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看向那栋楼，试图用肉眼再测算角度。
此刻的写字楼18层，狙击手从镜头中看见少女投来的目光。
“她好像在找角度，在猜我们的方向。”狙击手沉声，“假如人质稍微侧头并保持，我将有十成把握一击毙命，请求指示。”
两秒后，对讲机中传来答复：“接上级指令，可以开枪，请自行把握时机，务必确定百分百命中。”
苏令仪自然是看不见隐藏在大楼中的狙击手的。
只是从地理位置和高度上分析，她判断这个方向可能性最大。
“大哥，可以坐着吗，我脖子扬的疼，我怕我一动人就没了。”苏令仪轻声。
黑卫衣因为讲话太激动，立起了半个身子，她也不得不跟着立起来。
眼下人质是唯一和警方交涉的筹码，黑卫衣迟疑片刻，将刀稍微挪开两公分。
苏令仪缓缓地坐下，不着痕迹地往右靠了点。
黑卫衣的注意力全在下面的警察，和刚刚上前的女记者身上，没在意这些微的空隙。
苏令仪坐在地上，黑卫衣蹲着，两人的身位形成高差，黑卫衣的脑袋完全暴露在高处的狙击手眼中。
此刻正好无风。
没有任何犹豫，狙击手扣下扳机。
苏令仪只觉得什么东西极快地破风从耳边飞过，一声闷响在现场的嘈杂中听得极不真切。
但举着刀的手瞬间软下去。
身体比头脑思考的速度更快，她毫不犹豫地爬起来，奔向人群，包围现场的警察一拥而上。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眼前的场景些微眩晕。
她下意识地想回头看，被人一把抱住，头被按进怀中。
“别回头。”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
程皙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入现场的。
刚才苏令仪一直在想自己的事，观察地形，寻找角度，没有发现底下的人群中有程皙寒在。
也不知他看着自己命悬一线是什么心情。
紧绷的身体在少年的怀抱中逐渐松懈。
一切都仿佛做梦一般，她被挟持，瞬息之间，一颗子弹结束一切。
“我没事。季陆离怎么样？”苏令仪深吸了口气。
“他已经被送上救护车去最近的医院。先离开现场，你父母大概才得知消息，正从华大往这边赶。”
现场的警方组成围墙围住劫匪被击毙的现场，暂时没人来找苏令仪这个逃出来的人质，倒是记者带着摄像机赶来。
“不好意思，请不要拍摄。”程皙寒一手揽着苏令仪的头，让她的脸不暴露在摄像机下，一手挡住镜头。
“可以采访……”
“请离开，麻烦您在乎一下她的心理状态！”程皙寒罕见地以极其冰冷严苛的语气呵斥出声。
试图采访的记者实则是一家网络自媒体，并非多么专业，只是想搏个噱头。
于是悻悻退开。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季陆离在哪个医院？”苏令仪手抵在程皙寒胸口，轻轻推开他。
她现在倒是挺平静，没有后怕的感觉。
只想赶紧确认一下季陆离没有生命危险，打个电话和苏德民还有周清报平安。
简如兰拨开人群，看见安然无恙的苏令仪时整个人几乎要喜极而泣。
苏令仪被程皙寒半圈在怀里，眼神平和地望向她。
“去季陆离在的医院吧。”
语气很淡，但并不冷漠疏离。
在去医院的车上，苏令仪拨通苏德民的电话。
苏德民果然是接到消息正和周清一道往耀华猛赶。
“我已经没事了，皮外伤都没。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季陆离替我挡了一刀。你们直接回家做饭吧，我确认季陆离无碍后就回来。”
她举着手机，语气轻松。
“我猜到狙击手的方位，试着让出空隙，没想到刚让出来狙击手就果断行动，看来我判断的没错，等我回家再和你们讲细节。”
她在电话里宽慰苏德民和周清。
甚至有心情讲些俏皮话让他们放宽心。
简如兰微微出神地看着举着电话的苏令仪。
这一瞬间她觉得，大概是真的做不回母女了。
耀华受伤的学生一共八个，都在抢救，不过据医生说，因为送到的及时，暂时没有谁有生命危险。
苏令仪坐在手术室外，等待手术室的灯熄灭，身边坐着程皙寒。
简如兰在门口焦急地踱步。
“我知道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苏令仪开口。
程皙寒转头看她。
“你让我看清自己的内心，大概就是看出来，我依旧很在意季家。我的确很在意，而且之前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我应该洒脱些，但实际上做不到。我不喜欢占我位置的那个‘季苒苒’，即便我从未打算要回季家，也不希望她以我的名义继续生活。”苏令仪笑了笑，“是不是有点小气？”
程皙寒摇头：“不是。”
“嘛，不过我现在想通了。他们还是蛮在乎我，不论是行动还是心理上，从来都没放弃过我。当年的事，我理解我的生母为何做出那样的选择，她不算错。”苏令仪看向手术室门口的简如兰，“所以我想我也能真正以一颗完全放平的心和他们对话了，大概现在的心态才是真正放下了吧。”
“嗯，你终于想清楚了就好。”
“可我依旧打算留在我的父母身边。”苏令仪侧头观察程皙寒的表情。
程皙寒只是笑：“我猜到你会这样选择了，这很好。”
像是真心实意地欣慰与高兴。
苏令仪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看了他片刻。
“另外，虽然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但我还是想要再好好想想，我是否适合和某个人建立长久的亲密关系。老实说，我不喜欢你那样直接点破的做法，会让我感到不舒服。”
“我们毕竟是不同的两个个体，我还不够了解你。很抱歉当时说了让你难过的话，苏苏。”
少年低着头，像是在认错似的。
苏令仪耸肩：“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本质我们俩或许不是那么合适罢了。”
“但我们至少在99%的地方合适，剩下的1%我也会努力改正，做个百分百适合你的人。”他神情认真，郑重地像在宣誓，“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会有一个人做出更多改变，我想做那个为你改变的人。”
手术室的灯熄了。
苏令仪站起身，背对程皙寒，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
“话谁都会说的。”
季陆离被推出来时，是清醒状态，只是面色苍白且虚弱。
他努力地撑出笑容，让简如兰放心。
看见苏令仪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朝她弯弯眼眸。
护士移到监护病房。
虽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还需要一段时间住院治疗。
简如兰在病房外与季庭通话，病房里头，苏令仪蹲在季陆离病床边，伸手轻轻地覆在季陆离手上。
就像揭破身世那天，季陆离握住她的手一般。
她声音很轻：“你为什么要拉我那一下，你不拉，我大概只会被划伤，我们俩还有机会一起跑。”
季陆离无声地笑笑。
谁都没出声，可都明白了彼此想说的话。
苏令仪没说出“谢谢”两个字，只是捏捏季陆离的手。
“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简如兰正好打完电话。
苏令仪在她面前停下：“今天，谢谢你愿意那样在绑匪面前试图救我，让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我真的不怪你，不要再为此感到愧疚和自责，我过得很好。我爸妈已经在医院门口等着接我了，有机会再见。”
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走出医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短短几个小时，变了很多事，却又像什么也没变。
苏德民和周清站在医院门口的一颗树底下，焦急地张望，看见苏令仪和程皙寒一道走出来，周清小跑跑上前，按住苏令仪的肩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她完好无伤。
“别看了，我真的没事，要谢谢陆离，不然我现在大概躺在里面。”苏令仪无奈地张开手，转了个圈。
“真的急死我了。”周清哽咽着一把将苏令仪抱住。
“你不知道我接到电话时什么心情，我觉得天都塌了，生怕晚一步——”
苏令仪反手拍了拍周清的背。
“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她回头看程皙寒，扬起嘴角：“下周见喽，这回期末考试我如果赢，你要履行承诺送我所有SSR。”
苏德民怪怪地看了程皙寒一眼，没和他说话，一家三口慢悠悠地沿着人行道离开。
程皙寒目送着他们离开。
季家的事，苏令仪终于做出了所有判断和选择。
也不知道属于他的决定，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第043章
晚餐的餐桌上,苏令仪平静地叙述了自己的遭遇，她的语气过于平淡，以致于苏德民和周清原本焦急的情绪一点点消失。
“大概我命中带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苏令仪开玩笑。
“别乌鸦嘴。”周清瞪了苏令仪一眼。
苏德民端着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夹菜的东西顿住：“我记得耀华的门卫查很严，不进行登记无法进校，那个歹徒是怎么进去的？”
“事后校方肯定会严查,这应该是当时执勤的保安的失职。”苏令仪随口说完后,也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她拿老师开的出门条出过门，保安一向严格,一般家长都不让进的，要给班主任打个电话确认后才肯放人。
就算是新上岗的保安,应该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培训。
或许只有等学校调查清楚才知道答案了。
下午发生在耀华的事,已经迅速地成为各个平台讨论的焦点。
苏令仪在新闻中看见没有学生因此失去生命后放下心。
网络上流传着黑卫衣被击毙那一瞬间的视频,隔得很远,并没有令人不适的画面。只能看见黑卫衣突然倒下，然后她极快地逃离。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时那么敏捷。
又划拉了一下，发现当时采访失败的记者竟然把采访失败的视频也发到网上了。
给程皙寒的脸打了马赛克，但还是能看清少年高瘦且挺拔的身形,抵到镜头前试图挡住的手指节修长而分明。
评论区一半人骂记者为了博眼球无良,一半人在夸程皙寒。
【虽然是高中生但好有男友力！】
【很有礼貌啊这个男生,即便生气都不忘记用敬语,有些记者为了热度真的无下限[生气],希望小姑娘尽快接受心理治疗。】
当时苏令仪头脑还有一点懵，没有在意程皙寒做了什么，满脑子都在担忧季陆离。
在视频里看见他当时的动作,心头还是有些微悸动。
他的确在尽自己的全力为她好了。
只是他虽然外表温和，骨子里却是强势的。
有时候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因为想她尽快走出困境，忍不住伸手推她。
但她不喜欢那样。
因为无法忘记的缘故，她总是倾向做出保守选择。
所以当有人试图推着她前进时，她会很慌张。
程皙寒说他会改变。
可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吃完饭，苏令仪回房间坐在床上，一一回复微信上同学发来的问候。
很多人都关心她的状况，说了些宽慰的话。
回复到周璨时，苏令仪多看了几眼他发来的消息。他的消息比普通学生灵通很多。
【当时执勤的保安被控制起来了。警方怀疑他是不是和伤人的那个b串通好的，因为监控显示两个人有简短对话，他直接把那个b放进学校了】
【执勤的保安是近期新来的，极有可能是为了这个目的刻意应聘】
【你还好吗？我看视频都捏了把汗】
苏令仪打字回复。
【我没事的，谢谢】
【没看见任何不该看的场面】
几乎是她发出消息的同时。
聊天框上方周璨的名字下面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问一句题外话】
【嗯，你问吧。】
【你和程皙寒是分了呢，还是没分呢。今天他倒是挺爷们儿的。】
一如既往问的直截了当。
苏令仪斟酌了片刻该怎么说。
【我们现在不是情侣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
【老实说，听说你是季家人的事后，我以为你真的会和他直接定个婚啥的，毕竟这在圈子里也算正常】
【我和季家实则没什么瓜葛。】
【啊……你们是因为这个原因闹掰的吗？】
【程皙寒觉得你回季家你们俩就没啥阻碍了，但你并不想回去，毕竟没啥感情】
苏令仪微挑了下眉，她之前的确这样猜过程皙寒是不是有这方面的想法。
【害，要我说，有资源不利用白不利用。换我我就回去继承一半股份，大力投资你爸的实验室，给爸爸妈妈买bighouse】
【顶个季家的名头不仅不会少块肉，还挺方便！】
看见周璨发来的话苏令仪忍不住笑了下。
如果她也能像周璨一样单线条就好了。
【谢谢你的建议。】
【那，你和程皙寒现在没在谈，我能追你不？】
【我对谈恋爱没有兴趣，大概近十年都没有】
周璨只当说了一遍在糊弄打发自己，发了个哭丧脸的表情。
但苏令仪说的是真话。
她没有勇气去探索一段新的亲密关系是否适合自己。
这过程里会遭遇什么是未知的。
所以她的未来大概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接受未来已经改变的程皙寒，要么，就一个人过完这辈子。
看守所的审讯室中，陈家豪坐在椅子上，手被锁住。
昏暗的审讯室中只有一盏灯亮着，他已经被问了两个多小时，他一口咬定当时是一时懒散失职。
反正也不可能对他用什么刑讯，他就死鸭子嘴硬，顶多判个几年，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可惜听说苏令仪安然逃出了。
陈家豪惋惜地撇嘴。
没想到警察心思这么细，还调监控看他当时和那个黑卫衣有什么互动。
的确是今时不如往日了，在天眼密布的京城，就算是当年的白雄强也翻不出水花。
审讯室的门又开了。
但这回走进来的不是警察，而是一名穿西装的男人。
男人渐渐走近，脸庞也在灯光中逐渐清晰。
陈家豪呆滞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季庭。
季庭淡淡地看着他。
“陈家豪，你挺能忍的。你离开干了十年的浮山园，突然去耀华做保安，是不是就是为了今日里应外合。”
陈家豪装傻：“我不懂你说什么。”
季庭笑了笑：“你可以不承认。不过，我先声明我不是善类，即便我养了陈嘉玲十年，如果叫我发现她和你提前有牵扯，我不会手软。”
季庭悠悠闲闲地坐到陈家豪对面,好整以暇得等待陈家豪的反应。
陈家豪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再开口时，声音都是颤的：“你说咩啊……什么,陈嘉玲的,我不认识！”
“怎么会,当年你给你女儿取的名字不就是陈嘉玲？不辞万里来到内地，做了浮山园十年保安，看着女儿在别人家里成长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我不太懂你的想法。”季庭的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我本来是念着十来年的养育之情,打算好好安顿她，我已经找到许娜娜,并且把她接到京城和陈嘉玲见面。”
陈家豪对许娜娜的到来一无所知。
他原本自信满满，当年那个时代,信息滞塞,很难找到他们这种小人物的踪迹,可季家的能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许娜娜这个名字说出来,陈家豪颓丧地倒在审讯椅上，如丧考妣。
“因为你放了你的同伙进入耀华，我的儿子被伤入院，亲生女儿也差点命丧刀下,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还有你的女儿？”
鹰隼般的目光锁定陈家豪,季庭缓缓起身,绕着陈家豪缓行,最后不轻不重地手按在他肩上。
陈家豪的脸已经白透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面前这男人是个不亚于他曾经的老大白雄强的狠角色。
即便他干的都是合法的生意，是个守法的人,可如果他想让陈嘉玲过得不好，那有千万种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