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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猪猪丁)


“我没这打算,娶亲不得花钱,还是不少钱。”何沉与她们相熟之后,说话也随意许多。
方柔瞧得出来,他仍有许多少年心性,只是跟在萧翊身边做事久了,面上自然沾染了些冷淡的气质。若与他相熟起来,本性便能被窥见一二。
春桃疑惑:“你跟着殿下做事,钱银还能亏待你不成?”
何沉叹:“殿下大方,可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呐……”
立刻放下擀面杖,摆着手指开始合计:“娶亲不得安置新屋?不得三媒六聘?不得雇几个丫鬟管事在宅子里伺候着,既然姑娘嫁了我,总不能委屈了人家吧?日后生孩子,又是一笔大花销,我哪敢想。”
又一叹:“我跟随殿下做事,时常不着家,若钱银上还不宽裕,那我也太不是东西了。还是先好好当差,升个一官半职再论。”
阿妩借机插话:“你找个也不着家的,两人扯平。”
何沉脑子倒转得快:“那跟不成亲有区别么?”
方柔再忍不住,掩着嘴笑出声来,听他们一人一句斗着嘴,心境开阔明朗。
这笑发自内心,日子虽不由人,可只要不见着萧翊,没他在身边提醒她现下仍活在金丝笼中,并没有所想的那种自由,可她只要不去想起,就似乎能找到一些机会来安慰自己。
方柔初时也觉得古怪,萧翊早出晚归,几乎与她不见面。只有每夜迷迷糊糊中被人揽进怀中,那阵不真实的接触会令方柔察觉到他的存在。
可到后来她不好奇了,她贪恋着这一息的安稳,只要见面便是争吵,那不如不见。
她与旁人可以好好相处,但面对萧翊,她浑身的戒备都会浮现出来,他说的每一个字,做得每一个动作,她都要猜忌、都要揣测。
如此太累了,她庆幸萧翊没再坚持这种折磨。她得以在极不正常的环境下,勉强过些看起来过得去的日子。
正如今日,她本想留下何沉一块吃饺子,又想他的家人也在等团圆,于是早早地叫他离了宫,别错过除夕守岁。
饺子被阿妩端去小厨房,过后出锅,分给了一众内官和宫女,景宁宫内喜气洋洋,大家同贺新年。
此刻的乾康宫虽少了热闹,但也和睦美满。
皇帝与萧翊一同登上城楼,点灯祈福,大宇朝的年节惯有七日休沐,百官不朝,与天下子民同贺佳节。
他们二人点灯归来,乾康宫摆了家宴,只是今年尤为特殊,仅有太后和珍嫔在席。早先宗室府和礼部请了奏疏,询问年节事宜,而皇帝自称身体抱恙,一切由摄政王主事,萧翊没这个闲心,只说铺张浪费不必操办。
由此,今年便成了真真正正的家宴。
冯江头几天派人来传话,沈清清闹着要见殿下,来人直接被萧翊打发了,连个像样的借口也没给。
最后,还是黄氏作主,求了沈老将军将女儿低调接回娘家,不至于除夕团圆夜孤零零一人留在王府。
席上风平浪静,皇帝与萧翊吃了些酒,珍嫔原来拦着,可皇帝说他已养了好几个月,浅尝作陪。
珍嫔和太后都是聪明人,席上三缄其口,并没有提起方柔的下落,只当不知。
后来淳宜公主独自吃过饭,被宫女领来来厅里见长辈,她逐一拜年行礼,最后来到萧翊跟前,“皇叔安好,愿皇叔新岁如意,年年有今朝。”
萧翊醉眼朦胧,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笑:“淳宜乖。”
顺手赏了她个玉镯子,十分贵重,被珍嫔转手接过去,说得替她好好保管。
淳宜盯着萧翊看了会儿,童言无忌:“皇叔,婶母为何没跟你来?”
萧翊拉着她的胳膊,让她靠在腿边,顺手又拿起一旁的宫灯递给她,“皇叔也不知道,我心底想她来,但我不敢开口。”
他许是有些醉了,说出的话似真似假,听着很诚恳。明明没喝几口,他的酒量也远高于此。可人就是这般奇怪,似乎总有那么些时候,酒不醉人人自醉。
淳宜转着宫灯,一只小兔子在旋转中飞跃向前,格外生动。
“那淳宜替你问,好么?”她抬眸望着萧翊,胸有成竹那般,“婶母可喜欢我了,每次在御花园见着她,她都会让我吃些点心。”
珍嫔声音一扬:“噢,原来竟有这事,难怪先前好几回不肯正经吃饭,原是诓骗你婶母去了!”
淳宜一怔,无意间说漏嘴,忙躲到萧翊身后,眨着眼望向母亲。
萧翊却只是淡笑着,转眸瞧见太后的脸色,慢慢别开视线。
太后却冷声道:“方氏有身孕,不来也罢。沈氏呢?你让她一人留在王府,成何体统?”
萧翊端起酒杯,徐徐饮了一口:“我打算与她修书和离,只待她签字画押。册封郡主的圣旨也已拟好,皇兄知晓此事,沈将军并无异议,如此,她回娘家过除夕,合理正当。”
太后面色一滞,刚要发怒,谁知皇帝急忙开口:“母后,今日除夕家宴,有什么大事不妨节后再议,您莫要动气。”
她一掌拍向桌面,满脸愠色,最后还是被珍嫔悄悄地递了杯淡茶,以茶代酒同祝一杯,这才将心中的怒火压制下去。
淳宜听个一知半解,还以为太后是因方柔缺席一事动怒。她站在萧翊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望着太后怯生生道:“皇祖母别生气,婶母可好了。”
过后,又抬眸望向萧翊,轻轻拉着他的袖子:“皇叔,不如你带我回趟景宁宫,我去把婶母请来可好?”
萧翊垂眸看了看她,忽而发出一声低笑。他将杯子放下,随后站起身:“请不来可是要挨你皇祖母责骂的,还要去么?”
淳宜格外认真地点点头。
萧翊转身朝二圣行礼,太后不正眼瞧他,心中知晓他只是拿这事当托辞借故离席。
皇帝和珍嫔也只面上说了几句,见淳宜意念坚定,便没再阻止。
入夜后下起了绵绵小雪,这一路冷风拍面,雪丛袭来,竟叫那酒意发散开似得,萧翊仿佛更醉了些。
景宁宫内,方柔正站在廊下远眺夜空,静看白雪如飞絮落地。
这一阵安宁被宫门外的动静打断。
她转眸,就见一大一小两道影子自外走进门,萧翊连伞也没打,披风戴雪地回了景宁宫。
淳宜公主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蹦一跳在旁小声说话。
见了方柔,她一撒手,忙朝她奔来:“婶母,皇叔挨训了,你快宽慰宽慰他。”
萧翊站在阶下没再往前,小院冷清,月光落在他身上,那披风有积雪未化去,瞧着萧索疏冷。
淳宜摇着她的手臂,方柔心间忽而像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遥记起宿丘山的某个雪夜,她与萧翊在月下赏景,忽起了风雪,他摘下袍子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拢好领口,最后轻轻搂住她。
他跟她说:“小小,你是我的。”
方柔抬手回抱他,他那时的力气很重,像要将她揉进怀中那般,强势的作派初见端倪。
那时的她是真心爱慕着萧翊,那夜她又怎会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
淳宜小声与她说:“皇叔今夜好似不太开心,一直在吃酒。他还说,他想你一块过除夕,可他不敢问你。”
方柔的神思被拉了回来,她怔了怔,随后握着淳宜冰凉的手,低头对她笑了笑。
“阿妩,快带公主进屋里烤烤火。”
阿妩忙取了件小披风裹在淳宜肩头,弯腰牵起她的手,回身进了偏殿。
萧翊在小院站了一会儿,见淳宜进屋,他转身朝书阁走了几步。
方柔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阿翊。”
他身子一僵,停下步子微微垂眸,没有回头。
“你想与我说会儿话么?”方柔往前踏了一步,她的手攥紧袖口,似乎也鼓足了勇气那般。
萧翊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你若勉强的话就不必了。”
他继续朝前,方柔已跟上了他的步子,“我既开口问了,就不是勉强。”
萧翊没再说话,也没回头,一路穿过长廊,走到书阁才停下。
他停了步子,直到方柔站到身后,这才抬手推开门。
书阁内持续烘着炉子,一阵暖意拂面,他衣服上的雪很快化开,渗进衣服里更透着寒意。
萧翊独自解了披风,顺手掷到木架上,方柔看了一眼,抿了抿唇,格外主动地上前将披风理顺、挂好。
萧翊回眸瞧见她的动作,心中颇感古怪。
那阵雪化之后的不适越来越重,可萧翊不打算在方柔面前表露,他只靠着炉子坐下,一双手微微伸展着取暖。
热意蔓延,他只觉得头发沉,好似真有些醉。
方柔一步步往前踏,最后站到他面前。
萧翊受不了这样的沉默,还是主动开了口:“你想坐就坐,不必如此,你这般小心翼翼我看了心里也不舒服。”
他支起胳膊,手指撑着前额,闭眼平息着那阵醉意。
方柔想了想,决定在他身侧坐下。随后又犹豫了片刻,往他那边挪近了些,抬指握住他另一只垂落的手。
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凉意,方柔稍稍一颤,但还是拉着他的手,朝火炉那边凑近。
萧翊没甩开,也没旁的反应。
方柔小声问:“喝醉了么?”
萧翊没说话,只轻轻摇头。
方柔又问:“阿翊,我知道这些是你的安排,我很感激。”
萧翊的手指微微一动,身上的不适感渐渐散去。
方柔还打算继续,不料她忽然被萧翊拉住了胳膊,随后,他的手臂围拢上来,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将她搂在怀中,下巴搁在她肩窝里。
“阿柔,你想说什么?”
方柔难得没再与他做对抗,她今日心情很好,她也察觉到了萧翊细微的不同,尤其他近日来刻意避开她,她知晓他想她除夕夜过得圆满,甚至让人去做了详尽的安排。
她一时心软,心中冒起了那埋藏很久的念头。
她在想,或许萧翊想清楚了?
或许,他们不需要闹得鱼死网破,也能好聚好散。
她的手被萧翊握得很紧,十指纠缠在一起,她垂眸看着萧翊的手,轻声道:“阿翊,不如你放我回去好么?我想家了。”
方柔试探着,甚至还反手轻轻握住萧翊宽大的掌,像是从前那般愿意与他主动亲近。
萧翊许久没说话,他只是在她耳畔呼吸着,平缓沉稳,带了些若有似无的酒气,方柔难得没有发自内心地产生抵触的情绪。
慢慢地,方柔察觉到他在收力,她难以活动。
萧翊将她牢牢搂住,温热的手掌最后落在她的小腹,方柔一怔。
“阿柔,待你生产养好身子,我会带你回趟丘城。”
他的吻落下,在她脸侧轻轻蔓延开,最后抚过她的脑袋,吻上了她的唇。
一番纠缠,方柔起了抗拒,萧翊不让她挣扎,直到她脸色潮.,红喘不上气那般,这才慢慢松开手。
他的声音在她后颈贴上来,“我们试着重新相处,好么?”
方柔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
萧翊自嘲地冷笑了一声,他松了钳制,身子往后顺势躺下,倒在炉火边抬手挡住眼睛,不再看方柔。
“你去歇息吧,我会派人将公主送回去。”

年节过去一段时日, 大宇朝尽呈欣欣向荣之势。
摄政王把持朝政,皇帝幽居乾康宫,偶尔会到前朝露个脸,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叫人见了都怕他随时从龙椅摔下地, 萧翊往往也在御台一侧, 颇有辅君听政的意味。
朝臣们心知肚明,只叹皇帝体思不济, 多亏摄政王贤明。他们闻着风向走,只要祸不临头, 办好份内差事即罢休。
立春后, 李明铮与秦兰贞完婚, 月余后李明铮便领命前往丘城就任。
日子一天天过,方柔再没与萧翊提过要走。
过了除夕夜,他慢慢地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二人对坐着一同用膳看书,偶尔说些话,方柔有时候回答得真诚, 有时候很敷衍, 但萧翊耐性极好。
那夜他对方柔所言, 并不是询问,而是一句肯定的告知。
方柔知晓, 他很难再被她气走,她几乎不再有清闲的独处时间。
可眼下她只得默默忍耐,不为旁人, 也为自己从未放弃的自由之心。
她后来知晓了太后那番话的深意, 的确, 若是斗不过,摆出姿态只是与自己怄气,伤神伤身,不若让自己好过些,从长计议。
天无绝人之路,人不能先绝了自己的生路。
临到盛暑过去,她的身子已很显累赘。倒不是因她的肚子显月份,而是方柔整个孕期都不舒服,周身上下没一处爽利的地方,这一份不适随着时间推移愈加明显。
先是吃东西不对胃,甜是甜的,咸是咸的,可也只能品尝出味道,食物本身的滋味吃进嘴里,如同嚼蜡。
萧翊差人换了好几批御厨,但无论做出什么山珍海味方柔都吃不下多少。
春桃和阿妩一面劝,一面担忧,只是瞧着心底又叹,方柔美得极不真切,皮肤透白像皎月,举手投足间有十足的风韵。
萧翊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点,有时坐在一旁静望着她,能看许久不挪开眼。
方柔的小腹显起来后,睡觉也变成煎熬。
她腰疼背疼,夜里只能侧躺,身后还得垫枕头,否则那阵疼就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似得。
萧翊急得焦头烂额,传遍太医,也敬告了秦五通,可他们都说方柔体质如此,只待临盆过后自能缓解,如今不敢轻易用安神药,毕竟孩子越来越大,一切须得从稳。
方柔夜里睡不着,萧翊帮她揉后腰,帮她抚背,也跟着生熬,往往方柔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鸡鸣日升,他便起身前去早朝。
整月下来,萧翊并无怨气,只是偶尔在与朝臣议事的间隙,实在忍不住困意会掩嘴欠身,叫大臣悄悄相觑,却只当不觉。
临近白露,天时总算转凉,秋高气爽之际,大宇朝将迎来件大事。
本朝开国以来惯常五年受一朝贡,今岁逢五,又是大丰之年,毗邻边境的诸邦国部落连年安稳和睦,是件十分值得庆贺的喜事。
是以,就连以往并未主动朝贡的几个小国也修书上京,明言愿朝大宇,共贺丰裕。
各邦国的使臣队伍陆续前往中原,京都近来愈加热闹,同样的,相应该有的戒备和巡查也严谨许多。
何沉已很少在景宁宫露脸,每每过来一趟交办些差事,行色匆匆,瞧着就没太休息好。
方柔临盆在即,也鲜少在外走动,她腰酸背疼,走远些就喘不上气,明明肚子不显怀,可她就是觉得胸闷气短。
肚子里这位也真应了萧翊所言,不是个安生的,惯会折腾人。
胎动起来拳打脚踢,扯得她肚皮发紧,非得斜倚着软榻才能缓过神来,方柔有极不好的预感,她怀的或许真是个调皮小子,她内心惶恐。
萧翊前些日子极忙,与皇帝协同接见各邦来使,夜夜笙歌宴请,回到景宁宫已是后半夜。方柔之所以清楚,因她也压根睡不着。
床上有人躺下,她闭着眼生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更顾不了其他。
萧翊总会彻底大沐一遍才睡到她身旁,只要不是酩酊大醉,都会轻轻地搂住方柔,替她揉腰捏背,安抚她的疼痛不适。
这样的夜归持续了半月之久,使臣尽数入京安顿,只待秋祭夜宴同贺大丰。
这一日方柔用过早饭,正想着天气舒爽,她身子难得不觉疲累,打算在院子里透透气。
结果肚子里那位吃饱睡足转醒,又开始演武练功,她靠在软榻边,咬牙忍受着孩子大闹天宫,皱着眉,不时发出低叹。
萧翊正巧回了景宁宫,见着方柔辛苦的模样,登时不忍地走上前,将她搂进怀中,大掌覆上她的肚子,恰好就被踹了一下。
他怔了怔,心中生起一阵强烈的情绪。
先前他也感受过胎动,只是并不激烈,缓缓地、轻轻地,一点点动静,令他觉得好奇。
而这一下充满了生命力,那种勃发盎然的力量,重重地撞在他的心间。
萧翊再次有了极浓的满足与欢欣,这是他与方柔的孩子,这个孩子即将出世,也许会长得像他,也许会像方柔,他们俩的模样都是极好的,所以这孩子也断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心中有强烈的期盼。
方柔“唉”了一声,忙揭开他的掌,“你这样她动得厉害。”
萧翊不解,又见她轻薄的衣衫微微一动,“怎还怪我?”
方柔不耐烦地支起身子,“她就是这样,察觉到有动静就玩儿疯了。”
萧翊又是一怔,语塞了半晌,只觉既好奇又有趣。
这孩子果真是天赐,无论做些什么,他都觉着有意思,想了解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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