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操的动作只是不雅观,却没有什么困难的,姜婉宁用心记着,只练了一两遍,就记得差不多了。
她的身子不好,全是这一年里糟蹋的,只要之后保养得好,不会落下什么大毛病。
反是陆尚从小病到大,从骨子里就是弱的,就算是这样温和的体操,他只做了一遍就进行不下去了。
陆尚头上背上全是汗,瘫坐在木头板凳上,呼哧呼哧喘着大气,他抹了一把眼前的汗珠,眯着眼睛看向姜婉宁。
看她已经开始了第三遍操,就算他再怎么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清现实——
现在这幅身体,连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不如。
到最后,陆尚也没能再站起来,就算是回房间,还是歇了好大一会儿,又被姜婉宁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回去的。
姜婉宁大清早就做了三套操,刚做完还是有点儿累的,可等吃完一碗白粥,只觉一下子有了精神,干劲儿十足。
陆尚瘫在床上,看她擦擦桌子整理整理柜子,根本闲不下来,一问缘由,更是哑然失笑:“罢了罢了,你在屋里晃悠得我头疼,还记得昨晚我们商量的吗?”
姜婉宁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一点就透:“夫君是想叫我去打听打听吗?”
陆尚尤喜欢跟聪明人讲话,望着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心里更是欢喜。
“你且先去着,等之后赚到了钱,我一准儿先给你买身新衣裳。”陆尚打趣说,“再买两只新簪子,把我们阿宁打扮得跟花儿一样。”
姜婉宁被他逗得小脸一红,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随即把手里的抹布放下,转身就跑了出去。
正巧家里没人,也没人会不许她出门。
嫁到陆家这么久,姜婉宁还是第一次不用端着大盆的脏衣服,只空着一双手,慢悠悠地走在乡间小路上。
这两天的日子实在舒坦,吃好了喝好了受了爱护,小姑娘的天性就冒了出来。
她本就没有目的,转头瞧见了路边开得正艳的花草,想到那间小小的昏暗的屋子,她不禁驻足。
等姜婉宁再次前进的时候,她怀里已经抱了一大捧的花,长短不一,颜色各异,混在一起却莫名的和谐。
姜婉宁一边继续往前,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怀里的花,想着该往哪里摆放,又怕不讨陆尚的喜欢。
正走着,她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招呼。
回头一看,却是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的樊三娘,三娘胳膊上挎着竹篮,里面是刚采摘下的野菜,最上面还盖了一层甜果儿。
看清来人后,姜婉宁眼睛一亮。
她在陆家村并不受欢迎,许多人家顾忌着她的身份,便是在路上见了她,也只会远远地躲开,眼中全是打量和戒备。
之前有次她在河边洗衣裳,脚滑险些落进水里,正好被樊三娘扶了一把,两人算是搭上了话,之后一来二去的,也熟悉了些。
姜婉宁很是羡慕樊三娘的性子,她是个说一不二的泼辣女子,上能劝服公婆,下能管教儿女,就连高高壮壮的丈夫,也被她驯得服服贴贴。
反观她的端雅骄媚,在京中是人人称道的,可到了这等偏僻小山村,就没什么好处了,反会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樊三娘走近后先是将姜婉宁仔细打量了一遍,看她身上没有什么伤势,精神都比之前好了许多,她不禁奇道:“王氏这几天不搓磨你了?”
想到陆尚对她的维护,姜婉宁莞尔,摇摇头,眼中都多了几分光彩。
樊三娘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前几天我还叫家里那口子多注意着点,万一你那边不好了,先来我家避避难也行。”
“谢谢三娘。”姜婉宁的笑容更灿烂了些。
樊三娘看了眼她怀里的花,又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姜婉宁说:“没什么确切地方,我就是到处走走看看,家里……便想看看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她犹犹豫豫的,到底没有把陆尚说出来。
樊三娘理解:“你家里确实困难,我之前听说,陆秀才又好了?”
灵堂诈尸一事,实在奇之又奇,就算到了今天,村里仍有不少好奇的人家,或明或暗地打听着。
也就是陆尚没有出家门,不然少不得被一群人围住,好好看看什么人死了又能活。
姜婉宁微微颔首:“夫君他……是好了些。”不光是身体见好,就连性子都温和了。
她是听过一些灵异诡事的,什么人将死之时被救回来,从此痛改前非大彻大悟。
对于陆尚的改变,姜婉宁想不到其他原因,只能往这类奇闻上猜。
樊三娘得了一点儿答案,倒也不往深处问,她转言说道:“既是要赚钱,你有什么主意了吗?”
姜婉宁如实说:“我只知道能在镇上的绣房里接活儿,旁的就不清楚了,三娘你知道村里人都靠什么补贴家用吗?”
樊三娘是邻村人,嫁来陆家村也有五六年了,她不光清楚陆家村的门道儿,连着娘家村子里的生计也说了。
“……反正要说赚钱,还是豆腐坊最好,但咱们村里已经有豆腐坊了,你家抢生意总是不好的,何况你们也没有酿豆腐的手艺,此招大概行不通。”
“对了!”樊三娘不知想到什么,一把抓住了姜婉宁的胳膊,“我听说好多富家小姐都会念学堂,你是不是也有念过书?”
姜婉宁不明所以,迟钝地点了点头。
樊三娘一拍掌:“我知道干什么了!镇上有专门写书信的读书人,你既然也识字,当然也能帮人写信,一个字一文钱呢!”
第13章
替人写信听着是很诱人,活儿不累,赚得也多,姜婉宁却也没天真地觉得,此事真能办起来。
大昭对女子的束缚不算重,但在百年前的前朝统治下,女子凡六岁以上者,轻易不可出门,出门必有父兄陪伴,并以黑纱遮面。
诸如此举,不胜枚举,前朝对女子的枷锁重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大昭开国后,第一件事便是废除了对女子的诸多束缚,又许其入学习文,许其同男子一般行走街上,近百年的潜移默化下,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规矩已经去了大半。
可说到底,科举做官的只有男人,读书念字这等费钱的事,也多是男人才能享受到的特权。
一个刚成亲不久的姑娘在外抛头露面,就算姜婉宁自己不在意,也难保陆家人不介怀。
再者说了,哪怕她真能在陆尚的支持下支起摊子,一个小姑娘的写信摊,根本无法引来顾客。
能送女孩去学堂的富家不屑于叫家中女眷干这种事,没钱人家的姑娘更是连字都不识。
换位思考,谁会信一个从村里来的姑娘能识字,能替人写信呀。
只是看着樊三娘眼中的光彩,她没有说什么丧气的话:“那可太好了,等回去我一定好好想想。”
既是打听清楚了,姜婉宁就准备回去,陆老二家和樊三娘家正好在两个方向,两人就此作别。
只是临走前,樊三娘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她拽了拽姜婉宁的袖口,嗫嚅道:“婉宁,有个事我想问问你,也不知道行不行。”
姜婉宁问:“什么?”
“害,还不是家里那俩小不省心的,到这个月月底老大就整四岁了,我听说小孩子四五岁启蒙最好,我家虽不缺吃穿,但要供孩子去学堂还是有些吃力,我就想着那个什么嘛……”剩下的话她实在不好意思。
姜婉宁歪了歪头:“你是想叫陆尚教教大宝?”
“ 不是不是,咱哪敢麻烦陆秀才!”樊三娘连连否认,指了指姜婉宁,“我是说能不能请你帮帮忙,请你教大宝识几个字。”
“你请放心,我肯定会按着规矩给你交束脩,就是可能没有镇上那么多……”说白了,还是掏不出那么多钱。
姜婉宁恍然大悟,听明白后却又不敢满口应下:“我——”
她倒不是对自己的学识不自信,只是怕这边应了,到时候陆家人又阻止。
思来想去,姜婉宁如实说:“若只是学几个字,用不到什么束脩的,只是这事儿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你等我回家问问。”
“若是可以那当然皆大欢喜,就算是不行,我再给你想旁的法子,总不会耽误了大宝的启蒙。”
有了姜婉宁的保证,樊三娘大喜过望,她连声道谢,将篮子里的甜果儿全塞给姜婉宁,看她拿不住,索性把篮子也送了她。
“不用不用,这些……”
“嗨呀你跟我客气什么,好了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等太阳升起来,路上可热得很!”樊三娘招呼一声,转头就往家跑,等着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家人。
众所周知,姜婉宁是大官的女儿,就算成了犯官,总比他们这些泥腿子懂得多。
旁人只是怕惹来闲话,又或者惹火烧身,樊三娘却是不怕的,在她的强压下,连着家人都不敢反对什么。
反正在她看来,她也不求家里的娃儿考上秀才,能算算数识识字,长大了去当个账房先生,已经是烧高香了。
她家没钱送娃儿去学堂,而姜婉宁能让她的孩子识字,自然就是她巴结看中的对象,旁的乱七八糟的,在孩子前程面前,一概不重要。
这边樊三娘走了,姜婉宁也改道回家。
她回到家中时,陆老二等人还没有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没有人出来数落她乱跑。
姜婉宁四下里看了看,抱着花拎着篮子,快步走回房间。
原以为陆尚还是躺在床上,进门才看见,他竟坐到了桌边,桌子上还摊着纸笔。
听见门响,陆尚望了过来,等看见姜婉宁带回的这许多东西,更是惊讶了。
“不是说随便看看吗,怎带回来这么多?我瞅瞅这是什么花……这是野菜吧?”陆尚站起来,顺手关了房门,又接过姜婉宁手中的东西。
姜婉宁蜷了蜷手指,小声回答:“花是从路边摘的,我看它们开得正艳,摆在屋里应该很好看。”
“野菜和甜果儿是三娘给的,我在路上遇见了她,正好跟她问了问。”
陆尚没有追问,反而低头闻了闻花草:“这花儿挺香,阿宁说得是,屋里合该摆些东西,如今太沉闷了点。”
姜婉宁并没有奢望能得到陆尚的认可,只要他不嫌弃,她便满足了。
如今陆尚的反应着实超出她的预料,等她回神,姜婉宁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她重重“嗯”了一声,颇有些手足无措:“那我去找个盆,装点水把花插进去!”
“不急不急,你先坐坐。”陆尚忙将她拉住,麻利地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先喝点水,你看你跑得脸都红了。”
姜婉宁正是高兴着,陆尚说什么她都应,而就在她喝水的功夫,陆尚已经把床底的木桶挪了出来,仔细地把花草装进去。
他把木桶挪到房门口,能晒到一点阳光,却又不会太烈,往里面加了两瓢水,花儿怎么也能开上个三五日。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那些花草才装点好,姜婉宁就觉得整个房间都亮堂活泼起来。
就连陆尚都说:“这感觉好多了。”
随着花草收拾好,陆尚重新坐过来。
姜婉宁才看见纸上的字,那些字……她不光识得大昭字,就连西域的符号也略懂一二,可如今,她拧起眉头,靠近桌面仔细辨别了许久。
纸上的字符密密麻麻的挨在一起,远看看不出异样,凑近了却发现,没有一个字是正确的,这已经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了。
“夫君写的是?”姜婉宁实在认不出。
陆尚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忙将那些纸张卷起来,往手下一压:“没什么,我就胡乱写写画画,阿宁不是去打听情况了,可问到些什么?”
他话题转移的太生硬,姜婉宁仍是疑惑,却也不好再问什么。
她想了想说:“靠力气的活儿倒是很多,但夫君多半是不适合的,除此之外,三娘说镇上代写书信很是赚钱,不妨考虑一二,另外就是——”
姜婉宁抿了抿嘴唇,将樊三娘想请她给家里孩子启蒙的事说了出来,复说道:“我听说村里还没有学堂,夫君既是村里唯一的秀才,是不是也能开一间村塾呢?到时候稍微收一点束脩,既能补贴了家用,还能日日复习功课。”
代写书信也好,办村塾教书也好。
陆尚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脑子,只剩苦笑。
秀才能干的事可太多了,可到了陆尚这,一切与学识有关的,那全是死路。
他正思虑着如何婉拒,不经意和姜婉宁对视上,他浑身一震动,望着姜婉宁的目光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他不认得字,当不了夫子,姜婉宁认得,那便是能当了嘛!
陆尚几次想要开口,再三告诉自己冷静一点,想当年面对上亿的生意他都能面不改色,怎会因一小小私塾而兴奋。
他虽对村塾有了新的想法,却也知道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当夫子太过夸张,抛却性别上的阻碍不谈,单论她的年纪,空口白牙,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最好能有什么契机,把姜婉宁推到人前,让村民都知道她的好才行。
几番深思熟虑下,陆尚冷静了下来。
他怕给了姜婉宁太大的幻想,到时事情没办成,反叫对方失望了去,与其现在跟她多讲,还不如等事情有了苗头,再跟她透个底。
陆尚控制了一下表情,勾了勾唇角:“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好好考虑的,那旁的呢?有没有一些比较普遍的、好多人都在做的生意?”
“有是有,像是卖豆腐的、用牛车拉人往返镇上的、打家具的、山里捕猎的,这些是比较赚钱一点的。”
“再有就是纯卖力气的,镇上有雇人搬东西的,还有砍树卖柴火的,我听说镇上的富商盖房子,有时也会招人帮忙搬砖。”
“若是说女眷这边,除了上回我说过的给绣房干活,还能去山上采野菜菌子皂角,这些都是可以卖钱的,再不济了,编篮子纳鞋底也行。”
只要有心赚钱,多多少少都有事儿干,无非是赚多赚少,赚快赚慢罢了。
可是陆尚听了一圈下来,几十种活计,没一个让他心动的。
眼看他在沉思,姜婉宁闭上嘴巴,没有再打扰。
过了不知多久,陆尚忽然问:“你说有用牛车拉人的,那是怎么一个法子?”
姜婉宁说:“我也是听村民说的,从陆家村去最近的镇上,走路要花整整半天,要是坐牛车,便只需要一个时辰,赶车的阿伯是隔壁村的人,每天清早在周边的村里转上一圈,要是有人想去镇上,就用牛车拉上他,一人三文钱,等傍晚再统一送回来。”
陆尚了然,这便是古代版大巴。
说起来他之前的生意,也和运输有关,只是他运的不是人,而是各种货物,海陆空多种途径,运输路线遍布世界各地。
当年他有了第一笔启动资金,就是靠着物流发家的。
陆尚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道:“既是有拉人的,那是不是也有拉货物的?”
“有是有,不过……”姜婉宁微微迟疑,“我不知道陆家村附近有没有,但之前在京嗯……会有从江南来的货船,西域也会有货郎过来,至于出海的商船,五六年才会回来一趟。”
这么一听,东西南北皆有商路。
陆尚状似不经意:“说起来今年是哪一年来着?”
“大昭顺和二年。”
“大昭?”陆尚一下子楞住了。
姜婉宁没明白他惊讶的点,犹豫地点了点头:“是吧……”
可陆尚想了许久,便是他历史学得再差,也不记得历史上有大昭这个王朝,而一个能在海上开商路的朝代,怎么也不该籍籍无名。
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并不单纯是来了某一个古代,更大的可能,许是已经去了另一个时空。
看在姜婉宁眼中,便是他忽然有些沮丧哀伤,但这股负能量很快消失,转而化作释然。
陆尚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什么朝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该如何适应并活下去,饿不死还不行,他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要养。
女孩儿要富养的。
哪怕他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对这句话却是格外赞同。
“等过几天要是去镇上,你跟着一起,到时我们去看看写信的摊子,若是有机会,再往书肆走一趟。”
“对了,你知道镇上那家卖卤菜的在哪儿吗?”陆尚问。
姜婉宁摇头:“我还没有去过镇上,婆母他们不许我乱出门,出村更不可以了。”
“无妨,到时候我再找旁人问问。”
陆尚对之后有了一个模糊的雏形,而许多事情并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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