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这次终于抬起了头。
此刻风雪渐小,刚刚还是晦暗的天色突然就开始变得亮堂了起来,厚厚的云层透出些许的日光,洒在地面的积雪上。
萧安却只看着小女孩儿的脸,一动不动。
小女孩看着萧安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我刚买的,我没动过,很干净的。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我还让阿姨给我加了很多奶油呢,可我爸爸来接我回家,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给你吧,就当做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久的话。”
小女孩儿神色真挚,又双手举着面包,往萧安身前递了递。
萧安下意识接过,刚准备小声的说句,“谢谢”。
可小女孩送完面包,冲着萧安笑了一下,就立刻转身拉过她爸爸的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萧安的那句还没吐出口的“谢谢”,就这么消散在风中。
小女孩儿来的太突然,走的又太快,萧安如果不是看着手里的面包,他都会觉得这怕不是一场梦。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面包,又抬头看了看雪地里的两行脚印,一天都没舒展过的脸蛋,也慢慢度上了一层笑意。
他是认得她的。
去年榕城书法比赛的时候,几个学校把比赛场地选在了实验一小的操场上。当时市长和各校的领导都来观赏,他记得有一个桌子被那些大领导围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比赛结束以后,这个人的名字就传遍了榕城整个小学书法圈子。
而那个人,就叫白语。
他曾隔着人群,远远的看过她一眼,小女孩儿梳着长长的马尾,露出漂亮的额头,雪白细嫩的小脸上,有一双杏仁般的大眼睛,乌黑的瞳仁,笑起来像是一颗钻石一样闪闪发光,是人群中独一无二的焦点。
就和今天一模一样。
萧安低着头看着面包,又把这个名字在心底里默念了一遍。
这次的国庆以白语和陈言、萧安一起去参加竞赛为结束。
白语坐在回程的动车上, 手肘靠在窗沿,手撑着脸,看向窗外,神情已经全然没有了第一次坐动车时的激动。
她看着窗外倒退着的麦田, 神色怔怔, 整个人的灵魂仿佛被掏空一样。
这时候坐在她身边的陈言给她递过一瓶可乐, 是她喜欢的那个牌子,碰了碰她的肩。
白语回头,看见陈言像变魔法一样变出的可乐,有些讶异。
“你什么时候买的?”白语接过可乐。
“进站的时候,去超市买口香糖顺手买的。”
“噢。”白语开了盖,喝了一口。
萧安坐在白语身前, 听到动静也回过头,看向陈言。
“还有么, 我口也干了。”
陈言没好气:“车上有卖的,自己买去。”
萧安笑笑没说话, 又把头转了回去。
一旁的东哥瞧见, 洞若观火, 小年轻的心里想的什么事,东哥这个年纪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笑着甩了甩头,从包里翻出来一瓶农夫山泉递给萧安,又教育陈言:“怎么跟同学说话呢。”
陈言偏过头, 也看着窗外不理东哥。
萧安笑着道谢后接过水,却不拧开,直接放在了前座后面的口袋里。
这一切被椅子挡住, 白语全都看不见。
但是白语经过他们这么一闹,魂算是回了一半。
没办法, 这一次的题量前所未有的巨大,倒不是题目的数量增多,而是解题的步骤十分繁琐,一道题的步骤就是一大堆。
白语整套卷子做下来,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右手的中指和食指竟都有些微微发颤,她从考场出来到刚刚整个人三魂像是去了七魄,浑身酥酥麻麻的。
陈言和萧安一直被年轻的数学老师追着问考试后的感想,没时间跟她说话。
直到刚刚才开始活跃气氛。
东哥一路倒是体贴,从考场出来就什么都没问她,让她自己消化缓和。
而白语此时此刻,手里握着红色的罐装可乐什么都不想干了,就想回家好好的躺在床上睡一觉。
可天不遂人愿。
回家以后,白语看着一地狼藉,皱着眉走过地上的障碍物,轻轻地把包放在沙发上,本来想喊一声说自己回来了。
可隐约听见主卧室里传出的声音,又下意识禁了声。
白语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又皱着眉把耳朵贴到了门后,静静地也听着门内传来的响动。
屋内果然在争吵。
白母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你又喝醉,白岗!你是不是狗改不了吃屎!”
白父压低声音解释:“那单位老总请客,我不喝也不行啊。”
白母:“我是不让你喝酒么?我是说你喝醉,酒桌那多人怎么就你喝醉了,你tm要不要脸。”
白父狡辩:“好好好,我以后都不喝了还不行么?”
白父的话回答的毫无诚意,同过去千千万万次一样透漏着敷衍,白母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就更生气了。
白母:“wcnm,你每次都给我来这套,你那是老总请客的原因么?你那就是馋酒,过年,端午节,单位给的各种啤酒白酒,我不让你喝,你都tm说好。咱们都商量好了准备留着送人情,结果回回去看,回回酒瓶子都是空的,是谁喝的?你tm还偷酒喝,你要不要脸?”
白父:“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狡辩,谎话连篇,车库的钥匙除了你和我连小语都没有,怎么?车库进贼啦?”
“我看闺女上高中,我压着,我忍着,我不想跟你吵,可你呢!你tm是不是给脸不要脸!”
“你是不是给脸不要脸!”
白父可能觉得母亲的音量过大,屋里传出了关窗的声音,和劝导声,“你小点声,邻居都听见了。”
“你tm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要脸了!”
屋内又传出来开窗的声音。
白母的声音更大了,“我跟没跟你说过,少喝酒,别喝醉,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喝醉了,连裤门都没拉上,是你同事直接打我的电话,让我去找你的,你这时候要脸,你脸早就丢光了!”
“你之前冬天喝醉了,光着身子躺雪地里的事还记得么?”
白父突然暴怒,扬声道,“别说了!”
白母也不怕,继续嘶吼:“我当时就该让你冻死在雪地里一了百了,省得你到时候喝多了,一大把年纪磕死在马路上,到时候你死了不碍事,要是磕得半身不遂,还得连累闺女下半辈子跟我一样倒霉!”
“离婚!”
白母连续嘶吼:“离婚!”
白语在门外看不清白父的神情,可她不看都能猜得出来,她爸爸肯定像看一个疯妇一样在看白母。
然后说。
“无理取闹,你就是在无理取闹!”
门内传出来的声音和白语心底里的声音瞬间合二为一,白语脸上露出来苍白又凉薄的笑。
真tm够了。
白语实在是忍不了了,她直接打开了房门。
对着门内有些呆愣的父母,怒吼了一声:“赶紧离!”
白母看见白语的突然出现,立刻背过身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坐到了床上的一角。
白父则迅速整理好神情,对着白语温和道,“你怎么回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
白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父,一声不吭。
随后她发出了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般冷静的声音,“不用在我面前粉饰太平,我也不小了,你们不用顾虑我的感受,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我都能接受。”
白语以前都是两头劝着,充当中间人,和事佬的角色,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这么冷静的说出这句话来。
不过说出来也好,解脱了。
白语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进到了自己的屋里,“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任凭白父在外面怎么敲门,白语就只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死活不出声。
此刻巨大的痛苦快速的席卷白语的四肢百骸,白语把自己一整个蜷缩在了被子里,脑袋埋进了双膝之间,隔绝世外。
白父白母其实已经分居很久了,好像从她初四的时候,白母就习惯晚上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完电视就直接倒头睡在小沙发上。
到后来,自然而然就演变成了,两个人分房睡的状态。
白语偶然看见过法律的书,书上写夫妻双方如果分居超过几年,就可以判定成离婚,这有什么区别?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生活的路人么?
白语本来看之前父母很长时间不吵架了,还突感欣慰,觉得可能两个人终于有磨合好的一天,虽然过程比较漫长,但好歹可以有个好的结果。
如今看……不过都是欲盖弥彰,她住校,他们大可以在她住校的日子争吵,在她回家的日子粉饰太平。
此刻外面的天空彻底黑了下来,白语的房间也被一片黑暗笼罩,门外本来时不时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最后也在一声关门声中,所有的所有再次归于一片寂静。
白语在一片漆黑的被窝里,麻木的睁着疲惫的双眼,脸上布满了哭干的泪痕。
世界末日为什么还不来,这是白语闭上眼前想的最后一句话。
白语这个国庆每天都绷紧一百二十分的神经,直到出了考场的那一刻,还都像是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头脑干涩,零件高速运转着。
好不容易回了家,本以为能得到宁静的休息,没想到等着她的却是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她在一片安静之中控制不住的哭累了,闭上了眼,睡着后,又在一片黑暗之中,茫茫然睁开了眼。
她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熟悉的被褥,熟悉的天花板,甚至连此刻窗外的风声都是如此的熟悉时,她才确信,闭上眼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非她高压之下的一场噩梦。
“唉。”
白语木然的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这声叹息里,充满着太多的无奈和酸楚。
白语想,玛雅人的预言还是太过不准,自己也天真,2012年没有灭亡的世界,2014又怎么会灭亡?
就因为自己的坏心情么?
她比着这个世界,就是个屁,不,她连个屁都不是。
白语用双手撑着身子靠着床坐了起来。
白语没有拉窗帘,此时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路灯的光隐隐约约透过窗户照进来,明明灭灭,就如同此时此刻白语的心情。
此时此刻屋子外面又断断续续的传来一些争吵声,白语已经完全不想管那些事情了。
她将自己完完全全隐在黑暗之中,面无表情地盯着屋子的某一处,目光空洞无神。
第二天开学,白语起了一个大早。
打开了屋门,客厅里被恢复如初,只是本来一些原有的器具,比如茶杯,玻璃果盆,仍旧消失不见了。
白语淡淡地扫过茶几,像是没有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一样,冷静的拿过昨晚回家时随手放在沙发上的书包,留下一张她去上学了的便利贴,就轻轻换好鞋,离开了家。
出了门,她翻出书包里的手机。
果然,好多的未收简讯。
最多的就是陈言。
【睡醒了没?醒了给我回个电话。】——8:00pm
【醒了没?】——8:30pm
【醒了没?】
【怎么还没醒,不应该呀。】——9:00pm
【你真的是猪啊。】——9:30pm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也确实累坏了。】
【晚安,好梦。】——10:00
白语一边下楼梯,一边翻阅这些短信。
翻到最后一条的时候,白语走到了楼道门口,她低着头看了这些短信很久,唇峰微动,终于一滴泪落在了手机光亮未灭的屏幕之上。
而此刻,天还未亮。
白语到校的时间太早, 校门未开,连值班室都空无一人。
白语只好坐在校外的马路边,双手撑着脑袋,数着过往的车辆。这个点的车, 稀稀疏疏, 十几分钟都可能来不了一辆。
秋日清晨的风吹过, 乱了白语的发丝,空气中游离的清凉因子混杂着周边灌木丛的草木香,钻进鼻子,凉爽又清香,也些微散去了白语心尖的阴郁。
白语就这样在街边坐了半个小时之久。
一个穿着黑色绣服的老奶奶佝偻着腰骑着一辆三轮车从白语面前经过,又停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
老奶奶停下三轮车, 又从车座后拿出大大小小的东西,丁玲咣啷, 组装了一会儿,不一会儿, 老奶奶身前就支起了一个碳烤炉, 碳上又放了张片铁质的方格网, 网子上有序的摆着几块削了皮的土豆。
白语早晨起得早,简单的洗漱后就直接离开了家,压根没时间吃饭。
她此刻闻着顺着晨风飘荡而来的香味,肚子“咕噜”了一下。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 抖了抖有些半麻的腿,慢慢悠悠的站起身,往老奶奶那里靠过去。
“小闺女, 买土豆么?”老奶奶老远就招呼着白语,声音强健的根本就不像这个岁数的人。
白语想展露笑意, 却发现经过一夜丧气后,她的脸部肌肉竟然有些僵持,嘴角弯不起来。
她只能无奈的放弃了这个表情,点点头问,“多少钱,奶奶。”
“五块钱三个,十块钱六个再送你一个小地瓜。”
白语抿了抿嘴,温和道,“那我要五块的吧。”
“好嘞,稍等。”老奶奶从碳烤炉的另一侧拿出一把小刀。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另外一道声音。
“请给我们十元的吧。”
白语蓦然回首。
晨光熹微中,萧安微笑着出现在她的身后。
萧安冲着老奶奶笑道,“奶奶给我们十块的吧。”
可能是好看的小孩儿天生比较招人喜欢,奶奶和蔼地冲着萧安眯着眼笑得开怀,满口答应:“行,行。”
奶奶拿出小刀,在土豆上划拉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又拿出一旁早就调好的蒜泥调料,均匀地洒在那道道口,又抬头问:“带走还是在这儿吃?”
萧安不答,只把目光看向白语。
白语看了看刚开却还没大有人的校门口,礼貌道:“我在这儿吃。”
萧安跟着:“我也在这儿吃。”
奶奶乐呵呵地点点头,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了一次性大纸杯装着热乎的土豆递给了白语,土豆上面插着两根签子。
又用塑料袋装好小地瓜,递给了他们,萧安自然而然的接过。
换作以前的白语肯定虽然紧张,但一定会假装若无其事的找着话题。可今天白语确实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跟热情,她觉得自己此刻能正常的呼吸和说话已经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事情了。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对这萧安轻轻点了点头,就走到马路边坐下,低着头默默地吃着土豆。
萧安跟在白语身后,拎着塑料袋,微笑着低头看着白语默默的进食。
此刻第一缕朝阳的光芒洒向大地,本该光芒耀眼,却因为萧安在白语身前的遮挡,为她独辟出一方阴凉地。
直到白语吃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艰难地扯出一缕笑,看着萧安和他手里一点没动的食物问:“你怎么不吃?”
或许是白语还有点发肿的眼眶,抑或是她笑得实在勉强和难看的笑容。
萧安温声回了句:“如果觉得笑得勉强,那就不用笑,不需要在我面前强迫自己。”
白语怔了怔,她心底因为这句话,淡淡地泛起一股温热,却又别扭的想着,她现在一定笑得很难看。
她逆着光眯着眼,慢慢收回了笑容,静静地低下了头看着脚边的柏油马路,上面密密麻麻的点点就跟自己现在心里的疙瘩一样,杂乱无章。
今天真的不是一个好日子。
太乱了。
萧安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也挨着白语坐在马路边上,不过很克制的和白语保持了一个适当的距离。
他拿起签子扎在土豆上,开始慢条斯理的吃起来,中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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