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同我解释吗?”沈祁语竭力忍着泛酸的鼻子,忍到心都像是搅在一起,“为何今日要带我来这怡红院。”
萧玦哽得背后冒冷汗,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说他其实只是想给她准备一个惊喜吗?
可眼前的人明明忍着泪忍到极致了。
“没有想耍你。”他道,“我只是想....”
他垂眸,声音突然放得很低,“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沈祁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指着萧玦的后背,“惊喜?你差点被一分为二的惊喜?”
“不是,不是的。”他急得呼吸频率都有些快,“我没想到会碰到慕林他们。”
是了。
怎么不是呢。
萧玦不是一直运筹帷幄吗,他怎么会让局面陷入困境。
当真是好笑。
“所以你觉得自己可以带我安然无恙的出去。”沈祁语实打实被气笑,“最后落了个差点让大绪换皇帝的结局是吗?”
萧玦一哽。
“你太自以为是了。”沈祁语说,“你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你却没有考虑到如果遇到意外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知道你说要给我惊喜是个什么惊喜,我只知道在你挡到我身前的时候我被吓到心脏差点骤停。你这刀明明可以不抗的,你也别说什么如果不是我们也许慕林和紫嫣已经死了,我不在乎这个。”她背过身,不想让萧玦看到自己没忍住掉下来的眼泪,“我不是什么好人,这是慕林和紫嫣的事,我尊重他人命运。”
“皇帝和皇后确实有忧国忧民之责,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皇帝和皇后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她道,“如果你今日死在这里,我一定会杀了慕林和紫嫣的。不管什么理由,杀人者永远都要付出代价。”
如果不是萧玦带着她来怡红院,今天的一切危险都不会发生。
萧玦也不会满身白布的坐在自己面前,面色苍白的同自己说话。
做人可以自私,自私是人之常情。
吾日三省吾身,吾可以自私吾可以仔细吾可以自私。
所以沈祁语在乎的,其实是萧玦的安危。
纵使很不想承认,但她就是关心他。
“你先休息吧。”沈祁语叹了口气,“我先......”
“你还记得吗?”萧玦问她,“记得那日遇袭的时候,你在竹林说了什么话?”
萧玦道:“你说没人能拒绝陛下准备的惊喜,你是因为想要我给的惊喜才落入那些人的圈套受了伤。”
沈祁语一愣,缓缓转过身。
“你给我摘了花,给我买了发簪。”他平静道,“我想也为你做点什么。”
“新政的实施也是我这个当皇帝的必须做的事情,无论再这么配合你,也不算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绪的百姓。我只是想单独为了你去做点什么。我问过你,你说你想亲自调查怡红院贩卖人口的事情,所以我才带你过来,我从来没有要耍你的想法。”
“我没有想到会遇到慕林,也没想过你会陷入危险,是我心高气傲,是我的问题。”他皱眉忍着疼从床上站起,却因为没站稳步履一个踉跄,“你生气可以但是,但是你不要不跟我讲话。”
沈祁语放在身旁的手一紧,她抿唇,还是走到萧玦身边将他的胳膊扶起,“如果你平安无事,我不会与你吵架。”
萧玦咬着牙忍痛转身抱住她,“我知道。”
沈祁语鼻子又酸了一下。
像是陷入情绪内耗里。
在知道这只是萧玦给她的、没起到什么惊喜情况下的惊喜后。
好心办错事这样的情况下好像怪谁都是错的。
可她又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若是以前,她肯定是要将萧玦推开的。
今日便只当是为刚刚凶他的事情道歉了。
她有点蛮不讲理。
“以往有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吗?”她脸颊贴着萧玦的肌肤,有点烫,“躺了多久。”
像是自问自答,然后又问出新的问题。
萧玦笑笑,“受过,躺了半年。”
沈祁语有点想回抱回去,但萧玦现在上半身没穿衣服只有白花花的布条.....她不太好下手,想了想,还是将手老老实实地放在了身侧。
但萧玦是个没眼力见的。
他道,“你为什么不抱我?你不喜欢我吗?”
“.......”沈祁语面无表情,“臣妾当然喜欢陛下。”
“你心不诚。”萧玦说,“我感受不到你的爱意。”
沈祁语乐了,她抬头看他,“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感受到我的爱意?”
萧玦也笑,“除非你亲我一下。”
沈祁语咧着的嘴角忽然僵了,“........”
僵持之下,房门突然被扣响了几声。
“陛下娘娘,该用膳了。”外面有人叫唤。
沈祁语弯弯嘴角,轻轻睁开萧玦的臂膀,“陛下,该用膳了。”
萧玦不开心。
但萧玦不敢说。
白米被煮得软烂,看着就是一副.....让沈祁语没胃口的样子。
“陛下受了伤,当忌口。”沈祁语示意人将饭菜放下,又把萧玦扶上床,给人背后按上软垫,“就只能吃白粥了。”
萧玦歪头,“白粥不好吃吗?”
沈祁语:“......”
忘了这人爱好清淡的。
没口福的东西!!!!
“我自己吃吗?”萧玦眼巴巴问。
沈祁语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
“自然是我.....”她忽然大换气,“找唯译来喂你。”
“......”萧玦摇头,“唯译只会打打杀杀,不知道怎么喂人吃饭。”
“那太可惜了。”沈祁语边将那碗端起来边说,“那陛下要饿肚子了。”
“嗯,我好可怜。”萧玦看着她说。
沈祁语差点没压住自己的嘴角。
刚出锅的粥很烫。
沈祁语搅了半天,最后用勺子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试了温度,这才坐到了萧玦旁边,“吃饭了。”
萧玦嘴角翘得很高,“嗯。”
却把沈祁语翘得警戒心乍起,“你为何这么笑?”
萧玦盯着那勺子,不承认,“我没有。”
沈祁语将那勺子往碗里一放,随后又往萧玦手边递,“那你自己吃。”
萧玦皱眉,“啊....背好痛,我好可怜。”
沈祁语:“........”
她喂得细致,但是.......
“你什么眼神?你到底是在吃粥还是在吃.....”她说到最后戛然而止。
“我在吃粥啊。”萧玦坦坦荡荡,“吃粥就不能看你了吗?”
沈祁语:“......”
梨幽城今日很是热闹, 比怡红院还开着的时候更为热闹。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围在这怡红院的周围,企图见一见帝后的真容。
那帝后二人在做什么?
争执不休。
“你如今伤成这样我们如何能睡一张床?”沈祁语皱眉后退,“我怕我早上一起来发现你被我踹死了。”
萧玦被这番有情有理的发言哽得说不出话, 但是又不想屈服, 面无表情好一会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我不。”
不一起睡觉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不可能的。
前头喂个粥像是暧昧恒生,这会碗放下了,谁也不肯让谁。
沈祁语是实打实被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想死是吗?”
她现在胆子是真的大了,仗着萧玦喜欢她, 真的什么话都敢说。
“不是。”萧玦完全不把她话里的不要命当回事,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不能和沈祁语分开睡, “我受伤了。”
他把背后染着血的布条展示给沈祁语看, “我需要人照顾。”
那血怎么来的。
他非挣扎着下床要抱人折腾出来的。
沈祁语不吃他这套,“我可以叫一堆人进来照顾你。”
萧玦:“不行,除了你我谁都不信任。”
就是一副耍无赖不松口的模样。
当然了。
他是帝王,他想要的东西他必须得得到。
耍无赖也没关系。
......
反正, 他自己觉得自己在耍无赖。
但沈祁语不这么觉得。
“你在撒娇吗?”沈祁语双手抱臂环胸, 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你在上朝的时候也会用这样的语气同下面的人讲话吗?”
果然, 这话一出, 床上人的表情就变了,“这叫撒娇?没有,我同那帮老东西讲话的时候一般没有表情。”
沈祁语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
她回忆了一下初次来这个世界时, 无论是原主对萧玦的印象还是周围人对萧玦那怕到深怕说错一句话的恐惧之感, 狠辣帝王这四个字几乎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但是现在看起来。
好像是谣言。
反差还有点大的那种。
或许是二人在一起的时间有点久了,在已经很坦诚地知道对方都在和自己闹心眼子之后, 关系反倒缓和许多。
当然,萧玦喜欢她占很大一部分关系。
但这跟今晚两人怎么睡没关系。
“我睡相十分不好。”沈祁语慢慢悠悠道:“若是我和你一起睡,你这伤或许半年之后也见不得好了多少。”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你想清楚了吗?”
萧玦非常肯定地点了头。
沈祁语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有病。
但就在她准备拿着唯译送过来的衣服去沐浴之时,两人的房门又被轻轻敲了敲。
“陛下,娘娘。”外面的唯译表情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皱着张脸,“大夫说陛下伤势很容易裂开,让我前来跟你们说说......”
萧玦心中忽得漫上一股子不祥的预感。
“说.....说......”
沈祁语不耐,“说什么?”
唯译眼睛一闭,“说二位切忌同房!”
沈祁语:“.......”
萧玦:“......”
他们看起来是这么有兴致的人?
“切忌同房。”沈祁语笑着说,“陛下,谨遵医嘱。”
萧玦:“.......”
眼见着人出了这房门,萧玦的脸色这才彻底垮了下来。
他很不开心。
但是不知道找谁去说的那种。
同房这两个字的意思实在是太抽象了。两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叫同房,两人同房了也叫同房。谁知道这太医说得是哪一个。
但沈祁语多聪明啊?
人已经拿着衣服跑了。
“唯译。”他浅笑着喊了一声,“你进来。”
刚准备溜之大吉的唯译直觉不好。
陛下笑起来准没好事儿。
褪去了一身劲装的陛下看着像是要比平日好说话很多,当然,只是看着。
“陛下有什么吩咐?”他站在离床约莫三步左右的位置,讨好的笑容里带着些试探,“唯译可以给陛下做点什么嘛?”
萧玦也不说话,就这么浅笑着看着他。
唯译:“......”
祁语姐救命。
萧玦神色渐渐冷下来。
“......”唯译干笑两声,又咽了咽口水,“懂了,唯译这就去找那个太医收回,啊不,换个医嘱。”
萧玦眸中冰霜融化,笑容回春,“去吧。”
唯译:“......”
他只是陛下和祁语姐恩爱中的一环罢了。
于是等沈祁语美美沐完浴回到这间屋子的时候,某个跑腿的小兄弟已经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了。
房间里的氛围奇怪的很。
一个气定神闲地看着话本,一个局促地像是干了什么窝心的错事。
“祁语姐。”唯译眨着眼睛喊了一声。
沈祁语顿了一顺,随即转头就朝着门口走。
“大夫说陛下伤势不稳定,需要人照顾。”唯译先她一步跨到门边,笑了两声,“还说最好是女子,如果是皇后娘娘的话那就更好了。”
沈祁语:“.......”
好,她被当成傻子了。
还没等她说上一句话,那门便已经被唯译迅速关上,硬是一点儿缝隙都没留给她。
沈祁语转头看萧玦。
“皇后娘娘,谨遵医嘱。”萧玦看着她笑着道。
沈祁语:“......”
萧玦险胜一局。
窗外蝉鸣越发聒噪。
沈祁语坐在客厅主位上,拿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怡红院被掀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帝后亲临青州的事情也被坐实,一时间梨幽城的热闹程度翻了好几倍。
下江南那边的队伍在发现帝后是冒充的后如何发展暂且不管,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这边竟是一点关于南旭的消息都没有。
他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萧玦自能够稍微活动一下后,二人在梨幽城的住处便搬到了州牧府。两千兵力均分着将州牧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很好地保证了他们的安全。
所以目前二人的生活也算的是悠闲。
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看花摸摸狗,偶尔沈祁语兴致上来了便扶着萧玦去州牧府的后花园逛逛。
哪怕她明知道萧玦伤的是背不是腿。
他乐意演自己难以行动,她便也就当没看穿算了。
她能感受出来,萧玦在博取她注意力和关心的手段上,正在从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变成了正在慢慢开窍的男人。
她全当没看到,毕竟也阻止不了。
眼前这棵梧桐也不知道多久的树龄了,看这模样,三人环抱都有些围不住。
这种程度的树,若是人工移栽,非皇宫不可种摆。
“还以为又回到了京都呢。”沈祁语盯着那树底下的荫庇,“为何这方仲源的胆子可以这么大?”
萧玦笑了笑,“他几年下来也没接待什么客人,在自己家后花园种种树,又没什么别的人知道。”
“你几年前就盯上他了?”沈祁语讶异。
萧玦点头,“自我登基起。”
当真是把运筹帷幄和老谋深算两个字用得明明白白。
不过有件事沈祁语倒是想不明白。
当初萧玦一口咬定方仲源通敌卖国,但在将方仲源拿下细搜州牧府的时候,除了密道里的满屋金子,他们竟是一封关于密谋的书信都没有搜到。
虽然那晚梨幽城兵力受方仲源之命围剿皇帝皇后已是诛九族的死罪,但如是能有确切的密谋信件,对于萧玦日后的棋怎么下还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沈祁语肯定还是向着萧玦。
“也许是他足够小心谨慎,每次看完信之后就直接烧了,亦或是他们根本没有书信往来,每一次的谈话都是以会面的形式。”萧玦道,“不过这不重要,有的时候,调查一些事情,并不需要知道事情的原委。”
沈祁语顿了顿。
“譬如这次南旭与怡红院的事情。”萧玦笑了笑,像是在教人,“无论那条小道有没有被我们查出来,怡红院内部女子更换的速度就足以让我们知道某些东西。还有,一个在青州没有矿产的商人如何能垄断生意。”
“我们只需要抓一些小点,然后以完成目的为目的去逮人。”萧玦盯着沈祁语,神情认真,“只要逮了人,很多事情自然而然便可以水落石出,从而达到节省时间的作用。”
沈祁语灵光一闪,“你是说,任何事情都是有逻辑链的。”
眸中笑意有些拦不住的意思,萧玦点了点头。
怡红院是梨幽城很早就有的,但内部女子速度更换的事情确是忽然之间发生的。无论有没有那条小道,这件事情仍旧摆在这里。
南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青州的,但他在大绪没有矿产却是实打实的。大绪经济发展繁荣,如何会让别国商人垄断本国某地区的生意?
但这事实实在在发生了,当地州牧如何能脱得开关系?
再联想到南旭想与二人做的生意,一切逻辑像是都连在了一起。
“只要我们抓住了最主要的一环,逻辑之下的所有事情都会被连根拔起。”萧玦道:“毕竟逻辑是死的,人是活的。”
沈祁语茅塞顿开。
但开着开着,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教我这些做什么?”
萧玦没什么表情地抿了口茶,“我这不是看你很好奇吗?”
话调间却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沈祁语不做声。
她也想不出什么来。
萧玦一旦开始有意或者拿出自己的实力去闹心眼子,沈祁语自觉绝对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