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
可到了最后,还是变成了简短的嘱咐。
嘱咐天冷加衣,嘱咐对方好好照顾自己。
如今的情况,有些话就该好好憋在心里。
相信对方。
依赖对方。
“金銮殿的椅子很硬,你记得让唯译给你垫个软垫。”萧玦摸了摸她的脸,微微有些哽咽,“记得穿上给你定制的凤袍,若是觉得凤冠很重,那便不戴了。”
他道:“我没跟你说过吧,其实你穿凤袍的样子,好看得紧。”
沈祁语鼻子也酸,“都快半年前穿给你看的了,今日才夸我好看。”
萧玦又抱住她,“嗯,是我的错。”
越抱越紧。
越抱越没话说。
所有的话都藏在这个拥抱里。
但沈祁语没忍住。
她将狼狈紧埋在萧玦的怀里,说话断断续续,“你一定....一定要回来,你跟我保证过的,你一定要回来。”
是坍塌的伪装。
萧玦像是要把她碾进怀里,“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回来。”
用上他全部的力气和运气,他一定一定会从这个布满硝烟的战场上回来。
赌上他的人格和荣耀。
“萧怀陵。”沈祁语没忍住哭出声,话里话外全是害怕和倔强,“我最讨厌骗子,你不准骗我。”
她扯住萧玦腰间的衣服,“你的皇位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你自己的皇位你自己坐。”
萧玦抱着他。
好半天没说话。
向来冷酷的帝王竟然也流了眼泪。
他心里像是哽了个什么东西,可偏偏又因为怀里的人软得不像样子。
“等我回来。”他道:“我一定会回来。”
到时候定让你无忧无虑,做这个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不再受深宫的厚墙拘束,也不因女子身份失去什么。
时辰到了。
若再不出发,天黑之前便到不了离这里最近的临路客栈。
沈祁语眼眶通红,咬着牙上了马车。
终有离别时。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一声声恭送皇后娘娘的呼喊声下渐渐起步,没多久,便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再过一会,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萧玦脸上的泪还没干,风一吹,有些微凉。
但没人敢上前安慰。
谁也摸不准陛下的心意,若是恰好触了陛下的眉头,下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这世界上不用猜测陛下的心意,且决定陛下心意的,只有当今皇后沈祁语一人。
视野里再次恢复空荡,萧玦随意擦了擦脸上未干的眼泪,目光逐渐泛上了狠,“走,去商讨进攻事宜。”
他可不是什么纸老虎,日日在这军营里操练士兵等着对面攻过来。
若是这么耗着,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
等军练兵是需要时间的事情,与其等着被开战,还不如先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纵使是二打一。
他萧玦也丝毫不惧。
不是想天下一统吗?
他成全他们。
远处的山仍旧泛着青绿,似乎是天气不太好的原因,山顶处囤着一团又一团肉眼可见的雾气。
沈祁语放下车帘。
她看着好像瘦了些,之前被萧玦养出来的那么点肉都随着这三个半月的时间被磨没了。
前方便是京都。
她还是怕冷,虽然只是秋天,但因为地理位置,她还是已经换上带了点厚度的衣服。
京都的秋天。
如今早上便有些结霜了。
“科举已经结束,新晋的状元只等您什么时候开始执政便可以上朝了。”唯译掀开车帘走进来,“这状元您或许还有点印象,是端木渊。”
沈祁语一愣,随后又笑了。
她倒不是意外,毕竟以前和萧玦一起试探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绝非只是会读死书的人了。她只是觉得有些欣慰,端木渊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年高中,也算是一轮美谈。
最关键的是。
在日后不知道水多深的朝堂里,端木渊是她可以用的人。
萧玦之前拿新政之利洗牌朝堂的事因为战事泡汤了,此番她回来执政想必会掀起一波腥风血雨。
但没关系。
几个老狐狸而已。
她懂得什么叫“入乡随俗”,毕竟在萧玦身边那么久了,要说没学到点什么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最擅长通时合变。
之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不就是吗。
萧玦这老虎的头她都敢摸,几个老狐狸算什么。
软榻旁边的几本册子已经在这三个月里快给她翻烂了,关于朝中大臣的分布以及势力她已经差不多都了解清楚。相比起之前的紧张,她如今已经算得上游刃有余,在面对唯译以外的其他人的时候,她身上皇后娘娘的感觉已经很足。
她本就不是什么软萌长相,只要微微皱眉或者面无表情,配上她的身份,其实也很容易给人压迫感。
“消息传播出去了吗?”沈祁语给唯译倒了杯茶,“百姓反响如何?”
唯译举着茶杯的手一顿,眼神有点飘忽,“就是.....”
沈祁语声色沉静,“说。”
唯译放下茶杯,为难道:“因为历代没有女子执政过的经历,百姓们都表示不可思议且.....”
他道:“且大部分都不同意......”
沈祁语点头。
这倒是正常,毕竟男尊女卑这个想法几乎刻在每个人的思想里,纵使之前很尊重她这个皇后,也不过她是萧玦的妻子且和政事没有任何关系罢了。
她能理解。
她笑了笑,又问,“那朝中各臣呢?”
唯译沉下脸色,“根据京中暗卫反应,他们正在谋划一场全员拒朝的活动。”
京都是暗卫的总部,之前他们去青州,萧玦也不过是只带了几十个罢了。如今祁语姐回了京,正好给相当于在度假的暗卫们找了点事儿做。
他们会是祁语姐最锋利的刀。
而唯译原本以为沈祁语听到这个消息会难以接受,毕竟这执政之事还没开始就已经被所有朝臣抵制了,想来是谁都难以接受。
但他那离开陛下后就没怎么笑过的祁语姐这个时候竟然缓缓笑了,笑得很开心那种。
“做的很不错。”她拍拍唯译的肩,“到了皇宫给你搞顿好吃的。”
唯译被这弄得猝不及防,也没什么心思关心什么好吃的。他试探性问了问,“祁语姐,你笑什么?”
沈祁语勾唇,“我当然是开心啊,开心才会笑。”
至于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自然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达到了。
她从来不是傻子,而如今接触到朝政之事,行事更是谨慎又小心。
这个时代本就男女有别,按道理来说,皇后即将掌政这个事情自然是越晚被知道越好的。
但她偏偏要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要的就是那些人拒绝上朝。
要是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那她拿谁开刀?
若是没人开刀,她怎么树立威望?
不树立威望,日后的朝政还要怎么继续下去?
掌个政而已。
她怕什么。
她不仅不怕,还会做得很漂亮。
京都的形势, 貌似风雨欲来。
沈祁语坐在养心殿里,只是随意往嘴里扒了两口粥,便又将视线投在了奏折上。这三个月来堆积的奏折即使在内阁已经全力辅佐的情况下仍旧是多得有些离谱。
倒不是说大事很多, 只是很多事情, 都需要坐在龙椅上的人才可以决定。
毕竟是君主□□。
但却把雨杏看得干着急。
她同她家皇后娘娘已经半年没见着了,本想着这次娘娘回来可以好好和她说会话,却没想到刚下马车,同她抱了抱就投入到了政事里。
把三个多月奔波的劳苦全都放在脑后了。
之前京都关于皇后娘娘即将掌政的流言飞得到处都是,好一段时间都是京都百姓们饭桌上的谈资。她本以为是流言,毕竟陛下这么爱着娘娘, 如何会让她吃这种苦。
但如今看来,这好像不是流言了。
“娘娘, 您歇歇吧。”她看了眼窗外不算明媚的阳光, “身子若是塌了,那政事也没法处理了。”
沈祁语拿着奏折的手微微一顿,像是有些惊讶,“听你这话....你不觉得女子掌政难以接受吗?”
雨杏微微瞪大眼睛, 像是不解, “啊?这女子掌政和男子掌政不都是一样的吗?只要可以掌得好不就得了?”
沈祁语盯着她看了两秒, 忽然勾唇, “雨杏啊, 你今年多大了?”
雨杏老老实实回答,“十七了娘娘。”
沈祁语琢磨了一会。
十七岁啊。
是个很好的年纪。
“你可以什么天赋或者....”沈祁语试探性问了一句,“你自己觉得自己做得很好的事情?”
这话问的, 在雨杏耳朵里便有些要赶她走的意思。
她有些慌是不是因为刚刚劝娘娘休息, 导致娘娘烦躁了想要把她赶去别的地方做活了。
她眼含泪花噗通一声跪下来,“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只在伺候娘娘这方面最擅长, 求娘娘不要赶奴婢走。”
沈祁语愣了愣,“.......”
不是,她不是这么个意思。
“你先起来。”她将人拉起来,“本宫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她道:“本宫只是觉得你很聪明,若是什么很擅长的事情,可以着力培养。”
一个从头到尾跟着自己的丫鬟,肯定比其他人可以相信一些。
雨杏眼泪巴巴地抬头。
沈祁语想了想,直接给出致命一击,“你是想一直当一个籍籍无名的伺候人的小丫鬟,还是想靠着自己在这朝政里混出什么名堂?”
雨杏瞳孔猛地一缩。
那一瞬间,沈祁语知道自己赌对了。
一个能明白“谁掌政没关系只要可以涨得好”的人,胸腹没点东西肯定是不可能的。
只是雨杏在这皇宫待得久了,除了丫鬟,她没有别的什么身份,久而久之,心里那团火便灭了。
她之前教雨杏写字读书的时候便已经发现,她的天赋实在是高,基本上只需要教一次便可以记得。这样的人,以前在没有被家里送来当丫鬟之前,肯定也是想要读书的。
“奴婢.....”雨杏犹豫一瞬,紧接着咬着牙道:“奴婢在管理钱财这方面.....”
沈祁语了然,“好,本宫知道了。”
她重新坐回曾经只有萧玦可以坐的凳子上,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笑了。
之前,新政在朝堂上被萧玦宣布出来的时候,貌似是户部尚书要带头撞死来着。
那这不巧了吗?
户部可不就是.....管钱的啊。
真有意思。
她想着想着叫了一声,“唯译!”
她要发力了。
京都最大的酒楼,最大的那间包房里,此时格外热闹。
“这朝有什么好上的?”
“对啊!大绪是不是要亡了?”
“......”
听上去是对皇后执政的□□大赛,谁说的更难听一些,谁就可以获得敬酒和掌声。
混乱又奢靡。
这些人,主要是上过朝的,基本上可以把绝大部分人的名字叫个完全。
是朝堂里最混,但无奈背后势力太错综复杂,萧玦还没来得及清理的人。
独独只有角落里的某个男人最为安静。
那是一张新面孔,看着很温和。因为相对年轻,脸上没什么褶子,倒是和其他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今年即将新上任的端木公子不知是什么态度啊?”也知道是谁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瞬间便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端木渊笑得极为温和,他抬手举起自己桌前的酒,姿态间是翩翩公子的味道,“在下刚入朝堂,自然是需要各位大人多多提点提点的。”
听着是那么个味儿,翻译过来便是讨好拍马屁的意思。
于是房间里又是大笑声。
想来也是。
一个状元而已,如何能跟他们这些在萧玦手上还能如鱼得水的朝堂老人们比呢?
考再高,都只是一个新人而已。
更何况。
若不是这个人拿着萧玦御赐的令牌进了皇宫,这今年的状元啊,还真不一定是谁。
花点钱就可以决定谁是状元的事情,定然是不会让那些真正努力的人有机可乘的。
这几乎已经是这些老东西的共识了。
但没关系,今年来的状元虽然是萧玦变相给走的,但好在很识相。就这么看上去,不像不好控制的样子。
这就够了。
直到这场聚会散场,天空里已经升闪烁了不少明亮的星星。
天黑了,降温了。
送走最后一个笑得不怀好意的人,端木渊原本一直维持的温和笑意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笑累了,真的。
一群老东西在这里尔虞我诈,本来就想老狐狸的皮下藏着一颗比老狐狸还老狐狸的心。
之前也没人给他讲过官场是这样的啊!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夜色中步履微微踉跄着回了府。
没办法。
几个老狐狸太会灌酒了。
这府邸是他高中状元后皇宫里的公公根据陛下很久之前留下的圣旨给予奖赏的,面积不算大,但该有的都有。就连小厮和丫鬟都一同给他配备好了。
只是不知道,往常还有些热闹的府邸,今日像是格外安静。
他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虽然这里是京都,治安什么的一直保持的很好。但也不排除什么有人嫉妒他拿下状元而请刺客对他痛下杀手什么的。
毕竟朝中大臣都有那样不务正业的,刺客什么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
他脚步瞬间就不虚了。
踌躇着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正提了一口气,却没想到门忽然被从里面拉开,一只黑色的胳膊从里面猝然伸出,就这么把他猛地拉了进去。
端木渊:“救......”
命字在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被强行咽进了肚子里。
沈祁语正看着他科举考试时作的答卷,眼睛也没抬一下,“状元郎好兴致啊,这么晚才回府。”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端木渊还以为自己喝多出现幻觉了,直到一旁将他拉进来的侍卫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这才如梦初醒。
眼前这人,是前大将军沈敬的女儿沈祁语,也是大绪的皇后娘娘。
和他记忆力的沈郁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谁知道他拿着那块令牌展示给宫门口的侍卫看之后所有人给他跪下来的震惊之感。
他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从宫外到宫里,几乎是所有人见到他都要给他拜一拜的程度。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只有皇帝才有的令牌。
而皇帝和皇后,下江南了。
他也不是什么除了读书之外什么都没用的脑子,稍微想想便明白了。
沈小姐和萧侍卫。
沈祁语和萧玦。
他眼眶一红,当即就跪下来了,“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那是一个很结实的拜见,额头与地面触碰的声音极响,跟不怕疼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在想。
沈祁语上前把人扶起来,“端木公子快轻起。”
她往后退一步,道:“此次不请自来实在是有些仓促,还望端木公子不要恼怒。”
她应该是知道端木渊知道她的身份了,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像之前在龚州那般随和可爱,缓慢的语气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是皇后娘娘。
她其实可以不用解释这些的。
不请自来便是不请自来了,他一个状元,有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但说白了,还是在试探。
她知道,端木渊今日去参加聚会了。
和那些自以为是的老东西们一起。
“微臣没有恼怒。”端木渊擦了把脸,似乎是因为眼前人身份的转变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微臣还挺惊喜的。”
沈祁语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之前保密身份实在是无奈之举,端木公子....”
“啊,微臣可以理解的。”端木渊挠挠头,“微臣只是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