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侍女添置酒水点心时,她们也你一言我一语,聊的欢快。
魏京极在苏窈对面坐下后,他们两人便成了这桌上唯二沉默的人。
苏窈安静坐着,她们聊的火热,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插话时机,便在动筷前夹着花生米吃,咀嚼的声音可以忽略不计。
慕茹安身边坐着师明镜,她相见恨晚的一把揽住她的胳膊,叹惜道:
“我之前便一直想去西域那一带骑骆驼,也好见见什么叫大漠孤烟直,怎奈一直不得空,若早些认识你,我便同你一块去了!”
师明镜认真给她建议,道:“可能因为我是南方人的缘故,在那住了有一个多月,我还是适应不了那的水土,若你只想见见大漠,可以从乾南道那一带去,沿途不仅有荒漠,绿洲亦不少,因而空气较为湿润,住的人也多,不算太折磨人。”
慕茹安笑着记下,想起另一件事,好奇道:“我听丁夫子说,你还登台唱过戏,可是真的?”
“他竟把这事都说出来了?”师明镜略显僵硬的收了筷,有些不太自然道:“他还说我什么了?”
“没说你什么,只说了你这些年游历的经历,我觉得新鲜,便想问问你真假,你这样四处乱跑,家里人都不管着你的吗?”
师明镜之前并不认得慕茹安,只当她是一般的商贾,所以话没说太明白。
“我爹常年不在家,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回来,母亲生下我不久后便过世了,因此我爹颇为宠着我,家里哥哥也总为我打掩护,所以我在外胡闹的事,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叫我在家闷着,岂不活活闷坏了?”
慕茹安深有同感,只是她从前都是偷着去偷着回,还不敢像师明镜这样明目张胆的去,不由得有些羡慕。
听她提起家人,她也想到了远在京城的父亲和母亲,兄弟姊妹。
伤神一阵,慕茹安打起精神,继续同师明镜笑道:“我听阿窈说你是第一回 来乌州,一会儿我带你听风楼喝茶听曲,那是乌州最有名的茶楼,你唱过戏,等会顺道也给我讲讲戏呗?”
师明镜爽快答应。
慕茹安说完,凑到苏窈身边,把头探到她视线底下,含笑道:“阿窈,一会儿一起去么?”
这时,师明镜也凑到魏京极身边,含着几分期待道:“殿下要一起么?”
魏京极没应,抬眸看向苏窈。
梁远见状上前道:“正好殿下今日在听风楼约了人,顺路可送姑娘们一程。”
师明镜发觉魏京极的视线落在苏窈身上,也看向她。
苏窈仿佛没有察觉,摇头道:“腿还有些痛,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吧。”
慕茹安虽想拉着苏窈一起去,可苏窈腿伤未愈也是真的,闻声只能点头,转而看向师明镜时,她忽而发现师明镜正毫不遮掩地盯着魏京极的侧脸瞧,边瞧边笑,连筷子都忘了动。
慕茹安露出点意味深长的笑,撞了撞师明镜的手,道:“你们认识?”
师明镜便将那日魏京极出手解围的事说了出来,说完,她有些忐忑地看向魏京极,可惜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反应。
慕茹安觉得有趣,“这天底下竟还有这么巧的事,那你与魏公子也太有缘了。”
师明镜笑了笑,用魏京极听不到的音量,与慕茹安咬耳朵道:
“我也这样觉得。”
苏窈坐在她们两个身旁,将她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用完午膳后,吃饭的人,伺候的婢女,皆三三两两离开。
魏京极与她们一道出了门。
而一刻钟前还欢声笑语不断的院子,此时安静的能听到枯黄的阔大落叶垂落水面的声音。
白露前去收验侍女们的活儿,苏窈伤的位置正是脚踝,若非必要,便不会穿着锦履,她脱下后便靠在临窗的墙壁上,双.腿伸直,也没叫其他人进来服侍。
屋子里寂静的发慌。
她大脑放空了一会儿,索性闭上眼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苏窈耳边传来轻轻的“叩叩”声。
像有谁在敲窗户。
她睁着惺忪的睡眼,反应过来是哪的声音后,反过身去开窗。
窗户打开,锣鼓声率先传入耳畔,还有咿咿呀呀的唱腔,陌生的动静叫她分神了几息,才凝眸望向敲窗的人。
青年趴在她窗前,逆着光,每一根头发丝都纤毫毕现,周身隐约镀着一层光晕。
“我把茶楼的戏班子叫来了。”
苏窈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府里的声响从何而来。
“你不是同她们一起去看戏了?”
魏京极瞧她时要低着眼,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分外温和,平常难掩的漠然疏离之感也蓦然变得可亲可近。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不想看?”
“我哪想看了?”
“不想看,你用膳的时候又是为何不开心?”
苏窈下意识想反驳,可对上青年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漆眸,她话到嘴边,忽然觉得无所遁形,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的确有些说不出的空落。
不知为何。
冲着去看戏听曲的慕茹安和师明镜白走一趟,此时也跟着回来了,不过她们比魏京极慢了一步,这会子才迈入院子里。
魏京极见她们来了,将叠在窗口的双臂放下,又看了苏窈一眼,便不急不缓地踏入小径离开。
慕茹安作为全程目睹了魏京极是如何砸钱买下一整个戏班的人,眼下又见魏京极与苏窈说话,心里悠长了叹了口气,嘴里小声嘟囔道:
“其实他要是一直把阿窈当做妹妹,那倒也挺好的……”
她话说的小声,咬字也模糊,师明镜没有听清,可当两人走到苏窈门口时,师明镜却好似听到了她的话一般,扬唇道:“他对妹妹这样好,日后看来对自己的女人也会很好。”
苏窈刚想让白露端茶上来,听到这一句,却有些失神。
三年前,乞巧节,她看了魏京极放给她的焰火之后,对盛华说了一句。
——【太子哥哥人就是这样的,可他对人好起来也是真的好,如今他这样待我好,婚后便会加倍待你好。】
如出一辙。
慕茹安与师明镜来寻苏窈,是为了与她一道去府里听戏,她原就在苏窈府上弄了个戏台子,与苏窈也会时不时去听一场,如今有了新戏班子,也只收拾些器具便能用。
猛不丁听到师明镜这句话,她很想劝她一句知难而退,可想到她方才在马车里说的话,还是没有多言。
戏班里的人都已来了府上,苏窈也不打算扫兴,便收拾了一番,与她们一道去听戏。
戏台子修了两层,灰瓦白柱,与府内建筑融为一体,层收式藻井上雕刻着名戏里的忠孝人物,台上布置一番,便灿灿如珠宫贝阙。
优伶正在屏门后穿衣演练。
苏窈与慕茹安坐在台下,师明镜陪着她们坐了会儿,便不知往哪里去了。
慕茹安吃着案上的糕点,欲言又止了下,才试探着问道:
“阿窈,你对魏京极,可还有意?”
苏窈一顿,像是有些奇怪她为何突然这样问。
慕茹安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声道:“适才回来的路上,明镜同我说,她心仪魏京极,还说,还说……让我帮她,告诉她魏京极喜欢什么东西,有哪些忌讳之类,她好投其所好。”
“我当时想,若魏京极另与旁人在一起了,你们之间不就断干净了么,所以我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绝。”
不等苏窈回答,慕茹安就拍着胸脯,笑着表忠心道:“不过阿窈你放心,不管认识多少朋友,你在我心里永远排在第一位,若你还对魏京极还有意,我绝不会帮她,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但是,若你早已不喜欢他了,我觉着,让魏京极身边多个女人也好,起码日后省去了你许多麻烦。你觉得呢?”
苏窈沉默了一会儿,红唇微启。
“你告诉她吧。”
这算是默许了?
慕茹安试图透过她的眼睛看出点什么,可什么都看不出,她若有所思的点头,不经意一撇身侧,却魂都吓没了——
“魏……魏京……魏公子。”
这一声,音调起承转合的简直比台上唱戏的人还要到位,包含了惊讶、惊悚、慌乱,急转直下等诸多语气。
苏窈听得心里一紧,回头一看,果然瞥见魏京极在他们身后,
不到五步的距离。
对上青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表情,她仿佛也被慕茹安传染了慌乱。
“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京极嗓音轻缓,淡淡道:“刚来。”
刚来,那他到底听到没有?
苏窈看上去有些踌躇。
倘若直接问,多半也只问不出什么,到最后变成自己胡乱猜测。
魏京极似乎并不打算问什么,面色如常的坐在了苏窈旁边。
寻常看戏,男女需得分席,可这是在苏窈自己的府上,便无这许多规矩。
姿态袅娜的侍女们上了茶水,点心,退到座位旁等着吩咐。
苏窈在魏京极在她身侧坐下的那一瞬,眼底的情绪便完全敛住,纤长的卷睫掩去心思。
就算他听到了又如何呢。
从她离开京城那一日起,便默认了会有这样的情形,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会有主。
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而有所改变。
苏窈真正有些不自在的是,在看到魏京极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她心里冒出一种类似于心虚的情绪。
这并不是好兆头。
好戏登场,优伶逐个上台,露天飞檐下,深厚老道的唱腔在园子里回响,胡琴激昂,长笛悠扬。
台下戴金着锦,贵不可言的年轻人里,只有慕茹安在认真听戏。
师明镜在魏京极来后不久便又出现,十分果断的坐在他身边,“殿下,我方才叫你你怎么都不理我?”
魏京极正低头选戏,表情很淡。
“梁远。”
梁远从旁边过来,会意点头,朝师明镜道:“师姑娘,劳您起身。”
师明镜看上去有一丝不情愿,可还是起身了,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如此一来,从左往右便依次坐着师明镜、梁远、魏京极,魏京极右手边则坐着苏窈,苏窈身边则是慕茹安。
台上演的是《汉宫秋》,这一场戏苏窈已听了不下十遍。
正有人唱着——
“四时雨露匀,万里江山秀。忠臣皆有用,高枕已无忧。守着那皓齿星眸,争忍的虚白昼……”
师明镜的声音却自左边轻声响起,“殿下,昨日.你说你生辰快到了,是什么时候?”
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她锲而不舍道:
“我能送你生辰礼吗?”
“殿下,你想要什么生辰礼,可能与我也说说?”
“殿下……”
魏京极冷道:“不必。”
师明镜见他搭理她了,喜滋滋便想继续问,青年却道:
“再说就滚。”
师明镜闭上了嘴,没好气地把自己往椅上一靠。
苏窈耳边终于安静了。
戏也演过了精彩一段,她看着台上的人舞袖,竟回忆不起这是哪个情节。
《汉宫秋》唱完后,几人又各自另点了戏,师明镜安静了许久,趁着点戏时人声窸窣,她路过魏京极,看着坐在椅上矜贵冷淡的男人,眼里有某种志在必得。
“你不说我也会弄清楚你的生辰是何时的。”
“我会送你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魏京极看她一眼,眼神微冷。
师明镜不以为意地回他一个笑,心满意足的收回眼神。
她说话时挑的是送点戏册子的空隙,边往台上走,边同魏京极说话,因此,说这一句时,恰巧对着苏窈。
苏窈此前从未见过像师明镜一样的女子,京城里胆大的女子不少,却没有几个人敢往魏京极身旁凑的,便是盛华姐姐也是如此。
也许是师明镜虽是太傅嫡女,却极少去京城,骨子里便没有对天家的畏惧,又在江湖里行走,故而面对魏京极也能这般恣意不拘。
苏窈抬起茶喝了一口,放下后偏头问:“你还没说想要我送什么生辰礼?”
他似乎有点意外,沉顿了下,道:
“随便什么都行。”
苏窈夜里便送了一条剑穗给他。
魏京极躺在苏窈书房的榻上,拿起剑,将那缠在剑鞘上的白兔剑坠解下,换了条新剑穗上去。
他晃了晃剑身,看着剑穗牵着白兔玉坠轻摇。
缺了半角的月倒映在他眼底,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这几日夜里总有雨,天上一打雷,苏窈便能清晰感知到,继而久久不能入眠。
这夜,雷打不动的慕茹安与她睡在一块,苏窈已经尽可能靠近她,还尝试着伸出手抱了她一会儿,却还是有些心悸。
兀自坐了一会儿,苏窈决定去书房找两本话本子来瞧,好转移注意力,也不会吵醒慕茹安。
等看累了,便再回来睡。
此时已是深夜,书房紧挨着她的寝屋,她便也没穿多少衣裳,只披了件大氅遮寒,罗袜也没穿,踩着缎鞋,推开了书房的门。
魏京极还在用手指拨弄剑穗,听到动静,下意识便看去。
习武之人的目力耳力确是好。
他一眼便看见少女端着灯进来。
乌发云鬓,柔肌雪肤,门口倾泻的月光将她的寝衣照的通透,一眼便可瞧见一手可控的细腰,与兜衣下若隐若现,熟软的饱满。
薄裤下一双长腿匀称细嫩,脚踝裸露在外,白的晃眼。
倘若说三年前苏窈的身段姣好,尚带有少女的青涩,如今便能说柔媚诱人,每一处都能牵动男人心里最为强势难抑的欲念。
魏京极这一眼足足顿了数秒,待她关上门,那段半遮半掩的旖旎风景消失,才收回视线,僵在原地。
听她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外头雨势渐大, 空中浮着薄凉的水汽,园里被浇灌过树木发出清香。
苏窈进了书房便觉大氅太厚,披着捂得脸热, 春末的温度已不算低, 她的寝衣都是长袖长裤,房中这样穿着并不算冷。
窗外传来雨打荷叶的脆响,她先是走到书案前,将大氅垫在椅上, 复又端起灯, 将案台两侧的蜡烛都点燃。
一会儿房内便亮堂起来, 烛火暖融融的,驱散黑夜。
爱看的话本子就放在书案后的架子上。
因这是苏窈自个儿院子里的书房, 平常能直接进来的也都是她亲近之人, 便没做遮掩。
且都是珍藏精装版。
苏窈挑了本没看过的,托腮翻看。
星沉烛影深, 她为话本里的情节聚精会神,连屋外如倒百川的急雨惊雷声传到耳中都变得模糊。
书内主人公险之又险躲过一劫,苏窈也跟着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也就是此时,她听到了一道极轻的动静。
像是从书房里供人休憩的小榻上传来的。
苏窈脑中登时嗡嗡作响,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千百个念头。
那里怎会传来声音, 难不成有人?
惊异中她又想,若是人倒好,若不是人……
她手臂上浮起细密的鸡皮疙瘩,放轻脚步往后走了两步, 一等靠近窗,她便尽力稳着音调喊了一声:
“白露。”
白露便住在寝房外的耳房里, 听到苏窈的声音,她很快便穿衣起身,端着灯匆匆赶了来,“怎么了小姐?”
府上女子多,苏窈买下宅邸后便买下许多侍卫,还有些是她离京时长公主不放心,特意派去保护她的亲卫。
白日或是夜里都会轮班巡视,夜间哪里有动静便会过来。
书房这传来异响,他们很快便赶了去。
苏窈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心里没那么发虚了,端着灯往小榻处走,小榻处并无什么遮拦的物,只用一扇屏风略作隔开,一眼便看到这里并没有人。
白露跟着进来,小心地挨着她的胳膊:“郡主,你看见什么了?”
苏窈瞧见白露脸上毛毛的表情,略感到一丝窘迫,她总不能说是看话本子看得入神,以为房里闹鬼了,才弄出这样大的阵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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