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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陛下,总比真谋逆要好吧。”皇后听到皇帝语气中居然带着点遗憾,不得不出言提醒。
皇帝叹道:“朕不是盼着他谋逆,堂堂一国储君,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着调,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
皇后也不知该怎么宽慰了,毕竟她这个嫡母和皇帝一样,除了荣贺也指望不上第二个人。
沈聿入宫向皇帝汇报边关军务后,便见天子神情呆滞,他已听说了怀安被叫进宫的事,只是打听不到缘由。
皇帝目光空洞,神色疲倦,缓缓抬起眼皮上下打量沈聿一眼,只见他年至不惑,鬓边没有一丝白发,永远的沉稳干练,丰神异彩。
“沈师傅。”皇帝费解的问:“最近阁务繁忙,你怎么愈发的容光焕发了?”
沈聿一头雾水。
“明白了……沈怀安定亲了。”皇帝自问自答。
“是。”沈聿道。
“你定是给他找了个岳家,省心了。”皇帝咕哝道:“可是太子的岳家是个木匠,包不出去啊……”
沈聿反问:“陛下为何事如此焦心?”
“朕十岁丧母,带着温阳在宫里讨生活,很早就知道人情冷暖了。”皇帝道:“太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些呢?”
沈聿听明白了,定是太子和怀安又联合起来,把皇帝气得够呛。
但自古疏不间亲,何况是面对天家父子,他也只能宽慰道:“陛下,太子即将大婚了,为人夫为人父之后,会懂事的。”
皇帝望着殿外龇牙咧嘴的角兽,叹道:“但愿吧。”
次年开春,圣天子诏令,册封太子妃。
太子大婚之后,袁师傅终于放心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荣贺新婚,与太子妃相敬如宾,两人各自恪守着自己的本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太子妃娴静端庄,每日进宫请安,协助皇后料理宫中庶务,一言一行循规蹈矩;荣贺则照常起坐,读书,骑射,去御书房阅读奏章和邸报,学习料理政务,偶尔获准出宫去书院看看,随堂听一节课,那是他难得喘息的机会。
“就像……特别熟悉又特别陌生的人,你明白吗?”荣贺与怀安形容着这种关系。
怀安不太明白,因为他下午还约了韫妹妹去“崇文女校”的校园骑马放风筝压马路呢。不过看在荣贺如此烦闷的份上,他允许他当一次电灯泡。
崇文女校的名字还是皇后亲自取的,取“崇文以怀九服,修武以宁八荒”之意,因为需要住校,暂定招收八岁以上女子,没有年龄上限,下月就要迎来第一批学生啦。
天气转暖,刚下过一场酥润的小雨,新建的操场绿草如茵。
荣贺是个非常痛苦的电灯泡,看着人家小两口浓情蜜意,竟然在晚春时节感受到了秋风萧瑟。谢韫已经可以骑着月亮慢慢跑了,绕场一周回来,怀安给她鼓掌打气,荣贺麻木的拍着巴掌。
怀安道:“殿下,下次将太子妃带出来,咱们一起玩儿。”
荣贺哀叹:“人间悲喜不相通啊!”
谢韫翻身下马,问荣贺道:“殿下,您厌烦太子妃什么呢?”
“我可没有厌烦她啊。”荣贺忙道:“只是觉得她太拘束了,略微有点无趣。”
怀安道:“在宫里,陛下娘娘都待你极好,师傅们尽心尽责的辅佐你,时不时的,还有我听你倒苦水,可是太子妃有什么?”
荣贺愣了愣,她怎么没有呢?太子妃的身份还不算尊贵吗?
谢韫接话道:“太子妃出身清白小户人家,只身来到宫里,受万众瞩目,礼仪规矩不能做错一步。她在宫中举目无亲,丈夫的冷落和疏离,又能对谁倾诉呢?”
荣贺蹙眉。
怀安接着道:“你想让她有趣,至少要把她当成亲人、伙伴,而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吧。”
荣贺看向他们二人:“你们两口子,今天是来教育我的。”
“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怀安道。
荣贺点点头:“有。”
“那就行动起来啊!”怀安道:“做男人的,就是要主动一点。”
谢韫也跟着点头。
“哎呀,”荣贺被他们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是可以说的嘛……”
三个月后,太子妃诊出了两个月的孕息。
“嘶——”怀安一脸踟蹰难言:“他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谢韫再次点头:“好像是。”
不论太子如何理解,太子妃有孕,对于帝后百官而言都是大喜事,皇帝子嗣单薄,是群臣最为忧心的问题,如今太子有嗣,国本终于稳固,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皇帝固然是最高兴的一个,因为再也没有人逼他选秀民间,或恪尽“人伦之责”了。
臣工勋戚于大朝会时恭惟陛下喜得长孙,内外命妇先至东宫拜贺皇后,复去东宫拜贺太子妃,恰巧这天是太子妃寿辰,只是孕息之喜在前,寿辰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太子妃孟氏严妆盛容,长眉弯弯,凤钗挑牌的大冠压得她纤细的脖颈酸痛,依然保持着端正的仪态,庄丽的笑容。
宴席结束时,日头已经向西爬去,直到命妇们行礼如仪,依次离席退出东宫,太子才从奉天殿的大朝会上回来。
孟氏行礼过后,顾不得自己一身沉重的冠服,先领宫女太监侍奉太子更衣。
荣贺却将孟氏拉到妆台前,利索的拆下那满头钗环,取下大冠:“换一身常服,带你去个地方。”
孟氏也不扭捏作态,平静的命宫女帮她拆发,重新换了衣裳,挽了发髻。
二人乘坐马车出宫,一路向繁华的长安街行驶,在一家名为“九味坊”的酒楼门前停下来。
孟氏自入宫以来,就囿于宫廷之中,除祭祀典礼之外从未出过宫门半步,哪怕出嫁之前生长于民间,也从未踏足过酒楼这种繁华热闹的场所。因此纵使她再稳重,也不禁新奇的睁大了眼。
他们在店伙计的引领下直上二楼,在一个视野最好的包厢前停下脚步。
荣贺拉着她的手,径直推门进去。
“生辰吉乐!”
孟氏看呆了,屋内的年轻男女纷纷起身鼓掌,还有个梳着鬏髻的小女孩提着篮子转圈儿朝他们扔花瓣,竟无一人向太子行礼。如果没听错的话,他们庆贺她“生辰吉乐”,而非“孕息之喜”。
荣贺拉她进屋,依次向她介绍怀安和谢韫,怀莹和陈甍,怀薇和顾同,还有最为活跃的小芃儿。
荣贺端起一只酒杯,握着她的手:“今天没有什么责任、身份、子嗣,只是你自己,为自己干杯。”
太子妃有孕,只能以茶代酒,席上气氛很好,有文化的作诗,没文化的划拳,居然毫不违和。推杯换盏间,太子殿下有酒了,拉着太子妃开始拜把子。
怀安酒量略好,拽着荣贺劝阻:“你别太荒谬。”
可是根本劝不住,被荣贺甩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儿,拉住谢韫的手傻笑:“咱们也拜!从今天你我起结为异性兄弟,你是我大哥,我是你二弟!”

第186章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兄弟姐妹们不知先拉哪一对儿,最后索性不拉了,任他们自由发挥。
次日酒醒, 各个头痛欲裂,可是上学的上朝的都要照常。
荣贺从大婚之后就开始上朝了,只是御史一封奏疏指斥太子无视宫规,私自带太子妃出宫, 酗酒宿醉,有失君德云云。
皇帝只得下旨申斥,又罚了荣贺半年俸禄, 令他谢朝在东宫禁足思过一个月。
此时已是五月底, 盛夏的炎热与清凉并行, 庭院里那颗老石榴树, 见证了宫廷中上百年的血雨腥风,依然热烈的开出花来。
小黄门拉动着梁顶的手摇扇,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荣贺穿一身单薄的宁绸衫子, 正昏昏欲睡, 便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
荣贺回过头,只见孟氏在榻尾处坐着,正在一柄小几前摆弄小香炉, 龙涎独特的香气在殿内氤氲开来。她也只穿着薄薄一层夏衫, 簌簌的落着泪珠儿,显得荏弱可怜。
荣贺清醒了, 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跪坐在她的身边, 几乎要趴在她脸上瞧,一派欣喜的口吻:“你哭啦, 你居然哭啦!”
孟氏:???
“别哭了别哭了。”荣贺抬手往她腮上蹭了两下:“半年俸禄而已,我有私房钱,不会饿着你和崽子。”
孟氏:……
这都哪儿跟哪儿。
说着,命花公公将所在衣柜里的钱柜子拿出来,将这些年攒在刘斗金名下的铺子、田产、股份,以及现银汇票,一股脑的倒给了太子妃,让她安心。
花公公简直哭笑不得,真的不用给自己留一点吗?
孟氏跟不上他的节奏,整个人都是乱的,眼泪落得更急,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啜泣起来。
她比荣贺小两岁多,虚龄才刚刚十七,从进宫以来谨言慎行,驯良恭婉。她又是要强的性子,胎息未稳,即便有些恶心不适,也强忍着,一应行坐如常,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在人后落了太子的体面。
她一边落泪一边诉说内心的崩溃:“可是到头来,殿下还是受到了申斥,遭到禁足……”
被言官弹劾都不以为意的荣贺,一下子慌了手脚。
花公公心思细腻,一面梳理着太子那点家底儿,一面劝慰道:“太子妃,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这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事,慢慢您就习惯了。”
荣贺白他一眼,笑骂:“你变着法的埋汰我呢。”
一旁女官又劝:“孕中哭泣不利于腹中胎儿,请太子妃保重玉体。”
荣贺索性将众人都轰走,默默地递上帕子:“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孟氏也怕伤及腹中孩子,慢慢的平复了情绪,却见荣贺眼眶渐渐红了。
他自五岁丧母,早早独居,父亲和嫡母待他都好,可那毕竟是不同的,从没有人这样直白的在他面前流泪,为他流泪。
转息间二人抱头痛哭,凄惨至极。
花公公和顾尚宫在门外急的团团转:“这怎么还一起哭上了。”
听闻太子在东宫哭的极惨,皇帝稀奇的挂起毛笔,想要去东宫瞧热闹。
“陛下陛下……”陈公公拦住他:“太子正在禁足,这不合适。”
皇帝对于不能围观儿子的哭相表示遗憾,但又十分欣慰搓着手:“成婚了果然不一样,这孩子终于幡然悔悟了,知道要脸了!”
陈公公笑着附和:“是啊是啊!”
皇帝仿佛看到了退休的希望,欣喜的说:“民间常说成家立业,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公公:“是啊是啊!”
次日,东宫传来消息,太子在湖边给太子妃和她肚子里的崽展示花式烧烤绝技,烧了半片园子。
皇帝紧张不已:“有人受伤吗?!”
传话的太监道:“除了太子妃有些受到惊吓,没人受伤。”
“立刻传太医去请脉。”
“遵旨。”
安胎的补品流水般送入东宫,皇后也发了话,太子再这样不着四六的作妖,就将太子妃接到坤宁宫居住养胎,远离这个危险人物。
还叫来太子妃反复叮嘱:“我与你说句心里话,男人的好都是浮于表面的,他想待你好,你便好,有朝一日不想了,你便不好……所以对于咱们宫里的女人而言,子嗣比男人可靠多了。”
太子妃低呼:“母后。”
皇后道:“别怪我整日将子嗣挂在嘴边。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情谊笃厚,固然是很好的事,只是你心里要有个数,腹中的孩子,才是你日后立身的根本。”
太子妃年纪虽小,却十分通透,知道皇后这番话实在是发自肺腑,只有感激的份。
皇帝又命翰林院掌院学士陆显,东阁大学士曾繁,华盖殿大学士沈聿,轮流去东宫给太子讲学,奏疏邸报一律抄送副本到东宫,万万不能让他有一刻闲着,这才勉勉强强安分了一个月。
怀安忙的脚不着地,根本顾不上正在禁足的好兄弟的死活。
经营一家学校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他可不能看着韫妹妹一个人忙碌,又叫来两个堂姐帮忙,这才使“崇文女校”井然有序的运转起来。
女校的学生主要来自雀儿山村民、王氏私塾、书坊皂坊职工子女、慈幼局的孤儿,以及京城少数中产人家甚至官宦人家——后者多是听说崇文女校背后有皇后和温阳公主的股份,将女儿送来结识人脉,也有投机之意。
谢韫绝不允许女校成为任何人镀金的地方,迈进学校的学生不论出身,一律一视同仁。
女孩子们家世悬殊太大,谢韫和怀莹怀薇一起,花费一个通宵设计了校服。令她们上课时穿月白色的直裰,简单整洁,健体课穿小袖束带的曳撒,利落方便。
进入学校后一律统一着装,不到放假不得更换自己的衣裳,不得佩戴首饰,不得携带与课程无关的物件进课堂等。
又根据入学考试的成绩,分为了三个班,箐林班和明德班和致远班,寓意先修其身,再明明德,后致高远。
转眼到了六月底,太子妃坐稳了胎,太子殿下也终于重获自由。
雀儿山书院迎来第二届入学考试,这一次,不但男子可以报名,女子也可报名参加。
《考试须知》一经公布,引起了不少生员的强烈反对,第一,他们都是秀才出身,不想跟白身之流混为一谈;第二,妇人见短,怎能与男子同堂读书?简直有辱斯文。
怀安也懒得同他们理论,本着来去自便的原则贴出告示,雀儿山书院的学生,首要是谦逊笃学,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者请自行退学,不要玷污这个地方。
还真有个别生员不信这个邪,嚷着退学来威胁书院妥协,谁知不但没人不劝阻,书院还十分贴心的发给了路费,限期腾空宿舍。
生员们傻了眼,一下子消停下来。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学问平平,否则也不会被地方府学“献”给太子,即便回到府学继续研究八股时文,也未必考的中举人,还不如留下来学些经世致用之学,兴许另有一番天帝。
看着几个出头鸟落寞的拿着《退学通知书》搬离宿舍,其他生员讪讪散去,喧腾的校园重新恢复平静,怀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位山长溜达到操场的另一边,报名处正在发放考牌,核对考生姓名籍贯。
男女分成两队,一队由杨牧杨老师负责,一队由苏叶苏大夫负责。
“姓名。”苏叶问。
“孙大丫,孙二丫。”
怀安抬起头,原来是孙大武。
“东家,您也在啊!”孙大武激动道。
怀安笑问:“大丫二丫也来参加考试?”
孙大武道:“是,女校的先生说她们底子不错,建议带来试试。”
苏大夫时间宝贵,来报名处是为了物色适合学医的女孩子的,不是听他们聊天叙旧的,当即要在考牌上登记名字。
“先生,您且等等。”孙大武紧张的搓着双手:“乡下人识字不多,从小就那么叫,能不能劳烦先生给取个大名?”
苏叶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看看名册上的生辰,一个在夏天生,一个在冬天生:“就叫半夏和冬青吧。”
孙大武连道:“好名字!”
怀安在一旁窃笑,都是中药材的名字,就连苏大夫的名字苏叶,也是中药材。
再一抬头,他笑容凝固了。
“叫什么名字?”苏叶问。
“沈怀芃。”女孩儿嗓音清亮。
苏叶回头看向领导,沈怀芃,沈怀安,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果然,怀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绕过桌案拉着女孩儿往一边儿拽,还不忘客客气气的对苏大夫说:“我先处理一点家事,劳烦先登记后面。”
苏叶点点头:“下一位。”
怀安牵着芃姐儿的手,往寂静无人的操场角落走。才下过一场小雨,踩在草地上发出哒哒的水声。
“哥,你拽疼我了。”芃姐儿挣脱开来。
怀安质问:“你来凑什么热闹?”
芃姐儿笑道:“我也想考考看。”
“没看《考试须知》吗?十五岁以上方可报名,谎报年龄啊你。”怀安瞪着眼。
芃姐儿像个扭股糖一样晃着哥哥的胳膊道:“我就考一下,你不让我来,我两年后再来就是了。”
“我还不知道你,到时候得寸进尺,再来跟我说,‘我考都考上了,就读几天,玩够了就回家’。”怀安学着妹妹的口吻道。
被戳穿了的芃姐儿赔着笑:“你是最好的哥哥,天下第一好,就让我试试吧。”
荣贺看不下去,也来求情:“要不就让她试试,咱妹这么聪明,没准真能考上。”
芃姐儿笑容飞绽:“山长都发话了,哥,你是副山长,我不听你的。”
怀安只是愣神的功夫,就被她一溜烟跑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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