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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猪猪丁)


忙大步往里,急切地想要确认皇帝的安危。
皇帝虽非她亲生,可从来将她视作生母敬重爱戴,他虽因出身低微心思敏感,想法也多,可秉性怀着仁慈厚重,知晓感恩忍耐,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放心将他扶上帝位。
太后见皇帝已然转醒,可言行受限,当即不忍地抚上皇帝的额发,无声予以宽慰。
皇帝哀恸地望向太后,眼眸里竟沁出一丝苦涩的水汽,直教太后更加于心不忍。
她嘱咐秦嬷嬷在内照看,摆袍步出外殿,声色俱厉:“就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萧翊……萧翊,你实在胆大包天!”
太后转眸怒视着方柔:“跪下!”
方柔皱着眉,心中尽是委屈不甘,可面对盛气凌人的太后,她慢慢垂眸,身子朝下,不料萧翊却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伏低。
“母后。”萧翊沉着脸,直视太后,“你这般大闹乾康宫,是否有失体统?”
太后骂道:“体统?萧翊,你还敢与哀家说体统!你要反了天不成?”
萧翊眼眸一敛,显然没料到太后竟会有这样的斥责。
他沉息,冷声道:“皇兄染疾在榻,儿臣已受诸臣所托摄.理,朝.政,我如今是天下之主。”
太后一怔,顿足失色望向萧翊,显然并不知晓乾康宫昨夜的变故。
她初时听说皇帝身体抱恙,本没太着紧,也认为他在行宫染上风寒,犯了老毛病。
可直到入夜,秦嬷嬷几次求见不得,半点消息也带不出来,她便察觉不对劲。
又听说苏太傅领着些大臣深夜入宫,后来还闹了不小的动静,禁军围了乾康宫。
她大惊失色,还以为苏氏趁乱生事,不料乾康宫的人潮散去,太傅府连夜被抄、皇后被禁足于宫中,显然是她两个儿子谋事已成。
而她等了一夜,萧翊并没有派人前去通传,更没有领旨前去见她。
太后察觉古怪,这才亲自来了乾康宫,进门便见着何沉守在殿外,院里的下人已全数换了拨脸生的……
她本以为只是萧翊谨慎,可真相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你、你想被天伐不成?”太后极力压制着怒火和震然,她甚至有些站不稳,还是随行入内的宫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母后何出此言?”萧翊气定神闲地站直,将方柔挡在身后,“皇兄身染恶疾,儿臣自当担起责任,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务不得怠慢。”
“何况,儿臣何时说过要废帝,何时说过要谋反?我为皇兄奔劳筹谋这么些年,有多少烂摊子、多少麻烦事由我亲手摆平,哪怕皇兄不明言,儿臣早已位同天子。”
“母后别忘了,我也是父皇的亲生子,更是你的亲儿子。江山仍稳稳握在萧家子嗣手中,何来天伐,伐的又是谁?”
萧翊手里的力道很重,这些话一字一句砸在方柔耳畔,只叫她胆战心惊。
她曾经盛烈地爱慕着萧翊这份强势和魄力,而今,她只觉得他是只冷血狠绝的野兽,她怎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哪怕被瞧一眼也生出满身寒意,他的锋芒从不收敛,明晃晃地挟制每一个人,那样不择手段……
太后也怛然失色地望向萧翊,眸色骇然。
这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她对他投注的心血并不比对皇帝少,也许因年纪大意外得了亲生子,由此稍显纵惯,萧翊虽顽劣散漫了些,可她知晓他秉性不坏。
他以前虽行事肆意,但私下对皇帝从来敬重有加,怎么也不能跟逆天而行的篡位者联系到一起。
难道只因这样一位平民女子,这一桩意外,因方柔奋力摆脱他,让他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便被刺激得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太后不信,更不至于将所有的疑虑和过错都推到方柔身上。可眼下,萧翊的所作所为,一切诱因的确从方柔逃走开始。
她开始好奇,开始想要了解方柔,这女子的确姿色过人,她也听了些传闻,知晓方柔的性子别致,能叫有些男人欲罢不能。
太后是经过风浪的,前朝后宫可不比今时,苏承茹就算有些肆意跋扈,可她这样的小手段扔去前朝,最终也只得个输字。
她斗倒过那么些人,她知晓现在必须要冷静,要知晓根源,让这场荒唐没酿成大祸前在悬崖勒住,趁一切还能回头,趁萧翊还没有万劫不复。
太后稳了稳神思,没再与萧翊斗气,她由宫女搀扶着坐下,面色变得十分冷静。
萧翊本就没打算与太后起冲突,事情已成定局,无论圣母如何震怒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他见太后姿态平缓下来,手里的劲道也松了少许。
太后静静地望向方柔:“你坐下,哀家与你说些话。”
萧翊蹙眉:“母后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太后瞥他一眼,心中的疑思定了几分。
有反应就好,萧翊即刻有了丝紧张的神色,他的五指攥得那样紧,那姑娘的手腕已被勒红了。看来他的确在顾忌这女子先前偷偷逃走一事,现下无时无刻不将她牢牢掌控在手心,生怕再出一桩意外。
太后冷声:“怎么,宁王在担忧何事?若你皇兄体思不济,你自然要作新帝即位登基。你如此心悦于她,将来不打算赐她金印宝册?如此,哀家与将来的皇后说几句也不准么?”
她这番话明着在顺从萧翊,暗地里每个字都在挖苦讽刺,萧翊自然心知肚明。
他脸色微变,一时拿不准太后的心思。
太后冷眸望着他,神情严肃,摆满了长辈的架子,轻易看透了萧翊所想。
于太后来说,他的心思对付旁人或许有余,可她看着还太稚嫩,又因在情.爱之事所及浅薄,自然斗不过她的缜密。
太后缓声:“你到殿外候着,哀家就在此与她说话。我没你那样好的本事,青天白日没法叫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
萧翊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太后心中默默一叹,只道自己猜对了。
这女子出逃一事,果然是萧翊的忌讳。
萧翊松了手,低声对方柔说:“你无需害怕,我在门外。”
方柔怔然望着神色复杂的太后,心中泛起一丝苦笑。她怎会告诉萧翊,她不怕太后,不怕皇帝,甚至不怕被禁军拿刀架在脖子上……
她现在只怕他。

殿门从外关上, 此时日头正好,殿内十分亮堂。
方柔不敢擅动,垂眸站在一旁听太后发落。她给方柔的感觉与苏承茹不一样,苏承茹天生带着些傲慢, 与她独处时脸色和姿态都没好过, 方柔不敢逾越。
而太后瞧着倒像位好相处的长辈, 眉目尚算慈睦,虽已年华不再, 却仍瞧得出少时是位明艳美人,眉宇间隐有一丝温柔。
先是沉默了许久, 太后忽而深叹一口气, 抬眸瞥了方柔一眼, 语气里有克制的和善:“坐下吧,站也站够了,你这身子不经累,想必阿翊不是个动作轻的。”
她自然是千年的狐狸,只一打量便知晓昨夜萧翊有多放浪形骸,憋了一肚子火气, 忍了那样久, 怎会轻易叫这女子躲过去。
方柔身子一颤, 还没忘记谢恩,这便小心翼翼地挨着凳子坐下。
这一坐稳, 太后身上那股子盛然的气势又少了许多。若不是此刻身在后宫,眼前的人衣着华贵,方柔只觉现下二人对坐着, 与寻常人家长辈提点问话并无差别。
太后作了个眼色, 宫女上前看茶, 方柔再次谢过。
不知为何,太后甫一与她单独相处,心中那阵厌恶与恼怒霎时消散。
方柔瞧着沉静柔和,是她喜欢的那一类脾性,模样也十分乖巧,虽深知拿捏了贵人的偏爱,可对待下人倒仍很有宽容,姿态摆得很平和,不拿自己当凤凰。
与这后宫许多妃嫔都不一样,定是个不惹事的,看来当初花程节匆匆一面,是她看错了心思。
太后心道,彼时方柔应当就起了逃跑的念头,所以才会摆出那样疏离的姿态,一点也不知掩盖,而非恃宠而骄,暗地里要跟沈氏争风吃醋。
她一早便告诫过萧翊,拿着王爷的架子欺骗真心,不会有好结果。
可她这儿子偏是不听,不当回事,由此,现如今的结局也是该,不仅萧翊该,连她自己也有教养失准的嫌疑。
可一切应当还不算晚,只要这女子能想明白能看开,两人静气把心结说出来,好好相处,将萧翊的逆鳞顺下去,这场风波仍有止息的余地。
思及此,太后轻轻一叹,徐徐道:“他骗过你,是他的不对。”
方柔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向太后,却被那宫女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复又低下了头。
殿外,萧翊站在阶下遥望天际,今日又要落雪了。
何沉候在一旁,冯淳安规矩地退在更远的地方听候吩咐。他已换了身主事公公的装扮,但气势却仍很谦和,与他的干爹刘福如出一辙,并不是个爱拿腔调的。
他谨慎地领了封赏,只为保住刘福的性命,护他周全。
昨夜他心底也很惧怕,他从没见过宁王这幅杀伐果断的模样,只言片语,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苏太傅,更于顷刻间谋篡大权。
只是这一份恐惧不足以抵消他的决心,刘福于他有恩,他自幼跟在乾康宫伺候,这份恩情令他踏出了主动靠近萧翊的那一步。
还好,他赌对了,萧翊让他自行料理乾康宫的旧人。刘福被他接去了偏房安生住下,其他人也都分置到各宫各司,做些不太辛苦的活儿。
冯淳安也是个心善之人,如刘福,如皇帝,主仆秉性一致。
萧翊忽然道:“他签了么?”
何沉一怔,旋即领悟过来:“裴昭没签和离书。”
萧翊眸色一沉:“他心底清楚么?”
何沉:“属下一并说了,他修书和离,云尉营一众安然无事,他今后也可以自由身出入京都。”
他顿了顿,又道:“裴昭说,他自请流放,至于云尉营一众……自有天命。”
萧翊冷哼:“无妨,这世间本就没有谢柔此人,无非想让他死心。既然不死心,那便无需留余地。”
何沉一默,随即露出一抹犹疑之色,萧翊瞥了一眼,冷声:“说吧。”
他垂首:“秦居士说解药已备好,需给陛下尽快服用。”
萧翊沉默了半晌,只是轻轻点头。
他瞧见远天白日,眼眸忽而起了阵刺痛,不知为何想起那晚在行宫与皇帝对坐饮茶。
他那个小动作极为隐蔽,皇帝彼时沉浸在稳操胜券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那壶茶已被做了手脚。
何沉依令办事,萧翊没与旁人明言,他从来也没打算赶尽杀绝,更对皇位并无觊觎,毕竟,皇帝是他的血脉兄弟。
如皇帝早先所言,天子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江山仍在萧家人手里,一切都可以让步。
他秉承着兄弟二人的约定,他只是从来都不愿争,不想争,当皇帝非他所愿,并非他不能。
而今看来,摄政王又如何,另立新君又如何?他并不在乎,他只想达到心中目的,过程如何不重要。
一时静默,萧翊回拢神思,稍稍侧身,殿内仍没什么动静。
他轻蹙眉,忽而问:“他……查清了么?”
何沉这回倒是反应快:“秦居士说他翻阅典籍,暂无何处记载有如此奇药。”
萧翊淡淡地应了声,仍有疑思那般:“昨夜他亲自来查验过,如何?”
何沉:“方姑娘那时的确是喜脉。”
萧翊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秦五通与他皇家渊源颇深,自先皇在位时,他便常替大内贵人秘诊奇难杂症,因口风严、医术高妙,由此备受倚重。
当初方柔逃出京城,他派暗卫彻查医馆一众,最后只翻出了秦五通那徒弟的尸首,当下死无对证,秦五通只得表明衷心,今后为萧翊鞍前马后谨听吩咐。
萧翊当时早已没了无由迁怒的心境,他苦追无果,被连召回京已觉不胜其烦,更没心思发落秦五通,于是顺水推舟对外说已将他逐离京都,以儆效尤,实则将他纳入王府为己所用。
而后来,秦五通的确派上了恰当的用场,尤其在他利用皇帝染病夺权一事,秦五通研制的奇毒功不可没。
只是现在,萧翊已无暇享受着极权在握的喜悦。
有秦五通的最终论断,他已认定方柔有孕并非捏造,那个帮她逃走的人,应当只作副手打点人事,而那个孩子,是方柔自己放弃的……
为了逃离他,逃离王府,她竟狠心至此么?
萧翊不由想到昨夜她从未有过的冷漠姿态,还有满怀着绝望与他说的那些话。虽他后来被她所谓的要嫁与他人气得失了理智,一时失准,只顾让她听话、服软。
可过后归于冷静,他总是难以避免想起她所言种种。
她的语气笃定,姿态真切,昨夜她累得睡过去,眼角噙泪,他见犹怜。他像是收获失而复得的珍宝那般整夜守着她,丝毫不觉得疲惫。
他轻嗅她的月几月夫,望着她的睡颜出神,不免又想起那番争执。她怨他从来也没有好好听她把话说完,她说他总是带着傲慢的姿态。
萧翊觉得不可思议,他对她从来耐心奇好,只是她到后来总要与他争吵,说些令他不愉快的话。
他听了怒从心起,只觉方柔对他误解至深,由此才会屡次发怒,当下便想要争辩,想要她别再那样说话,摆出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她说她从来没想过要争,她又说他傲慢,说他有二心,却为何不见他去争取了许多事情,他愿意做些迂回努力,不必让她知晓太多,只为事情圆满。
她只听得沈清清与他有婚约,却不理他不过做个样子,沈家想要头面想要荣耀,想要皇家的荫庇,为了皇权稳固,他听从皇帝和太后的安排。
可他心底只有方柔一人,原来这件事于她来说也是有二心。
所以,因他这情思不定的错误,她要这样惩罚他,让他满心喜悦地有了期待,最后被狠狠地践踏在地。
先是疑虑不定,以为那孩子是假的,一切都是她筹谋逃离的幌子。
直到秦五通再三明言,他那段日子亲自替方柔诊脉,哪怕一时有误,可这么频密地请脉不可能会错。
于是,萧翊心中的那阵疼又翻了起来。
他恳切地想过要与方柔有个孩子,可她如此狠心。
萧翊在这刹那甚至有一息分神,他似乎终于能够稍稍坦诚地面对心中那不愿表露的恐惧,无论先前他多恼怒,多想要报复,可如今,他更害怕再一次失去方柔。
他知晓她每时每刻都想逃离,只要找到一丝机会,她一定毫不犹豫会抓住,再谋划一次出逃,而且这次会彻底离开他。
方柔天真,但不愚蠢,这次她一定会做得更加好,更加严密,再不会因他作出些姿态,就轻易相信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但他再无顾念,他宁愿他们彻底纠缠上,只要方柔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所以,哪怕她的心变了,可他不在乎,因他仍拥有着她,只要她在身边,总有一天她会意识到,他们一直没有变。
沉默凝落在乾康宫,萧翊一直望着那片天,久到连何沉都抬头好奇地瞥了一眼。
最后萧翊只说:“西北的天与这儿的有分别么?”
何沉垂首:“属下瞧不出来。”
萧翊默了默,忽然发出声短促的冷笑,带着些自嘲。
过后,他沉声:“既定了苏钦尧的罪,便无需裴昭招认,他既然如此有骨气,那便如他所愿。尽早将他发配流放,孤不愿京都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何沉身子一顿,忙低声应下。
殿内的人仍在说着话。
太后先前只点了这么一句,方柔不解其意,还担忧太后存着说客的姿态,本还筹谋该如何应对。
谁知她说过一句萧翊有错,转话却开始拉家常,姿态十分和善。
她问过丘城的风俗人事,又问宿丘山的风光景致,打听了她家中亲人,得知她的身世,还发自内心地叹了句可怜孩子。
说到最后,太后居然轻声一笑:“听你这般说来,我倒越发想去西北瞧瞧。许多年前,先皇曾披甲亲征北伐,可彼时我才小产不久,只得卧床休养,不得随行。”
方柔闻言一惊,又瞧瞧抬头望了眼太后,她脸上的笑容并非违心,语气也很坦诚。
她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沉默,不过太后并没有刻意刁难。
太后:“你先前也受过一回苦,那滋味不好受,对吧?”
方柔沉息,垂眸盯着袖口,神思霎时乱了。她知晓太后在说她借害喜离开王府,最终密谋出逃一事,只是听她的语意,分辨不出她是否知晓内情又或只是顺口关心。
萧翊昨夜折腾她,也只是不住在记恨她逃走一事,从头至尾没提过那凭空消失的孩子。即算是月份小,算不得后果严重,可那毕竟是她逃跑的关键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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