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菀想想的确是这样,便没说话,最后道:“我不是姑娘家。”
丰子奕看着她笑:“那你怎么这么像小姑娘,最开始见你,我就想这姑娘二十不到吧,还会治病吗?一定是骗子,现在见你,就想十八岁的小医仙,也就我们安陆有。”
施菀笑道:“你一天不耍嘴皮子就不习惯是不是?”
丰子奕笑了一会儿,又和她说:“但我还是觉得,你就先住我姐那里,早上我派辆马车去接你,到药铺也要不了多久,这样至少你能心安,我也放心。”
施菀最初自然是不愿麻烦别人,但来回想了几圈,实在没有地方能去,自己也确实怕一个人待家里,犹豫一会儿,答应下来。
丰子奕高兴道:“那我等会儿带你去她家。”
施菀说:“我先去备点礼,药铺里到了一批新鲜的冬蜜,我给她带两罐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冬蜜多贵,我给她带点胭脂就行了,她喜欢这些。”丰子奕说。
“你要送什么是你的事,我知道丰姐姐与她婆婆都喜欢吃蜜枣蜜糕,正好让她送一罐给婆婆。”
丰子奕知道她向来倔强,便也不坚持了。
如此说好,施菀暂且就住到了丰子奕出嫁的姐姐家,每日早些起来走到药铺去看诊。
从船家那里得到的消息,张大发前一天下午就回去了,一直没坐船,本以为他那天只是一时兴起去偷看,结果又过了几日,船家来了消息,说他进县城了。
听到消息,施菀并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但也不知他来县城做什么,又不知要躲到什么时候去,终究不是事,没想到丰子奕却早已想到了办法。
他要让张大发吃一次亏,所以想引蛇出洞,于是当天,把施菀家院门给拆了,就用个木板挡着。
张大发如果再偷偷来看,就会发现施菀家门坏了,如果他有歹心,就一定会夜里再来,然后等他进来,丰子奕就让人将他打一顿。
施菀不习惯用打人这种方法来解决问题,但想来想去,又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最后就同意了。
到了晚上,不只有丰子奕,还有丰子奕家中两个小厮,施菀药铺里两个徒弟严峻和枇杷都在,大黄狗如意也特地牵去了药铺,几个男人就趴在桌子上守着。
施菀和枇杷被安排在里间,有床可以睡,枇杷心大,也不认床,一躺下就睡着了,施菀却不太睡得着,只睁眼躺着。
两声更鼓后,又不知过了多久,霍大娘家的鸡开始打鸣了,竟已是三更。
张大发是不会来了吗?
如果他来,倒好一些,如果不来,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就在施菀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外面传来一丝动静。
她立刻从床上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听外面的动静。
是那种,一下一下的脚步声,和多年前一样,只是很明显一只脚轻,一只脚重,他真的来了。
但下一刻,她又听到另一阵脚步声,是正常的。
难不成还不止他一个人?
施菀立刻紧张起来,连忙去推醒桌上趴着的人。
黑夜里没点灯,没想到桌上那人正是丰子奕,知道等到了,便连忙去推醒另外几个人。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就是门栓被拨动的声音。
丰子奕将施菀推到了里间,自己和其他人守在外面。
拨门声一直在持续,这门栓其实是有插销的,以前都会插住,但今天是特意没有插。
没一会儿,门被拨开了。
丰子奕、严峻,还有两个小厮一拥而上,朝外面的人打去。
施菀这才意识到屋内还黑灯瞎火,连忙去点灯。
等她摸到灯,点燃,端到外间来,才发现四个男人早已将进来的两人打倒在门口,丰子奕与严峻都拿着凳子往那两人身上猛砸,地上的两人一动不动,竟不知是死是活。
施菀连忙道:“你们停手,快停手,别弄出人命了!”
直到她喊出这声,丰子奕还往地上一人的背上砸了一凳子。
几人停了手,丰子奕问:“张大发?”
地上没人回应,施菀生怕他们死了,好在有一人缓缓撑起了身子,抬眼看着面前的人。
那人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丰子奕回:“什么人,你爷爷!”说着提起那人的头发看了一眼,发现不是张大发,又提起另一个的头发看,正是张大发,只是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几乎要认不出来。
“说,进来做什么?”丰子奕问。
张大发根本说不出话来,似乎已经被打得半死。
另一人回答:“不,不做什么,就是喝多了,走错了路……”
“走错了路?”丰子奕冷哼一声,又拿起凳子在他身上砸了一下,“爷爷让你走错路!”
施菀连忙去拉丰子奕,示意他别打得太狠,她已经看见地上流了不少血,实在担心。
严峻这时问:“要不要带他们去见官?”
丰子奕看看施菀,摇摇头:“算了,报官也不能把他们怎么着,传出去不好。”
的确,他们虽是偷摸着进来,却是什么都没做,反倒被打了一顿,报官了不会有任何惩处,反倒让人传得风言风语。施菀本就是个独居女人,惹上这样的事总是不好。
丰子奕便对着地上两人道:“下次再来,别怪你爷爷不客气,现在给我滚!”
张大发本就伤了一条腿,因为在前面,被打得更重,他旁边那人年轻一些,缓缓爬起来,然后扶了张大发,看了屋内几人一眼,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等他们离开,丰子奕拍拍严峻的肩道:“小伙子看不出啊,看着不爱说话,打架还挺狠。”
严峻有些别扭地将肩膀躲开,不屑道:“他再敢打师父的主意,我杀了他都有可能。”
丰子奕笑笑:“我量他是不敢了,这一下,估计半年都是爬不起来的。”
说完看向施菀:“好了,这下没事了,你和枇杷再去睡会儿,我和他们等到天亮给你把院门给装上。”
施菀回道:“这么闹一通,我哪里睡得着?你们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们煮点面吃。”
几人熬了半夜,又打了一架,确实饿了,也没有睡意,就点灯在屋里说起话来。
后来各自吃了一碗面,打了会儿盹,天便亮了,几人帮施菀把院门装上才回去,严峻和枇杷也去了药铺。
施菀早在前一天告了假,回到床上睡了几个时辰,再次醒来,日已上三竿。
她到门口,才发现黎明时看不清,现在再看,门口竟是一地的血。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在这种情况下,男人们打起架来是没有轻重的,虽说他们特地没拿利器,只拿了两根棍子,用凳子砸,但张大发与另一人到底被打得怎样,还并不知道。
施菀也怀疑那另一人就是在知府衙门当衙役的那个,听说还是个捕快,也不知……
她总有些心难安。
特别是想到那人走之前还仔细看了丰子奕他们一眼,施菀总觉得他还有后招。
万一他们就说是喝醉走错路呢?就可以被人打得半死?
他们可以越过县衙,直接去府衙报官吗?如果是那样,知府会不会因为认识府衙的捕快而偏袒他们?
想来想去,施菀还是决定去找一趟陆璘。
丰子奕觉得没事,但她还是担心他们因为她而惹上官司。
她知道最近陆璘还在忙着徐家案子的事,所以特地等日落才去他家,却从长喜口中得知陆璘今日去了德安府,不知什么时候回。
她只好回去,和长喜说自己晚一些再来。
等到傍晚,外面院门被敲响,她去开门,竟见陆璘主动来找她了。
见了她,陆璘问:“最近我在忙县衙的事,倒是许久没见过你了,长喜说你找过我?”
施菀忧心道:“是有一件事,陆大人要不然……进来说?”
陆璘脸上露出一抹轻笑,点点头,依言进院门去。
施菀这才说道:“陆大人,我想知道,如果有人擅闯民宅,被人打成重伤,这算谁的过错?”
陆璘意外她会问这个,说道:“那人擅闯民宅是为什么呢?闯进来做了什么?”
“就是……什么都没做。”施菀说着领他到屋子的门口,“大人看这里。”
陆璘一眼就看到地上满满的暗红色痕迹,特别是门槛上,尤其清晰,连忙问:“怎么了?这是血?”说着又仔细看她身上,并没发现她身上有受伤的迹象,甚至连院里的黄狗都是好好的。
施菀知道他是误会了,很快回答:“不是我的,是张大发的……”
她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解释道:“当时丰子奕说这办法时,我只觉得似乎可行,但没想到他们会将人打得那样重,实在是黑灯瞎火,心里又紧张……当然,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两人伤得怎么样,我就是担心。
“我们没报官,但如果他们去报官呢?说是什么喝醉了,走错路,或是其他什么事才进来,结果挨打,丰子奕严峻他们会不会因此而担上个打人致重伤的罪名?”
陆璘看着施菀,心中情绪复杂,久久无言。
他最近的确忙徐家的案子,没见过她,却没想到,她竟遇到了这样的事,那张大发竟真的胆敢来找她。
而且,她遇到这事,第一个想的是丰子奕,由丰子奕安排住处,丰子奕替她想办法,然后是药铺里的徒弟……这样大的事,但从头至尾,都与他无关,哪怕他离她这么近。
她说的那个不敢入睡的晚上,没来找他;第二天也没想找他求救,找的是丰子奕。
直到现在,因为担心这件事违乱法纪,担心张大发报官牵连到丰子奕,才来找他。
换言之,找他就是为了丰子奕。
他因她遇险而心疼、怜惜,又因她将他剔除在外而意外、失落。
“莫非,这事真的很麻烦?”见陆璘神色凝重,施菀担心地问。
陆璘连忙摇头:“不是,真到了公堂,是要问他们二人身份、与你有什么渊源的,那张大发以前就逼迫欺侮过你,之前还在你门前窥视,这有人证,然后大老远从村子里乘船来县城,显然也没证据证明喝过酒,所以若说醉酒,就是胡说八道,他们就是蓄意作恶而已,无法诡辩。”
施菀放了一半的心,又问:“那如果他们伤太重呢?状告丰子奕,他会不会受影响?”
陆璘说道:“那你就和他说,让出手的几个人一口咬定以为是江洋大盗,惧怕之下失手误伤,没想到将人打到重伤。”
施菀明白,若说前面陆璘向她解惑还算合情合理,到现在就是在教他们说假话了,是确确实实的徇私,让他这个官员做这种事,她有些歉疚,认真看着陆璘道:“谢谢大人,这事是我们考虑不周,惹麻烦了。”
陆璘眼中落寞,回道:“这不是你们惹麻烦。虽说是你们先下手为强,打了他们,但若不这样,你又能拿他怎么样?真要等到他成功闯进你屋子,做了什么欺负你的事,那痛苦的就是你了,所以与其那样,倒不如自己做一回恶人。”
单是说起这事,他就难以想象那张大发闯进施菀屋中的情形,虽然那人瘸了一条腿,但哪怕如此,他有备而来,一个弱女子也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他还叫了帮手,是准备□□她,还是准备强掳她?
他不知道,但无论是什么,都让他觉得心惊胆寒。
他对丰子奕的确有近乎情敌式的防备和不喜,但也感谢他能成功布下这个局,打到张大发的七寸。
听了他的话,施菀点头道:“我明白了,之前的确有些不安,觉得他什么都没做,自己没道理。”
现在才想通,若是自己有道理,那便晚了,与其这样,倒不如让自己做恶人,没道理就没道理吧。
陆璘继续道:“他们真是报官你也不用害怕,报官也是来安陆县衙报,我会提前看到状纸,他若重伤,便让丰子奕他们咬定是失手,我判了他们无理也没事,顶多让丰子奕赔些医药钱。”
施菀又问:“若他们去知府衙门告呢?我怀疑另一个人就是张大发的侄子,他在知府衙门做捕快,也许知府认识他,偏袒他们。”
“他们去知府衙门告状,那算越级告状,必须先在县衙得到判决,觉得判决不公,才能再去知府衙门告,所以你放心,不管怎样,他都要先到县衙来。”陆璘说。
施菀这下都明白了,松了一口气,衷心道:“我知道了,这事真的要谢谢大人,没想到大人到安陆来做官,我还麻烦了大人这么多,实在是无以为报。”
“但我觉得,我有责任让你安稳无虞。”陆璘回道。他深深看着她,缓声道:“你没有其他的亲人,我觉得……我至少要算你半个亲人,张大发来找你,我理该替你将他解决,却因我的疏忽,让你只能求助他人。”
施菀知道他是说,她没有亲人,而他是她以前的夫君,所以也算半个亲人。
他这样对两人关系的定位,让她有些局促,想撇清说两人没关系,但自己又确实仗着两人的关系去找他了,真说他是和她不认识的知县大人,她是不可能这样去冒犯的,恐怕要备厚礼,找认识的人牵线,还不一定见得到。
于是她只好回道:“我……也不是没有亲人,还有我三叔一家,只是他们在村里有些不便,也有药铺的人,并不是那么孤苦伶仃,张大发的事还是以前埋下的恩怨,和大人没有关系。”
陆璘解释:“我知道你不想让人可怜你、同情你,但我不是,我只是……”
他对她有亏欠,也想保护她,和她亲近一些……但这样的话,显然此时不适合说出来。
最后两人沉默一顿,施菀道:“不管怎样,多谢陆大人了,若张大发去告状,就劳烦大人告诉我一声。”
陆璘点头:“好。”
两人道别,他出了她的院子。
回到家中,陆璘便在房内翻箱倒柜找起来。
长喜问:“大人你找什么呢?”
陆璘反问他:“我那只袖箭呢?”
“在箱子里好好收着呢。”长喜去将一只盒子拿了出来,递给他。
陆璘打开盒子,便看到里面好好放着一只镀铜的小巧袖箭。那袖箭不过一掌半长,也不重,是六管的梅花袖箭,以机括控制,能连射六只小箭。
长喜问:“公子找这个做什么?难不成遇到了什么事?”
这袖箭是公子出京到安陆时大公子专门找工匠做了给他的,他不愿从家中带护卫过来,家中又担心他的危险,便给了他这么一只袖箭防身。
但这一路还算太平,别人看他们衣着就知道是官身,走的又是十里一驿的官道,都不敢放肆,这袖箭连亮都没亮出来过。
“没什么事。”陆璘匆匆扔下这一句,就又出门去了。
他重新回到了施菀院内,将这袖箭交给她。
施菀没见过这样的东西,陆璘拿了袖箭对准院中那树银杏,一拉上面开关,袖箭内便飞出一只小箭,倏地射入树干中,这么硬的树干,竟没入一半箭身,可知力道之大。
陆璘将那小箭拔了出来,走到施菀面前,打开袖箭,将那小箭重新装入箭管中。
“这里面有六只小箭,可以连续射六次,也不用太大的力气,要不然,你平时就将她放在医箱内,到了夜里回家就放在枕边,这样只要有所防备,一般的人伤不了你。”陆璘说。
施菀吃了一惊:“这么贵重的东西,一定是大人用来防身的,我哪里能拿,也用不到。”
陆璘立刻道:“你用得到,我才是用不到。我那里有人,也还有别的防身用具,我又是个男人,没人会来动我,这东西给我放着也是放着,就给你拿着。”
施菀连连摇头:“不用,我也一向都安稳的,只是这次才碰到这样的事,而且我不一定会……”
陆璘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将袖箭放到她手中:“你拿着。”说完,转身离去。
“陆璘——”施菀在他后面叫了一声,他也没应。
看着手中的袖箭,施菀有些茫然,她知道,这东西至少得要十两?或是二十两?或是更贵?她不知道,但肯定极其贵重,是在安陆买不到的东西。
她怎么能收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呢?他又怎么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呢?又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师父!”就在这时,严峻和枇杷却一道过来了,枇杷跑到她面前兴奋道:“师父,我刚才怎么看见县太爷从你家出去了?看那背影,除了他没别人。”
没等施菀回话,严峻却是看着她手中的袖箭问:“师父,这是什么?”
施菀回答:“是袖箭,大约……算是一种暗器。”施菀说着看着前面那棵银杏道:“拉这个机关,能射出一只小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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