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乘伸手去抢,自然争不过,噘着嘴:“陆绵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原先我俩比谁识字多来着,后来他比不过我,找了书铺的白掌柜逐字逐句念给他背下,想赢了我逞威风。阿娘,我都听过这故事了,你拿了书也没用。”
方柔一时语滞,只叹:“绵哥儿真是胡闹,连带着你一块儿不学好。你们才几岁,就找话本看?今后上书院岂不是日日开小差。”
“再说,话本也有你们这个年纪能看的,偏巧找了这本稀里糊涂……”方柔嘴里说着,手展开那本书,哗啦啦地翻了个大概。
“阿娘,舅母与我说过你也喜欢看话本,怎么偏偏怪我。”乘乘嘟囔着嘴,语气很是不忿。
“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儿,还是小女孩。”方柔说得有板有眼。
萧翊听到这,终忍不住轻笑出声。原以为她当了娘亲性子会有不同,岂料仍存着孩子气的一面,与女儿斗嘴不亦乐乎,谁也不让谁。
在角落的二人皆是一怔,方柔回过身,见萧翊靠在帐台旁,好整以暇地望她出神。
乘乘瞧清了来人,登时喜上眉梢:“叔,你不吃酒去么?”
不待方柔阻拦,她已蹦蹦跳跳跑上前,冲着萧翊咧嘴一笑。
帐台边灯火幽暗,萧翊愣了愣,一时有些恍惚,还没来得及看仔细,方柔厉声道:“乘乘,回来。”
她扬起手里的话本,语气严肃:“去将这书还给陆绵,他哪怕来吃席,也记得在房里把功课做满,你以后也学点儿人家的好。”
乘乘冲她作了个鬼脸,又不敢再惹方柔不开心,忙跑上前取过话本,撒腿往后院跑。
方柔在后边喊:“慢点儿,还给人家不许再看了。”
她目送着乘乘掀帘子跑进后院,这才松了口气,没理会萧翊,回过身在桌前收拾东西。
那些物件都是书院下午送来的,说是入学前最好能带着孩子把书温个大概,不求钻研,只当过个眼熟。
方才她拉着乘乘一块整理,说着闲话这小丫头漏了陷,没忍住把话本拿了出来,被方柔逮个正着。
她垒着书,身边落下一道影子。
一双白玉般的手伸出来,五指修长有力,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活儿,先理了一遍,又掀开书目瞧了瞧。
萧翊低声:“乘乘还没到去书院的年纪吧?”
方柔垂眸,脸色如常:“在店里看不住她,我平时忙起来也没空,不如送去书院由夫子开蒙管教,姑娘家念书早也不是坏事。”
萧翊讶然地望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方柔被他看得不自在,皱眉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有话就说。”
萧翊竟道:“你……第一次与我说这么多。”
方柔一怔,咬了咬唇,心道她只怕萧翊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一时间想把话题盖过去,不由自主说了许多,语态也十分平和。
她只道:“你我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故意让我不舒服便好。”
萧翊:“我怎会……我只想与你说会儿话。”
方柔下意识回眸望了他一眼。
他应是陪着镖师喝了些酒,眼神之中有她熟悉的迷蒙之色,于是又将心底的话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她冷道:“你最好是真不会。”
萧翊自嘲地笑了笑,将那垒书放好,递给方柔。又说:“这支笔乘乘用应当不合手,她腕劲不足,易发错力,该换支不同材质笔锋的日常用。”
方柔不是嘴巴厉害的性子,她受了萧翊的好意提醒,抿了抿唇,低声谢过,说改日会去四宝坊挑个合适的。
萧翊本想说他去也可以,一转念,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
他哪来的立场对她和乘乘好,只怕这话说出来,两人又没法好好继续说会儿话。
趁着这会儿方柔愿意搭理,他冒热打铁,“夫子要求在家先温书么?”
方柔耐着性子:“是这样说。”
她将东西逐一收回匣子里,举了油灯往帐台走,萧翊默契地让开路,跟在她身后,有些犹豫,却见方柔并没开口赶人,心中又是一阵暗喜,缓步走上前。
他一时忘形:“小时候父皇也给我找了位学究,先生也说得提前温书。父皇就陪我一块读,也时常与我讲学,久而久之他便辞了那学究,自觉由他辅教也无妨。”
方柔本来静听着,这些事萧翊从前并没机会与她分享,她当听个新鲜。
她没有意识到,原来她没有这样反感听萧翊说闲话,直到她听见他自告奋勇:“若乘乘需要温书,我倒想……”
“不必了。”方柔忽而打断他,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萧翊,先前的话,你说到做到便好。”
正僵持着,有人从外掀了帘子。
“阿柔,我送你和乘乘回家。”穆珩换了身礼制齐全的衣裳,贵气.逼,人地走进来。
◎潜意识不会骗人◎
穆珩看清大堂内站着的二人, 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萧兄弟,实在有缘,要不咱们择个吉日换生辰帖, 拜个把子吧!”
萧翊难得卸下斯文伪装, 当即冷言冷语:“只怕我身微命贱, 高攀不起穆公子。”
方柔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生怕萧翊被激怒又开始行极端之事, 忙插话:“玉章,哪有你这般成天找人结拜的, 你若无心就别口无遮拦四处惹事。”
她忽而往前走了半步, 好像刻意要挡在二人之间, 明明萧翊垂眸都能瞧清楚她发髻的绑法,可方柔坚信此举聊胜于无。
萧翊看透了她的心思,原来她这般在意穆珩的安危,竟愿意主动替他挡去风波。
他心中闷出一丝苦笑,低声道:“穆公子抬举了,告辞。”
不待二人作何反应, 萧翊提步出了食楼, 高大的身影没入幽暗的长街。
方柔轻出了口气, 这才抬眸看向穆珩:“你怎么来了?”
她将书匣子放在帐台后,又仔细地把账本和笔墨收拾好, 那油灯映在她的侧脸,勾勒着柔美的线条,穆珩一时看得出神。
长富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穆珩神思回落, 忙道:“今夜招待两位关外游商, 散席见天时尚早,就打算过来送你回家。”
他笑了笑,又好奇地环顾大堂,“阿柔,乘乘呢?”
正说着话,乘乘掀了帘子从后院跑来,狐疑地望了眼,“阿娘,翊叔怎么走了?”
见了穆珩,又恭谨地问好:“穆公子好。”
穆珩拍了拍她的脑袋,“乘乘想坐马车么?走,我送你们回家。”
乘乘抬眸望了眼方柔,又看向穆珩:“我跟阿娘一块儿。”
方柔解下袖口的绑带,无奈地看着穆珩,只说:“我与阿嫂知会一声。”
不多时,方柔回了大堂,却不见穆珩和乘乘的身影,她一惊,这才看清站在门边的长富。
他满面笑容:“方娘子,公子已在马车上候着了。”
方柔点点头,缓步走出食楼,独自登上马车。乘乘此时正坐在一旁吃穆珩备的糕点,嘴里已塞了几颗,鼓起来像小动物进食。
方柔说了一句没规矩,穆珩忙替她解围。
马车慢慢前行,方柔与乘乘坐一侧,穆珩凝望着她,方柔揽着乘乘的胳膊,低声说:“玉章,多谢你了。其实不必麻烦,梨园巷离食楼并不远。”
穆珩动.情.道:“阿柔,我想对你好,想对你们好。你明白我的心意……”
她下意识捂住乘乘的耳朵,小姑娘不明所以,挣扎了几下,抬头见穆珩一脸痴醉,又瞥见娘亲面若寒霜,于是消停下来。
穆珩欲言又止,方柔别过脸,好在马车缓缓停在了巷口。
方柔松开了手,拉着乘乘下了车,穆珩紧随其后。
她没阻止,只是俯身对乘乘低声道:“你先回家去,看着路别乱跑。”
乘乘难得没调皮,认真地点了点头,借着每户门外挂的灯笼光,一步步走进巷子深处。
穆珩知晓方柔有话想说,他恳切而期盼地望着她,心道难不成方柔当着孩子面难为情?
胡伯赶着马车往前走了一段路,与长富一同避嫌。
二人走到巷口对视而立,方柔冷静地看向他:“穆珩,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好。我们来到宁江谋生虽算不上难,但确实不太容易,也有幸与你相识,有你多次相助。你为人热心,没什么城府,师兄欣赏你,我也觉得你是好人、善人。”
穆珩动了动嘴,可方柔抬手制止他说话,继续道:“这些话本不该说的,难免伤感情。你我可以做朋友,又或者你认为我可靠,我们以姐弟相处也无妨。”
穆珩脸色一变,忙摇头,再忍不住:“阿柔,怎又说到姐弟了?你不比我大几个月,你不要介怀,我能照顾好你,我想娶你为妻。”
方柔静望着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这模样看得穆珩心里没底。
方柔的脸上一惯带着笑,与人相处和风细雨,还有些不自知的俏皮灵动,因入世有经历,气质多了分沉淀的温婉。
她对着他,从来没有这样严肃。
“穆珩,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方柔终于开口。
穆珩张了张嘴,支吾道:“你……就是你啊。”
方柔一笑:“你知晓我以前的事么?你知晓我的出身来历,我的性情喜好,我为什么会独自抚养乘乘,又为什么来了宁江么?”
穆珩沉吟片刻,忙道:“你说与我听,我自然知晓了。”
方柔摇了摇头:“你不必知晓这些,我也不欲与你提起。你如今见到我是什么模样,你就当我是这样的人便好。”
穆珩快声:“好,我不追究你的过去,我只想娶你进门,与你好好过日子。”
方柔看着他,“穆珩,话不必说太满,你我不合适的。”
穆珩默了片刻,这才不死心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乘乘的爹?你心里放不下他,所以不愿接受我。”
方柔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穆珩。
她良久没有答复,穆珩已有了判断:“好,我心里有数了。你不愿回答,不知如何回答?我就当你放不下他。”
“你从没提过他,那人有多好?过世这么些年也能教你念念不忘,在军营当差,想必不是读书人?这点我肯定比他强。论财力,我不自谦,穆家在西北也算是响当当的高门。若你喜欢身手好的,我找陆总镖头练些拳脚也无妨。”
方柔见他越说越远,下意识道:“他没有那样好。”
话音才落,她心底一坠,一股莫名的恐慌自深处蔓延,她不愿承认,更不想面对。
穆珩也是一怔。
他望着方柔,半晌才道:“原来我说中了。”
方柔咬了咬唇,摇头:“你误会了。穆珩,我没打算再嫁,如今我与乘乘过得很好,也没打算改变现状。你当娶个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姑娘,好好经营。”
穆珩只说:“没有什么门当户对,我只想娶你。”
方柔见他说不通,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声,穆珩趁机又道:“我会让你点头答允的,阿柔,你给我机会,我必不会委屈你。”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些回绝的话,穆珩已郑重朝她作揖,随后阔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潇洒地登车离去。
方柔朝着远去的马车轻声一叹,心道穆珩怎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好赖话都说了,偏是跟石头一般不回头。
她兀自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身,见着暗处模糊的人影,霎时怔住。
萧翊提着个扎袋站在巷子里,他半个身子没入黑暗,只能瞧见那双眼眸一直望过来。
方柔心底一惊,方才她与穆珩说的话,他听去了几分?
她攥紧袖口,紧张地站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萧翊,一时迈不动步子。
萧翊缓步走到亮处,神色平静,他瞧出方柔脸上的慌张,以为她又误会是他图谋不轨,这便沉声道:“柳大娘委托镖局办事,我不知她白日何时在家,所以晚上来一趟免走空。”
他说完,朝她稍稍颔首,迈步继续往前。
又几步,他停下,“这是乘乘给我的,若你心中不悦,拿回去便是。”
他提起指间挂着的那个扎袋,方柔瞧了几眼,似乎是她偷偷从食楼打包回家的炒栗子。
方柔摇摇头:“你留着吧,她怕被我发现偷藏零食得挨骂,找你销赃呢。”
萧翊的脸上闪过丝怔然之色,很快化作一抹淡笑。他颔首,终于走出了巷子。
方柔的心怦怦跳着,只盼萧翊没听得多少,又或者听着了也觉察不出异样,她往家走,轻手轻脚地开门,复又关紧上锁。
萧翊见着那扇门缓缓闭合,方柔裙摆的一角逐渐消失,这才转身离去。
他满腹心事,竟一路从城南走回了松子巷,何沉点着灯在等他。
萧翊顺手将那袋炒栗子搁在桌上,何沉好奇地瞧了一眼,萧翊竟格外谨慎地将袋子往身前一拉,并不打算跟他分享。
何沉古怪道:“公子,什么东西?”
萧翊道:“乘乘给的。”
何沉语滞,暗道就算萧翊性情再怎么变,骨子里的占有欲始终不可能消散殆尽。
末了,他又道:“公子,已打探过了,城北一带都是穆家的产业,咱们住的松子巷也不例外。穆家的确是在一年前才开始布善,核实多方说辞,好像都说是穆公子自己做的主,为了讨好方姑娘没错,其中应当没什么古怪。”
萧翊默默颔首,沉声道:“宁江的商户摊贩每月都交一笔措安金,你知晓么?”
何沉:“这几日我也听闻此事,说是穆家牵的头,穆家出大九成,城中每户按人头缴纳补齐,正因这招妙计,宁江才免受马贼侵扰,过着安生日子。”
萧翊冷哼:“妙计?”
何沉低声:“我觉察城中百姓对此似乎感激多余质疑。”
萧翊不屑道:“小小的宁江竟出了位活菩萨,穆家不简单。”
何沉不敢妄言。
萧翊又问:“这么说来,马贼没有入宁江劫掠过?”
何沉点头:“正因如此,所以百姓感激穆家。只是离了宁江就不好说了,许是有人被打劫过,但据说报上穆老爷的名号曾侥幸逃脱。”
萧翊敛眸沉思,长指轻轻叩着桌面,沉声:“继续查。”
何沉应声,过了稍稍,又想起什么:“公子,今早你吩咐的事情已办了。我倒没随意丢弃,心想着做个人情日后好办事,找了个由头送了隔壁那对夫妻。”
萧翊没有异议,刚打算夸何沉考虑周到,结果,那阵暧昧的动静又透过土墙传了过来。
他脸色一变,瞪了何沉一眼,何沉尴尬地挠了挠头,忙说:“已经在寻合适的住处了。”
萧翊铁青着脸:“尽快。”
自那晚酒宴又过了几日,穆珩消停了两天,方柔以为这回他终归死心了,可第三日,他又风雨无阻地出现在食楼。
这回决心还更足了那般,说是定要方柔放下过去,全心全意过好日子。
方柔实在拿他没辙,又碍于谢镜颐明示暗示的撮合,只道别做太过真撕破脸,今后朋友也没得处。穆家长辈必然不会任由穆珩胡闹,待到他须得继承家业成婚生子,届时便消停了。
安心下来,日子照过,乘乘也如期去了书院。
她倒鬼精,方柔只送了几回,后来非说长大了不要娘亲接送,其实心底体恤方柔劳累,背着书囊独自来回。
这日后厨清点,沈映萝说香料该不够了,方柔解了袖带出门。
香料铺子开在西横渡附近,和其他做小生意的摊铺挤在一起,采买十分方便。
方柔找相熟的掌柜逐样买了些,刚打算出门回食楼,忽听得街上一阵嘈杂,马蹄声四起,不知发生何事。
孙掌柜与方柔对视一眼,皆好奇地出到门外,不料竟瞧见五六人马自小西门奔袭而来,沿途扬了马.鞭砸.抄不少摊铺,一时兵荒马乱,尖叫声四起。
方柔一惊,隐约察觉那伙人像是马贼。
她不由疑窦四起,想起宁江那个不成文的规矩,百姓只要交了措安金便能安生过日子。
他们初时刚到宁江,本十分不解,可见城中百姓对此并无异议,那些马贼倒也守诺,的确没有入城侵扰百姓。
只是为何今日忽而又背弃约定,公然闯入城中劫掠?
她本想尽快赶回食楼找人去镖局知会谢镜颐,一转身,竟瞧见柳大娘正匍匐在马蹄之下,那几板豆腐被落下的马鞭挥断,溅了一地白。
柳大娘吓得跪在地上,还想伸手去捡,为首那名马贼眼光锐利,又一扬鞭,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从哪飞来一块石头,正砸在马腿上。
坐骑忽而受惊那般高昂起前身,就要将那马贼摔下地来。
紧接着,就当那马鞭挥落之际,有一抹白影挡在柳大娘身前,那人徒手拽紧长鞭,猛地一扯,那马贼本已稳下身形,这一下去势收不住,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相似小说推荐
-
我是墙头草的闺女(牛奶花卷) [穿越重生] 《我是墙头草的闺女[七零]》全集 作者:牛奶花卷【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10-11完结总书评数:1953...
-
嫁国舅(笑佳人) [古装迷情] 《嫁国舅》全集 作者:笑佳人【完结】晋江VIP2023-10-13完结总书评数:66081 当前被收藏数:64616 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