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巨力连连点头,心有余悸道:“幸亏这回遇到了王爷,真是远亲不如近邻。”
郭巨力的无心之语在慕灼华心口锥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才笑道:“你说得对。”
“小姐,这定京虽然是天子脚下,可是也实在不太平,你如今都两回遇险了。”郭巨力小小的脸蛋皱巴起来,十分认真严肃地说,“今日我自己拿了个主意,要跟执墨哥哥学武,以后好保护小姐。”
慕灼华被惊了一下,侧目看郭巨力:“你……要学武?”
郭巨力慎重地点点头:“我仔细想过了,不能只有小姐一个人在为这个家努力,我也想为小姐多做点什么!”
白日慕灼华遇险,让郭巨力心生愧疚和危机感,逮捕了庄县令后,她便向执墨提出想要学点武艺保护小姐。执墨有些怀疑地看着她的小身板,本着试一试也无妨的心态,试了试郭巨力的底子。
执墨武艺高强,担心郭巨力被他的护体真气震伤,便卸去了防备试探郭巨力的拳脚。没想到郭巨力瘦瘦小小的一只,发起狠来跟头小牛犊子似的,一拳拳打在他身上“砰砰”作响,险些将他打出内伤。执墨素来冷面寡言,难得地脸红了——都是被打疼的。
郭巨力微喘着气眼睛乌亮乌亮地问他怎么样,执墨深吸了几口气,竖起大拇指道:“是条汉子。”
执墨就这样收下郭巨力当了徒弟。
慕灼华见郭巨力说得高兴,自己心中却是一阵无奈苦笑。
她刚刚才想和刘衍划清界限,这会儿小丫头便投向敌方阵营了……
“练武是要吃很多苦头的。”慕灼华揉了揉郭巨力的小脑袋。
郭巨力漆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慕灼华:“我不怕苦的!”
慕灼华心头暖暖的,见郭巨力如此执着,她便只有笑着答应了。
夜色浓稠如墨,这夜无月无星,寂静的夜里,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主仆二人。
慕灼华心头猛地一跳,郭巨力嘟囔着去应门:“这么晚了是谁来敲门,难道是王爷派人来了?”
慕灼华倚在窗边,看郭巨力走到门口,开了门与门口之人说了几句,便将人引了进来。
慕灼华低头看着院子里修长的身影,恰好一阵风过,吹散了蔽月的云,一片清冷的光落在男人面上,慕灼华倏然一惊。
怎会是他?
第二日,淮州来的庄县令在驿馆被定王打伤带走的消息便传遍了朝野。定王气势汹汹闯进驿馆,破门而入将庄县令打伤不说,之后又来了定王府的侍卫将庄县令和一干侍从带走,关进了京兆尹的大牢里,不让任何人探视。此事经过目睹者不下十人,当场无人敢置一词,但背后却是议论纷纷,天还未亮,此事便传遍了朝廷,早朝之前百官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远在淮州的庄县令是如何得罪了定王,才会在进京的第一日便遭到定王报复。
这些议论声在刘衍面无表情走进来之时戛然而止,不少人都心虚地别过脸,却也有一些自诩刚正不阿的对刘衍露出皱眉的表情。
慕灼华站在人群里,低眉顺目,在刘衍经过时和旁人一样恭敬地低下头,刘衍的脚步便没有丝毫停顿地离开。
“今日王爷的心情似乎不佳。”站在慕灼华身侧的是理蕃寺侍郎,他跟着刘衍时日不短,多少是能揣测到刘衍的心思的,“王爷平日待人温和,未语三分笑,今日却一副冷漠……恐怕是这庄县令将王爷得罪惨了。”
慕灼华摸了摸鼻子,心里苦笑——恐怕是她把王爷得罪惨了。
离早朝开始尚有半刻钟,众人与看似不悦的刘衍保持了一段距离,却见一名官员带着笑弓着腰走到了刘衍跟前。
“下官拜见王爷。”
刘衍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御史中丞庄自贤。”
庄自贤陪着笑道:“正是下官。”
“你找本王,有何事?”
庄自贤自然是感受到了定王的漠然,但此刻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和刘衍交涉:“下官昨夜听闻,王爷在驿馆处置了一名淮州来的庄县令,不知他是哪里得罪了王爷,还请王爷念在他初进京都,原谅他无心之过。”
刘衍垂下眼,拂了拂广袖上细褶,似笑非笑道:“想必这庄县令与庄大人是本家了。”
庄自贤道:“不瞒王爷,此人与下官虽非同宗,却也有着叔侄的名分,他的父亲乃是元徵朝的功臣,为朝廷鞠躬尽瘁,死在了任上,元徵帝也曾褒奖过。这一脉如今只剩了他这一个单传,他若是有了什么错处,让王爷不快,还请王爷看在庄家的面子上,饶了他这回,下官让他登门谢罪。”
他们庄家虽比不上那些世家勋贵,这数十年来却也是出了五名进士三名高官,在朝中是有些面子的。
“庄家的面子……”刘衍却笑了一下:“你们庄家,在本王这儿,又有什么面子?”
庄自贤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刘衍并不理会他,转身朝大殿走去。
庄县令是如何得罪了定王,没有人知道,因此有些人虽然心中愤愤,却也不敢轻易开口弹劾他。一则是庄县令官位卑微,不值得他们出面冒犯定王,二则是纵然定王嚣张跋扈,他们也要三思而后行,不敢轻易得罪了这深得皇帝信重,手握重兵的议政王。
昨日刘衍救走了慕灼华便从窗口离开,驿馆的人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惨叫,见门扉紧闭,没有一人敢上前查探情况。过了一阵子,便见议政王府的侍卫一脸煞气地赶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跟头牛似的撞了进来,另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剑客打听了一句王爷所在,便带着人闯进了庄县令房中,将昏迷不醒的庄县令拖着带走。驿馆中还有一个庄县令的宠妾,一个他的手下,也被议政王府的人尽皆带走。
因此竟没有人知道庄县令房中曾绑了一个少女。
此时此刻,庄家已经闹成了一团。
庄县令这番上京,他的族叔庄自贤已经为他打点好了一切,将他调任江陵知府,他来定京参与吏部考绩只是走个过场,离开之后便要去江陵上任,因此他收拾了在淮州捞了的十万两,还有妻妾老母,家中下人,举家来到了定京。
庄自贤在定京外有一处庄园,便让庄县令的家眷在那儿安置了,只庄县令本人带着个宠妾准备参加吏部考绩,却没想到遭遇这番横祸。庄老夫人年轻守寡,拉扯着这么一个独子长大,她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一听说庄县令得罪了定王被打入大牢,登时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又哭又闹,让下人准备了马车,带着一家老小到了庄自贤府上哭闹。
庄老夫人撒泼似的坐倒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嚎道:“二叔啊,文峰可是你大哥唯一的儿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难道忘了你有如今的官位是谁提拔你的吗!”
文峰便是庄县令的表字。
庄自贤今日早朝上被刘衍毫不留情地驳了面子,此刻一脸阴沉,听了庄老夫人的话火气顿时噌噌往外冒。他冷笑拂袖道:“我有今日地位,自然是因为尽忠职守,奉公守法,你那个好儿子,又是干了什么事会让定王亲自出手拿他!”
庄自贤也是科举为官,只是会试殿试名次不佳,被外放了许多年,得了庄县令之父的提携打点,才能调回到京中,他谨慎行事,钻研了这么多年,才能混到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上,他素来行事低调,与人为善,虽没有大功却也不曾犯下大错,但今日却为了庄县令之事莫名得罪了定王,这让他心中惶恐不安,又气愤难当。
庄老夫人从地上滚了起来,大骂道:“我儿子刚进京能做什么坏事,早听说那个定王权倾朝野,嚣张霸道,他仗势欺人难道是我儿子的错吗!我看你分明是怕了人家的权势不敢出头,你、你这是不念亲情!枉我家夫君生前对你多番关照,如今是人走茶凉了啊!”
说着又号丧了起来。
庄自贤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恨不得将这个无知泼妇赶出去,但论着辈分他得叫对方一声大嫂,庄氏一族向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当年他们夫妻对他有恩,如今他要是不帮忙还将人赶走,别说庄氏一族不能容他,就是朝中官员也要在背后笑话他。
他如今是骑虎难下啊!
庄县令深吸了两口气,平复情绪方缓缓道:“大嫂,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文峰究竟因何得罪了定王。”
庄老夫人怒道:“京兆尹的人不让人探监,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凭着庄自贤对定王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会无理闹事,欺压良民的人。庄文峰虽然远在淮州,但对自己这个侄子的性格为人,他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庄文峰的父亲当年最高做到三品官,后来因病死在了任上,按着陈国的恩荫制,他唯一的儿子便能入国子监读书,之后入朝为官。庄文峰不是个能静心读书的人,靠着庄自贤的周旋才谋了个外放县令的官职。淮州乃是富庶之地,在那里当县令算是个好差事。这些年来,逢年过节庄文峰就会送一批礼到庄自贤府中,少则三五百两,多则上千两,一个县令一年能有多少俸禄,可想而知他私底下捞了多少民脂民膏。
只是庄文峰固然不是个好官,又和定王能扯上什么关系?定王如果有他鱼肉百姓的罪证,又为什么只是将人关押,却不当堂审判?
庄自贤本能地不想搅入浑水之中。他如今五十余岁,大感精力不如从前,打算趁着明年年初的京察便致仕,依着恩荫制,他膝下一子可以为官,他已经和吏部打好了关系,到时候给自己的嫡长子谋个好差事,若是这时候把定王得罪狠了,他自己的、他儿子的、他满门的荣华富贵,可就要泡汤了。
庄自贤的三角眼扫过眼前撒泼的庄老夫人,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嫂莫急,就算是议政王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把朝廷命官关进大牢,你我耐心等待几日,京兆尹必有答复。”
“呸!敢情被抓的不是你儿子!我儿子还在牢里受苦呢,他没受过苦,怎么熬得住啊!万一定王让人在牢里严刑拷打……”庄老夫人一个哆嗦,发出更加尖锐的哭嚎声。
庄自贤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忍着火气道:“大嫂,你在我这儿闹也不是办法,此事干系重大,我总需要几日时间查清楚,才好想一个万全之策。”
庄老夫人如何听不出来他的推脱之意,骂骂咧咧了许久,才由着媳妇郭氏扶着上了马车,回到城外的庄园里。郭氏是个病弱瘦削的女子,对婆母素来畏惧,一路上由着她骂,一声不敢吭。
一行人回到庄园,便看到面容憔悴的慕明华站在院子里,庄老夫人怒从心头起,登时快跑了两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打在了慕明华脸上,慕明华被打翻在地,发髻被打散,左脸顿时红肿了起来,缓缓浮现出五个指痕。
“贱人!你还有脸回来!”庄老夫人颤巍巍地指着倒在地上的慕明华,破口大骂道,“文峰是带着你出门的,为何他被抓了,你却回来了!”
慕明华脸上表情呆呆的,耳中一片嗡鸣,看着庄老夫人指手画脚大骂,一时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庄老夫人又气又急,抬脚就踹在她心窝。
郭氏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想跑,却也不敢跑,后退了两步避开庄老夫人的怒火,只怕火烧到自己身上。一众下人也是躲在附近压低了脑袋,想逃不敢逃。
慕明华心窝被踹了一脚,痛得眼前发黑,身上背上又挨了几脚,许久才平缓了过来。
“贱妾……不知……咳咳……”慕明华咳了几声,嗓音又干又哑,伏在地上缓缓道,“老爷被抓之时……贱妾在屋子里……”
庄老夫人厉声问道:“那你和文峰被关在一起,他没有和你说起原因吗?为何他被关着,你却被放了出来!”
慕明华气若游丝道:“老爷被定王打伤了,说不出话了……”
庄老夫人闻言,揪住了心口踉跄两步,凄厉喊道:“他、他竟把我儿打成这副模样!天子脚下,欺压朝廷命官,他定王眼里还有王法吗!”
庄县令的妻子低声道:“婆婆,您小心身子,别气坏了……”
庄老夫人推开想要扶她的媳妇,气得满脸通红:“你也是个没用的,若是你能拴住文峰的心,他何至于宠爱这个丧门星,累得自己坐牢!”
庄老夫人年轻守寡,和自己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最是看不惯那些妖妖娆娆勾引她儿子的女人。自打慕明华进门她看着就不喜欢,虽说长得不算妖媚,却一看就是个有心眼的,庄老夫人明里暗里没少给她苦头吃。庄县令对自己的寡母也是十分敬畏,从来不会替慕明华出头,反而会打骂慕明华讨自己的母亲欢心。
庄县令带慕明华进京,庄老夫人本就是反对的,如今出了事,更是将一切都怪罪到了慕明华头上,连声踹骂她是丧门星,又摇着头连声道:“不行,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救我儿,庄自贤那老贼贪生怕死,不念旧情,是指望不上了。这定京咱们还能指望谁,谁才能镇得住这定王?”
郭氏讷讷道:“定王位高权重,能镇得住他的,也只有当今陛下了吧。”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庄老夫人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浑浊的老眼一亮,大叫道:“对!就去找陛下!找陛下主持公道!”
旁边下人还当她是疯了,她却冷笑道:“我明日早朝就去敲登闻鼓!”
众人一听,顿时吓呆了。若自认有天大冤情,便可敲登闻鼓,一旦敲动了登闻鼓,便能上达天听,陛下会亲自过问案情。
但登闻鼓又岂是轻易能敲的,为防止泼皮无赖无事乱敲惊扰圣驾,陈国律令,敲登闻鼓者,先受三十廷杖!
郭氏颤声道:“婆婆,敲登闻鼓得受三十杖,您如何承受得住啊!”
庄老夫人冷笑一声,目光缓缓落在慕明华身上。
“让她去!”
慕明华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庄老夫人残酷的面容,她眼中的光缓缓黯淡了下去。
庄老夫人道:“你若能救出老爷,就是大功一件,日后这庄家主母之位,就交由你来坐!”
慕明华眼神动了动,看向了一旁面色惨白的郭氏,她溢血的唇角缓缓翘起,哑声道:“贱妾自当尽力。”
冬日的天亮得特别晚,早朝开始时天还未亮。半夜忽然下起了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结束,只知道出门时枝头上已经压了重重一层积雪了。
大殿内烧着地龙暖炉,倒不觉得冷,吏部侍郎沈惊鸿正回禀着外官考绩的初步结果,就听到远远传来了沉闷的咚咚声。殿内之人俱皆一惊,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
“那是……登闻鼓?”
“是谁敲了登闻鼓?”
“若非天大奇冤,又有谁会甘愿承受三十廷杖来击鼓?”
殿下压低了的声音议论着,刘琛皱眉看向总管太监:“去看看是何人击鼓,将人带来。”
一名宦官领了命,匆匆往外跑去。
登闻鼓已经数十年没有被人敲响过了,却在这个天微微亮着的寒冷冬日里惊醒了大半个定京。晨起做买卖的人口口相传,东西二市的人知道了,全定京便也都知道了。
“是个年轻的女子敲了登闻鼓!”
“据说是淮州那个庄县令的妾侍!”
“是那个被定王打伤还关起来的庄县令?”
“他的妾侍这是……要状告定王!”
慕明华纤细的双手抓着鼓槌,面无表情地一下下击打鼓面,鼓声如惊雷一般在耳中和心中轰鸣。她肩上和黑发上都披了一层白雪,但一张脸却比雪还白上三分。
衙门里的人太久没听过登闻鼓的声音了,寒冷的天气让他们不欲动弹,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外面的声音是什么,登时一个个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大门打开,一队官兵涌了出来,将慕明华团团围住。
“大胆刁民,竟敢敲登闻鼓惊扰圣驾,你可知罪!”
慕明华手中的鼓槌被人抢走,瘦弱的肩膀被人狠狠扣住,她被迫弯下腰去跪在雪地里,却仰起了脖子看着面前之人。
“贱妾有冤要诉!”
“管你有没有冤,但凡击鼓者,需先受廷杖三十!”为首之人见不远处的百姓在指指点点,便使了个眼色,大声道,“带进去行刑!”
慕明华被拖着进了衙门,外面的议论声才大了起来。
“这样单薄的小娘子,三十廷杖下去,会被打死吧,那还诉什么冤啊?”
“她是来告定王的,那不是找死吗?”
“定王当街行凶,也是太目无王法了……”
慕明华被按在了地上,木棍狠狠落在臀上,她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惨叫,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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