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阿奶包着馄饨笑看她一眼,那边的热闹她模糊也听见了,很是为有这样的孙女骄傲。
听着车轱辘声出了巷子,她偏过头说:“还是你大嫂会生,两个姑娘都是好的,你看看这几条巷子里的丫头,谁比得过咱家的海珠和冬珠?”
齐二叔点头。
“你大哥死早了,他要是不死,我估计还能再多两个孙女。”齐阿奶有些遗憾。
齐二叔惊诧地看着老娘,他大哥就这点用处了?
齐阿奶哈哈笑两声,日子好过了,家里顺遂了,她对老大的死也看开了。
“你我都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看着咱家的几个孩子长大了会如何。”她平静地说起生死,“我现在就怕死,死了看不见你们了,我就觉得太遗憾了。”
“嗯。”齐二叔应下,他庆幸去年放弃了寻死的念头,活着多好。
第107章 酸菜坛坛鱼
馄饨皮包完了, 馅还有剩的,海珠在煮熟馄饨后,舀去锅里的面汤, 最后只留一碗的量, 刮了肉糜放滚水里做生烫肉,肉糜好熟,两息就能舀出锅浇在大馄饨上。
“该我们吃饭了,饿死我了。”齐老三进屋端饭。
院中还剩几个懒汉在吃饭, 蓬着头发垢着面, 他们往齐老三手上看一眼, 跟后出来的海珠说:“还有没有肉汤,给我们添点。”
“没了,想吃明早再来, 这是剩下的一坨肉馅, 就这么点。”海珠拿着筷子坐下,她用勺子舀一勺汤润润嗓,挟一个皮薄馅大的馄饨咬一口, 里面的油花顿时冒了出来。
齐阿奶和齐二叔也饿了, 两人闷头吃饭不说话,吃碗馄饨再嚼几口蟹肉, 最后挟几根卤海菜在嘴里慢慢嚼, 一大早的忙碌就被一顿合口的饭菜抚平了。
“结账,一共多少钱?”
“馄饨十文钱一碗,海鲜粥是六文, 卤菜是三文一碟, 你们三个人一共五十七文。”海珠扫了一眼说。
“有点贵啊,街上早肆的馄饨才七文钱一碗。”男人数五十个铜子放桌上, 说:“我们最后来的,也是给你收拾剩饭了,抹个零头。”
海珠看他们几眼,跟齐老三说:“三叔,记住这三位大哥的长相,下次再来光顾跟我说一声,我给他们煮七文一碗的馄饨。”说罢,她跟面色不好的三人说:“我这儿的馄饨满满一大碗,寻常人一碗就饱肚了,你们也好意思拿早肆里汤多馅少的馄饨来跟我比。”
“都是街坊……”另有男人掏出七个铜板放桌上,“走了,我们去海边看看,捡两条鱼就赚回来了。”
出了巷子了,被抹了面子的男人呸了一声,“越有钱的越抠搜,七文钱也值得她嚼来嚼去。”
“做生意的人都这样,走了走了。”后补铜子的男人心里后悔跟这个无赖的泼皮一起来吃饭,丢人。
三个人在巷口分道扬镳,随之巷子里也恢复了安静。
齐阿奶关上门,免得再有睡懒觉的人晃过来要吃饭,她撸起袖子去洗碗,跟海珠说:“再有这事别硬碰硬,几文钱就当喂狗了,这种在街头巷尾浪荡的人心眼小,记恨了你就是忌惮韩沈两家人,不敢明面上找茬,暗地里在墙根下拉屎撒尿也够膈应人。”
“你放心,这些地痞小流氓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让他一回还有下一回,得寸进尺,不值当。”海珠装着馄饨,说:“这次给他面子他只当你好欺负,硬着杠他几句,占不到便宜他就不来了。”
两盘馄饨装竹篮里,海珠再拿罐炸的葱油放进去,说:“我往岛上去一趟,去了不久待,半个时辰内回来。”
“你等我一会儿,这碗粥吃完了我去给你拖船。”齐老三说。
“你还没吃饱?”齐二叔瞅他的肚子,“两碗馄饨,两碗粥,还有一盘卤菜,肚子都撑得撅出来了。”
“你们都不吃了,剩下的总不能给倒了。”齐老三吸了下肚子,转瞬又凸了出来。
海珠去厨房看一眼,锅里还剩一碗粥,她捧着钱箱出去,给帮忙的三人发工钱,齐阿奶包馄饨又洗碗,一百文,齐老三充当跑堂还要负责倒泔水,也是一百文,齐二叔是五十文。
齐老三又拿五十文给海珠,说:“还按之前的,我赚了钱给你交一半,至于你三婶,她给你帮忙抵饭钱。”
“行。”海珠收了五十文又放回钱箱里,说:“剩下的饭你就别死撑着都往肚子里塞,撑出毛病了还要花钱看大夫,省的粮食还不够抓药的钱。往后再剩下饭菜,你选好的盛起来给我三婶的娘送去,剩下的倒破碗破盘里放门外喂猫和麻雀。”
“噢,好。”齐老三不吃了,他看了眼日头,把剩下的粥舀碗里倒出去,然后跟着海珠去海边。
“船搬来搬去麻烦死了。”海珠嘀咕。
“还是住我们老家方便,出门就是河,船停在河里也没人偷。”齐老三吁口气。
他拐道去相熟的人家托人帮忙搬船,海珠直接去码头等着,见三人扛着船过来了,她跟过去。
渔船放进水里,一人拽住船锚,等船稳当了拖着船尾触岸,跟海珠说:“我给你拽着,你上去。”
“改天让我三叔来请两位叔伯去我家吃饭,我三叔成亲时办得简单就没请你们过去,你们去了让我三婶做桌好菜,把这顿喜酒补上。”海珠站在船尾上说。
“行,我们得空就去。”年纪稍长的男人挽起船绳打个结抛到船尾上,往船尾上蹬一脚,渔船顺着力道滑了出去。
“老三,你这个大侄女是个能说会道的,你这个当叔叔的还不如她。”
齐老三笑了下,说:“我们一家就我是个榆木脑袋,海珠随了她爹,我大哥也是个能说会道的。”
“那咋回事?你是你娘抱回来养的?”
齐老三踹他一脚,“走了,我回去了还有事忙。”
走在路上他仔细琢磨了下,或许他是老来子的原因,爹娘生他的时候年纪不轻了,所以他笨嘴拙舌不灵巧。
到了海岛,海珠提着竹篮停船登岛,她往沙坑里瞅一眼,空的,老龟又下海捕食了。
她去找沈遂,他换了衣裳束了发,胡须刮干净了,走出来也能入眼了。
“呐,给你送饭来了,两盘馄饨,一罐葱油。”她把葱油的吃法告诉他,说:“嫌厨子做的不好吃就回镇上去找我,禁海的这三个月,若是不变天下雨刮风,每天早上我都做早食,你过去吃了再回来。”
沈遂很坚定地拒绝了,“不会是我娘让你来引诱我上岸的吧?”
海珠白他一眼,她闲出毛病了才会掺合他家里的事,“我走了,你继续守着岛吧。”
沈遂没留她,转身提着竹篮去大厨房,韩霁走了连厨子都带走了,就留了个做大锅饭的伙夫,煮饭炒菜都是一个色,搅一起就是喂猪的猪食,他天天是不到饭点就饿了,到了饭点闻到鱼腥味又要吐。
“先烧水,水开冲葱油,馄饨煮熟了就捞出来。”他站在灶边盯着伙夫做事,叮嘱道:“火候掌握好,别把馄饨煮破了。”
“参将你放心,我做菜不行但烧火没问题,要不我烧火您掌勺?”
沈遂:……
他要是会做饭还颠来倒去说这些废话?他走出厨房,琢磨着有没有可能把海珠喊回来。
海珠已经离开海岛了,她没在海上逗留,直接回了码头,到了街上看冬珠的饼摊还摆着,她走过去问:“小老板,几文钱一个饼?”
说罢看风平旁边坐着潮平,她指着人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跟二旺玩去了?”
潮平缩着脖不吭声。
“二旺送他过来的,我还给了他一个饼。”冬珠眯眼盯着潮平,阴恻恻地说:“你不是说大姐让你来的?”
“我、我……”潮平扭手指,“我想过来玩。”
风平揪着他的耳朵,说:“你撒谎骗我们!”
海珠抱臂啧啧几声,还真是小看他了,不声不响的两头骗,不,加上二旺就是三头,他一个人胡说八道忽悠了三方人。
贝娘敲了下桌子,海珠抬头,看见齐阿奶找了过来。
“你要挨揍了。”她哼笑,等她奶走过来就告状:“潮平骗二旺送他过来,来了骗冬珠说是我让他来的,我们还坐在家里以为他在巷子里玩。”
齐阿奶虎着脸扯起潮平照着他屁股狠拍两下,“你胆子大的很,也不怕坏人给你抱走了。”
街上路过的人饶有兴致地看打孩子的戏码,潮平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意思哭,只好苦着脸任打任捶。
“买饼吗?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冬珠趁着人多抓住机会卖饼。
铜板扔进钱箱里,冬珠喜笑颜开地喊:“三婶,揪面包馅了,给这个阿嫂包个大饼。”
贝娘眼神复杂地看她,低头麻利地揪面坨。
海珠想笑。
“走,我带你去找你二哥。”齐阿奶拉起潮平,“你少在这儿捣乱,耽误你二姐赚钱,她能打哭你来招揽客人。”
海珠这下没绷住,扬起嘴角大笑。
冬珠也咯咯乐,朝潮平挥铲子,让他赶紧滚蛋。
“晌午想吃什么菜?我去买。”海珠问。
“什么都行。”风平不挑。
“我想吃蒸排骨和蒸肉。”冬珠说。
“太麻烦了,不想做,算了,我去称二斤干菜,晌午炒坛坛鱼吃。”海珠从钱箱抓一把铜板走。
冬珠撅嘴,“那还问我做什么?”
“随口问问。”海珠笑,逗她:“谁知你当真了。”
冬珠不理她。
贝娘偷笑,一物降一物。
去了卖干菜的铺子,闻到酸菜的酸味,海珠改变了主意,称了二斤酸菜回去。
酸菜泡水里,她把盆里泡的衣裳搓了才开始煮饭。
坛坛鱼开罐,她拿起无油无水的勺子舀一勺鱼肉起来,腌过又炸的鱼块被油浸透,外层的酥壳被泡得油润有光泽。海珠捏一块儿尝尝,咸味也泡进去了,很下饭。
“蒜瓣剥好了。”齐二叔喊。
“好。”海珠出去拿,蒜瓣拍碎,酸菜切沫。
佐料准备好了,锅里的米饭也蒸熟了,全部铲起来装盆里,海珠舀水洗锅。
“灶里的柴要掉了。”齐二叔喊,“娘你先别洗衣裳了,去给海珠烧火。”
“不要烧火的,两把柴的事就能出锅,你们洗手准备吃饭。”海珠用火钳挟木柴塞灶里,见铁锅烧火了,她端起装鱼块儿的钵篦油,带着咸味的油炒菜,也不用再调味了。
蒜瓣炸香倒酸菜,翻炒两下倒鱼块,不一会儿菜香就飘了出去。
冬珠进来端碗时往锅里看,她嗅着鼻子说:“还挺香哎,好特殊的味道。”
海珠拿钵盛菜,她在锅里铲来铲去,鱼肉竟然也没碎。
“吃饭了。”饭菜上桌,海珠拿个勺子放钵里,她舀了两勺菜铺在米饭上,说:“谁吃谁舀。”
酸菜开胃,鱼块沾了酸味去了油腻,混着米饭扒进嘴里,米饭也有了滋味。
清早做吃食, 傍晚下海捉鱼虾,海珠又忙碌了起来,日子也变得充实。
她整日忙活得起劲, 当扛着网兜回去的路上看到韩霁时愣住了, 认真盯了几眼才小跑过去,“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
“莫非还有谁长得与我相似?”韩霁莞尔,伸手接过她肩上的网兜。
海珠避了两步,说:“你别碰, 沾你一身腥水。你这是巡船路过?”
“嗯, 前天从府城动身的, 我过来看看你们。”
“沈遂在岛上呢,你这次过来了不知道他肯不肯借机上岸。”
“怎么说?”
海珠把沈遂离家出走躲避催婚的事说了,“月初上岛, 这到月末了, 也大半个月了,挺能坚持。”
韩霁想了想,私心里想跟海珠单独相处, 便说:“今晚你请我吃饭, 明天晌午我请你们吃饭,他若是不愿意上岸, 我们提着食盒上岛找他。”
走路的步伐慢了少许, 海珠思索着说:“到我家吃吧,尝尝我的手艺,不去酒楼。”两人单独在包厢里, 一旦没话说就会陷入难言的尴尬。
一只猫叼着鱼冲了过来, 石屋里的妇人骂骂咧咧拿着棒槌撵出来,待看见韩霁, 她嘴里骂人的话骤然没了音,她放下棒槌问:“可是少将军?”
韩霁微微颔首。
“真是少将军来了,大儿二儿快出来,少将军来了。”妇人面若朝霞,喜不自禁地说:“少将军到我家吃饭吧,我大儿二儿可喜欢你了,天天去茶楼听说书的讲你剿匪的事。”
两个十来岁的小子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小的那个大声喊:“竟然是活的少将军!”
韩霁笑了,“对,是活的。”
“少将军,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兵剿匪。”大的那个小子红着脸说。
“有志气。”韩霁夸了句,跟妇人说:“阿嫂你忙,我有事先走了。”
海珠就等这句话了,她瞟着他,居高位的人习惯了追捧,他脸上丝毫没有窘迫。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像个贼似的偷瞄。”韩霁心情大好,“你看我做甚?”
“看你脸皮厚。”海珠胡说八道,“你好像对茶馆说书人歌颂你剿匪的事迹不意外。”
“说书的又不像你似的胡说八道,有什么好意外的。”
海珠:……
韩霁轻笑一声,低声说:“是我差人办的,我怎么会意外?”
“大姐!”潮平站在巷子口喊,他对韩霁模糊还有印象,见他身形高大,他发怵不敢靠近。
“你二哥呢?”海珠问。
“大娘接他回去了。”潮平蹦过来攥住海珠的手,偷偷摸摸瞟一旁的男人。
韩霁心想果然是姐弟,偷看人的神色都隐约相似。
进了巷子,巷子里的小孩相继安静下来,转瞬一哄而散,大着嗓门往家跑。
“爹,少将军来了。”
“爷,少将军来了!你快出来。”
“……”
韩霁撇开慢吞吞走路的姐弟俩,迈开步子逃似的走进齐家大门,他可不想被当成猴子给众人看。
海珠听着闹哄哄的话,看着满脸热切的人,心想韩霁做得扬名声的举措有了成效,他得了民心。
老老小小跟着海珠去她家,这下韩霁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海珠从喧闹的人群里走出来,她放下网兜打水去洗澡。
贝娘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蹲下帮婆婆分拣虾蟹螺,指了下院中被围住的人,再指了指水声哗啦响的洗澡间。
“少将军跟海珠认识,噢,不仅认识,两人还是义兄妹。”齐阿奶险些忘了这层关系。
宋婆子也险些忘了这层关系,她看着韩少将军站在齐家的小院里,心里紧了一下,心里升起后怕的同时还有嫉妒,若是她侄女嫁给齐老三,她今天就能单独跟少将军说上话,甚至还能同坐一桌吃饭。
她恨恨地剜了贝娘一眼,转身出了门。
木门咯吱一声响,韩霁回头见海珠出来了,他收起谈兴,送这些人出门。
“我去买菜,你在家坐着,免得又引一群人过来。”海珠梳顺头发,提筐出门,刚出巷子看到沈虞官过来了,她又领着人回去,“二哥,沈虞官来了。”
韩霁有些疲乏,他见海珠的头发还在滴水,招手让她进来,“别忙了,晚饭让沈虞官安排。”
沈遂他爹过来就是这个目的,他开口说:“我派人把小六喊回来,海珠你跟少将军晚上都去我家吃饭。”
“那就麻烦伯父了。”海珠放下竹篮,坐在一侧听两人寒暄,见桌上的水没人动,她端起来捧着喝。
沈虞官来了又走,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齐阿奶刷虾蟹的沙沙声和水花嘀嗒声。
“你爹寻砗磲的事有眉目了吗?”海珠问。
韩霁摇头,“可遇不可求吧,若是能轻易被人寻到,也不会珍贵成佛教圣物。”
“你爹信佛?”
“不信,皇帝信佛。”
“噢。”海珠便不问了。
韩霁看她两眼,她总是这么识趣,识趣到让他束手束脚,一些话总是点到为止,无法深入探讨。
就像两人的关系,隔着摸不着的雾。
“你这些天在做什么?”他换个话题。
“早上做早食,下午下海逮鱼虾,偶尔做了好吃的给沈遂送点去。”
“挺忙的。”
“不怎么忙,就早上忙一个多时辰,其他时候都是闲玩。对了,你什么时候走?我给你熬一罐葱油你带在船上吃。”海珠问。
“后天早上走。”韩霁不能在永宁多耽误,他还得往西走,之后再折返回府城。
“明天下午给你做,放船上能放五六天不坏。”
韩霁点头,一时之间没找到新话茬,两人之间就沉默下来,他下意识端起桌上的碗,看了一眼发现不对劲又放下。
“喝水?我再给你倒。”海珠起身。
“不喝,我不渴,出去走走吧,我们去码头等你六哥。”韩霁起身往外走,他发现距离最能离间人,两人分明没有隔阂,却失了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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