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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风流/灼灼风流(随宇而安)


她残忍地提醒他,他只是她的一枚棋子,一把刀。
沈惊鸿静静望着她单薄纤瘦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原以为,明月高高在上,照亮了黑暗,应该是温暖的。后来才知道,月光清冷广寒。
他原以为,自己恋慕的是明月高洁无暇,后来才知道,阴晴圆缺都是她,让自己忠心不二的她。
沈惊鸿轻撩下摆,后退了半步,屈膝跪下。
这个惊艳了定京的无双公子,让无数少女倾心折腰的梦中郎君,在她面前虔诚地跪了下来,俯首称臣。
“请公主责罚。”沈惊鸿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柔嘉公主悄然回首,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即便是跪着,也无损他丝毫气节风骨,依然如玉山巍峨,松柏苍劲。她不忍地别过脸,敛起双眸,用淡漠的声音说道:“方才之事,是我失态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个含着血腥味的吻,不过是她一腔悲愤的发泄,与爱无关。
“是。”沈惊鸿忍着苦涩,低声回道。
柔嘉公主这才道:“起来吧,你来见我,必有目的。”
沈惊鸿自嘲一笑——他见她,只是因为他想见她,其余一切,只是借口而已。
但她想知道的,是那些借口。
他缓缓从地上起来,自怀里抽出一封蜡封的信件交到柔嘉公主手中。
“刘衍将偷换矫诏的罪名栽赃到北凉身上,在刘琛面前力保刘瑜刘瑾兄弟。”沈惊鸿说道,“刘琛虽然听从刘衍的话,封二人为滇王肃王,赶回封地,心里却还是疑心,令其三日内离京。”
柔嘉公主扫过信上字墨,淡淡道:“刘琛和刘瑜多年不睦,刘瑜又有充分的动机做这件事,他心思简单,自然不会有别的怀疑。但是……我那位皇叔不简单,想要骗过他,却不容易。那日偷换矫诏,本想让刘瑜和刘琛的势力互相撕咬,两败俱伤,不料刘衍将罪名推到了北凉头上,刘瑜因此逃过一劫,支持刘琛的周家也因此得利,我一番准备,都落了空。”
“也并非完全落空,至少刘瑜一脉的人马都会遭到清洗,会给我们留出不少机会。只是,定王留在定京,于我们而言始终是一个隐患。”沈惊鸿道,“我已派人散播谣言,逼迫他离京。”
柔嘉公主摇头一笑:“你想离间刘琛和刘衍?你不了解他们,他们叔侄情深义重,三年前,刘衍被薛笑棠出卖,身陷包围,九死一生,刘琛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刘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兄如父,岂是几句流言蜚语所能离间的?”
“皇宫失火那夜的宫门记录已经找到,我对刘琛隐瞒了此事,刘衍才能暂时安然无事,公主若想对付他,并非难事。”沈惊鸿说道。
“不。”柔嘉公主摇了摇头,“还未到时候……刘琛内有定王辅佐,外有周家支持,想要动摇他的帝位,除非将他两臂皆断。刘衍……还要留着他对付周家。”
“那慕灼华呢,刘琛有意有意重用她。”沈惊鸿迟疑地顿了一下,打量柔嘉公主的神色,“她是刘衍的人,要留着吗?那日小秦宫……她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公主。”
听沈惊鸿说起那日之事,柔嘉公主的心跳有了片刻的紊乱。
小秦宫是她手下的一个情报站点,那日她去小秦宫本为情报之事,却没想到会撞上沈惊鸿。听说云芝在陪着沈惊鸿,不知为何当时她的心便冷了下来,却又有一股无名火在心头烧着,她让人找借口叫走了云芝,却被沈惊鸿发觉了她的所在,他离席出来寻她,将她堵在了无人安静的后院。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白皙俊美的脸上含着微醺的浅笑,一手箍着她的腰,看似无力地枕在她肩上,却让她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让她心跳乱成一团。
——公主是吃醋了吗?
他的声音又低又酥,直直钻进她心底。她板起脸想要反驳斥责,但未能开口,便被他封住了唇。
他是真醉,或者是装醉,未经她允许,竟敢越界轻薄她!
她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恨,还是羞恼,若不是屏风后传来了动静让她仓皇逃走,也许她会……
柔嘉公主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收敛了那些旖旎心思,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她识时务,知进退,只会忠于她自己。耶律真那个蠢货,居然以为随便叫几个人就能杀了她,看轻了慕灼华,反倒暴露了她自己,险些还连累了我,只怕刘衍早晚会查到她身上。”
沈惊鸿对她极为了解,哪怕柔嘉公主掩饰得再好,他也察觉到了她指尖的一丝轻颤。
他低眉垂眸道:“耶律真如今住在公主府,刘衍让人盯着耶律真,公主行事也多有不便。”
“无妨,耶律真的蠢自有蠢的用处,有些事,我不便出手,自有她替我出手。只是以后你便不要到公主府来了,若有要事,便留信号给蔓儿。其余之事,你按原计划行事吧,不要节外生枝。”
沈惊鸿俯首道:“听凭公主吩咐。”
柔嘉公主侧头看着沈惊鸿,这是她栽培了十年的一颗棋子,但十年前随手埋下这颗种子的时候,她并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焕发出如此夺目的光彩,甚至让她隐隐有掌控不住的危机感。
她想起今年的除夕夜,她从宫宴离开,已经带了五分的醉意了,她揉着微微眩晕的眼角,听到蔓儿说,沈惊鸿进京了,她恍惚想起了一双亮如繁星的漂亮眸子,下意识地就召见了他。
夜很深了,再有一刻钟便是新的一年,柔嘉公主换下了繁重的礼服,在熏着暖香的内室召见了身穿夜行服的沈惊鸿。
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与记忆中青涩桀骜的少年重叠,不变的是那双幽深炽热的双眼。
柔嘉公主醉意微醺,缓缓走到他面前,惊觉当年的少年如今已比她高出了许多,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沈惊鸿,我从不怀疑你的才华,还有你的忠心,今科状元,你必取之。”
沈惊鸿弯了弯唇角,低下头凝视她:“必不负公主所托……沈惊鸿生死都是公主的人。”
她摇了摇头道:“不……你不能是我的人。”
沈惊鸿眸光一凛。
“你会是惊才绝艳的惊鸿公子,而我,只是一个生母卑微的公主,何德何能,拥有你的效忠。”柔嘉公主自嘲一笑,她伸出细长的食指,按在了沈惊鸿心口,压低了声音,如情人间的私语般轻轻说道,“我要你……到刘琛身边去,但是你的心,要在我这儿。”
沈惊鸿的心跳猛地顿了一拍,片刻后才哑声道:“请公主明示。”
“刘琛,占嫡占长,有太后和定王的支持,想从他手中夺得帝位,非一朝一夕能成,只有徐徐图之。”柔嘉公主缓缓说道,“他锐意进取,喜欢血气方刚、志同道合的少年英杰,我会为你制造机会,让你名扬定京,吸引他的目光,届时你投其所好,得他信任,与我里应外合。”
她说完了话,许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抬起头看向他微皱的眉心,讶异道:“你不愿意?为何?”
沈惊鸿幽深的双眸锁住了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事成之后,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她许诺道,“我必不负你。”
沈惊鸿忽地笑了一下:“公主,这一品相位,刘琛也能给我。”
她的眼眸瞬间便冷了下来:“沈惊鸿,你要背叛我?”
济善堂,还从来没有人能背叛她。她学习了西域以教立国的方法,那些被收入济善堂的孩子,日日接受洗脑,对她柔嘉公主奉若神明,死心塌地,这样的虔诚极难动摇。她没有想到,沈惊鸿会生出二心。
“不。”沈惊鸿上前了半步,与她靠得极近,能闻到彼此身上传来的气息,“沈惊鸿此生此世,都不会背叛公主。只是……我想要的,并非万人之上。”
她狐疑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你想要什么?”
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他眼中的情意呼之欲出,答案也不言而喻。
柔嘉公主勾起一抹冷笑:“原来……你也和薛笑棠一样。”
沈惊鸿否认道:“我与他不一样。我若想要公主的人,等待位极人臣,自有办法请旨赐婚。”他的声音顿了顿,放轻了几分,像是怕吓到了她,“我想要的,是公主的心。”
柔嘉公主定定地凝视沈惊鸿的眼睛,良久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沈惊鸿,我没有心。”
他笃定地说:“会有的。”
窗外的爆竹声、烟火声骤然响了起来,有火光透过窗纸映在她琉璃般的瞳孔中,幽幽荧荧,满是讥诮和不屑。
她是世人眼中圣洁高贵的柔嘉公主,他口中喊她公主,却在心里唤了何止千千万万遍她的名字——皎皎。
皎若明月,高不可攀。
可也是这高冷的明月,在十年前给了他唯一的光明与温暖,救他于水火深渊,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她是他的明月,明月生来高悬于天际,给黑暗以幽明,却独自守着无边的冷寂。她心上有座苍凉的宫殿,住着一个孤独的人。他亦飘零久,见多了人世间的苦难,孤单却不孤独,因为他遇见了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一片黑暗的地方,要多少光才能照亮?
他知道,只需要一点萤火微光,就够了。
她一个浅笑,一个目光,让他的世界豁然明朗,支撑他走完三千多个日夜。
他也想温暖她心上的荒凉,哪怕她怀疑他、拒绝他,他也依然坚定地站在她的影子里。
等等吧——他垂眸浅笑——不过是另外三千个日夜而已。
昭明帝和周太后下葬后不到一个月,刘琛便举行了登基大典,改年号延熹。
刘琛登基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封刘瑜为滇王,刘瑾为肃王,令二人即刻出京,回到封地。
两人的封地都是贫瘠遥远的边陲之地,此去更多是受苦,永世不得回京。但在知情人眼中,这可谓是开恩了,毕竟两人犯下的,可是伪造遗诏的大罪啊。
但这件事已经被下令封口,谁也不敢提起,只是众人心中仍有疑惑,不知道是什么让暴怒的新帝改变了心思,对两个弟弟网开一面。刘琛虽然给了刘瑜和刘瑾生路,却没有放过朝中对他心存异心的人,有刘衍带兵作为威慑,新帝登基一切事宜顺利进行,没有丝毫的动荡。沈惊鸿因为有从龙之功,被破格提拔,一跃三级,任吏部侍郎,一时风头无两。
沈惊鸿又被刘琛在御书房留着说了许久的话,离开之时,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御书房的宦官懂事地给他撑起一把油纸伞,沈惊鸿接过了伞,谢绝了宦官一路相送的好意。
沈惊鸿举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入雨幕中,雨中的玄色官袍如同一笔晕染开的墨痕,少了三分威压,多了七分风流写意,让过往的宫女都忍不住为之失神。
“沈大人真是风神疏朗,举世无双的公子。”有人悄声议论着,满心的仰慕。
“原听说他恃才傲物,但接触过便知道,他待咱们这些下人是极和气的。”便是宦官也被他的风采折服。
“也不知道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沈大人这样的人物。”
“沈大人早已放言,不成一品,不谈婚娶之事,恐怕没这么快……”
“陛下如此信重沈大人,官至一品,也不见得是多久远之事……”
远处的檐下悄然立着一个柔媚的身影,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雨中的墨痕,闪烁着幽异的光彩。
“他就是刘琛最信重的人……”耶律真顾盼生辉,将那个雪松墨玉般的身影紧紧烙印在眼中,心上。
侍女兰珠压低了声音,用北凉话说道:“陈国皇帝最信重的,应该是定王。”
“不,不一样。”耶律真眸光微动,“定王必须死,而沈惊鸿……却可以为我们所用……”
兰珠眉头一皱,抬眼间看到耶律真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
“沈惊鸿不近女色,城府极深,公主小心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引起怀疑。”兰珠劝诫道。
耶律真不甘地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我会有分寸。”

第四十六章
雨声哗哗打散了身后的议论声,沈惊鸿并没有听到身后的是非,便是听到了,也不过置之一笑,世上无聊之人何其多。
他懒懒地掀起眸子,秋水映入漆黑的眼中,氤氲着冰冷的气息。
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走到了他身侧,压低了声音说:“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了。”
沈惊鸿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目不斜视地问了一句:“证据呢?”
一个油纸袋被交到了沈惊鸿手中。
侍卫识趣地接过沈惊鸿手中的伞,沈惊鸿打开了纸袋,取出里面一卷蓝皮装订的册子,册子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他翻了两页,目光落在上面的一行墨字上。
——七月初三,亥时一刻,定王自东华门出宫。
七月初三,便是皇宫失火的那一日。
沈惊鸿早已向刘琛回报,出入宫的记录皆在火场中被烧毁,但此刻他手中拿着的,却是他口中本该葬身火场的记录册。
这本册子,是两日前一个侍卫在火场里偶然找到的,被压在了水缸之下,侥幸保全了,他怀抱着升官发财的希望找到了负责追查此事的沈惊鸿,沈惊鸿也十分诧异,让他带着这本册子在宫门下钥后去见他。
那个侍卫自然想不到,等着自己的,不是沈惊鸿,而是一个侍卫,和一把刀。
“人死透了,不留痕迹。”侍卫笃定地说,“属下问过了,此事没有第二人知道。”
沈惊鸿淡淡点了点头。
“大人……是想保全定王?”侍卫疑惑地偷偷看了沈惊鸿一眼。
他为这人做事,却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猜,有时候,猜到了,比猜不到更可怕。
沈惊鸿将册子放入怀中,轻声道:“你是一把很好的刀,但是一把刀,不该有太多的想法。”
侍卫心中一凛,低下了头:“属下知道了。”
沈惊鸿微微一笑:“无需紧张,我还不想换刀。”
侍卫无声地退下,长长的宫巷里,又只剩下一个寥落的身影。
沈惊鸿捏着竹节伞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苦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把想法太多的刀呢……
刘衍病了许多日了。
慕灼华看着窗外的天,一片枯黄的树叶不知从何处被风吹来,落在她的掌心。
竟然一下子就入秋了啊……
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隐约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你觉得冷吗?”背后传来男人低醇的声音。
慕灼华转过身,看向倚在榻上看书的刘衍。刘衍披着件青色长衫,手中握着一卷书,柔顺乌黑的长发倾落在肩上,眉眼温柔,唇角含笑地望着她。这模样让人全然想象不到他在朝堂上力压群臣时的慑人气势。
慕灼华有些失神地看着刘衍放下书卷,从榻上下来,走到慕灼华身旁,伸手关上了窗户。
“既然怕冷,就不该逞强。”
两人靠得近,刘衍感觉到了慕灼华身上的凉意,随手便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他的衣服对她来说实在是大了些,往身上一罩,便垂到了脚踝,外衫不厚,却带着淡淡的体温和沉郁的熏香,让人蓦地心安。
刘衍修长的十指勾着领口的系带,停在慕灼华的锁骨处,十指灵巧地打了个结,指尖似乎无意间扫过她锁骨处细嫩的肌肤,让她猛地心窒了一瞬。
刘衍却似乎没有察觉,已经转过身离开了。
慕灼华攥着柔软的布料,盯着刘衍的背影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笑道:“下官是奉旨来照顾王爷的,没想到反让王爷照顾了。”
刘衍坐回榻上,重新拾起了书卷,微笑着道:“你若能照顾好自己,便不用本王费心了。”
强撑着协助刘琛稳住朝局后,刘衍终究还是倒下了。
那日是在理蕃寺,好在慕灼华便在左侧,她急忙为他施针急救,刘琛闻言也匆匆赶来,听慕灼华说了一番,刘琛才知道刘衍受了不轻的内伤,一直都是吃药维持着。刘琛不忍刘衍再操劳,立刻就下旨让刘衍回府休息,慕灼华对刘衍的病情最为熟悉,便也奉旨看顾他的身体。
因此每日慕灼华从理蕃寺下朝,便要去定王府看看刘衍,若遇上了旬休,更是整日呆在定王府不出去了。
刘衍的身体在她精心的调养下,也是一日日好转起来。
慕灼华走到一旁,端起刚好放温的药碗递给刘衍,缓缓道:“下官惜命得很,王爷才是要保重自己才对。”
刘衍含着笑接过了药碗,面不改色地喝下苦涩的汤药,慕灼华细白的指尖捏着一颗蜜饯送到他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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