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还想挑些好品质的尝试一下,但是现在是连买的余地都没了。
没有原料他拿什么来做这丝弦啊。
冯二满脸歉意:“这都签合同了,确实不能卖给您啊。”
江言想了想说:“蚕丝卖不了的话,你们这还没有吐丝的蚕总能卖一点给我们吧?”
成品没有,那也就只能从最开头起了。
冯二道:“这倒是可以,但是给你们你们也养不来啊,而且吧,这柞蚕不好养,就怕你们拿去也吐不出好品质的蚕丝。”
江言想了想自家那喝水都能变异变贵的鱼,决定试试。
大不了……就让家里一龙一猫抱着睡试试!
这时在江言脚边的黑猫突然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他仰头看向江言,背上的毛炸起——
这财迷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坑猫的主意?!
潘仁旭心里也有些犹豫,他是跟着他师父养过蚕的,知道这有多难。
他刚想劝江言,就听她一锤定音道:“可以。”
冯二没有想到这人真要买,又说:“潘叔,这真不能怪我不告诉你们啊,就算要卖,我也不能把品相做好的给你们……”
他也没办法,人家合同里写了的。
江言点头:“没事,有就行。”
大不了她拿回博物馆里放几天,她觉得就算一头猪放进他们博物馆肯定都能变成小金猪。
潘仁旭看着江言这么笃定,也没有泼冷水,他好像看到了当年他师父在研究丝弦制法时候的样子,他那时候也是什么都愿意去尝试,哪怕明知道会失败。
他依然记得他师父那时候的口头禅:大不了就是失败而已。
冯二见潘仁旭也没有异议,这才从家里拿了工具:“走吧,我带你们上山,现在柞蚕还都在树上呢,野蚕可不兴养家里。”
“你们这带回去也得找棵柞树才行……”
冯二絮絮叨叨一堆,终于取了好些品相没有那么好的蚕给他们,还拿柞树叶包好。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潘仁旭:“潘叔,我爸还在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念叨您不做丝弦可惜了,知道您重新做了,其实我也挺开心。”
“毕竟这是咱们华夏的东西,我还记得当时去您家听到那些装上丝弦的琴发出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们养的蚕吐的丝还能被做成这样的东西。”
“你们要加油啊。”
说着他又悄悄挑了几只品相好的蚕给他们放进去。
潘仁旭没有说话,只低着头,他想起十几年前放弃做丝弦的时候,冯成其实来劝过他。
当时冯成说:“蚕丝不行,咱们就换好点的,现在养殖技术也是在不断提高的,你怎么就不做了呢?”
“你不做难道等着别人来做?你看咱们那些真丝厂,估计过几年就全是给霓虹代工正绢的了,做花萝的不会剩几家了。”
“这可是我们华夏的传统东西啊!我们不做,别人可是等着来拿啊!”
冯成说得对。
江言看潘仁旭不说话,也就帮他回答了:“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好,我们的东西不可能有别人比我们做得更好。”
说完,江言和潘仁旭拿了蚕就往回赶,潘仁旭检查过冯二给的蚕,几乎都是即将吐丝的,他一路都有些紧张,生怕它们出点什么问题。
等到了家,潘仁旭就开始忙活起来,他从家里拿来了许久没有用过的养蚕工具,经过仔细清理晾干之后才开始把这才蚕放进去。
“接下来,就是等它们吐丝了。”
潘仁旭满头大汗,但是格外兴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些他最爱的事了。
江言见他累了,于是就让他先进屋休息。
等潘仁旭一走,江言立马对陶五道:“快!把它们送去博物馆“进修”一番!”
按照现在这才蚕的成色,估计是出不了好丝的。
他们现在时间紧迫,只能用点极端方法了。
潘仁旭一晚上睡得极好,所以早上也起得格外早,他心里惦记着那些蚕,一起来就去看。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一点天光乍现,但是大部分还是灰蒙蒙一片。
他走向蚕房,却发现那里隐隐约约有一点亮,不刺眼,也不是特别明亮,是一种格外柔和的亮,不仔细看也可不出来。
他马上加快脚步,刚一进去就发现那些蚕居然吐丝了!
而且那光的来源正是那些丝茧!
潘仁旭激动地上前检查,他虽然认不出这是什么丝,可是凭他多年选丝的经验就能知道,这绝对是最上等……不,是极品的丝!
此时他也顾不得其他,立马如同一个小年轻一样在院子里喊了起来:“小江!快来看!咱们的丝!成了!”
还在睡梦中的江言一听这一嗓子噌的一下就翻身下床,她穿着拖鞋跑过来看了那丝茧,眼里也写满了惊讶。
这就是他们博物馆放了一夜还真就成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丝的质量?”
潘仁旭一脸激动:“肯定是极品!”
说完他又警觉起来:“不行,还是问问冯二!”
说着他就给冯二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冯二一听他们昨天才拿回去的蚕就结了茧,还有光,他挂了电话就赶来了。
他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扎进了蚕房,起先他本来以为这就是吐的黄金蚕丝,心里还有些可惜,因为这个蚕丝虽然比白蚕丝贵,可是柔韧度不太好,绝对的不能用来做丝弦的。
可是等他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这不是黄金蚕丝。
他稍微抽了一点丝到指尖稍微拉了拉,脸上就露出惊讶,他马上开口问:“潘叔!你们这怎么养的?带回来之后做了什么?”
潘仁旭以为是这丝有什么问题也紧张起来:“……什么也没有做啊,就照老办法给放好。”
冯二见他也一脸茫然只叹一口气:“这可是极品丝啊!我反正养这么多年蚕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丝!”
“潘叔,你们这次做丝弦肯定能成了。”
潘仁旭一听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就笑上眉梢。
“好啊!看来这次我们运气不错啊!”
他们这种做极为看中原材料的手艺的人就是需要一点运气的。
碰到极品原料那可是可遇不可求啊。
江言在一旁却在想,他们博物馆这风水……要是放点什么宝石进去,是不是也能提升品质啊?
那她这不就赚翻了?
就在她又在做着发财梦的时候,黑猫一尾巴把她扇醒。
她低头看着黑猫竖瞳,不用他开口说话她就知道玄哥又在骂她财迷了。
干什么!这年头想发财都不能想了吗?
江言努努嘴。
有了原材料,潘仁旭很快就开始教江言制弦了。
第一步就是剿丝。
所谓的剿丝就是将煮熟的蚕茧的茧丝顺序抽出的并使之抱合成生丝。
潘仁旭准备好了工具,然后一边做一边教江言。
他教学的时候极其严肃,这也是跟他师父学的。
“我师父当年复刻丝弦的时候发现《诗经·召南·羔羊》记载有“素丝五紽”、“素丝五緎”、“素丝五总”等不同的名称,这应该是指因缫丝茧粒数不同而形成的不同粗细的生丝。”
“而茧数不同,丝的粗细和韧度也会有不同,而我们做丝弦,最重要的就是韧度。”
“在古代计算蚕丝的粗细有严密的单位标准,按《诗传名物集览》说蚕之所吐为忽,十忽为丝,五丝为聂,十丝为升,二十丝为总,四十丝为纪,八十丝为繌”。”
“所以我们在缫丝时候,不仅要多茧数,还要细致地将若干根茧丝集绪合并成一根较粗的生丝,残留在茧丝上的丝胶将它们粘合一起。”
说到这里,潘仁旭才察觉自己说得实在枯燥,怕把江言吓跑,赶紧找补:“就以你最熟悉的文物来说,东周时期湖南长沙楚墓出土的丝织物经纬线的缫丝茧粒数为7—10粒,在荆州采石场楚墓出土的一件服饰中,可以非常清晰地数见一根丝线中包含着16个单丝截面。因为蚕在吐丝的时候是同时吐出两根单丝,因此这16根单丝来自8个茧子,即缫丝茧粒数为8。”
“所以我们剿丝时考虑到制作丝弦的强韧需要,除了精选蚕丝外,还有意识地加大缫丝茧粒数。”
他一边说一边操作,就见那隐约泛着金光的丝线在他手里被拉成漂亮的生丝。
潘仁旭做得格外认真,江言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刻残忍的时光好像稍微温柔了许多,他好像一瞬间年轻了起来,像是当年跟着他师父一步步复刻丝弦时候的样子。
他手脚格外麻利,整个过程为抽丝、盘丝、分丝、染色、上胶、晾干、拉伸这许多环节都做得格外地有条不紊。
只是这一做就花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他们终于迎来了最重要的环节,那就是检验和试音了。
先前做得再顺利那也只是过程,而现在才是检验结果的时候。
如果在试音阶段,丝弦断裂或者音质不好,那就代表他们失败了。
潘仁旭也很紧张,他其实是经历过无数次在这一步功亏于溃的,因为制作丝弦就是这样,不到最后这一步,谁都不知道成品如何。
他从家里拿来了一张他师父当年用来试音的琴,他十分熟练地给琴上弦。
等弦上好,他将手放到琴弦上却又犹豫了。
他想了想还是抬头对江言说:“小江,还是你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都是抖的。
江言十分理解他现在的心情,答了一声“好”就坐到了琴前。
她并不会弹古琴,只稍微提弦一拨弄,第一声琴音格外清亮,但是结实。
她面上一喜,却听潘仁旭道:“继续。”
江言又继续弹了起来,她虽然是在乱弹琴,可是弹出的音调居然并不难听。
她觉得这应该是这琴弦好,正觉得这次应该是稳了,突然一根丝弦崩开。
而且是从中断裂的。
江言一愣,一旁陶五却皱眉看着她手道:“师父。”
江言这才回神:“没事。”
手是没事,可是丝弦有事啊!这才弹几下就断了啊……
潘仁旭长叹一声:“失败了。”
他就知道,十几年前他都不行,现在怎么可能还行呢?
他有些愧疚地看向江言:“小江啊,抱歉啊,我这老东西不中用,可能帮不了你了。”
说着他转身进屋就收拾了东西,江言开口想劝,却见他那颓唐沮丧的样子,把嘴里那些有些苍白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她的安慰没有用的。
江言只能跟着去送潘仁旭回了家。
等她再次回来看到桌上那琴弦心中还是疑惑,到底是哪一步出问题了呢?
这天晚上,江言辗转难眠。
起初她确实只是为了修复号钟,可是等真的见到了潘仁旭之后她想的却是希望这一门丝弦技术能重新被复兴。
可是现在结果告诉她不可能。
江言心中有些恼火,压着这口气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半夜她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直接订了去京市的票。
她准备再去京市那家档案馆碰碰运气。
江言一路奔波来到了京市档案馆,这次她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
那些书灵一见她来了,便格外激动。
“江馆长又来了?”
“江馆长这次想看什么啊?”
“江馆长再给我们写几个字吧!”
江言看着这群依旧活泼的书灵们直接开门见山:“我这次想查一查关于今虞琴弦的资料。”
她话音刚落,一本叫做《华夏丝制品考察》的书跳到了她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的封面有些泛红。
它扭扭捏捏道:“江馆长,你可以帮我写一张情书夹在那本《华夏算数典抄》里面吗?”
江言愣住了,你小子真是心比天高啊!你居然喜欢数学啊?
她默默给这本书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算是对他这场盛大的爱情的肯定。
就……真厉害啊。
“可以,不过,内容你来啊。”
她可学不来什么情书。
《华夏丝织品考察》立马欢呼:“好!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就是想找个字好的……”
“……”
那她要是今天不来,它得等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APP传来提示。
【《华夏丝织品考察》等书籍向馆长发出连线邀请,馆长是否同意。】
又是这熟悉的蓝牙模式,江言这一次直接点了同意。
下一秒她就迎来了更熟悉的黑暗。
“小潘,来。”
江言听到有个声音在说话,她睁眼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宅院里。
而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中年人,他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衫,面前摆着许多工具,在他不远处,年轻的潘仁旭正一脸激动地跑过来。
“师父!你研究那丝弦成功了?”
江言看着这么年轻的潘仁旭心中十分感慨,她也知道另一人应该就是他的师父,那个早在好几十年轻就将华夏传统丝弦复刻出来的第一人——
方裕庭。
他说着一口努力靠近普通话的吴侬软语,发音格外特殊,江言听起来格外费力。
不过勉强还是能听懂。
方裕庭抬手就敲了敲自己唯一弟子的脑袋:“要是这么轻松就好了,你师父我也不用天天这么茶饭不思了!”
“不过啊,我这确实有点新发现。”
方裕庭脸上带了点笑,却在看向徒弟的时候变得严肃起来,他像个抽学生背课文的老师一般问:“北宋仁宗的《琴书所记》上面怎么说缠弦的啊?”
突然被考试的潘仁旭呆了呆,小眼睛往旁边一瞟,在方裕庭手又一次要落下的时候赶紧答:“我知道!师父我知道!别打脑袋啊!会傻!”
看到这里江言不面开始庆幸潘仁旭教她的时候还是很克制的。
至少没有动手打头!
方裕庭道:“那你说说?”
潘仁旭识趣地退后一步开始背:“第一弦用一百二十丝分为四股,用秦子四个,每个重五两,省秤黑锡为之以铁为茎……”
他背得摇头晃脑,听起来还是顺畅。
只是下一秒,方裕庭又屈指用指节对着他脑门就是一敲:“背天书呢?”
“让你背这些古籍是希望你理解,然后将它们复现出来!不是让你死记硬背的!”
潘仁旭捂住额头连连点头。
就见方裕庭解释道:“按照书中描述,缠弦似乎不需要借助纺车,仅仅依靠熟练的人手左搓右合、简单的工具和一定的技巧,就可以造出好弦。”
“这之中最关键的就是技巧。”
方裕庭说着就拿出一个竹筒和七片小竹片。
这些道具江言在潘仁旭那里却是没有见过的,难道就差在这里?
这么重要的步骤潘仁旭应该不会忘记的啊……
方裕庭一边操作一边说:“用旧竹筒卷,则须和竹筒煮也。令先用木一段,长四寸许……”
他说的也是那《琴书所记》里的内容,只是他是手脑配合,他说的每一句都对应着他正在做的动作。
江言在一旁看得入迷,却见方裕庭突然停下了。
江言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见一旁的潘仁旭已经靠着旁边的墙打起了小呼噜。
潘老师!你年轻时候就是这么不靠谱的吗?
方裕庭操.起一块木片就对着他脑门一敲:“你昨晚上山打老虎去了?”
潘仁旭迷迷糊糊答:“昨天晚上看书太晚了。”
他不是不刻苦,反而是太刻苦了,他师父只有他一个弟子,而他着实不算天赋太强的。
只能以勤补拙了。
不过他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师父,反正你就是在做尝试……”
方裕庭听笑了:“你的意思是等为师成功了再教你?”
“不是不是……”
潘仁旭赶紧摆手。
方裕庭冷哼一声:“滚进去睡觉,以后晚上早点睡。”
他语气虽然凶,却是实打实在关心潘仁旭。
得了应允,潘仁旭摸着脑袋:“那师父……我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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