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侧坐在马背上,被刘衍圈在怀里,将脸埋在刘衍胸口,让刘衍看不清她的面容。听到刘衍的问话,慕灼华肩膀一僵,迟了片刻才低声回道:“没事……”
声音莫名有些沙哑,却又说不出的糯软,像是克制着什么有一丝轻颤,像一片羽毛轻轻划过刘衍的心尖。
她分明不愿和他多说。
刘衍攥着缰绳的手蓦地抓紧了,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冷风灌进了心口,冰冷而酸痛的感觉自左心口蔓延开来,冻住了他的双臂,让他不敢贴近她。
在这个肃杀寒冷的冬夜里,怀中的软玉温香是唯一的慰藉,是盈满了掌心的月光,看似那么近,却又怎么也握不住。方才经历过的所有惊慌和恐惧此刻都化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烧在心头,恨不得将彼此都烧成了灰,熔在一起,让她再不能离开他。
但他舍不得。
慕灼华紧闭着双眼调整呼吸,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刘衍胸腔中发出了一声轻叹,在疾行的马背上和肃杀的北风中,一个轻轻的吻隔着斗篷落在她的发心。
她不敢被他发现,独自默默地抵抗着催情香对她的腐蚀,好不容易守住的心神,被这一个隐忍而克制的轻吻骤然击退,所有的情潮和欲念如决堤的江河肆虐,彻底地侵蚀了她的理智。
刘衍感觉到怀中紧绷僵硬的身体骤然间软了下来,无力地靠在他胸口,险些要滑落下去,他心中一惊,急忙收紧了双臂,将慕灼华娇软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斗篷不慎滑落,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慕灼华面上一片不自然的潮红,眉心痛苦地皱起,下唇竟被咬出了血痕。
“灼华!”刘衍惊慌失措地喊出她的名字。
慕灼华微微睁开眼,杏眼中一片水雾迷蒙的,眉梢眼角尽是春情。
刘衍忽然间就明白她怎么了——方才那房中……
他有内功底子,又只是在房中呆了一会儿,因此吸入香味并不多,慕灼华却是呆了许久,必然是会受到影响,只是她一直隐忍不说,直到此刻忍受不住,才被他发现了异样。
“回家……”慕灼华艰难地开口,声音却是甜腻糯软,听得人脸红心跳,“家里……有解……药……”
刘衍立即加快了速度,往朱雀大街的方向疾驰而去。
慕灼华的手攥着刘衍腰腹间的衣服,一股浓郁的伽罗香气息将她紧紧环绕住,本该让人心神宁静的香味,此刻却加倍地催发了情香的药性,让畏寒的她在冬夜冷风里出了一身的汗。理智告诉她应该远离,但本能却让她忍不住更加贴近对方,邪火烧遍了全身,她难受地发出一声低吟。
“灼华……”
慕灼华混混沌沌的,仿佛听到了一个暗哑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她轻轻软软地回应一声:“嗯……”
刘衍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得紧紧的,这一声低吟又轻轻在弦上拨动了一下,他喉结耸动,强忍着她紧紧揉进怀里的冲动,明明中了药的是她,他却觉得快被逼疯的是自己,有哪个男人能忍受住自己喜欢的女人在怀中喘息低吟。
刘衍一咬牙,扬起马鞭,加快了回去的速度。
快马尚未停稳,刘衍便抱着慕灼华从马上飞下,翻、墙进了院子,一脚踹开门,匆匆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个火盆子燃着,发出微弱的光。
刘衍将慕灼华放在床上,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却听到身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扭头便看到慕灼华从在桌边寻找着什么,她一手撑在桌边,另一只手颤抖地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摸索,不小心扫落了几个瓶子,才找到自己想要的澄心丹。
慕灼华倒出三粒小小的丹药送入口中,咽下微微苦涩的药丸,又踉跄地走向桌边。
刘衍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听到慕灼华哑声喊道:“水……”
只是服下澄心丹还不够,需要多喝些水。
刘衍见到火盆子上热着一壶水,赶紧取来倒在杯中,见水烫了些,又兑了些桌上另一个壶里的凉水。
慕灼华却不耐烦这么小杯子喝,直接桌上装着冷水的水壶往嘴里灌。
“水太冷了,你不能这么喝!”刘衍急忙拉住她的手腕,冷水泼了一些在她下巴和前襟上,慕灼华力气没有刘衍大,被他抢走了水壶,她凶狠地扑上去喊道:“把水给我!”
她就是需要冷水来灭火!
刘衍一手按住了慕灼华,另一只手打开冷水壶的盖子,倒了些热水进去兑温热了,这才还给慕灼华。
慕灼华一把抢过水壶对着嘴猛灌,喉头滚动着,一丝丝水光从唇角溢出,顺着白皙纤细的美人颈落进领口里。
喝完两壶水,慕灼华才感觉药性消退了许多,那股火已经不成气候了,但她四肢却还是软的,脸上热意稍退,眼中却还是一片水雾。
她无力地靠在桌边坐下,喘息着平复情绪。
“王爷……”慕灼华颤着声挤出一丝微笑道,“下官无碍了,天色已晚,就不留王爷坐了……”
刘衍在她身前半蹲了下来,缓缓伸出右手覆住她膝上轻颤的左手。慕灼华微怔,抬起眼看向刘衍,却撞进刘衍幽深晦暗的瞳孔之中,那里如同漆黑的海面,暗涌着让人心惊的情绪。
慕灼华左手一抖,却被刘衍抓得更紧了,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拭去她唇角的水渍,温热的触感在柔嫩的肌肤上流连不去。
“灼华……”刘衍低沉暗哑的声音轻轻喊着她的名字,“你不信我。”
慕灼华喉头一紧,偏开了脸,不敢看他眼中浓烈的情意,却被轻轻捏住了下巴,被迫转过头来回应他的诘问。
第五十四章
刘衍凝视着她的水眸,眼中幽暗深邃:“你总说要我照顾你,其实你何曾需要我的照顾了?你满腹才华,即便没有我,也能大放异彩,旁人偏见轻视,你自有办法让他们喜欢你,即便有人存心要伤害你,你也能靠自己扭转局面,化解危机。于你而言,我可有可无,你从来没有真正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是不是?”
慕灼华干笑一声,涩着声音道:“王爷说笑了,下官从您身上还是得到了不少钱……”
“呵。”刘衍淡淡笑了一声,打断了她,“是我从前被你蒙蔽了,你不过是想在我面前伪造一个贪财重利、谄媚逢迎的形象,让我既能用你,却又不防你。你成功了,我没有防着你,却是你,直到现在都仍防着我。”
慕灼华沉默了片刻,无奈笑道:“王爷英明,下官总是瞒不过你的,王爷若要治罪,看在下官多少是做了点事的份上,还请轻点罚。”
刘衍的指腹按在那张伶俐的唇畔,缓缓凑近,贴着她微烫的额面,气息暧昧地纠缠着,他轻轻叹息道:“你如此聪明,应当知道,我舍不得罚你……”
慕灼华僵硬地坐着,垂下了眼看着自己的膝盖,浓密的睫毛掩住了她眼中的惊慌。
她在想,如果刘衍强要了她……她该用哪种姿势?
作为一个立志不婚不育单身至死的人,她早已视贞操如无物,活着第一,发财第二,刘衍贵为议政王,他要是真的想强迫她,她确实是没有办法逃避的。她赌刘衍是个君子,但如果她输了呢?
这副身体年轻娇媚,若作为筹码,她能与刘衍谈成什么样的条件?
刘衍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慕灼华此刻心中所想的,但他从对方僵硬的肢体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抗拒和恐惧。
“你看,你果然防着我,不信我。”刘衍轻笑了一声,难掩苦涩,“灼华,任何时候,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伤害你。”刘衍说着顿了一下,“那日河畔吻了你,是我失态了……我以为,你心里是有我的。”
慕灼华抿了抿嘴,哑声道:“王爷是个好人。”
刘衍不屑一笑,“好人?”他的手臂环着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压低了声音道:“我更希望你能明白,我也是一个男人,会有感情,会有欲望,会想占有,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慕灼华怔怔地看着刘衍,迟缓地说道:“王爷,你心怀天下,雄才大略,应当明白,官场江湖,从来不讲喜恶,只讲利弊。喜欢,只是一种转瞬即逝,花期极短的感情,它虚无缥缈,又无法掌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散不见,相较之下,唯有利益才是切实可靠的。王爷的喜欢……我知道……”慕灼华垂下头,“但是……孙家,才是您最好的选择。”
“若我偏偏只要你呢?”刘衍抬起慕灼华的下巴,“今日别苑之中,我已经明确告诉孙姑娘了,我心有所属,断不可能娶她,所以我让王府的侍卫送她回府,而我自己回了别苑找你。”
慕灼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刘衍,心头转过不知是喜悦还是惆怅的情绪,她叹息道:“王爷,你何必如此……”
“园中斥责了你,是我不对。”刘衍打断道,“陛下任性……”
“王爷。”慕灼华失笑道,“难道拒绝了孙姑娘的你,不比陛下任性吗?”
刘衍一僵,皱着眉头道:“不一样……”
“一样的。”慕灼华淡淡笑道,“周太后防备你,想让孙家牵制你,她固然是不怀好意,但如今的你已非一个孙家能牵制得住了。陛下要稳住世家,所以需要迎娶世家之女,而你作为议政王,世家同样想要你的示好。与孙家联姻,对陛下,对你,对一片痴心的孙姑娘来说,都是好事。”
“那对你呢?”刘衍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想要从她的面具下看出几分真心,“你也觉得好吗?”
“是。”慕灼华微笑道:“王爷先前问,如果你只要我……那我……只能告诉王爷一句,我不愿意,我不喜欢。”
刘衍静静看着那双湿润澄澈的眼睛,她唇角微翘,含着三分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平静,不沾染丝毫的情绪。
“呵……”刘衍忽然低低笑出了声,他抱住了慕灼华,半边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肩上,她感受到了对方胸腔的震动,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薄唇微翘,贴着她的耳珠,湿热的气息拍在娇嫩敏感的肌肤上,低沉的声音缓慢而笃定地说道,“灼华,你又骗我……最初你另有所图,骗我你喜欢我,如今你仍是另有所图,却骗我你不喜欢。”
“若不是心里有我,今日在别苑,你为何不敢看我?”
慕灼华的心猛地一跳,她偏转过头,砌词想要辩解,然而双唇微启,便被刘衍堵住了。
柔软的粉唇被抵住厮磨,男人炽热的气息带着掠夺的意味地侵入她口中,她背靠着圆桌,被他圈在两臂之间,他的克制和温柔被她逼得崩溃,原来什么不强迫,都是假的,他原是个兵不厌诈的将军,软的不成,便来硬的。
消退下去的药性仿佛又被催生了出来,她浑身酥软,在他强硬的侵占中被迫着微仰起头,承受他压抑了许久的掠夺。
可她知道这已经与药性无关,那本是她心中最深处的渴望。
她微睁开湿润的双眸,心中轻轻一叹,抬起双臂勾住了刘衍的脖子,笨拙生涩地回应他的吻。
刘衍一震,深邃幽暗的双眸中倒映着慕灼华绯红的面容,他的呼吸蓦地粗重起来,双臂收紧,将她揉入自己怀中,一团火从他身上蔓延到了她的心里。
直到舌尖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他才不舍地松开她微肿的红唇,抵着她的额头。
那张不轻易露于人前的容颜清丽绝伦,潮红的眼角却平添了一丝妩媚,她抿了抿红肿的唇,甜软的声音半是委屈半是埋怨道:“你说过……不强迫我。”
刘衍低笑了一声,哑声说道:“你若对我无情,我不强迫你,你若有情……”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研磨她的下唇,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你不敢走出的那一步,我来走,你不敢做的决定,我来做!”
慕灼华的身子轻轻一震,几乎要被他的执着打动了。
但她闭了闭眼,依旧是摇头:“是,我喜欢你,但我说过,男女之间的喜欢是虚无缥缈的情感,它不足以让我放弃一切去和你在一起。”
刘衍不解地皱起眉头:“我不会让你放弃一切,你会成为我唯一的王妃。”
慕灼华摇头笑道:“那不是我要的。王爷……我发誓不会成为别人豢养的金丝雀,只等主人闲来无事的逗弄和喂养。当你的王妃,那不过是一个大一点,豪华一点的笼子。所谓的唯一,也不过是你此刻的心意,你敢说,我不敢信。”
刘衍苦涩一笑:“你不能以你父亲的风流来揣测每一个男人。”
“我知道,但是我赌不起,赌输的代价,太大了。”慕灼华的眼前闪过阿娘无神的双眼,心中一痛,“即便你真的能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不愿意接受。你知道我一路走到今天有多不易,我付出了这么多,不是为了成为某人的妻子,冠上他的姓氏,然后失去自己。一旦成为定王妃,我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流水,我只能被你藏在定王府,周旋于豪门贵妇之间,为你打理后院,过着簪花品香、涂脂抹粉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我看了十八年,也忍了十八年!有的女人喜欢这样的日子,但我偏偏不喜欢。”
她从小就比别人想得多,先生总说她的想法离经叛道,惊世骇俗,姑娘家便该有姑娘家的样子,好好相夫教子,当个贤妻良母,便是最好的出路了。可她知道自己生来反骨,偏偏不爱按着别人的安排,走那些一眼看到死的老路。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由她自己来定,别人无法左右!她的野心藏了十八年,即便是巨力也懵懵懂懂的,无法理解她,可是她知道,刘衍会懂她。
“即便成为定王妃,我也不会将你锁在内院之中,你依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刘衍握紧了慕灼华的手说道,“你有经世之才,我不愿你委屈在我的身后。”
慕灼华欣然笑了:“但是世人不会允许,朝廷的制度可以允许一个女子为官,但皇家的礼仪不会允许一个王妃抛头露面,不守妇道。陈国没有皇子,可以允许女帝继位,但女帝的存在,却不能改变女子依旧卑微的处境。我只是商贾之女,芝麻小官,而你是王爷,世俗礼法大于天,王爷次之,我为末,三者之间若有一人要让步牺牲,那只会是我。”
刘衍惊愕地听着她剖析自己的内心,这是他们自相识以来,她说的最真实的一番话,然而实话往往最是伤人。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这一吻,是我偿你的情,世间没有两全法,感情与前程,我选择后者。”
她轻轻推开了刘衍,这一回,刘衍放开了她。
“王爷。”慕灼华垂手行礼,将腰弯下,“下官自私凉薄,不值得您这般喜欢。”
原来,他不是被嫌弃了,只是被抛弃了。
呵,他爱美人,美人却爱着江山……
郭巨力回到家中,只有慕灼华一人在房中自饮自酌,喝的明明是温水,却让她喝出了一副酗酒的醉样。
“哇……小姐,吓死我了,我刚和执墨哥哥去抓了那个庄县令,他没对你做什么事吧……”郭巨力一把鼻涕一把泪,“是不是王爷送你回来的,你有没有被欺负?”
“没有。”慕灼华笑眯眯地掐了一把郭巨力的脸蛋,“是小姐我又欺负人了。”
郭巨力却不信:“小姐,你别强颜欢笑安慰我,心里有苦就和巨力说吧,你喝水喝成这样,分明是有心事。”
慕灼华笑容一僵,揉了揉郭巨力的脑袋:“笨丫头,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你到底哪里受伤了?”郭巨力急了,拉着慕灼华的领口就想脱她衣服查看,慕灼华急忙拉住了领口,笑着叹道:“我真的没受伤,你还不信我吗?”
郭巨力仍是半信半疑,“小姐,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身份啊,你如今官位可比他大,他怎么敢欺负你!”
慕灼华戳了戳她的脑门,笑着叹道:“说得简单,他当时绑了我,已经是大罪了,万一知道我是户部郎中,你以为他会恭恭敬敬认错吗,他自恃在京中有关系,只会偷偷杀了我灭口,此事便死无对证了!即便事后被人揪出,他也只会说自己不知情,而他手上还有我的婚书,处置一个逃妾而已,他即便受罚,打点一下也不会致死。那我死得多冤啊。”
郭巨力一惊,慕灼华看着她怀疑人生的表情,无奈摇头:“人心险恶,你是不会明白的。”
“那小姐你不也上了八小姐的当……”郭巨力嘀咕了一声。
慕灼华皱了下眉头:“只怪我低估了人心易变,以前八妹妹虽然虚荣,却不至于这么狠毒啊……也不知道她这一年来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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