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你回房睡吧。”
白露没控制住,打了个哈欠,却还坚持问道:“郡主这么晚了还来书房,怕是魇着了?奴婢还是在这陪着您罢?”
苏窈念她辛苦,摇头柔声道:“不用了,你回去睡着罢,我再坐一会儿便回房睡觉。”
白露见状,睁着困眼点了点头,替苏窈倒了茶水便离开。
书房里很快便只剩下苏窈一人,她思索片刻,干脆拿起大氅,同话本子一起带去小榻上趴着看。
魏京极抱剑坐在被绿枝掩大半的屋檐上,方才还挂着剑坠的地方,此时只剩了剑穗,白兔模样的玉雕已不见踪迹。
等书房里的动静停歇,众人离开,他才落地,准备将剑坠取回。
还未进去,倒先捕捉到了翻书的动静。
他低头看去。
烛火下,苏窈衣裳薄如蝉翼,领口只到胸前,为宽松只用一条细带松松系着,身前雪软如同挂在细枝上挂着的桃儿。
这个姿势下,圆臀长腿的优越曲线被勾勒的尤为明显。
而白兔玉雕被她白嫩沉甸之处压着,时轻时重,微陷软弹。
苏窈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感觉雨声里似乎多了一道略微发沉的呼吸声。
她坐起身回头,朝窗外看去,却只看到了屋外角灯下延照到花丛的光束,雨水拍打在坚硬的石块上。
这时,身侧传来一道轻响,像是榻上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她四下看了一圈,没见着东西,估摸着是掉在了榻下。
见状,苏窈仅犹豫了半秒,便决定放着不管,榻下漆黑,若是白日还好,夜里她当真不敢伸手下去捡。
应当也并非要紧之物。
翌日清晨,梁远领着乌州官员去见魏京极,一抬头便见魏京极眼下有淡淡乌青,他坐在主位,眼皮阖着,像是在假寐。
梁远道:“殿下,可要让他们再等等,您先休息片刻。”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在琢磨,殿下昨晚上,怎么跟一夜没睡似的。
魏京极略抬了抬眼皮,眼睛里因没睡好泛起血丝,难得显出几分不羁拓浪,嗓音也像干了一夜不曾喝水,略微沉哑。
“不必了。”
梁远点头,让外头候着的人都进来,几人诚惶诚恐的行过礼后,又有一人被蒙着面带进房内。
“殿下,这人是戎族与鲜卑族通婚所生,不会官语,微臣已经让人去寻能懂这两种语言之人,只是从他手中搜缴出来的证据,是他用戎族语与鲜卑语混着所写,微臣尝试让两个分别精通戎族语与鲜卑语的人直译,却依旧牛头不对马嘴,因此要找同时精通这两种语言的人,许得再等个一日。”
魏京极颔首,拿起一册官员所呈文书,道:“尽快。”
梁远拱手退下,刚合上门,肩膀便被拍了拍。
他看向背着双手正往门缝里瞧的师明镜,轻咳了声,将她目光引回,带她走到院中的空地,道:“师姑娘有何事?”
师明镜笑道:“我刚才路过这儿,听你说道什么鲜卑什么戎族,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我认识不少人,大江南北都有朋友,也识得些异族部落的人,不如同我说说?”
梁远有些哭笑不得,太子太傅为人谨言慎行,怎的生出师明镜这样胆大包天的姑娘,连殿下的墙角都敢听。
也就是在郡主这儿,殿下这屋子与寻常客房无异,对面便是慕家那姑娘和师明镜,也没的人把守。
他边寻思着弄几个侍卫来房前守着,免得叫师明镜做出其他惊世骇俗的事,边与她道:“此乃正事,师姑娘莫要添乱了。”
师明镜仿佛才感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也学着梁远拱手,急声解释道:“这门并不隔音,我方才就想来问问殿下要不要一同去用早膳,不巧就听到了,但我真的就只听到这一句!我也是想为殿下排忧解难,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梁大人看在我爹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
大周太子太傅为从一品,行教导,辅翼太子之责。
师太傅虽已致仕,不再担此重任,可梁远身为东宫舍人,此前也常与他打交道,还是有些情分在的,闻言,也还是给了个面子。
“不知师姑娘可有精通戎语与鲜卑语的朋友?若有,不妨将他请来。”
梁远去而复返,中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身后却带了个姑娘进来。
乌州官员面面相觑,魏京极也朝门口处看了一眼,见是师明镜,下意识皱起了眉。
“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这话是问梁远的,师明镜却上前了一步,笑容灿烂道:“殿下,你不是要找个会两种语言的人吗?我就会呀。”
魏京极看向梁远。
梁远恭声道:“殿下,微臣适才试了试师姑娘,她的确看得懂信上的内容,便将她带来了。”
室内陷入沉默。
魏京极转眸,看师明镜脸上露出小小的得意之色,眉心蹙的更紧。
“把人带过去,盯着她,把信译完了便走。”
师明镜察觉到了青年的冷淡,却也不着急,能与他同处一室,在她这已算大有进步,便十分顺从的和梁远走去一旁,蹲着与蒙面的人交谈。
苏窈的腿总算好的差不多了。
早几天她便发觉走路时不怎么痛,可大夫让她再多休养两日,绷带便还一直缠着。
今日大夫来,便是为了替她拆绷带。
她坐在窗边的炕桌上,看女医小心地一圈一圈解开,白露站在一旁看着,待看到漂亮白皙的脚踝处连轻微划痕也没留下,骤然松了口气,“多亏的大夫您的药,当真看不出这曾经受过伤。”
大夫道:“各人身体素质不一,苏姑娘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如今已经好完全了,你们可以放心。”
苏窈尝试着活动脚腕,果然没有任何不适,心情也好起来。
拆完绷带便到了晚膳时分。
慕茹安是第一个到饭桌,苏窈有些奇怪,“你怎么没等明镜一块来?”
因两人住的地方近,用膳时慕茹安总会等着师明镜一起来,她这会儿正让侍女退下,自己给自己斟酒。
“明镜这两日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总见不着她人,我今日便没等她。”
倒完酒,慕茹安坐好,朝苏窈看去,发现她脚上的绷带没了,喜的一把掷下酒杯,“你的腿好了?”
“嗯,大夫说已经没事了。”
“太好了!”她激动的一把上前抱住苏窈,“总算等到你脚好了,日后我们又能一块出去逛了,来来来,趁魏京极不在,我们多喝两杯庆祝一下。”
苏窈被慕茹安按着肩膀坐下,身前的小杯很快被倒满了,她抬手正要喝的时候,却听到一句。
“慢着。”
这清冷的声音直听得慕茹安寒毛直竖,她条件反射般把苏窈手里的酒倒了,换上热茶,做完这一切,才转头看向月门处。
苏窈也跟着声音看去,却看到了两个人一起走来。
魏京极走在前面,师明镜和他保持着一个不算太远的距离,察觉到她们的视线,她笑了一笑,从魏京极身边一阵风似的跑过去。
“阿窈,你的腿好了呀,我前日还跟安如说我们两人在外头玩太过冷清了些,要人多才热闹,眼下你的腿好了,我们三人作伴,总算是要热闹起来了。”
苏窈忽视掉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看向师明镜道:“你可是有了想去的地方?”
师明镜笑笑,“我听说乌州城外青弥山上有几处山庄风景尤美,还有温汤可以泡,正巧连日来多雨,我们不如一起去那玩玩,也好去去寒气。”
慕茹安向来爱热闹,马上起身赞道:“好主意,我与阿窈还没去过青弥山呢。”
苏窈也有许久未曾泡汤,点头便准备吩咐人准备,“那我去安排。”
师明镜却阻止了她:“让我来吧阿窈,这次我匆匆赶来,给你准备的见面礼你又不肯收,这回便让我请客好了。”
苏窈略一停顿,也没有再拒绝她的好意,“好,那便多谢你了。”
师明镜摆摆手,转头看向魏京极,眼睛里亮晶晶的,“殿下,你同我们一块去吗?”
魏京极手臂轻撑在苏窈手边,与她的手隔了不过一个茶杯的距离,嗯了声后,对苏窈道:“这几天少喝酒。”
苏窈道:“腿好了为何不能喝?”
青年抬起手臂,放在她椅背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酒水辛辣,若我没记错,你月事就在这几日?”
苏窈本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句,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魏京极说完,面色仍旧如常。
晚膳用完,苏窈望了眼天色,径直去了书房。
比起深更半夜过来看话本,她不如提前将自己看累了,那样到了时辰便犯困,也就不会再被雷声惊醒。
吩咐侍女将书房各处都燃起灯,苏窈与慕茹安说了一声,便关上门,一个人在里头待着。
天色还未彻底暗下,苏窈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前几日夜里掉下床底的东西。
她那时想的是第二日一早再去捡起来,可后来睡过头,白露进来伺候她起身,她便将那东西忘记了。
窗外朦胧的月光尚浅,她放下话本,朝小榻走去,到了小榻旁,苏窈端了一盏灯,往榻下探去。
眼前闪过一丝白光。
瞧着熟悉又陌生。
像是玉。
但这玉紧靠着墙边,苏窈的手够不着,便去寻了根玉如意勾了出来。
东西出现在烛火下时,她愣住了。
这白兔玉坠,怎么同她送给魏京极的东西那么像呢。
难不成……苏窈思绪微顿,那晚上他也在书房?
魏京极在看见苏窈压着那块玉坠时,以为她迟早会发现,故没来寻过,再来时也没想到玉坠就在他躺着的榻下。
本想找个机会要回,这几日却总是事务繁多,只能暂且搁置。
这几日夜里,他照旧沐浴完后来书房。
苏窈特意把门窗都关紧了,这样有一点动静,她就能察觉到,为了验证她的猜测,她从日薄西山等到月上柳梢,堪堪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开窗声。
声音极轻,若非她一直竖着耳朵听,恐怕也发现不了。
瞌睡随着这“咯吱”一声醒了,苏窈忙端起灯,往小榻走去,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
可还是扑了个空。
没人在里面,窗户也关的好好的,苏窈正有些泄气,视线一转,却照到了地上湿润的靴印。
外头正在下雨,若有人在外面走动,靴底必然是湿的。
在这府上,能做到悄无声息离去,又喜好穿长靴的人,她只能想到魏京极。
原来这些日,他都在这里陪她。
苏窈感觉心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下。
想着外面雨大,她还是没说破,端着灯出去,继续坐在书案前看书。
如她所想,魏京极果然还在外头没有走。
等她从话本的第十回 看到第四十回时,又有了动静,这次苏窈没有再去小榻一看究竟,听到动静的那一瞬,她在这雷声轰鸣的夜里,找到了久违的熟悉安心之感,没过多久,困意便汹涌而来。
一连数日,这场绵延半月的雨不曾停歇过一日。
苏窈也养成了习惯,每晚入睡前必先去书房里看会儿书,然后再回房休息。
魏京极日日晚上都来,可他们两人从未碰过面,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
近些日,苏窈也总能从侍女口中听到魏京极的名字。
不过大都时候是与师明镜一起被提及。
美人榻上,她将洗干净的荷叶遮在脸上挡日头,连白露都忍不住八卦:
“小姐,师姑娘三天两头往殿下那跑,不是送点心就是送各种小玩意,我听人说,殿下原来并不怎么理会她,可最近她时不时从殿下房中出来,拿进去的东西也都空了。”
“殿下去哪,她便跟着去哪,也不怕众人的眼神,当真是大胆。”
“梁大人与师姑娘的关系也日益见好。”
苏窈原本只当是闲话,也没往心里去,直到她经白露提起,意识到魏京极白日里素来喜欢在观雨台里小睡,这段时日却几乎不曾来过。
她掀开荷叶,“我们去园子里逛逛。”
白露不知苏窈为何突然起了逛园子的兴致,可也马上上前伺候她穿鞋起身。
花园之中百花争妍,新鲜的露珠垂挂在枝头,倒映出师明镜的笑靥,她站在池子边,挡住了青年的去路,他眉眼如同寒霜凝聚,冻得周围空气都凉了些。
师明镜上前了一步,表情哀怨:“我就在你面前,你为何总要通过别人来吩咐我做事,都不直接与我说话?”
“无话可说。”
“怎么无话可说了?我看你对阿窈就好的很,你要是对我有对她十分之一好,我便会很高兴,我一高兴,便能时时刻刻同你有话可说。”
魏京极后退了一步,语气并不强烈,却不难察觉到到其中漫不经心的讥嘲,居高临下般疏冷。
“说完了?”
师明镜赶紧道:“我知道她是郡主,是你义妹,还曾是你的妻,不管哪一个身份,都非我能相比,可我就是喜欢你,你若肯给我机会,定能发现我的好,阿窈她现在并不喜欢你,甚至故意在与你疏远,见我这样缠着你,也从未阻拦,还好生待我,事事周到,她早就放下从前了,你为何还要这样守着她?重新开始不行么?”
魏京极神色越发冰冷,越过她,往前走去。
“等等,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还没给你,”师明镜抱着木匣,想跟过去,却被梁远拦住。
“师姑娘,殿下乏了,东西你还是收回去吧。”
师明镜急的打开匣子,道:“我听我爹说,先后曾经为殿下你做过一柄孩童玩的木剑,怕伤着你,可是有回殿下你不慎弄丢了,寻了好久都没寻回来,我从前便常听爹爹提起殿下你,也曾照我爹的话做过一把,殿下,你看像不像?”
梁远面色微异,看到木剑的那一瞬间,眼前仿佛看到了先后将它作为生辰礼送给殿下的场景。
这一柄剑,与殿下丢失那把有九成像,唯一不像的地方,就是新了点,可也十分用心了。
苏窈逛完园子回来,脑海里的画面还停留在魏京极低头与师明镜讲话的画面。
他冷冰冰的站着,却还是没有打击到少女的热情,她跟着他后头走,仍自顾自的讲话。
这夜雷声比前几日都大,让人感觉下一秒屋顶便会被劈的粉碎。
一直到苏窈回房,她也没听到魏京极来的动静。
这是这么多日里,他第一回 宿在了自己的房间,就在师明镜屋子的对面。
后半夜雷与雨皆停了,苏窈依旧失眠了。
翌日清晨,有人来禀她:“莫公子回来了。”
苏窈刚洗漱完,便收拾了一番往正院里走,正院里,莫羡嘉恰好牵着马进来,身上的衣裳是新的,那股血腥味却没淡去多少。
看见苏窈来迎接他,他正经不过三秒,便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上前将她抱进怀里。
苏窈怔了片刻,来不及做出反应,莫羡嘉便已松开她,看着眼前一月多未见的明艳脸庞,他捂唇轻咳了声,“抱歉阿窈,我刚刚一时激动,日后定不会如此莽撞。”
苏窈犹豫片刻,跳过了这个话题,“你临行前不是说只需一二十日么?怎么去了那么久?”
莫羡嘉道:“原先以为至多二十日便能清剿完,可到了地方,发现那里的匪众比原先设想的要多的多,险些中了埋伏,好在要紧关头被我识破,否则恐怕会损失惨重。”
他并未夸大其词,这些天凶险万分,一个不小心便马失前蹄,几度陷入危险境地,幸而最后都逢凶化吉。
见多了尸山血海,再一瞧见她,胸腔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以至于他失了分寸。
苏窈让人将莫羡嘉的马牵去马棚,看他精神颇好,不似连夜奔波的模样,便问道:“路上休息过了?”
“昨日撑不住,便睡了一晚。”莫羡嘉笑道:“上回没能陪你去扬州,我心里一直记着,这回回来了,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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