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柏有气无力摆摆手,表示自己实在太饿不愿说话,要保持体力。
等面一端上来,他就一头扎了进去,连面带汤,吸溜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令伊莎被叹为观止。
“好吃!”他抹抹嘴。此情此景,她故意追溯到一年多前,重提他当时的问题:“所以说,吃面声音大和教养有关吗?”想看他打脸。
“无关。和味道有关。”他毫不在意,拧开大自然的搬运工喝了一口,像终于充好了电,接上她之前的问题,回答:“我有秘书,但我不喜欢她。所以我不让她管我的事。”
“为什么不喜欢人家啊?再说,不喜欢可以换一个啊,这对小季总你来说,很难吗?”
“别叫我小季总,这个我也不喜欢。”他把矿泉水瓶身上那圈标签纸撕掉,露出透明的瓶身。
检票广播响了,话题中断。
伊莎贝担心他第一次坐动车,又听不懂报站,所以上了动车就和坐他旁边的乘客换了位置,“好贴身保护小季总”。
这一路上,卡斯柏倒是没睡觉了,絮絮叨叨说:“为什么讨厌那个秘书呢?因为她是爷爷给我安排的。你知道她有多夸张吗?她有个工作文档,专门记录我每天几点几分干了什么,每晚十点结束发送给我爷爷。”
伊莎贝一听,心说,嚯,小季总每天的上班时间到晚上十点呢。怪不得他难受,留给他不受监控的时间从夜里十点才开始,搁谁受得了。
“所以,就算你不喜欢她,也不能换掉她,对吗?”
卡斯柏头靠在椅背上,绝望地点点。
和卡斯柏在一起的时候,总让她想起贾斯汀。他们两个,本来那么类似,却活成了不一样的样子。
“那你这次来,她不知道吗?”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她不给你订好行程啊?”
“我不让她订的。我说我跟你一起来的。”
伊莎贝又想吐血了,心说,这下好了,拐了他的孙子,我成季老华侨的眼中钉了。卡斯柏,你可真有点东西。
至此,她感觉“与卡斯柏同行”的旅程已经变成“耐性修炼之旅”。
在不断自我暗示“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之下,他们下了高铁,来到汽车站。她带着穿着怪异、口吐鸟语的世界公民挤上了县乡长途客运车。
坐过的人都不会忘记这种体验。
车子左边是一串并排的两人座位,右边是单人座,最后一排是连起来的四人座。车座上套着米棕色提花椅套,车内播放着网络歌曲。
客车小,核载 19 人。但为了多载客多挣钱,副驾驶座那放着数把马扎,出了车站,一路上招手上车的乘客自觉拿过马扎坐在走道上。司机师傅也很照顾他们的安全,眼观六路,到了严查路段,便对坐在通道上的人喊:“趴低点!”
卡斯柏谨记上车前伊莎贝的嘱咐“别说话”,一路只瞪着大眼睛,像头一次见识到花花世界。
在 x 县汽车站下了大巴,已经是换了四种交通工具。乘客散了,看着又破又小的汽车站,卡斯柏终于忍不住了,问:“还没到吗?”
“没呢,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路,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坐县城里的公交车,第二个是步行。”伊莎贝看着小县城里穿梭的电瓶车说。
卡斯柏倒吸一口凉气。想起刚在大巴上,在他旁边通道上坐一位大姐,那大姐大概分辨出来卡斯柏不是中国人,一路上偷瞄他,让他好不自在。所以,面对坐公交和步行这两个选项,他赶紧选了步行。
伊莎贝把背包肩带拉了拉,“行,那走吧。”
出了汽车站沿着一条街一路往西,橘红色的太阳就在路的尽头。已经到下午了。
秋天本就干燥,加上这里是北方,阳光更让人燥热刺痒。走了没两步,卡斯柏把夹克拉链拉开,又停下来,指着路边的小店,示意要伊莎贝给他买水喝。
伊莎贝白眼翻得像要晕过去一般,直想自掐人中。
好在喝了几口水后,这人说了句话让她稍感欣慰。他说:“这个地方太偏远了,难怪留不住外地来的好老师。”
她心想,看来实地踏勘还是很有用啊。继续说道:“对啊,教学质量上不去,优秀生源就也留不住,好学生跑了,升学率便更低,好教师更不会来。就这样,成了个恶性循环。”
俩人继续慢慢往学校走,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拉得老长,拖在身后。
她突然想起他说过,季老先生出生在福建一个很小很偏僻的地方,那里也就是卡斯柏的祖籍,便问他:“你回过你爷爷的故乡吗?我是说,那个小地方。”
卡斯柏点头,“不过,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现在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后来再没去过吗?”
“没有,”他低头走路,喃喃:“爷爷提过带我回去,可我不想去。没劲呐。”他一副乏善可陈的样子,摊开双手。
伊莎贝其实很理解,跟道:“是没有纽约有劲。”
卡斯柏听罢哼笑一声,以为她这是安珀上身,又在嘲讽他。可他斜眼看她,又觉得那表情不像。
第93章 基因还是强大啊,世界公民身体里到底流着中国的血液,这亚洲蹲说来就来
这样想来,此行恐怕是华侨后裔卡斯柏第一次深入祖国的偏远腹地。
玩耍也罢、猎奇也罢,总之不像拒绝回福建老家的那般。想来季老华侨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她吧。
夕阳在路尽头变得很大很大的时候,人在囧途的两个人终于站在了学校门口。
此时不远处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只有一只秋蝉在做生命最后的嘶叫。
卡斯柏看着眼前这一小块平地上的两栋长方形小楼,又看看门口挂着的木牌子,一脸狐疑不相信这是学校。
这时候门口传达室里走出一个身材佝偻的大爷,用当地话问:“你们找谁?”
伊莎贝走上前去,跟大爷详细解释了来意。
伊莎贝是个小啰啰,金主的现身又没提前打招呼,所以学校不知道门口来了这二位不速之客。
到大爷这儿,他大概只听懂了三分之一,加上这学校很少来外地人,又没接到通知,大爷摆摆手不准备放行。
卡斯柏忍不住了,义愤填膺说:“这人怎么这样呢?我们是来帮他们的啊,都不放我们进去。”
伊莎贝按住他的胳膊,让他冷静。
折腾一天,飞机、高铁、大巴、黑车再加步行,穷尽了所有交通方式才到此地。这一路上,赶早班机,吃手擀面,忍受大姐的偷窥,脚丫子快磨破皮了,背包覆盖的那块儿衣服汗湿了贴在身上,却在大门口吃了个闭门羹。
这让卡斯柏的少爷脾气再也压不住了,但又无法和大爷同频理论,气得他一下蹲在了学校正门口。
伊莎贝哭笑不得。看他蹲得挺标准,心里“嚯”了一声,腹诽,基因还是强大啊,世界公民身体里到底流着中国的血液,这亚洲蹲说来就来。
可是这一蹲不打紧,配上他怪异的穿着,倒很像电影里小乡镇上的地痞流氓跟学校这儿闹事。
这份独特的气质果然成功吸引了看门大爷的注意。尽职的大爷又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头从窗口里伸出来,冲蹲着的卡斯柏喊:“你,不要蹲在那儿!快起开!”他这次没走出传达室,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面对恶霸的自我保护。
卡斯柏听不懂,但分辨得出这语气不是善意。他的目的就是惹大爷生气,谁让你不让我进去来着,所以这下他更蹲在地上不起来了。还恶狠狠地冲传达室看去。
伊莎贝在旁白眼又快翻上天了,心说这位小少爷是跟天下爷爷干上了吗!这位爷爷可不是您家里那位,跟他斗气没用的。
这爷孙俩正僵持间,学校里走出一个身影,大爷立马起身点头微笑致意。
伊莎贝定睛一看,迎上去叫:“马书记!”
来人马书记个头中等,微发福,穿条灰色的确良裤子,是学校的党委书记,是个好人。在启动仪式上他们见过一面,他拉着伊莎贝和文森特他们的手,几度说不出话。
马书记应声认出来,“小林!”说着打开学校的铁门,“你怎么来了?也没跟我们打个招呼。”
马书记的眼神还往地上看了看,一时不敢确定这货色是和小林一起来的。
伊莎贝这才想起蹲在地上的那位流氓,慌着去拽他胳膊把他拉起来,小声催促蹲麻了脚的他:“学校来人了来人了!”
又朝马书记介绍道:“马书记,这位啊是咱们的出资方,小季总!”
这可有些让马书记为难,但还是和颜悦色地和晃晃悠悠站起来的小季总握了握手。
三人朝学校里走进去,卡斯柏走在最后,边走还不忘扭头拿眼神冲看门大爷发横。大爷才不管你是什么小季总,总之看起来不像好人,也还以眼色。
马书记带他们在教学楼转了一圈,隔着窗户展示了教室里已经安装起来的网络摄像头和投影仪。伊莎贝考虑周到,问马书记:“学校老师们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看法或者顾虑?”
马书记坦诚道确实有。
伊莎贝又提出她可以给老师们开个会,解答他们的问题。
马书记这几天正为此事烦恼,一听伊莎贝这样说,便高兴地连说好。
伊莎贝深知,这个项目中,不止学生是利益相关方,老师的情绪和利益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因为到的当天已经比较晚了,所以他们决定第二天,由伊莎贝给骨干教师和年级主任们开个答疑会。
这时,下课铃响起,放学了,孩子们纷纷走出教室。
马书记邀请他们一起吃饭,伊莎贝婉拒几次失败,最后拿出杀手锏,指指卡斯柏说:“这小季总,外国人,不适应咱们这一套。就按照他的习惯来吧,咱们各吃各的,马主任。毕竟人家是金主。”马主任搞不清状况,不过看着小季总一副愣头青的样子,也只好答应了。
和马主任在校门口道别,学校已经空空如也,但周围颇有炊烟袅袅之感。
伊莎贝扭头问卡斯柏:“饿了吗?”
那人抄着兜,悻悻回答:“都饿过了。”
她想了想,卡斯柏不是素食主义者,脑子里便蹦出一个永远不会错的食物,“吃过中国的烧烤吗?走,我带你去吃。”
卡斯柏先听到 barbecue,满脑子都是美式烤肉。当她带他在大排档塑料椅子上坐下,一边点菜才告诉他,中国的烧烤不叫 barbecue,应该用 skewer 或 kebab 形容更合适,还嘱咐他一定要尝尝羊肉 skewer 就生大蒜。
卡斯柏骨碌着大眼珠,看到周围桌上都放着几瓶啤酒,就问伊莎贝,这啤酒好喝么?
伊莎贝看他眼巴巴的样子,从冰柜拿出两瓶青岛,拉开拉环,往他面前一放,“中国特产的啤酒,尝尝。”
当晚,几罐青岛加一些烤串,安抚了舟车劳顿一天的两个人。
卡斯柏的太阳镜反戴在后脑勺上,夹克脱了搭在椅背上,挥舞着两条腱子肉胳膊撸串,浅棕肤色倒是和这个北方小城挺搭。他也不挑食,上什么吃什么,像头牲口,就是暂时还接受不了一口肉一口蒜。
“生蒜太辣了!”
“吃肉不吃蒜,营养少一半。”
吃饱喝足之后,卡斯柏往塑料椅子背上一靠,拍着肚皮用下巴指指周围的男人,说:“我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上衣掀起来了。”
伊莎贝想刻薄回一句:你的教养也差不多就这样吧。嘴都张开了才意识到他是金主爸爸,不能造次。愣了一秒钟硬生生把嘴闭上,继续嚼嘴里的羊肉串。
吃得太胀,两个人决定溜达去住的地方。这时天色已暗,路上回家的行人都少了,车辆更少。在一些无声闪烁的霓虹招牌的映衬下,白天看着挺窄的街道这时显得宽敞多了。
卡斯柏的外套一会儿挂在脖子上,一会儿系在腰上,一会儿又蒙在头上,反正没穿着身上过。走着走着路过一个小山坡,卡斯柏提议到上面去坐坐。坐着光吹吹风,谁也没说什么。
伊莎贝自顾自揣测到,今日所见所闻应该对他产生了很大冲击,正在消化呢吧。谁知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刚刚烧烤摊的老板娘,是不是说我长得帅?”
在伊莎贝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找到了肯定的回答,得意道:“我猜就是。”
老板娘确实在上串的时候,看着这天气还穿 T 恤的卡斯柏露出了早上在集市挑羊肉的眼神,说了句:“这小伙儿,贼拉帅!”
伊莎贝特意没把这句告诉他,就是怕他得瑟。
“为什么?你又听不懂。”
没想到他双手撑在身后地上,颇为怡然自得地说:“看那种表情看多了就明白了。”
伊莎贝反应过来,这货凡尔赛呢,意思是从小到大太多女性觉得他帅了,导致他已经能默读那种表情了。
她又翻了个白眼。
不过客观地说,卡斯柏长得是不赖。尤其这会儿在朦胧的月光下。
正当两人左右晃着四只脚吹晚风的惬意时刻,伊莎贝的手机响了。是刚下班的贾斯汀。本来她想起身去旁边接电话,想到卡斯柏听不懂,就坐在原地和贾斯汀聊了起来。她交代了一天的行程:和马书记见了面,又约了明天的事情等等一系列,贾斯汀叮嘱她注意安全,最后又在电话边低声说:“我好想你,快点回来。”
前面的交谈卡斯柏都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最后几句让伊莎贝双腿收回来,额头抵在双膝上,窝在里面对电话柔声呢喃了两句什么。他虽然听不懂,但她的反常让他瞬间明白了电话对面是谁。不免忿忿地心想,这人还真会抓时机啊。
等她腻歪完挂了电话,卡斯柏问:“男朋友?”
伊莎贝收起脸上的红云,点点头。
卡斯柏突然没了兴致,站起身,说:“走吧。”
他怎么会不知道贾斯汀的存在呢?虽然贾斯汀在上海待的时间不长,调查他在伦敦和香港的事让他颇费了一番功夫,但想知道的,总能知道。
在这一点上,自己和爷爷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从鼻孔幽幽叹了口气。
那晚月朗星稀。县城里没有什么娱乐,一路静悄悄地走到当晚要住的地方—县城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四星的酒店。办了入住手续,乘电梯到同一层,伊莎贝和卡斯柏各自回了房间。
进房间尿尿的时候,卡斯柏全程盯着马桶上一个牌子看,八个中文字下是一行英语,但又好像不是英语。因为他这个母语是英语的人看了几遍都看不懂。牌子上写着:have to hurry, was also chong chong too. 拉上拉链,按下冲水阀后,他拿出手机把它拍了下来。
懒洋洋地脱了衣服走进淋浴间,放了许久水还是不够热,便草草冲了个澡躺在床上。他拿出手机把那张英文标语的照片发给伊莎贝,下面跟了三个问号。百无聊赖地滚在床上等手机响,然而伊莎贝大概睡了,他的三个问号下迟迟都没有回复。
不过不一会儿,他就在乡镇特有的寂静和没劲中,几年来第一次 12 点前就睡着了。
第94章 那一刻,应该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早秋的风从走廊一端吹过来,微凉的空气和玻璃窗在清晨很有透明感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居然相遇在早餐厅。卡斯柏看起来比昨天早上精神多了。
因为要赶下午的飞机回上海,为了给中间多次交通工具换乘留够时间,两人匆匆吃了早饭出发去学校。
经过昨天下午,看门大爷看到伊莎贝,主动出来开了大门。走进校门,看到裸露的操场空无一人,沐浴着晨光的两栋教学楼传来阵阵读书声,伊莎贝突然有一种上课迟到了的感觉,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而身后的卡斯柏,过了一夜后还在扭头和看门大爷横眉冷对。
为了不耽误上课,他们趁着学生们早读的时间,组织教师们开会。
大家坐在枣红色油漆大会议桌周圈。伊莎贝环视一圈,这就是 x 县中学的骨干教师和年级主任阵容了。本该是精英阵容,但看起来和兵强马壮毫不相关。他们多数是中年甚至花甲的老教师,中间稀稀拉拉坐着几位戴眼镜十分青涩的年轻人,应当是本地出去读了师范学校又回来的孩子。这一屋子代际差不小的新老教师中间,说不定还存在着师生关系。
伊莎贝作为代表,把项目的细节给老师们详细介绍了一遍。因为方案是她一手策划的,前期又有涉及多方的调研和访谈,老师们的想法多半她早已考虑到,所以在一番详细的解释后,会议室里没什么声音了。卡斯柏也坐在那里一直听着,像听得懂似的。
相似小说推荐
-
团宠崽崽在兄妹综爆红(扶以东桑) [无CP向] 《团宠崽崽在兄妹综爆红》全集 作者:扶以东桑【完结】晋江VIP2023年9月21日完结总书评数:1772 当前被...
-
她危险又迷人(一棵番茄树) [穿越重生] 《她危险又迷人[快穿]》全集 作者:一棵番茄树【完结】晋江VIP2023-10-10完结总书评数:7340当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