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与腿脚同时传来剧痛,她甚至没有力气咳嗽。
视线逐渐模糊时,苏窈又听到了一道入水声。
她没理由地想起几年前,那个朝她游来的青年,拨开团团稠密的水,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求生的本能让她清醒了些。
苏窈竭力睁着眼去看那个朝她游过来的身影。
大脑缺氧之际,她好似看到了眼前的身影与记忆里的重合。
可也仅仅是这样一眼,她便耗尽了所有力气。
再醒来时,苏窈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混了许多种干燥药材的味道。
她仿佛躺在了大街上,许多人在她耳边嗡嗡的说话,却听不清楚一句。
苏窈咳嗽了一声,眼皮有气无力地掀起,望着周围的环境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馆里。
想到最后一幕,她略一愣神,却见白露同样湿着衣裙进来,“小姐,您总算醒过来了。”
苏窈顿了一下,眼睛里因为被河水泡过,还有些说不出的涩意。
“是你救的我?”
白露直到现在,心脏还在砰砰乱跳,道:
“自然是奴婢。您落水的时候,奴婢怕有小人图谋不轨,便让侍卫拔了刀控制住场面,然后奴婢才跳了下来。幸好赶上了,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苏窈这才想起,白露是会水的,因小时候不敢下水,她便没有学。
可若有女子落水,总时不时会冒出些阴私勾当,乳母早早便让白露学了游水,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那日去姨母家,她不曾带着白露去,才有了那档意外。
弄清了是谁,苏窈不免觉得自己真是累着了。
竟然将白露看成了魏京极。
躺在榻上的女子身上的衣裙还是湿的,白露随便寻人买了件外裳披着,道:“小姐,您先忍忍,奴婢这就去为您买干净的衣裳来。”
苏窈叫住她,声音应方才吐了许多水,显得有些哑:“别忘了给你自己也买一身。”
白露点点头。
她里外的衣裳都湿了,穿着只怕会染上风寒。
虽有侍卫,也不好让他们去买女子的贴身衣物,便只能白露前去。
苏窈躺了一会儿,觉得这样湿着一身盖着被子,有些说不出黏腻,让她想到了河里横七竖八的浓密水草,绕在她身上的触感。
没一会儿,她终于睡不下,掀开被子下地。
看角落里有个椅子,便一瘸一拐的走去坐下。
医馆并不大,外头便是伙计抓药的地方。
里间只用一层白麻布充作门,里面不管是坐具还是床具,都简单朴素的很。
矮凳也只是简单的用四根木头撑起,还不到苏窈的小腿。
她这样一坐,沉重下坠的裙摆便拖到地面,像直接蹲在地上。
可条件不允许她讲究些什么,这应是白露能寻到的最近的医馆。
精神高度紧张一段时间后,人便容易犯困。
苏窈靠着墙角,眼皮渐渐合上。
刚一合上,挡住外头人群的白麻布便被掀开。
黄昏和煦的阳光照进来。
青年弯着腰进来,一眼便瞧见了,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臂,可怜兮兮歪着脑袋靠在墙壁上的苏窈。
她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费力睁开眼。
漂亮干净的杏眼因充血红了一圈,像是刚刚哭过,头发也乱糟糟,这多出来一缕,那乱撩上去一丝。
象牙白的长裙拖在地上,尘埃几乎将它染成了灰色。
随便一看,便能看到衣裳几处地方都被某种钝物划破,露出里头的丝线。
衣袖也缺了一角,她白嫩的手腕露出来半截。
他的视线往下移,还能清楚的看到她腿上绑着的白色绷带。
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浆糊。
屋子里很黑,白麻布掀起,光照进来之后, 她眼皮被晒热了一瞬, 慢慢抬起眼眸,青年像是披着晚霞,踩着醉醺醺的日光,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一个按理说, 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魏京极步调从容的走近了点, 脸色看起来却有些沉。
“他呢?”
苏窈反应了一下, 才明白过来他在说谁。
“他去延州了。”
一些画面闪过脑海,魏京极停顿了片刻, 看着苏窈, 仿佛才想起来什么,道:“不是我干的。”
这算是解释?
苏窈心想, 她其实并未往他身上想,于是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青年剑眉轻皱,对着她说的语气却堪称温柔:“等我。”
苏窈意识有些迟钝,总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真实,等他走了,她才想起要点头。
魏京极去催了热水, 医馆的大夫接着往下催,很快,抬水的伙计便来了。
因医馆就这么一间屋子可供人躺着,要沐浴需得去另外一间盥房。
魏京极先去那地方看了眼。
房梁上结着蜘蛛网, 皲裂掉灰的墙壁旁放着浴桶,浴桶上放着一块缺了角的澡豆。
医馆里都是男子, 大家伙做活做累了出了汗,便会来这舀一瓢冷水直接浇下去,浴桶也没分开。
伙计进来抬水,看见青年的手正搭在浴桶上,笑道:“公子,您放心,方才我们都洗干净了,干净的很。”
魏京极道:“不必了。”
伙计正想问问这是什么意思,青年身边的下属却从口袋里掏出银钱,交给他:“不用准备了,我们公子带那位姑娘走。”
白布再次被掀开,苏窈看见魏京极走进来,“去客栈。”
她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身上湿透的衣服很快将他的衣裳也浸湿了。
白露拿着新衣服回医馆时没找见苏窈,却看到了梁远在里头等她,“白露姑娘,我们殿下已经将郡主带走了,这些衣裳你交给我吧。”
白露惊讶的合不拢嘴,“梁大人?”
梁远微微一笑,目不斜视地拿过她手上的衣裳,“白姑娘先坐马车走吧,今晚殿下会送郡主回去。”
很快便要入夜,此时正是客栈忙活的时候。
热水吩咐一声便有,魏京极特意说了拿新的浴桶。
掌柜咬了一下他丢下的金子,笑得乐开了花,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热水便抬了上来。
苏窈泡在浴桶里,靠着边沿时,还能闻到干净的木质香。
她现在都没想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此时魏京极就等在浴房外,她甚至能听清楚他对小二报出的每一个菜名。
正在心不在焉的沐浴着,浴房的门忽然被敲了敲。
苏窈的心跳漏了两拍。
魏京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衣服。”
他说着,便打开浴房的门,外头的烛光照进来一缕,装着衣服的木盆被推进来,旋即门就被关上。
苏窈慢慢放松下来。
洗好后,她光着脚踩在木板上,穿好兜衣的时候,忽然动作一顿,身体有些僵硬。
外面的魏京极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说了句:“侍女买的。”
过了片刻,苏窈散着头发,慢慢走出来,因腿上的伤还未好,她动作有些不自然。
白露给她买的也是一身裙子,做工虽不比郡主府里的绣娘做的好,走线也有些粗糙,苏窈却胜在长得好,穿什么都仙气飘飘,此刻因刚沐浴完,白里透红显得更甚。
魏京极坐在炕桌前,看着她洗了头发,发梢不断滴着水,便从一旁拿了块干燥的毛巾走过去。
“我帮你?”
苏窈没过去,和他隔着五六步的距离,还往后退了半步,“你不是回京城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魏京极停下脚步,“我好像没说过不回来。”
的确,他没说过他不回来,可他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误会。
苏窈语塞了一下,道:“你都把宅子卖了。”
“谁规定的卖了宅子就不能回来了?”
魏京极言简意赅,说完没给她再后退的机会,便拿着两块布过去,站着给她绞头发。
“那你回来做什么?”
身后安静了许久,就在苏窈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出声了。
“七日之后是我的生辰。”
苏窈安静听着。
“知道你不会送我,”魏京极淡淡扯了下唇角:“所以我来要了。”
看苏窈不说话了,像是在犹豫什么。
他补充道:“就算是作为你的义兄,要你一份生辰礼,也不过分?”
苏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魏京极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这事就足够让她混乱一阵,而且,她现在没精神去想这些事,索性沉默。
在客栈里用了晚膳,苏窈坐着魏京极的马车回来。
下了马车,府里的侍卫听到动静前来开门。
苏窈走了两步,发现身后还跟着个人。
魏京极走在她身后,看她停下来了,他步子也没停,比她还先一步进了府,侧首瞧她的时候,那眼神分明在问:
你怎么不进来?
苏窈默了一下:“你怎么不回你的……”
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魏京极神色如常,“宅子卖了,可能给我借住几日?”
苏窈不信他在这儿找不到地方住,他若是想,现在便可重新买下隔壁的宅子,只要银子足够多,他今夜就能买回他原先的宅子住下。
可魏京极已经走出很远,边走边低头嘱咐梁远什么,接着,陆续有人搬东西进去。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便是如此。
苏窈这一身干爽拜他所赐,也不好翻脸便将人赶走,手指微动时,忽然手背上传来一道冰凉的触感。
她一顿,看到了挂在身上的玉牌。
魏京极刚准备去挑个院子,就被苏窈叫住。
“这个东西还给你。”
他猜到了是什么,没回头,“想还可以,让我先住几日。”
苏窈仿佛被噎了一下,扶着侍女的手道:“这是你的东西,我还你怎么还要请着你还?”
魏京极道:“那就不用还。”
苏窈觉得,从京城回来这么一趟,眼前人似乎有哪里变了。
“你不要,我就丢在这里了。”她语带威胁,作势要从锦囊里把玉牌拿出来。
魏京极却已在垂花门内转身,人影都不见了,语气散漫含笑。
“嗯。”
苏窈把玉牌拿出来,果真把它放在一旁矮树的树干上,音量抬高了点:“我真丢了。”
可这一回,没有人应她。
魏京极已经进了院子。
苏窈也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没走一会儿,却又顿住。
尽管她很想就这样走了,可理智还是占据上风,最终重新走回去,将那玉牌取回,放进锦囊里。
郁闷之际,苏窈无意间撇到梁远走出来,命人喊住了他。
梁远恭恭敬敬的走来,询问她有何事吩咐。
苏窈幽幽道:“魏京极分明会回来,你那日为何将话说成那样,让我误会他去了京城就不回来了?”
梁远喊冤道:“郡主,微臣只是将殿下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再者,微臣也实在不知殿下什么时候会再回乌州来,要不然,日后殿下若要再回京,微臣先问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再与您禀报?”
“……”
苏窈道:“不必了。”
“郡主不用跟微臣客气,您若想知道,殿下必定会告诉您的。”
苏窈觉得自己亟需去床上躺会儿,不能再理会这两人,“你也去挑间房,赶紧睡着吧。”
梁远见状笑道:“是。”
苏窈府上的客房并未特意分出男女,除正厅正殿,还有她住的院落外,还另有五个院落。
因此,慕茹安听完曲子回来,瞧见院子里变戏法出现个人时,脸色一脸懵。
魏京极的视线却越过她的头顶,看向萧应清,望清楚他的长相时,他眸底若有所思。
慕茹安犯傻的问了句:“你也住进来了?”
魏京极这才瞥了眼她,“你觉得呢?”
梁远还在指挥着人往房里搬东西,一群带刀侍卫大内高手在院里洒扫,落叶翻飞,精准打入簸箕。
没一会儿的功夫,苏窈府上的侍卫统领便被叫了来。
梁远拿出一张不知什么时候画好的布防图,开始与他细细说道。
这一看就是要住下的架势!
慕茹安问了句废话,干笑了两声,心里一阵哀嚎。
魏京极就住在她对面,那往后她要带阿窈喝酒,或是送点什么惊喜,那不就等着被他一个眼神活生生冻死吗!
可自阿窈买下这座宅子起,三年了,她每回来她府上小住都是住这儿,现在要换房间,又得折腾一番,说不定还不适应。
思量许久,慕茹安还是决定暂且住着,魏京极应当也不会住太久罢?
因胡宁儿的悟性好,因而在苏窈去扬州之前,她那要为胡夫人寿宴上弹的曲便已经学成,苏窈回来后,因腿伤需得休养,胡宁儿每过一日便会来看望她。
这日胡宁儿来时,发现苏窈的观雨台里,美人靠上躺了一个青年,她好奇看去,圆溜溜的眼睛登时瞪的老大。
连忙跑进房里去问苏窈:
“夫子夫子!那个神仙哥哥怎么在您这儿睡觉?”
苏窈一早上就一直待在房里没出去,闻言,她由胡宁儿小心扶着,走到门口,果不其然看见魏京极一派散漫,闲闲的睡在窄窄的美人靠上。
因他生得人高腿长,肩宽腰窄,这样反枕着单臂,曲起一腿的姿势,有小半个肩膀都悬空。
她忍不住想,他这样睡真的能睡着么……
胡宁儿好奇心作祟,拉拉苏窈的手,睁着清澈的眼睛笑着问道:“夫子,您还说您不认识神仙哥哥,您不认识他,他怎么会在您家里睡觉呢,您和神仙哥哥究竟是什么关系呀?”
这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苏窈没想到什么好答案,便想先转移胡宁儿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魏京极开口了。
“我是她义兄。”
苏窈沉默一瞬,这个关系,倒是真的。
尽管这个时候她二人之间的关系,用义兄妹来界定,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胡宁儿却高兴地晃了晃苏窈的手,语气激动道:“原来是这样!神仙哥哥是夫子的哥哥么?难怪神仙哥哥长得和夫子一样好看,漂亮的像画里的人!”
苏窈又看了一眼魏京极。
他说完这话,便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
也许他说话的时候就未曾睁开眼。
她摸摸胡宁儿的脸,“昨天不是说新学了一首曲子吗?来弹给我听听。”
胡宁儿连连点头,兴冲冲放开苏窈的手,熟练的让人把琴箱里的琴拿出来。
胡宁儿是用了膳才来的,苏窈想留她用午膳,她却撒娇说吃不下,鬼灵精怪的不知又往哪跑去玩了。
侍女来上菜时,魏京极还躺在那一动不动。
观雨台旁的这亭子里,素日便是众人一起用膳的地方,等饭菜差不多都上好了,苏窈才慢腾腾地走过去坐下。
她一坐下,魏京极那就传来动静。
他先是坐起来,仰靠在漆红亭柱上,从苏窈的角度看去,青年墨发高束成马尾,眼眸漆黑,五官极为俊俏,姿态散漫的屈起一条长腿,另一条随意伸直。
像是睡久了在醒神。
须臾,没见着慕茹安来,倒是等来了红儿,她飞快地扫了一眼魏京极,道:“姑娘,我们小姐说了今日她去外头吃,就不过来了。”
慕茹安不来吃,萧应清应该也不回来,莫羡嘉又剿匪未归。
这下她单独要和魏京极一起用膳了。
苏窈让红儿先下去,犹豫着要不要叫魏京极来用膳时,鼻尖传来一缕檀香。
他自己倒是过来了,动作自然又熟练地坐在她身边的位置,拿起筷子,便开始吃。
苏窈反倒成了不自在的人。
她夹了一筷菜,听到魏京极用平静的声线问:“已经和他定亲了?”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苏窈握筷子的手指紧了紧,道:“还没有。”
她还是没有骗他。
这样的事,只要魏京极想查,就能查出来,这段时间她在扬州,怎会有时间去准备定亲的事。
魏京极闻言有些意外,喉结因吞咽食物的动作滚了滚。
“怎么没定了,你们选的好日子不是已经过了?”
苏窈没想到他竟会用这样风轻云淡的语气提起这件事,仿佛那夜看到他身上的倾颓破碎皆是幻觉。
她吃了口饭,道:“有事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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