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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猜灯谜赢烟花。沈聿在烟花铺子上运笔如飞,一连填出十来首谜底。
没办法,他家孩子多,一人挑两样,也要端走一大盒儿。
烟花铺子老板险些岔过气去,许听澜丢下一角碎银,这才活了过来,对着这位好心的太太连声道谢。
孩子们大丰收,兴奋的抱着一堆烟花摞在李环手臂上,继续往前走。
“明翰。”有人自身后叫他。
沈聿回头,原来是谢彦开一家。
谢彦开有三子一女,具都是知书达礼,落落大方,两家相互见礼,顺着熙攘的人流同行。
“谢伯伯!”怀安扯着谢彦开的袖子:“谢谢您帮我提《跋》。”
谢彦开笑道:“小事一桩。”
怀安道:“对您来说是小事,对怀安来说,可是帮了大忙了!”
谢彦开并不知道他要开书坊的事,只是说:“你小子真能折腾,又是种大棚菜,现在又搞了一本书出来,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不等怀安答话,谢韫惊讶的说:“原来前几天吃的瓜果,是怀安哥哥种的?”
怀安得意的点头。只见谢韫穿着琥珀色的小袄,颜色像熬的焦黄的糖稀。
瞧她空着手,二话没说,将手里的兔儿灯送给她,再一次将荣贺同学忘到了九霄云外。
谢韫大方接过,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胖泥娃娃作为还礼。
怀安喜欢极了,小心揣进袖子里。
谢彦开心不在焉地应着沈聿的话,目光在两个小人儿身上来回梭巡,到底也没听清沈聿在说什么。
两个孩子年龄相仿,似乎更有话聊,怀安想先去前面看抖空竹,怕人聚的多了,就挤不进去了。
谢韫说:“我想跟怀安哥哥一起去!”
谢彦开拗不过女儿撒娇,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被拐跑。
许听澜命李环紧紧跟着他们,并连声嘱咐:“不要跑远!”
两人撒腿跑开,抢先一步去不远处,在拿着空竹的艺人前面占位置。
一辆马车在人群中缓慢行驶,行人纷纷向道路两旁避让,嘴里埋怨着,什么人非要在这时候乘马车出行。
怀安刚想拉着谢韫往路边躲,却见一个不到两岁大小的孩子扑向路中央,眼看就要被马蹄踩到。
怀安眼疾手快向前一步,将那个小娃用力往路边拽,小娃娃摔倒了,同时也带倒了怀安,两个一起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车夫猛的一拽缰绳,马匹抬起前蹄,又因惯性向前冲了两步,才停下来。
李环和谢韫跑过来,扶起怀安和那个大哭不止的小娃娃。
车夫态度蛮横,挥着马鞭指着他们的喝道:“怎么看得孩子!”
“你怎么驾的车?!”怀安虽然个子小,气势一点也不弱。
车夫愣了愣,指着啼哭不止的小娃娃问李环:“这是你家孩子?”
李环矢口否认。
怀安环顾四下,心中也是犯疑,这孩子家的大人呢?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沈谢两家赶到,各自拉着自家孩子询问有没有受伤。万幸怀安只是掌心擦破一点皮。
这时才有个年轻妇人拨开人群跑过来,抱起孩子,叠声对车夫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家孩子,一眼没看住跑到路中间去了。”
路人夸赞怀安勇敢的同时,纷纷指责妇人和车夫。
马车上走下一个中年男人,沈聿抬眸一看,竟然是顺天府知府曹斌,想来是怕人多出事,亲自出来巡视地面呢。
若是怀安稍慢一步,那么小的孩子就卷到马蹄车轮底下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曹知府身着便服,并未暴露身份,关切的询问孩子有否受伤。
“没有没有,只是受了惊吓。”妇人赶忙道。
曹知府见孩子哭的可怜,从荷包中掏出一小锭银子,交给那位妇人:“让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压压惊。”
妇人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匆匆拉着孩子离开。
全程没有对怀安说出一个“谢”字。
怀安倒不是施恩图报的人,只是觉得她形色慌张,不知在急个什么。
百姓们纷纷称赞曹斌为人良心厚道,曹斌却对围观百姓道:“大伙散一散吧,不要都挤在一处。”
众人感到莫名其妙,这人干嘛管别人挤不挤呢?
谢韫拽了拽怀安的衣袖,奇怪说:“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婶婶不像孩子的亲娘。”
正在享受夸赞的怀安笑容凝固。
对啊!他们的爹娘匆匆赶来,先问是否受伤。那个妇人抱起啼哭不止的孩子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知道孩子险些被马蹄踩到后的反应,还不如看见锦衣华服的贵人反应大。
车主下车询问情况,她张口便说孩子没有受伤,她是怎么知道的?
怀安从小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假装从地上捡起来,对着妇人的背影喊:“婶婶,婶婶,你的钱掉了!”
好心的路人也帮忙喊:“喂,钱掉了。”
妇人仿若没听见似的,反而加快了脚步。
人们议论纷纷:“这人怎么这样?”
“难不成是个聋子……”
“刚刚跟她说话也听得见啊。”
曹知府瞧出一丝端倪,命两个随从跟上去,不要打草惊蛇。
怀安拽着老爹的衣裳,急道:“爹,那人八成是个拐子!”
“没事了。”沈聿揽住儿子,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那两个跟上去的随从,是顺天府的公差。”
怀安恍然大悟,他们是公差,那么眼前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曹知府了!
吓,真是喜闻乐见,人贩子碰到首都市长了!
京城的父母官果然很难做,上头一大堆的“婆婆”,中间一大堆“妯娌”,下面一大堆“逆子”……
曹知府依然在劝大伙散开,大伙依然觉得这男的有病——不过既然已无热闹可看,慢慢的也就都散了。
沈谢二人这时才朝曹知府施礼,口称“府尊”。
年前赈灾时曹知府见过沈聿,印象颇深,此时在街上遇到,倒也不惊讶。
“令郎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曹知府笑道。
“是谢妹妹先看出来的!”怀安忙说。
曹知府摸摸怀安的头,又将目光落在谢韫身上,赞道:“小小年纪冰雪聪明,谢学士有女如此,真令吾等羡慕。”
谢彦开谦称谬赞,牵起女儿的手,得意的笑容都快藏不住了。
当着曹知府,二位老爹一派“维护治安人人有责”的高风亮节,曹知府前脚离开,二人的表情堪比川剧变脸。
怀安心道不妙。果然,两位学士你一言我一语,一路都在给儿女们灌输保护自身安全的重要性。
到家的时候,芃姐儿软塌塌趴在老爹肩头,打着哈欠念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怀安叹气,天知道他们念了多少遍,芃姐儿都会背了!

第79章
今年宫里节省开支, 东安门前的空地上不再有太监放烟花。百姓们看完鳌山灯后也没能等到满天绚烂的烟花,只有沿街商铺放出的短小无力的彩珠筒。
对此,习惯了上元节火树银花彻夜狂欢的京城百姓们一下子就萎了, 亥时刚过,灯市上便少了一半的人。
芃姐儿已经昏昏欲睡了,两家人兴致已尽,便一起提早回了家。
在老爹和谢伯伯叠加式紧箍咒之下, 怀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不过他历来忘性很大,并不太着急, 反正着急也想不起来……
祁王今天说好了陪儿子, 从下午开始逛庙会, 天色将暗时来到了熙熙攘攘的灯市, 看完鳌山灯,便又来到东华门外的护城河边。
夜风还很凉,河边却仍是人影窜动。
河面上千万盏河灯浮沉摇曳, 星星点点汇聚成一条银河似的灯带。
荣贺裹着银鼠皮领子的披风坐在河边, 逛完元宵灯市的人们,往往都会来放河灯,他和怀安商量着在此“偶遇”, 可这家伙显然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对于好友的不靠谱, 荣贺已经习以为常了,便打算看一会儿河灯就走。
祁王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扮做寻常百姓的侍卫上前询问:“爷, 此处人多眼杂, 不宜久留。”
祁王道:“再等等吧。”
少顷,他看到一个蹲在路边扎河灯的小女娘, 两文钱一盏,款式各不相同。
祁王亲自上前,挑了一大一小的两盏灯,命随从付钱。
又从侍卫那里要来点火的取灯儿,命众人留在原地等,只身上前走到儿子身边,将两盏莲花状的河灯依次点燃,轻轻放到河面上去,推远。
大河灯在前,小河灯紧随其后,摇摇晃晃,渐行渐远,与“银河”汇聚在了一起。
河灯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们承载着对逝者的思念,漂向未知的远方,光明留给生者以慰藉,为死去的人指引方向,悲切中又带着终会重逢的期望。
荣贺怔怔望着河面,靠在父亲不太坚实,但很温暖的肩膀上。
翌日,怀安一大早去王府,就受到荣贺一顿猛烈谴责。
他自知理亏,赔着笑道:“昨天我们在街上遇到了拐子,利用拐来的孩子碰瓷,那小孩子可怜,险些被马车压到。”
荣贺没经过多少事,闻言骇然道:“还有这种事?最后呢?人抓到了吗?”
怀安也不知道,只说回去再打听后续。
两人将集合起来的钱凑在一起,立了个小账本,开始做预算,筹划童书馆的事。
日头西斜,沈聿从外面回来,刚换好一身居家的衣裳,怀安就抱着一盘切好的甜瓜来到爹娘屋里,搬个小板凳往当中一坐。
一边吃瓜一边问:“爹,昨天那人抓到了吗?!”
沈聿道:“抓到了,顺藤摸瓜,一举端掉了一个窝点。”
昨日公差跟着妇人转进一个无名的小胡同里,胡同尽头只有一个院门,他们踹门冲进去,发现除了险些被马车撞到的孩子,床上还躺着一个病怏怏瘦骨如柴的女孩儿,公差们守株待兔,等这家的男人回来,居然还带着七八个乞儿。
三木之下,一对男女当场招供,他们其实也是流民,伪造了路引得以留在城内。这些孩子有些是路上偷来的,有些是从流民手里骗来的,一路利用他们乞讨、碰瓷儿、坑蒙拐骗,两人过的有滋有味。
上元节,京中的权贵富人都会去灯市上逛,两人一合计,不能错过这个发财的好机会。男人带着大孩子去乞讨,女人带着小孩子去碰瓷,谁知碰上了顺天知府的马车。
公差将其投入大牢,几个孩子带回衙门,有父母的寻找其父母,找不到父母的,十岁以下的送去慈幼局,十岁以上的令衙中佐贰官员分担一下,暂且带回家去,给点活干,给口饭吃,总比在外面冻死饿死要强。
“太可恨了!”怀安咬牙切齿:“人贩子就该千刀万剐!”
许听澜道:“是啊,不拘是穷人家还是富人家,孩子都是爹娘的眼珠子,丢了该多着急啊!”
沈聿瞪了怀安一眼:“听到没有?以后再乱跑,被人贩子拐走卖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怀安不料这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抱着甜瓜打算开溜。
给老爹揪住脖领拎了回来,他赔笑道:“爹,我已经八岁了!谁会拐这么老的孩子呀?”
沈聿板着脸:“人贩子管你八岁还是十八岁,便是三十岁四十岁,被拐卖的也有不少。”
不信可以看看因谋害怀安而被卖到西山挖煤的沈寿,过得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您总不能盯着我到三四十岁吧?”怀安道:“您那时也有五六十了,都开始掉牙了,还要担心儿子被拐卖,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我说一句,你有十句话等着跟我顶嘴!”沈聿挽起袖子抄家伙,怎奈这小子是有预谋的,提前出溜到了门边,抱着甜瓜夺门而逃。
许听澜捋着眉心叹了口气:“他不把人贩子卖了就算祖上积德。”
成衣铺开业,远比怀安想象中要低调得多,甚至连爹娘都不曾露面,全部交由家人、掌柜打理。
毕竟沈聿人在官场,家里的诸多生意还是要顶着家人的名义,以免授人以柄,影响仕林风评。
怀安在老家的书坊也是一样的道理,如今要在京城开书坊,则更需低调,毕竟他是个读书人——算是吧,转为商贾对学业名声都有影响。
虽然他对时下歧视商人的社会环境嗤之以鼻,但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必须在意老爹的。
他可是立志要当小阁老的人。
所以怀安幻想的剪彩仪式是搞不成了。为此还特意给自己取个了马甲号,准备在外“行走江湖”的时候使用,名字就叫许三多。
许自然是随娘亲的姓,三多意为多才,多能,多金!
沈聿对此表示无语,回想当年为两个儿子取名也算煞费苦心:
铭者,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所以长子取名怀铭。
共给之之谓安。好和不争曰安。所以次子取名怀安。
现在这个逆子,要给自己取名叫……许三多?
怀安一脸兴奋的问:“怎么样,爹?其实我还是很有才华的,只是轻易不显露而已。”
沈聿搁笔,朝他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怀安后颈一凉,撒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爷俩在院子里追逐,怀安一边跑,一边讲道理:“您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要海纳百川,包罗万象……”
“象”字没出口,就被老爹一把擒住。
沈聿拎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你可是越来越离谱了,改天索性把祖宗牌位劈开来当柴烧?”
“我烧牌位干嘛?他们又没惹我。只是开一个马甲号!行走江湖的小号。”
怀铭拿文章进来,只见弟弟龇牙咧嘴的辩解着什么马甲号。
沈聿见长子来了,也懒得再听怀安扯淡,松开手,整整凌乱的衣衫,大步往屋里走。
“你也过来。”这话是对怀安说的。
怀安揉着被揪红了的耳朵丧眉耷眼的跟在后头。
沈聿但凡这样叫他,一定是要提问他背书,一边和大哥探讨文章一边提问,难度取决于文章中引用了什么样的典故和圣人之言。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怀安心里哀哀的哭泣。
“你说什么?”沈聿问。
“没什么没什么!”怀安赶紧赔上一个可爱的笑脸,只求不要被虐的太惨。
刘公公出面,还真在城南郝家胡同找到一家经营不善的书坊,且价格极低。
怀安担心有坑,趁着还在端午学假,与荣贺一起亲自去现场看看。
从马车上下来,两人都惊呆了,尽管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也没想到,会破败到这个地步啊!
侍卫抢先一步,推开腐朽破落的院门,谁知习武之人力气大,只听“砰”的一声,一扇院门轰然倒下,卷起满目灰尘。
另一扇用生锈的合页挂在门框上,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侍卫讪讪的,不敢再碰它了。
一行人钻进院子里,只见缺砖少瓦,遍地残叶。
两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掩着口鼻咳嗽了几声。
“这院子让炮轰了吗?”看着东倒西歪的院墙,花公公发出疑问。
牙人赔笑道:“至少还是很宽敞的,修葺修葺就能用。”
前院的确很宽敞,一排倒座房里是堆积如山的雕版和书本,厚厚一层尘土,挂满蛛丝和落叶。
里面套着一个隔间,踩着满地木屑,入眼是一张大大的桌子,桌上摆满刻板工具。
另有一整面墙的书架和一张小床。
桌子后面窸窣作响。怀安以为是老鼠,结果桌子下头钻出个人来,吓了众人一跳。
他们以为这么破的院子已经没人照管了。
“这位是郝师傅,郝家书坊的老师傅了。”牙人介绍道。
怀安将目光落在这位老师傅身上,原来他老人家刚刚在地上捡刻刀来着。
只见他堪堪坐定,刀走龙蛇,在木板上飞速雕刻反向字,力道均匀,线条干净。
怀安惊呆了,安江书坊里雕版师傅,必须将写好的文字及图案内容反贴于木板上。用菜油涂刷纸张表面,使宣纸更加透明,字迹更加清楚,再进行雕刻。
可是眼前这位年老的师傅,居然可以在木板上直接雕刻!
怀安凑近老人家,问:“师傅,您今年贵庚啊?”
老师傅侧耳仔细听,然后比划出两个指头:“不贵,一月二两,半年没开工钱了。”
牙人忙提高了嗓音:“是问您多大岁数。”
老师傅这次听清楚了,咧嘴一笑,露出缺三少两的一排牙:“七十啦!”
“老人家有点耳背。”牙人道:“这老师傅年轻时很有两把刷子,后来郝家落魄了,书坊也没什么生意,他依旧不肯走,有事没事就在前院里雕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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