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在这个漫长的傍晚，莫琲同样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迹告诉了明素行。她说得很慢，几度哽咽，明素行在的她轻声倾诉下，心情起起伏伏，最终他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是将她安妥地抱在怀里。
莫琲说完了，也像是彻底释然了，脸上怔怔的，习惯性地依偎在明素行怀里。
她全都告诉他了。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前世溺亡在一条无比冰冷的河里，一度失去了全部知觉，任由死亡的蔓藤紧紧缠住，无可奈何地对命运认输，然而当再次睁开眼睛时，阳光和青春竟都回归到她的身上。
她也向他坦白了自己前世的感情遭遇，初恋遇人不淑，三十岁前和一个叫沈霄衍的男人结婚，婚后逐渐失去自我，听话地辞去了工作，成为了一名全职太太，此后持续受着焦虑的折磨。
至此，明素行终于明白了莫琲曾对爱情不信任，患得患失、胆怯退却的原因是什么，原来她有过两次感情伤害，在全身心地付出后并未得到相应的回馈。那两个男人都曾伤害、辜负过她，使得她深坠痛苦。
明素行能轻易对莫琲的痛苦感同身受，不仅因为她如今是他的所爱，也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莫琲在明素行怀里沉静了一会儿，稍微抬起脸，露出一个至今仍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你也会是……我以为只有我是这样。”
这也终于能解释刚认识明素行那会儿，她能感受到他年轻皮囊下的成熟灵魂是为何了——他是一个有岁月沉淀的人。
明素行抬手温柔地摸了摸莫琲的头发，一双眼瞳映出脆弱却又坚强的她，他感觉到心脏处一阵又一阵柔软的刺痛，想了想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孤单一个了。”
一句话让莫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无所顾虑地在爱人的怀抱里痛哭出来。
她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了，在这个广阔复杂的世间，她找到了真正的伴侣、真正意义上的同行者。他们都曾被死亡的黑暗吞没过，缩小成渺茫的一点，然后有幸重见白光。自此之后，她不用再继续保持自己这个独一无二的秘密，她可以把漫长的过去念给他听，那些幸福的、不幸福的人事，不会再是她一个人在深夜的回忆了。
莫琲哭了好一会儿，宣泄了一番情绪后又催促明素行：“你再说说你的事，我想听。”
明素行拂去她脸上的眼泪，成熟地表示她得先吃饭，等饭吃好了再跟她说。
莫琲的肚子适时响起不轻不重的肠鸣音，她有些小囧地点了点头，心想确实没必要那么着急，等吃完饭慢慢说上一个晚上也行。
桌上的几个菜早就凉了，明素行拿去微波炉里加热，莫琲则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脑海不免跳出一句感叹——命运真是奇妙。
当明素行把重新加热好的菜端回桌上，他坐下，叮嘱莫琲好好吃饭，莫琲提起筷子，扒下一块雪白的鱼肉放入嘴里，咀嚼几下便赞不绝口，说这鱼实在太好吃。
“别急，当心刺。”明素行怕她吃得急，干脆扒下几块鱼肉，挑去肉里的刺后放到她碗里。
莫琲的肚子确实早饿了，吃完一碗米饭又去添了小半碗，明素行做的每道菜她都爱吃，吃得特别香。
吃完饭，莫琲收拾好桌子，煮了一壶水果茶，等明素行洗好了碗，两个人才去沙发上，一边喝水果茶一边说话。
明素行陆续把自己前世的事补充完整，充分满足了莫琲的好奇心。
莫琲终于了解到那个曾去图书馆给明素行送饭，在超市里崩溃大哭的女生是何人，明素行为何对她那么绝情，莫琲也第一次看见了明素行曾因感情和现实生活放弃了理想目标，做出妥协的那段不怎么发光的人生。
他竟有过那么苦涩的人生经历，不仅因为出生时抽到了那张不幸的牌，还因为遭到了女友和好友的双重背叛。他推门进屋的那一刻等于跨入了暗黑的绝境，没有人能保护他、帮助他一回。
莫琲感觉自己的心脏很痛，明素行遭遇过的痛苦就好像是发生在她身上一般，她甚至可以清晰体会到那尖锐的棱角刺入皮肤时的剧痛与恐惧。
他和她一样，前一世都是一个倒霉蛋，这一世却变成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
“你现在还觉得痛吗？”莫琲一个没忍住，伸手去明素行头上摸了又摸。
明素行缓缓拿下她的手，拉至唇边亲了亲，真心实意地说：“琲琲，我现在只觉得每天都过得很幸福，特别幸福。”
莫琲看着他清澈的、如月下的海般一望无垠的眼眸，内心酸酸的，越来越感动。
重生一次，他远比她勇敢。他受到过的伤害和背叛的严重程度要大于她，但他没有对感情望而却步。
她会永远记得当初是他一直主动才让自己渐渐有勇气去牵住他的手。
他说过：“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说过：“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说，我决定等你。”
他说过：“等到你有恋爱打算的那一天。”
他说过：“没关系，我早就说过会等你，那不是一句空话。琲琲，我希望你能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必顾虑太多现实因素。”
明素行一直把最真挚的感情，无限的耐心与包容都投入在她身上，这辈子能够遇到他，是莫琲意想不到的幸运。
若不是他今日的坦白，她又怎么可能料到他原来是一个在感情上伤痕累累的人。然而当他对待她时，就像是对待初恋一般温柔、炽热，毫无保留。
莫琲又凑近他一些，顺理成章地去亲了一下他的唇。
她好喜欢他，已经到了无法描绘的喜欢程度。
明素行也低头亲吻她，俩人耳鬓厮磨些许时间后他才对她说：“我想起以前见过你。”
莫琲的瞳孔闪现出惊喜。
“在一个雨天，你蹲在地铁口，你当时哭得特别伤心。”他问她，“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
当时他不认识她，自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而作为一个路人，能为她做的仅仅是留下一把伞，别的什么都不能。
莫琲点头，又伸出手指去描摹他的眉毛和鼻梁：“所以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明素行抱紧了她，一时间心绪万千，有一种浓烈的无力感，不知该怎么拿语言表述。
他们的缘分竟然那么深，就像是有一条命运的隐形线悄然牵住了他们的手指，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拉近他们。
如果可以，上辈子他不会接受娄茹，他会直接去找她，他能帮她免去那一生的很多痛苦和挫败。
她这么美好的姑娘，凭什么被坏人伤害？凭什么呢。
在那条冰冷的河里，她从挣扎到静止，是经历了多深的痛与绝望，他不敢去细想，却非常清楚，因为他有过类似的剧痛与绝望。
“琲琲，”明素行的下巴埋在她的发间，停顿瞬间后说，“我们尽快结婚好不好？”
莫琲也伸手把他抱得紧紧的，想也不多想便答应：“好。”
他们错过了彼此太多时间，此生连一天都不愿放过对方了。
若可以，他真想以后去哪里都带着她，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把她护得好好的，再避免受到半点风吹雨淋。
“明素行。”莫琲轻轻呢喃他的名字。
“我知道。”这一刻，明素行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强烈心跳，他在急骤的心跳声下回应她，“我也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这辈子他不会再失去她，也不许任何人再伤害她。
这一晚，莫琲睡得很踏实，因为明素行的怀抱很宽敞，又热乎乎的，她抱着他、依恋着他，还始终把腿搁在他的腿上，舒舒服服、很有安全感地蜷缩在他身边很久很久。
待莫琲睁开眼睛，一身浅米色家居服的明素行已经站在床边，洗漱完毕的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莫琲揉了揉眼睛，撑起来坐好，语气含糊地撒娇：“怎么又起得这么早啊？”
“待会儿要去医院一趟。”明素行俯身，把温水递给她。
莫琲喝了一口，咂摸味道，是微甜的，像是放了半勺蜂蜜。她慢慢地喝了一半，放下杯子，朝眼前人伸出双手：“怎么办？我腿没了，起不来了。”
明素行莞尔，明白她在撒娇，很配合地伸手把她抱过来，放在床沿，再弯腰捡过她的拖鞋，为她穿上。
“早餐做好了？”莫琲低头问。
“刚做好，你去刷个牙洗个脸，然后就能吃了。”明素行慢慢挺直背脊，专注地看她的一颦一笑。
莫琲满意地“嗯”了一声，双脚懒懒地沾地。清晨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爱的人，还能吃到他亲手做的早餐，这样的感觉未免太美妙了。
莫琲在客厅吃早餐时，看见餐桌上的一盒纸巾用完了，她起身去角落里的柜子上取新的纸巾，这一下就瞄见了放钥匙的铜盘子上的一枚戒指，她赶紧拿起来仔细一看，是铁丝扭成的一个玫瑰花形状的戒指，样式复古别致，看得她双眼放光。
“看什么呢？”从洗手间出来的明素行很快来到她身后。
“这个是你做的？”莫琲已经把玫瑰花戒指戴在手指上了，小得意地展示给他看，“真适合我。”
“随便做的，很粗糙，小心扎到手了。”明素行没想到莫琲会眼尖地发现这枚自己在业余时间里做的戒指，他自己都快遗忘它了。
“但我喜欢啊，我拿去戴了。”莫琲不准备还给他了。
“这个算了，我给你买个新的吧。”明素行按住她的手指，欲缓缓帮她取下来。
“我戴着正合适。”莫琲狡黠地收回手，她正戴着开心呢，不着急取下来。
“会扎到手。”他忍不住笑了，赶紧提醒她。
“才不会，我喜欢它，戴着玩玩好了。”
明素行只好随她去了，不过趁她玩性正浓，心情很好时，及时问一句：“琲琲，你昨天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什么事？”莫琲的眼睛还瞅着自己的铁丝戒指不放。
“你答应和我尽快结婚的事，还作数吗？”
莫琲抬起眼睛，瞬间沉浸在明素行温柔到似可包容万物的眼眸里，心小小地一惊，随即变得柔软如阳光下的棉花糖，点点头，笑得很甜美：“作数啊。”
明素行也笑了，上前一步，唇落在她的额头上，低语一句：“作数就好，就怕你反悔。”
莫琲伸手抱住他的腰，一张脸笑盈盈的，声音也有些雀跃：“我认真考虑过了，等休完病假就回去上班，我不想放弃手头的项目，还是决定去冲一冲，当然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身体，不会再硬撑。等到我顺利晋升高级管理层，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承揽项目了，到时候不用频繁出差，也不会那么累人了。亲爱的，等我们结了婚，继续一起努力工作，同时好好享受生活，怎么样？”
说到底她不愿放弃自己的事业，即便她如今的身体不太争气，她也没有想过搁浅或是调去轻松的岗位混日子。
她还是准备去拼一拼，趁三十五岁之前，再去努力一把。这个想法她还没有和妈妈外婆提过，就担心她们不赞成，她是第一个告诉明素行的。
明素行静了好久，开口说：“答应我，无论如何要把自己的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嗯嗯！”莫琲很开心他依旧支持自己，当然她也预料到他的态度了。
他是明素行，是她的未婚夫，他总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她、陪伴她。
“你把手展开。”莫琲说。
明素行听她说的展开了手臂，莫琲顷刻间如小鸟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啊啊，你真太好了！”莫琲忍不住叹出自己的心声，抱着他的人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欣喜地喊出来，“你怎么这么甜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得克制一点，不然会喜欢你到发疯的！”
明素行弯起嘴角，等她玩够了停下后去亲了亲她的脸颊：“你越来越调皮了。”
他越来越拿她没办法了，却也越来越愉悦着拥有她的事实。
这一年的金秋，莫琲和明素行去领取了结婚证，正式成为了一对夫妻。
第68章
莫琲婚后的生活幸福又踏实。工作再忙，小挫败再多，只要一想到身后有个暖暖的窝，又有了无限的动力。
随着时间过去，莫琲和明素行的感情没有丝毫褪色，反而越来越浓厚。
爱情和亲情还是有区别的。对如今的莫琲来说，明素行是她的爱人，也是她人生旅途的同行者，除了炽热的感情和生活的依恋之外，她对他也有了一份郑重托付的信任。
他们的婚房是明素行提供的，在一个环境清幽的高档小区，地址离莫琲的公司不远，这也是明素行考虑到莫琲通勤方便，每天早晨能多睡半小时的懒觉，主动做出的选择。为健康考虑，明素行提议新房通风小半年后再入住，在此之前他们先在莫琲公司附近租房住。
婚后住在一起的日子很甜蜜。明素行向来习惯早起，莫琲不出差的日子，他经常为她烹饪丰富有营养的早餐。每晚的牛奶也是他帮莫琲热好，送到她手边，莫琲则心安理得地享用着老公在细节上的服务。
明素行在医院的工作也很忙碌，但只要休息在家，他都喜欢步行去附近的大超市或一站路以外的农贸市场买新鲜的菜，买回来后细致耐心地烹调。莫琲每回吃到他亲手做的菜，都会感到多巴胺、内啡肽和血清素等的强烈分泌，让她感觉快乐、放松，人也不怎么焦虑了。
或许是明素行的存在本身就有安定人心的功效，和他生活在一起后，莫琲的心情一直很不错，工作上的抗压力也增强了，重要的是身体逐渐好起来。
明素行尽可能地让莫琲吃得健康有营养，另外一有时间就带她去户外运动，就算在楼下的溜达一圈也好，明素行见缝插针地让她多和大自然接触。
婚后的第二个月，莫琲肉眼可见地变胖了。某一回，莫琲顺手在朋友圈上传一张最新的自拍照，没多久收到了雷俐俐的留言，雷俐俐直言不讳说她脸上的那一圈是已婚人士标准无误的“幸福肥”。这样的评价让莫琲很开心，对现在只追求健康，不追求身材的她来说，胖真是赞美之词。
每逢莫琲出差前，明素行会和她一起收拾行李箱，他会记得把她需要吃的维生素、蓝莓叶黄素酯咀嚼片、钙片等放进行李箱里，外加一些新鲜的水果、苏打饼干和巧克力，他都给她备齐，他总惦记着她晚上会饿，怕她一时间找不到吃的会委屈。
莫琲在外出差的那几天，每天至少要接到明素行的两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详细问她中午和晚上吃了什么，让她报菜名，又认真叮嘱她不要熬夜，早些休息。莫琲从不觉得他唠叨，反倒觉得他这样很可爱。
时间匆匆，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新的一年。
元旦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翌日一早雪停了，莫琲提议去看植物园的梅花，明素行自然顺着她。
开门雪满人间，整个世界都堆着如雪糕般厚实的雪。他们坐公交车来到植物园，一路手牵手步行，终于找到了几株雪梅。
雪与梅的搭配实在太美了，莫琲凝神欣赏许久后才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她看着眼前紫红、淡黄的梅花，凝眸于包裹住梅花的一团晶莹，还有那覆盖在枝条上的白腻，心想眼前的一切着实美得宛若奇迹。
“冷吗？”明素行观察到她鼻尖红红的，伸手去刮了刮她的鼻子。
“有点冷，但还好。”大冷天的，一早就出来，为了看这几株雪梅……太值得了！
明素行靠近妻子，帮她把脖子上的围巾拢了拢紧，然后拉过她的手，分别捂在自己的掌心里。
“你的手好热啊。”莫琲笑了，看着老公一双清亮澄净、如雪又如月的眼眸，不由地再次涌上欣赏之意，“你就和一个小火炉似的。”
明素行帮她捂了好一会儿的手，在她耳边提议：“我给你拍张照片？”
“好啊。”莫琲眼里的笑意甜甜的。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无意间发现有一枝梅花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应该是不堪一整晚风雪的重负，不知何时被吹断了枝条，掉落下来了。走近一看，竟是淡粉色的梅花，花瓣尚且完好，淡黄色的花蕊鲜明，在茫茫雪地的映衬下冰肌玉骨的，就像是一件艺术品，令人喜欢。
明素行弯下腰，动作轻柔地把这枝梅花捡起来，当作新年礼物送给她。
他们往回走的路上，莫琲手里拿着这枝梅花，时不时回头看她和明素行在雪地上落下的鞋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