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苏灵筠并无任何异议。妆罢,苏灵筠端着燕窝羹,素竹提着纱灯一路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门口,只见屋门紧闭,门窗透出光亮,告诉她里面的人还未歇下,她故意拖迟了时间,结果还是没用,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直到素竹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实在不愿意进去啊。苏灵筠轻叹一口气,随后示意素竹敲门,“夫君是我。”
隔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低沉的声音,“进。”
素竹推开门,苏灵筠脸上挂起文静的浅笑,端着燕窝羹徐徐走进去,素竹没跟进,替两人掩上房门。
和苏灵筠想得不同,他并不是在书案前忙碌,而是悠闲地靠在贵妃椅上,翻看着闲书。
就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
他的弟弟跟着他父亲去做生意,而他,几乎整日待在家中,也不像她兄长以及方恒等人那样用功念书。
他靠的那张椅子用的是上等红木,上头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样,镶嵌着珍珠宝石等价值不菲的饰物,苏灵筠不禁想,把这些宝石扣一块下来就够一贫困的人家生活一辈子了。
苏灵筠愈发觉得这男人也是个纨绔子弟。
苏灵筠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钟情于他?难不成真是被他那张脸和那双眼睛给迷住了?
江怀谨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她的目光似乎在盯着自己,却又不像,他眯了下眼,然后笑了,“娘子,为何只顾站着?”原本打算等她先开口,然她只顾着傻站,他不愿与她干瞪眼。
苏灵筠回过神来,对上江怀谨古怪的目光,心口一紧,不愿被人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她没有再看那张椅子一眼,端着燕窝羹走过去,放在一旁的几上,却猛地看见几上放着的帕子,帕面上的竹子直直地撞入苏灵筠的眸中,令她心颤了几颤。
“怎么了?”江怀瑾明知故问。
苏灵筠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回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冲着自己笑,笑容可谓称得上是风情万种,却令苏灵筠心头莫名一怵,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没事。”苏灵筠微笑道,跟从他的指示坐下,转头端起燕窝羹,脑子里快速地思考着对策,“我让厨房做了燕窝羹,夫君吃一点?”
江怀谨淡淡瞥了那燕窝羹一眼,“不想吃。”
苏灵筠感觉他眼神似乎透着些许嫌弃,看来他并不喜欢吃燕窝羹,她叫素竹去厨房打听过,却没人知晓江怀谨喜欢吃什么,他的喜欢很容易变,今日喜欢这样,明日便喜欢那样了。
苏灵筠只好放下燕窝羹,继续试探,“夫君喜欢吃什么?我下次亲手给你做。”
“又不是厨娘,为何要亲手做。”江怀谨漫不经心地回,说着忽然直起身,朝着她倾身而来,眨眼间两人面对面,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她脸颊有些痒,想挠又觉得不妥,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深沉得好像在看心爱的人。
苏灵筠僵住,忍不住后退些许,他的脸又凑过来些许,她以为他要吻她,蓦然闭上眼睛,这时耳畔却传来他的轻笑声,苏灵筠睁开眼,撞进他戏谑的目光中,脸就这么红了。
他的手伸向几面,拿起上面那盘葡萄,“这果子很是新鲜,娘子可要尝一下?”
苏灵筠方知自己误会了他的举动,但也明白,他是故意让她误会的。
江怀谨捻起一颗又大又饱满的葡萄,送到她唇边,苏灵筠看着他笑吟吟的脸,暗忖,这葡萄不会下毒了吧?转念一想,他又不知她今夜会来,应该不至于往里面投毒,“我自己来。”苏灵筠佯装羞涩,伸手要拿,他却闪避。
江怀谨执意要喂她,“张嘴。”
他声音低沉,带着若有似无的引诱,捻着葡萄的手指玉白修长,指甲修得整洁,粉润又好看,令人赏心悦目。
苏灵筠下意识地张了口接受了他递来的葡萄,没想到一咬就跟爆浆似的,汁水竟喷溅而出,她表情僵住,眸中闪过尴尬之色,一时间吞不是,不吞又不是,她没带帕子,又不好在他面前伸手擦拭脸。他莫不是为了让她在他面前出乖露丑,才故意喂她?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江怀谨拿来一面帕子,温柔地替她擦拭脸,语气亲昵:“娘子这般不小心。”
苏灵筠恍惚了下,然当看清他手上的帕子时,蓦然一惊,连忙伸手拍开那帕子。
“娘子,怎么了?这般惊慌失措。”他眸中戾气一划而过,而后又回归于温柔。
苏灵筠微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妾身有些……害羞。”心中却在打鼓,他会不会已经知晓了这面帕子隐藏的秘密?才故意这般捉弄她。
“原来是害羞了。”江怀谨尾音拖得极长,听着颇有点意味深长的感觉。
苏灵筠了稳心神,目光坦然地落在他手中的帕子上,“夫君,你手上拿着的帕子好像是我绣的那面。”她顿了下,“可否给我看一下?”
苏灵筠本不想承认那面帕子是自己绣的,但她担心程清清和江怀谨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她若不主动坦白,江怀谨或许会相信程清清的一面之词。
而且这帕子留在他那里终究是个隐患,她想要回这面帕子。
江怀谨将帕子递给她,扬起眼睫看了她一眼,并未从她那平静的面容下瞧出任何端倪。
苏灵筠仔细地看了眼那帕子,惊讶地抬起眼眸,“夫君,这帕子的确是我绣的,但这面帕子已经送给了我兄长,为何它会在你手上?”苏灵筠眸中掠过抹怪异,“你……你和我兄长……”
江怀谨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便知她想说的是什么,“娘子,你不必惊讶,我没断袖之癖。”江怀谨直白地说了出来,“这帕子是从清清那处得来。”
苏灵筠当然知晓这帕子是从程清清那里得来的,但她不能说是自己送给程清清的,亦不能说是送给方恒的。
苏灵筠叹气道:“这个丫头,看来她从我兄长那里要了这面帕子,我兄长很是疼宠她,她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和她一比,我倒不像是他的亲妹妹。”苏灵筠是笑着说的,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苦涩,“不过她拿了就拿了,怎么又把它送给了你。”她试探,内心暗忖,若程清清告诉他,这帕子原是要给方恒的,她便不承认,反正程清清也没有任何证据,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这帕上绣的竹子甚合我意,便向她要了这面帕子。”江怀谨神色莫测,“她说这帕子是你送的。”
听了前面的话,苏灵筠刚要松口气,又被他后面的话弄得紧张起来。
这帕子沾有凉药,女子若长时间地随ʟᴇxɪ身携带,会致使不孕,若是江怀谨知晓此事,又认定帕子是她送给程清清的,那她在他眼中定成了那蛇蝎心肠的女人。
苏灵筠这帕子本就不是要给程清清的,她若把帕子留下,也只能怪她自作自受。
“你别听她说,你看着这帕子的样式,一看便知不是女儿家用的。”苏灵筠把帕子展示在他面前,然后去观察他的神色,他面上无波无澜,看不出有没有相信她说的话。
“夫君,这面帕子原是我绣给我兄长的,你还是给我吧,我另外给你绣一面。”苏灵筠提心吊胆地道。
屋内静了片刻,两人四目相对,江怀谨忽然懒懒一笑,“既如此,你便收了去吧。”
苏灵筠紧提的心蓦然落下,将帕子纳入袖中,她打量看了眼屋内,一回头见他又靠了回去,一手撑着头,姿态慵懒又优雅,那双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苏灵筠觉得他的眼神很是陌生,以往他的目光从来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她这人在他眼中好像可有可无一般,可现在,他好像突然间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见她看他,他甚至对她温柔一笑。
苏灵筠被他盯得心一慌,不明所以,只能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夫君,这书房到底不如咱们屋里睡得舒服,身体已经无碍,你可以搬回屋里睡了。”
“你希望我回房里睡?”江怀谨不答反问,凝望着她的桃花眼光华流转,勾人魂魄,连声音也沉了下去。
她只是按照薛夫人的叮嘱提了一嘴,心中并不希望他回去,也认为他不愿意回去,但他此刻的态度暧昧不清,苏灵看不透他的心思,“夫君若肯回去,自然是好的。”苏灵筠假意地回。
“既如此,我便听你的。”江怀谨回答得干脆。
苏灵筠:“……”其实也没必要听她的。
次日,晨曦微露。
“小姐,你昨夜可是没睡好?”
素竹帮苏灵筠梳着头,瞧见菱花镜中苏灵不停地抬手掩唇打着哈欠,便关心地问。
“嗯,兴许是这几日睡得太多了。”苏灵筠昨夜的确没睡好,但真正的原因却有些难以启齿,昨夜她与江怀谨同床而眠,她怕她睡着了,他会要她的命,虽然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但她还是睡不安稳。
她还做了噩梦,梦里她感到一阵窒息,猛然间醒来,却发现江怀谨侧躺在她身旁,笑吟吟地注视着她,突然,他拿起一面帕子猛地捂住她口鼻,用力地挤压,她拼命挣扎,然后她吓醒了。这次是真醒了,而前面的都是梦,江怀谨躺在她身侧,但他睡得正香,连她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被她吵醒。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以后怎么睡都睡不着了。
想到梦中的情形,她心有余悸,眸中浮起沉思,“素竹,你今日陪我出去一趟。”
沈凛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整日只知与一群狐朋狗友斗鸡走狗,在风月场中追欢买笑,不过他最近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总是独来独往,也不爱找女人了,甚至迷上了看书,这几日有认识他的人总是见他来往于品香书肆。
大家都以为他改了性子,准备用功念书,考取功名,只有书肆的老板知晓他看的就不是什么正经书,都是那些讲述情情爱爱的话本,而且他不爱看才子佳人,专挑那些背德刺激的来看,什么富家公子迷上风流俏寡妇,循规蹈矩的闺秀夫人背着丈夫找姘头……
最近他迷上的话本讲述的就是端庄贞洁的闺秀夫人与侯府花花公子的背德情爱故事,女主人公虽生得貌若天仙,奈何丈夫另有所爱,让她独守空房,女主人公日日以泪洗面,后来遇到了王公子,也就是话本的男主人公,这王公子是个风流浪荡的男人,但遇到闺秀夫人后就浪子回头了,两人爱得你死我活,奈何世俗不容……
这话本一共有三册,如今才出到第二册 ,这第二册今日出,这沈公子一早就过来了,一直等到了午时才等到书送来,他一拿到书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真个是废寝忘食。
自从那日桥上见到苏灵筠一面后,沈凛就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好像中了苏灵筠的迷魂药,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说老实话,他并不认为苏灵筠真的美若天仙,而是那日的酒迷惑了他,让他误以为她是天仙下凡,可清醒之后,他非但没能从中抽离,反而越陷越深,甚至对别的女人兴致缺缺起来,这些天他一度怀疑自己出了什么毛病,他不停地找女人想让自己恢复正常,但毫无用处。
直到看了这本《兰闺怨》,他忍不住把男女主人公想象成自己与苏灵筠,然后他无法再忽视自己的情意,他就是喜欢上了苏灵筠,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沮丧。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越不可得,越生痴迷,他只能从这不切实际的话本中寻求那一丁半点的慰藉。
沈凛坐在书架下,看着话本中两情相悦的男女主人公,不由替自己掉了一把辛酸泪,他伸手揩拭眼泪,忽一阵香风拂来,一抬眸,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迎着光,轻行缓步,端端正正地朝着他这边而来。
被一层暖光包围着,她整个人是那样的温婉娴静,贞洁无暇,又有股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那一刻,她仿佛和话本中的闺秀夫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内心一惊,蓦然站起身,膝上的话本掉落在地也未曾察觉,“苏……苏夫人。”
苏灵筠看到沈凛也甚是吃惊,又听他唤她苏夫人,不禁皱了下眉,她微垂下眼眸,看到地上的书。
一看就是不正经的书。深蓝色的封面,上面写着“兰闺怨”描金楷字。
沈凛脸一红,连忙把那话本捡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苏灵筠,想张口说话,又不知说什么。
苏灵筠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这沈凛好似变了个人,在她印象中,他就是那种会强抢民女的恶霸,满口粗话,让人生厌,但今日看他就像是个腼腆少年,还动不动就脸红。
再仔细一看,他真的很年轻,大概十八岁左右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面皮白皙,好像傅了粉一般。
面对这样的沈凛,苏灵筠也拿不出以往厌恶的态度对他,但也没什么话可说,便只是礼貌地对他颔了下首,便领着素竹离去了,她要找的书并不在这边。
苏灵筠想出门,找了个买书的借口,薛夫人便让她来品香书肆,说是这里面要什么书都有,她这才知晓这品香书肆是江家开的。
结果刚来就碰到了沈凛,难不成真是素竹说的那样,冤家路窄?
苏灵筠挑了两本书籍,一本是《安阳县志》,另一本是食谱。
素竹不知晓自家小姐为何喜欢看这些书,反正她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她倒是对方才沈凛看的那本《兰闺怨》有些兴趣。那书一看就是写男欢女爱的话本。
她自小就跟了苏灵筠,小姐是个爱读书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识了很多字,看话本不在话下。
两人出去时,沈凛已经离开了书肆。
“小姐,那沈凛一定是觊觎您,方才他一直在偷看小姐,他以为奴婢看不见么?下次咱们见到他一定要绕道走。”两人经过沈凛方才待过的地方,素竹忍不住对苏灵筠道。
苏灵筠停下脚步,斥了素竹一眼。
这时,柜台那边传来书肆老板与人的对话,“这沈公子真是个痴人,一早上就过来买那兰闺怨,一边看一边感慨说自己就是那多情的王公子,又说里面的夫人是他的苏小姐,看着看着还哭了起来,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素竹闻言惊讶地看向苏灵筠,见她无动于衷,不由压低声音道:“小姐,那沈凛口中的苏小姐不会说的是您吧?”
“莫要胡说。”苏灵筠轻斥道,然目光却落向一旁的博古格。
素竹注意到她是在看上面的《兰闺怨》,内心一动,微笑道:“小姐,要不咱们也买一本吧?这书想必是本厉害的书,不然怎么能把人看哭了,奴婢真想见识一下。”素竹不问苏灵筠想不想看,只说自己想看,免得苏灵筠不好意思。
苏灵筠曾经见程清清看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但她不喜欢看,觉得里面的故事荒唐之极,更不许素竹在她面前看这种东西,但此刻书肆老板的话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好奇沈凛对她的情意,或许她能从这话本中找到端倪,于是她只是淡淡地回了素竹一句:“随你。”
两人从书肆出来后,就去了趟闹市,闹市中人烟凑集,车马骈阗,里面买什么东西的都有,但也乱得很,一不小心就会遇到扒手,素竹一开始劝过苏灵筠别去,但苏灵筠不听劝,只能给她蒙上了面纱。
“小姐,您ʟᴇxɪ小心些,千万别与奴婢走散了。”素竹紧紧地贴着苏灵筠,很怕她走丢。
苏灵筠要买药蚂蚁的药。素竹不明白她为何对屋里的蚂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还要亲自来闹市买,大概太无聊了。
两人来到街道隅角处的小店铺前,外头挂招牌,上面写着老鼠药,滑虫药,药蚁等等,苏灵筠在门口驻足,目光落向不远处卖栗糕的小摊,与素竹道:“素竹,你去买点栗糕回来,我想吃。”
素竹看过去,“小姐,不如买完药我们再一起去买吧。”
苏灵筠道:“无妨,你去买吧,我在店里等你,不会走丢的。”
素竹只能转身去买栗糕了。
苏灵筠独自一人进了店,店家见她衣着不凡,梳着已婚妇女的发式,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殷勤地问:“夫人要买什么药?”
苏灵筠举止端庄地向他颔了下首,目光扫了眼店内,淡淡道:“蚁药。”
店家连忙道:“有有有。”内心却有些奇怪,大户人家的夫人竟亲自出来买蚁药,真是稀罕事,思忖间已经将药拿到她身旁,“这是您要的蚁药,三十文钱。”
苏灵筠接过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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