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说着又反应过来,“啊对了!娘娘,我这状元之位,不会是陛下给的令牌让我走后门了吧....”
他声音越说越虚,像是在逃避什么,竟然有一丝愧疚之意,“若是让我抢走了原本属于别人的状元之位.....”
“非也。”沈祁语打断他,“本宫刚刚看了你的卷子,其精彩程度,状元非你莫属。”
她道:“更何况,若不是陛下认可了你的能力,怎么会给你那块令牌?”她笑了笑,“难道你觉得陛下是什么很和善的人吗?”
“......”端木渊反应两秒,脑海里又浮现出之前萧玦看他如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他摇摇头,“那倒不是。”
沈祁语勾唇。
她可没污名化萧玦的名声。
都是萧玦自己给人那样的感觉的。
萧玦.....
他们好久没见了。
还是进入正题。
“本宫今日来找你,是有点事情。”她直白道,“端木公子可能为本宫所用?”
端木渊消化了一会, 沐完浴直接倒头就睡。
他现在很快乐,也很放松。心里卡着的那块石头在快变成高山的时候忽然被拿走了,有一种怅然的解脱感。
对于官场的前路他也开始有了斗志, 他期待正式上朝的那一天。
沈祁语坐在马车里, 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这几天是真的有些累了,再加之她身体本就不是那么结实,这么看上去,竟有了一丝清冷的破碎感。
她一向是个不把努力和辛苦放在嘴里的人,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不同的班级学生情况不一样,备课的的内容和方式自然也就不一样。所以忙到凌晨三四点然后七点起床上班是常有的事情, 即使有时候身体吃不消,她也没向谁诉过一句苦。
这里也是一样。
三个多月的舟车劳顿, 她没当回事, 进京便直接投入到政事里。
看得唯译直心疼。
他还真没把眼前这个万人之上的人当皇后,日常喊的祁语姐向来不是攀关系,在他的认知里,谁强, 他就喜欢谁。
在哪个方面强都是一样。
“这两天便好好休息一下吧。”他将一旁的毯子搭在沈祁语腿上, 防止夜里降温侵袭而来的寒意, “如今什么都安排好了, 只等上朝那天。”
沈祁语有些倦怠地睁眼, 因为休息不足眼尾有些红,“你若是我,你有这个心情去休息吗?”
唯译一哽。
那肯定是没有的。
无论心多大,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安心休息的人, 怕是找不出几个出来。
但是。
“但若是陛下,直到你如此辛苦, 定然是会心疼你的。”他道:“若是祁语姐你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想必陛下肯定不会同意。”
沈祁语有些怔然,随即又笑了,“好啊唯译,如今知道拿萧怀陵来压我了。”
唯译抬头挺胸,“我聪明得很。”
沈祁语笑一声。
不得不说唯译的方法真的很土。
对她很有用。
养心殿灯火通明。
沈祁语躺在床上,因为困意有些半颌着眼皮,但又因为心里装着事情,怎么都睡不过去。
四个月了。
他们四个月没见了。
北方已入寒凉,不知道青州那边是否还是酷暑?
这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给她寄封信报报平安。
当真是榆木脑袋。
京都的蝉鸣很早之前便已经没有了,空荡的房间异常安静,只有房梁上的暗卫交岗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响声。
一切的一切在沈祁语的耳朵里都格外清晰。直到窥见窗外发出朦胧光亮,她这才缓缓睡过去。
唯译抬手拦住了想要喊沈祁语起床洗漱的雨杏,声音极轻,“娘娘半个时辰前才睡过去,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情,你每日早晨也不用来了。”
雨杏愣了愣,“那——”
唯译打断她,“去偏殿,东西已经给你搬过去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清晨和傍晚时分的皇宫总是格外好看。
红墙绿瓦和阳光嬉戏,看着总归是有些虚假的活力。
那么多人挤迫脑袋也进不来的囚笼,若是没点华丽的外表,要怎么去掩饰其迂腐的内在。
其实是风雨欲来。
有人往唯译的手上递了封信。
熟悉的字迹,让他脸上露出有些久违的笑意。
哪里是什么不知道写信报平安,是因为青州离京都实在是太远了。
实在是太远了。
要经历很多次日升日落,经过很多山丘河流。
千阻万难,才能出现在皇宫里。
出现在沈祁语手上。
吾妻,祁语亲启。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青州仍旧酷暑,但京都怕是已入寒凉,不知吾妻添衣否?
军中生活枯燥,只偶尔大家围聚一起,论起家中长短,方会有些感慨怅然。
凉酒性烈,北风却柔。
吾一切安好,望吾妻心安。
手中笔墨笨拙,不懂如何讨吾妻欢心,思量许久,落下拙字几行。
可字拙思长,吾之深念,笔墨不可诉。
纸短情长,不尽依依。
窗户被风轻拂,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沈祁语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只在唯译的帮助下披了件斗篷。
她实在是素,白净的小脸被窗外的光衬得像是有些发亮,浓密睫毛微颤,不多时,终于露出一点开心的笑意。
若是每日睡醒都可以有这样的好消息,她大概真的会安心睡过去。
萧玦寄来的信很短,但到底安下了沈祁语的心。
她又将视线投到手中的信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凉酒性烈,北风却柔。
可北风哪里会柔呢?
不过是因为北风是从自己所在的地方吹过去的罢了。
萧玦其实很会。
他其实知道如何讨自己欢心。
“唯译,备笔墨。”她将信收好,正欲起身写封回信,但才刚有所动作,就被唯译给按了回去,“怎么了?”
“我的姐,你这刚刚睡醒,是不是该先填饱肚子再说?”唯译指了指窗外,“已经是傍晚了。”
沈祁语一怔。
她只知自己天亮时方才睡过去,但并不知晓自己睡了多久。他刚醒便被通知萧玦寄来了信,自然是没有心思管此时是什么时候了。
唯译一提,她才觉得腹中空荡。
“好,你去帮我备一些吃食。”她道,“我去洗漱。”
这个时候心情好了。
倒是好说话的很。
但这世道,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端木渊又被围了。
被一群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的坏东西。
“各位大人是不知道啊,这皇后娘娘即将掌政的事情是真的!”他气喘吁吁灌下一口酒,“昨日她不请自来到我府上,让她侍卫把剑架我脖子上逼我为她所用啊!”
他脸上满是慌乱,“各位大人可要帮帮我!”
几个老狐狸对望一眼。
心思比海深。
好歹这端木渊是握着陛下的令牌进的宫,已经是走的皇帝给的后门了,这立场当然是得保持存疑的态度的。
以往的迎合根本不能说明任何事情,如今唯一有点把握的,只有他一直跟他们混在一起有些歪门邪道那感觉罢了。
但这有什么用?
他们日常不也是在皇帝面前装好人吗?
没用的。
还得看他能拿出点什么。
端木渊如何不懂呢?
他笑了笑,声音忽然放得很低,“几日之后她便正式开始上朝,如今大家拒朝的事情已经传到她耳朵里了,她想让我劝各位大人去上朝,不知道各位大人怎么想?”
神神秘秘的语气。
真的不知道是在为谁效力。
“那端木大人是如何想的呢?”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虽小,但却瞬间便让整个包厢安静了下来。
端木渊朝人楫了个礼,“曾老。”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正一品太傅。
当着正一品的官,享受着直逼帝王的权力。
因为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只要是搞小团体的人,背后的网往往都是互相牵连。
谁出事了其他人也别想全身而退。
势力越大,发言能力越高。
发言能力越高,那么离架空皇帝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而这其中,很明显需要有个人做头。
谁的胆子越大.....
谁就可以。
“下官拙见,按照各位大人原本的想法便好。”他边说边观察曾恒的脸上,像是在恭维讨好,“毕竟这女子执政本就是荒谬,更何况这人....”
他垂眸,语气更软了,“更何况这人还是皇后,后宫干政本就是大忌,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占有利地位的。”
其实端木渊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有演戏的天赋,在龚州时他陪着各位孩子的家长演戏,到了京都和一群老狐狸演戏,他好像走哪都在演戏。
而且他以前只顾着读书,这也没刻意去学着怎么忽悠人,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无师自通。
所以他其实很天才。
“端木大人说得在理。”曾恒笑得很满意,“各位大人觉得如何呢?”
他都已经发话在理了。
其他人还能怎么说呢?
“下官也觉得在理。”
“那便按照原本约定的来。”
“想必这皇后也会知难而退的。”
“......”
各自声音掺杂在一起,像是狂欢,但听着格外讽刺。
端木渊笑着敬了曾恒一杯酒,温和笑意下是如巨浪般的心眼子。
真好骗。
新入朝堂的状元若是没有脑子一般都在朝堂里走不长远,这是他很久就知道的想法。
且自古以来新人总是有很多便利,放在他身上也不例外。
一个初入朝堂的人,虽然很小白,但也是各个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毕竟皇帝也喜欢新人,若是能靠着这个身份在皇帝心中获得一席之地,那么日后的日子只会是一路畅通无阻。
沈祁语当夜问他能否为她所用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说了可以。
毕竟他来这朝堂是想为政利民,不是来给这几个老东西来当小弟的。
而沈祁语给他的任务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跟几个老狐狸打成一片就行,日后需要他的时候再说。
说白了,先确定他的立场再说。
而他的立场。
是百姓。
养心殿一旁的偏殿灯火像是要格外亮堂一些。
也不是从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原本摆在房间里的桌椅已经被搬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乎铺了满地的账本和算盘。
雨杏跌坐在地上,目光虽然有些空洞, 但是嘴角却没忍住扬起了笑。
自沈祁语问了她擅长之事后, 仅隔一个下午的时间,她便收到了比她人还高的账本以及唯译毫无感情的“你需要几个算盘以及多少笔墨尽管和我说”。
这些账本倒不是别的,是过去三年来户部的财政支出以及收入
她脑子都快算滞涩了,几乎是用上了所有可以加大效率的法子,在几个暗卫的帮助下,终于在这几天将里面的帐算了个明白。
这户部真是没少做假账。
陛下前三年专注于政事的改革, 对于财政方面只要没有赤字,他并未给予其过多的关心。
以至于户部胆子已经大到平白无故支走了国库近千万两银子。
真是血盆大口。
不过娘娘既然要她算这个东西, 想必是有了一定的打算了。
这朝堂啊, 真的是要翻天了。
雨杏想得没错,沈祁语确实有着自己的打算。
她如今是替萧玦执政,这坐在龙椅上的人变了,掌政的方式自然也是变了。
萧玦的那套, 沈祁语没打算沿用。
所以。
那群人等着被她打蒙吧。
被清洗过的凤袍就摆在床边, 暗红色的外袍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柔和, 逼真到像是要飞出来的凤凰停在沈祁语手边, 像是想说什么, 但终究是没有办法开口。
沈祁语轻抚了一把。
就只是明日了。
明日便是塔代替萧玦掌政的第一天。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未知数,谁也不知道暗处的对垒谁可以率先占据上风。
倒是刺激。
“娘娘,该睡了。”雨杏在一旁小声提醒, “明日开始便需要早起了, 若晚睡的话,怕是明早起不来呢。”
她还是了解她家娘娘的。
之前在坤宁宫那边的便是这样, 晚上睡得晚,白日不到午时根本起不来。尤其是冬日,更是跟长在床上一样。
这几天她家娘娘逼着自己将自己的作息调整了过来,而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该到了睡觉的时候了。
沈祁语盖上了被子,她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出声,“明日起本宫上朝之时你便站在本宫身侧吧。”
雨杏一怔,“啊?”
“好好看看这个朝是如何上的。”她笑了笑,“也算见见世面了。”
见见世面。
日后若是有机会,便可取其中一人而代之。
“好,谢娘娘。”雨杏道。
清晨寒凉,带着些雾气,但其朦胧,并不能遮挡住皇宫的红墙绿瓦。
沈祁语任由身边人帮自己披上了最后一件外袍,平静神色看不出心情。
她的头发很素,并未带上任何发钗或者装饰品,只是被雨杏微微弄了个不遮挡视线的形状,留了些顺滑的发丝垂于胸前两侧。
和身上华丽的凤袍十分不搭。
但她执意。
凤冠华丽程度放在哪个时代都可以闪瞎所有人的眼睛,但说到底,越华丽那自然也越重,她顶着这玩意儿还怎么上朝?
她是去上朝的,不是去选美的。
发型得体,衣着得体。
那便可以。
“娘娘不用紧张。”雨杏为她调整衣袖,“娘娘肯定可以做得很好的。”
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抖,一时间让人分不清紧张的到底是谁。
沈祁语笑一声。
没什么好紧张的。
她今日上早朝都不一定能看到几个人。
望着下面一眼可以数清楚的人数,沈祁语勾起嘴角。
她自然不可能效仿之前在读大学的时候老师点名的做法,那还不知道点到什么时候去。
她也不在乎谁来没来。
她在乎的是。
来的这些人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想跟她讲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她薄唇轻起,声音听起来有些恹恹的。
龙椅上被提前安置的软垫很舒适,不会硌着,只是在下面的人看起来,便有些其他的含义。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紧接着,稀稀落落的参见声便响了起来。
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真心还是不真心。
都叫了。
“臣,有事觐见。”角落里有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率先站了出来,声音铿锵有力,“还请娘娘将陛下亲笔写的奏折拿出来。”
萧玦亲自让皇后娘娘掌政的奏折。
沈祁语挥挥手,唯译将那奏折递了下去。
她早已做好准备了。
她今日不是来上朝的,是来给各位答疑解惑的。
顺便呢,给许久没有上朝的朝臣们一点小小的惊喜。
“敢问皇后娘娘!上朝为何不戴凤冠!难道这么点规矩都不愿意遵守吗!”
沈祁语笑了笑,“本宫戴上凤冠跟要嫁人无差,本宫敢戴,你们敢看吗?”
“你!”
“皇后娘娘为何要垫软垫!”
“本宫看你官服并不平整,你能拿麻绳束裤本宫就不能拿垫子垫椅子?”
“你!”
“皇后娘娘为何——”
“为何什么?”
为何什么呢?
没有什么好为何的。
明明没有什么问题非要问。
不服罢了。
可历史上从不缺敢说真话的臣子。
“后宫不可干政,皇后娘娘此番行为,是想让这江山改姓沈吗!”
啪的一声。
是奏折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大殿里瞬间鸦雀无声,仿若针落可闻。
大约是真的在乎这江山了,他的控诉带上了哭腔,“如今大战在即,你却魅惑陛下将这执政之事让与你!你究竟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