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栋家属楼中间就有几株柏树。
每年初一天蒙蒙亮时,楼里邻居就要架梯子砍几根枝丫,放回屋。
说罢,他铁臂箍着丛琦不让她动来动去,嘴唇在她额头轻触了一下便烫着一般迅速撤离。
丛琦被箍得难受。
小声商量:“你松手一点,这样我睡不着。”
两人挨得近。
鼻息温热喷洒在暨和北脸上,她又开始扭来扭去。
那刚压下去的冲动再次涌上来。
无奈,暨和北只能破罐子破摔,抓住她小手往被子里一摸。
“……!!!”
丛琦打了个激灵。
顿时老实了,结结巴巴道:“……好,好好,冷静啊,我,我睡了,我已经睡着了。”
除了丛琦缩被窝里睡得正香,许慧英夫妻俩和暨和北都起床了。
三人六点出头就到院里砍柏树枝。
随后洗漱,许慧英开始弄早饭。
许慧英老家初一一整天都是不能吃米饭的,而是只能吃面食。
原因已经不可知,只是习俗嘛,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所以初一早上,丛家餐桌上可选项只有抄手和汤圆。
“老丛,你吃什么?”
丛智渊对着镜子刮胡子,听到妻子问话,忙停手回道:“我吃汤圆吧。”
“小暨,你呢?”
暨和北不挑:“妈,我吃什么都行。”
许慧英:“成,那你跟琦琦一样都吃抄手吧。”
“嗯。”
“你去叫她起床,新年还起这么晚真是一点不讲究好兆头。”
老话还说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新年第一天当然是重中之重。
许慧英随口念叨两句。
丛智渊觉得最近妻子唠叨了许多,为了避免战火烧到自己身上,他选择默不吭声当一秒鹌鹑。
卧室里,丛琦撅着屁股侧身朝里蜷缩着。
脸颊压在枕头上,压出嘟嘟的弧度。
大概是挤着睡了一晚上,刚得了翻身换睡姿的机会太舒服了,这一侧躺嘴巴被压得微微张开一条缝。
一丝银线快溜到嘴角了。
暨和北眉眼舒展,忍俊不禁。
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托住她脸蛋。
让她正面朝上仰躺着,那丝快溜出来的口水顿时被逼退了回去。
画面特别好玩,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嘴巴。
丛琦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暨和北终于憋不住哂笑出声。
“噪音”的出现让丛琦蹙起眉心。
眼球开始动了动,但她还是没醒,而是试图翻身继续睡。
暨和北俯身嘴巴凑到她耳畔:“老婆,起床啦~~”
“啪!”
大概是当成蚊子,丛琦无意识挥了挥手正好打在他脸上。
发出清脆的巴掌声。
暨和北被打得懵了懵。
还没回神,那双柔夷彷佛在确认打的是什么,胡乱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还拧住脸皮拽了拽。
暨和北:……
故意的吧?装睡的吧?
正当他打算如法炮制,也掐她时。
丛琦突然睁开眼,紧接着就被眼前放大的五官吓得往后一缩。
可她就躺在床上,能缩到哪儿去?
于是,脑袋“嗙”一声直接撞床头了。
暨和北也被吓一跳,赶紧伸手摸了摸她撞到的地方,果然,肿了个小包。
“嘶~~~”
丛琦猛吸一口凉气。
这一撞疼得她龇牙咧嘴,嘴巴还不忘皮两句:“完了,大清早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就撞头,这莫非是老天给我的暗示,告诉我今年流年不利,要撞墙??”
“迷信。”
“你今年肯定顺顺利利,做什么都能成。”
暨和北揉了揉微微鼓起的包,又凑近吹了吹:“还疼吗?我问问爸妈有没有药酒。”
丛琦赶紧抓住他衣服:“撞一下而已,搽什么药酒,等会儿它自个儿就消了。”
她才不要大年初一顶着一头药水味出门呢。
多囧啊。
“北北,刚刚有蚊子在我耳朵边嗡嗡嗡,奇怪啊,这么冷怎么还有蚊子呢?”
丛琦从床上坐起。
第一反应就是查看窗户有没有关严实。
毕竟自家在一楼,几米外就是围墙边的绿化树。
藏那么一两只蚊子好像也说得通。
暨和北指着自己被打的左脸,似笑非笑:“呐,这只蚊子就在这儿呢。”
“……?”
丛琦看着他脸颊好一会儿。
的确有点红!
所以——
自己拍的不是蚊子,是男朋友的俊脸蛋儿?
“嘿嘿,是吗?”
丛琦嘿嘿傻笑,然后手又伸到他脸上摸了摸。
随即嘟着嘴亲了亲他被打到的地方:“好啦好啦,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但你吓我是故意的,我头顶都撞了个包,你看我多大度都没生气,所以咱俩扯平了。”
她当然知道暨和北没故意吓她。
是她第一次起床见到男人放大的五官,没反应过来而已。
但锅肯定得甩。
暨和北也顺着她话道:“那我再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哈哈哈不要,快让开,我要起床了。”
温热的风吹在头皮上痒痒麻麻的。
丛琦捂着头顶指挥起暨和北来:“你把椅子上的衣服扔过来。”
她掀开被子,正要套棉衣棉裤。
衣服穿到一半,突然感觉上半身哪不太对劲。
总觉得什么硌着肉了。
她摸了摸,才发现里面扣子散开了,正卡在保暖衣里面。
“咳……咳咳……”
“那个,你帮我倒下洗脸水呗。”
说完,她假装继续套棉袄,决定把人支开。
暨和北想了下,还是没想明白她脸怎么突然红了。
不过他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嗯,快点啊,马上就要吃早饭了。”
“嗯嗯。”
等他身影消失在门口。
丛琦“哎呀”一声倒回床上像条进化失败的毛毛虫来回蠕动。
等等——
不对啊。
她羞什么?
该羞的是暨和北!
吃完早饭,许慧英跟丛智渊约了人打麻将。
榕城人嘛,不上班的时候要么在茶馆听评书,要么就是砌长城。
过年更是搓麻将爱好者的绝佳时机。
丛琦会斗地主,但不太会玩麻将。
别人打时她大概能看懂,但轮到自己就经常包胡。
没有叫是最常发生的,更惨的是打着打着牌比别人多一张少一张,可能是杠牌后忘了摸,也可能是碰牌后多摸了……
所以她都不敢跟外人打麻将,就怕兜里直接输空。
于是,当两人出门黄阿姨问要不要搓几把时,丛琦连连婉拒,拖着暨和北逃得飞快。
“其实我麻将打得还可以。”
暨和北任由她拖着,笑了笑,淡淡道。
语气里还有点小骄傲。
“那也不打。”
丛琦不喜欢麻将馆。
麻将馆里一群大老爷们烟不离手,闻不惯烟味的人进去两分钟就得被呛出来。
那环境,嘿,忒折磨人。
“我们去世界乐园玩呀,我还一次没去过呢。”
世界乐园是前两年建造的,乐园以各类1:1仿造的国外著名景点为主要卖点。
什么匈牙利英雄广场、欧洲街、欧洲乡村教堂、塞浦路斯花园、威尼斯廊桥……
当时开园时动静可大了。
报纸上连续登了一个礼拜广告,本地电视台也播过宣传片。
据说第一年,游客就达到了百万。
她还记得那会儿曲苗苗跟社团里的伙伴去那边团建后,回来跟大伙儿摆龙门,哇,可风光了。
丛琦当时特别羡慕。
既羡慕可以去玩,也羡慕她有志同道合的新朋友。
其实当时她隐隐感觉到上不上大学的区别了。
她就想呢,没经历过什么大学社团,但也可以去世界乐园看一看呀。
只是世界乐园坐落在犀浦,离市中心太远了,就一直没找着机会去。
而往年初一呢,她会到文殊庙或是附近古镇玩。
有的地方甚至年年都去。
不过不是说那些地方就真的那么好玩。
而是童年记忆里过年的氛围仿佛停留在那里一样,让人感觉重游一下好似就能嗅到过去的味道,就能回到曾经去时的快乐时光似的。
但今年她想换一个地方玩。
恰好此时正好有车,又有专门的司机。
丛琦果断决定去看看曲苗苗夸得天花乱坠,说去了那儿一次就相当于去过整个世界的地方。
“世界乐园?什么地方,我不清楚路线。”
暨和北想了想,摇头。
他虽在榕城生活多年,实则对榕城的了解不算深。
“那我们先去报刊亭买地图,地图上有的。”
“行。”
两人先买了份地图。
从四中这边到犀浦开了快一个半小时的车。
一到世界乐园门口,丛琦就傻了。
她大张着嘴,“哇哦”一声:“跟我们一样来看稀奇的人真多啊。”
简直是人山人海。
不仅人多,门口停车场还停满了车,有些车牌还是省外的呢。
再一看票价,居然要八十哎。
在这个月工资平均几百的年代,八十绝对不便宜。
暨和北小心翼翼护着她去窗口排队。
排了将近半小时,终于轮到他们。
丛琦:“你好,要两张票。”
“好,稍等哈。”
售票员顺嘴应了一声,接过钱熟练的撕了两张票。
然后从窗台下方半圆孔推出来,抬头一瞧,先是被太阳一样灼热的笑容给震了一下,旋即注意到对方用波点发箍固定好的一头卷发,视线再回到那张脸上。
惊为天人,并且有点眼熟。
“你是……”
丛琦笑容微微凝滞,想说“你认错人了”。
但万一人家没认出来,自己先这样说显得很自作多情。
她便打算装作没听到,又勾唇笑了下准备离开。
就在转身的那一秒。
售票员终于想起来了,惊喜得站起身,两手拍在工作台上。
开心高呼:“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那个……那个……雪兰饮料的……”
售票员工作台上本就配了个小喇叭,她刚好对着小喇叭喊的。
顿时,整个售票窗口方圆十米内都听清了她兴奋的声音。
丛琦转身动作一僵,尴尬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但她没跑。
她还记得郦慧心说的关于艺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问题。
虽然她现在没名气,没有登上大小荧幕,只是登上了饮料罐。
但万一落荒而逃的姿势太狼狈,又不小心被拍到了,以后等自己红了后岂不是妥妥的黑历史?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因为过年的景点不仅有自带相机的游客,还有专程帮人拍照的“摄影师”。
不行不行。
深呼吸,要淡定。
“啊?你在说我吗,那你认错——”
“不会错,绝对不会错,你就是雪兰妹儿,我记得你脖子上那颗痣。”
丛琦一慌,下意识回头望了暨和北一眼。
而后又摸了摸如玉纤长的脖子。
“看吧,我就说没认错。”
售票员可得意了。
丛琦只能干笑:“哈哈,你眼神好好呀,那我们就先进去了,再见。”
“好啊,再见,玩得愉快啊。”
售票员本来就是因为突然见到“名人”有点兴奋。
对着那张妩媚艳丽的面庞,她都觉得自己晕晕乎乎呢。
根本没注意到嘴巴距离麦克风有多近,更没注意到丛琦身旁还杵着个人。
丛琦说再见,她也顺嘴说再见。
等说完。
看到两人从人群里挤出去,迅速消失。
她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妈呀,那男的是谁,那男的背影也好帅,也是明星吗?
那自己不就遇到了两个明星?
是的,在广大市民眼里,印在产品包装袋包装罐上的他们都统称为“明星”。
只是这个“明星”可能不红而已,就是这么朴实。
她喊“雪兰妹儿”的声音够大,附近都听到了。
“雪兰妹儿啊,哎呀我晓得,老漂亮了。”
“你们说的雪兰妹儿是谁啊?”
这一看就是个外省人。
“哎呀,雪兰妹儿你不晓得啊?那你肯定不是我们榕城人,她就是我们本地饮料雪兰瓶瓶上印的那个妹儿噻,叫,叫丛什么?”
“反正姓还挺特别的,不过我们都直接喊雪兰妹儿,没想到啊连雪兰妹儿都来世界乐园了,那是不是说今天世界乐园里有她表演呢?”
“唷!还是个明星啊,可惜了刚才没看清。”
“她肯定在乐园里,大家赶紧买票进园,可能遇得到她。”
“……”
依托于雪兰饮料在本地的市占率,又因为那张见之忘俗的脸,丛琦在本地的名气显然比她以为的大多了。
没一会儿,园区负责人也知道“雪兰妹儿”出现在乐园。
立马叫人搬了个大喇叭在门口循环播放:
“游客朋友们,雪兰妹儿此刻就在乐园,大家赶紧买票就有机会跟雪兰妹儿偶遇合照哦~~”
“游客朋友们,雪兰妹儿此刻就在乐园,大家赶紧买票就有机会跟雪兰妹儿偶遇合照哦~~”
“游客朋友们,雪兰妹儿此刻就在乐园,大家赶紧买票就有机会跟雪兰妹儿偶遇合照哦~~”
“……”
怎么说呢,亏得这年头大家没隐私名誉的概念。
否则换个港湾的成熟明星团队,凭这个举动就能让乐园赔大钱。
而被当成噱头的丛琦两人并不知道大门口这一出。
两人照着游览指示图,从巨榕开始到威尼斯廊桥,再绕到印度鹿野苑佛像。
整个世界乐园很大,游客非常多,像匈牙利广场和美国南部庄园这两个景点还有各种表演。
每个景点都有负责拍照的摄影师。
拍一张照片十元。
两人一路走,一路拍,光是拍照就花出去两百多。
暨和北都忍不住感慨,春节期间冤大头真多,比如他们俩。
“这么喜欢拍照,那等下我们就去买相机,以后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不要。”
“我不喜欢玩相机,我只是想记住开心的瞬间。”
丛琦单手被他牵着。
一会儿跑一会儿蹦,每一根飞扬的头发丝都在诉说她有多开心。
“是吗?”
“是呀是呀。”
暨和北微笑,把她拉回身边半抱着,走着走着就能腻到一块。
大抵是过年让人放松,如他们这般亲密牵手相拥的年轻情侣不少。
两人玩笑打闹的举动一点不轻浮突兀。
或许是他俩太坦然太淡定了。
反而没让那群找“雪兰妹儿”的游客注意到。
而期待偶遇的游客们呢,先入为主的认为“名人”会比较低调。
所以——
面对面时看到两人跑跑跳跳,打打闹闹,还没仔细辨认长相就先一步挪开视线了。
这就造成了“相逢不相识”的结果。
直到丛琦跟暨和北逛完乐园从侧门离开,都没一个人发现其实他们早就遇到过两人了。
只能说她这脸熟了,又还没那么熟!
而在两人逛世界乐园的同时。
刚从婆家回到租房处的曲苗苗到家没多久,两名便衣民警就敲响了他们的大门。
曲苗苗没想到这辈子舅舅暴露得这么快。
以至于她脸上的表情不对,顿时被经验老练的常经业看出了一点点端倪。
“曲女士,你知道些什么吗?”
曲苗苗被问得心惊肉跳。
对公检法,她心里有着普通人都存在的敬畏感。
她敢撒谎骗其他人,但对着警察,她不确定自己编的谎言能骗过他们的眼睛。
到底要不要说?
要说多少呢?
如果警察问她怎么知道,又该如何回答呢?
大冷的天,曲苗苗脑门竟渗出了汗。
她嘴巴翕动两下,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舅舅?他……他怎么了?”
常公安没立刻回她,而是定定看着她。
在对方睿智彷佛能看透她的眼神下,曲苗苗很快就有些支持不住了。
这时候,陆城给了她力量。
陆城环住她肩膀,微微用力按了下,曲苗苗好似找到了主心骨。
“两位警察同志,你们要让我说什么啊?”
“你问我舅舅做什么?你们总得让我弄明白出了什么事吧。”
陆城点头,也说:“对啊,警察同志,我老婆舅舅是……干什么违法的事了吗?”
刚才警察进门时他就在琢磨耿老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在瞥到曲苗苗震惊,以及慌乱不已的眼神时,陆城忽然想起自己好似听过这一段。
丛琦似乎说过她一个朋友亲戚怎么着了。
好像犯了大事被执行枪决。
但他当时赶着赴一位合作伙伴的高尔夫之约。
觉得丛琦成天关注那些有的没的罗里吧嗦得很,往日夺人眼球的珍珠真就变成了朋友们说的黯淡无光的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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