱们得低调,又须做得像样些。我一打听,宁江最穷最便宜的就是城北,松子巷已经算是这一块儿的富庶人家了,我哪想到……”
萧翊瞥了他一眼:“尽快搬走。”
何沉快声应下,忙倒了水给萧翊擦身。如今条件有限,不能跟从前那般在浴房畅快洗沐,但萧翊又爱干净,只得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勉强让自己痛快些。
夜深人静,何沉灭了灯,因今日搬了不少货,他很快睡了过去。
萧翊躺在床上,刚闭上眼打算入睡。左边消停了,右边又开始有动静,萧翊恼得想揪着何沉的耳朵,让他贴在墙根听个明白。
他心烦意乱,在床铺翻覆,不知为何竟慢慢想到方柔的脸。
他皱着眉,呼吸急乱,想到今日阴差阳错间竟见了她许多回。
每一回,她都是不一样的神情。
尤其是晚霞落幕之际,他在临江楼上,见她笑意盈然地转过头。
彷如那日在宿丘山初见。
可是,她的笑并非为他而来,而是那轻佻贵雅的穆公子。
她今夜跟那穆公子如何了?她能下意识地对他露出笑脸,想必心中也已有他了吧……他戏称她为东家,又说起家宅不宁,难道他们已好事将近?
那穆公子瞧着身世不俗,究竟是何来头?他对她很好么,人品靠得住么?
她若已交出真心,是否也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他们今夜,会在一起么……
若他们在一起……
萧翊不愿再想下去,心中又起了一阵闷疼,气息纷乱,叫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咳了起来。
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鸡鸣日升之际,他早早翻身坐起,洗漱一番,想着赶早入城摸排一遍,看看有哪些可疑之处。
何沉差不多时辰转醒,炉上有昨夜文火慢炖的米粥,萧翊已坐在桌前用早饭。他忙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也拿了个碗囫囵吞下肚。
天将将擦亮,有人在外叩门。
萧翊警觉地望了何沉一眼,他心领神会,二人都提前戒备。
随后,何沉缓步前去门边,手按着栓锁,沉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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